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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相百态]生死情人劫
作者:杨圣君

《今古传奇》 2005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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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骨惊心,巨案多“结”,他怎么巧手妙解?
       红粉迷情,孽爱成“劫”,他如何重负难卸?
       一个神勇的侦探,一个倔强的男人,且看他能否解开人生棋盘上的“生死劫”……
        引 子
       2002年3月28日,倔城市已经连续下了五天暴雨。就在这天下午,雨中爆出了一条特大新闻。
       李倔是这条新闻的第一个目击者。他是倔城市公安局重案队刑警,因为一场大病,他对生活和工作失去了信心。他不想搞刑警了,给局领导写了一份申请调动岗位的报告,可一直没有回音。这天下午,他照常去上班,在路上遇到了公安局第一美少妇刘小娟。
       “李倔,怎么不打伞?”刘小娟看见李倔在雨中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
       “农民,没伞。”李倔没料到这个又冷又傲的美女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你进来,我搭你一程。”刘小娟是公安局警务督察大队副队长,她那历经28年风霜的脸比那些高中女生的还要鲜嫩,每次走过人群,总能激起一片饥渴的目光。她停下步子,仰起脸,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李倔。她手中的红伞,仿佛雨中的玫瑰,鲜艳欲滴。
       “你像一个人,一个北京女人。”李倔的眼睛只顾着与伞下的目光相接,脚下差点儿被一块小石头绊倒。
       “你也像一个人,许文强。”李倔喜欢穿风衣,刘小娟随即联想到了上海滩上的那个枭雄。她走到李倔跟前,把伞撑高,李倔不好意思地只将半个身子移进伞中,他怕她淋着。刘小娟见了,往李倔身上靠了靠,将伞斜了过来,冷傲里透着女性的柔情和细腻。李倔真希望这段路很长很长,可惜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李倔到办公室很久之后,还在回味着。
       “李倔,我看你是不想进步了。”重案大队长田栋一进办公室就对李倔开玩笑,他看见了刚才的一幕。
       李倔说:“别瞎开玩笑,头儿。我已经混得够惨了。”
       这时,门口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捡垃圾的向小妹拘谨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她左眼上斜蒙着一块香烟盒子大小的纱布,脸上抹着几条黑油印子。她是半年前来公安局里捡垃圾的。本来,公安局是不允许外人来捡垃圾的,因为她是个“一只眼看天下”的弱女孩,讲话轻声细语,见人七分笑,又不识字,而且捡垃圾时,生怕弄脏了地,每次都脱鞋子进办公室,还帮着打扫卫生。时间长了,干警们便接纳了她。现在,她几乎包揽了刑警大楼的卫生。
       李倔看看满地脏兮兮的湿鞋印子,就说:“进来吧,今天,你不要脱鞋子。”说罢,李倔站起来走到廊道里,望着窗外的滂沱大雨,抽出一支烟吸起来。对面一幢四层仿苏式老办公楼正在搞整楼装修,外表的石灰被剥离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块块红砖,楼顶堆了很多准备用来打板防漏的沙石。一楼的楼梯口边,有几个因为下雨而停工休息的民工裹着棉被在打牌,还有几个在一边烧火烤红薯吃。
       就在这时,阴沉的天空裂开几道闪电,跟着响起了一排雷鸣。雷声过后,对面旧楼的房顶突然从中间往下陷落起来。李倔顿时目瞪口呆,等他缓过神来,已经塌陷到第二层了。李倔一边大声叫唤那些民工,一边掉头对队里的同事说:“塌楼了!塌楼了!”话音刚落,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破楼已夷为平地,腾起二十来米高的尘烟,然后就听见逃出来的和没能逃出来的民工的一片惊哭声。
       “救人哪,救人啊!”李倔一边大声喊叫,一边向现场奔去。
       田栋看了看那团巨大的灰尘蘑菇云,对向小妹说:“这下够你捡垃圾的了。”
       “呜——”警务指挥中心拉响了警笛。
       局长文海边跑边打电话,说:“马上给120打电话!”秘书小陈手里撑着一把伞,紧跟在他后面。分管行财的常务副局长彭砚也在给供电房打电话,说:“马上拉闸停电。”
       雨随着警笛的呼叫声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塌楼的尘烟就消失了。一大片湿淋淋的废墟前,几个民工哭着、呼喊着同伴的名字,奔过来的警察也围成了一圈。李倔见了,大声喊道:“快搬砖!”说着就拼命地扒拉着废墟。
       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古炀站在司机蒋洪奎的雨伞下,双手叉着腰,颇有经验地喊道:“大家注意安全了!楼还没有塌干净!”
       李倔听了,突然想到,上次自己病重,有谁来关心过?医院三次下病危通知,有谁过问了?想到这里,他立马停下手中的活儿,拾起雨伞打上。这房子塌也好不塌也罢,与己何干?!
       “垃圾妹,你来凑什么热闹?”李倔见向小妹正忙乎着搬残砖,就问了一句。
       田栋接话道:“她在看里面有没有值钱的垃圾。”
       轰隆!又一声巨响,破楼的最后几堵孤墙应声坍塌。这一次坍塌,连着楼后面的草地一起陷了下去,露出了废弃多年的“深挖洞”时代修筑的防空洞。
       防空洞里黑乎乎的,释放出一种刺鼻难闻的霉气。这时,天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闪电,紧接着又是一阵雷鸣。防空洞在雷鸣声中继续扩开,几十只老鼠四处逃窜。李倔对防空洞感到好奇,便快步走到破楼后面,想去看个清楚。一抬眼,他依稀看见洞里有一具人形白骨,不由大吃一惊……
       一、疑云丛生
       公安局倒塌的这幢旧楼从六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一直是倔城市公、检、法等政法机关的办公地点。楼房是在老红军文一帆局长手里修建的,本来是三层,1979年时加了一层。现任公安局长文海是文一帆的三儿子,因为当过兵,吃苦耐劳,行事果断,所以有人把他叫做“小布什”;又因为他行伍出身,兼有家长式、土皇帝式的工作作风,所以又有人叫他“土布什”。“小布什”安排装修这栋破楼,本是想给它“穿上新衣服”,哪料到会出这等大事?
       装修期间,文海经常围着房子看,似乎对这幢楼天天在雨中洗桑拿有些不放心,曾经对电工师傅挖沟槽太深提出过意见。可电工说要埋很多的线,什么宽带网、公安专网、空调线、电视线、电话线等等,一大把呢。文海说,那就多挖几条槽嘛,一块规格砖厚六公分,这墙是盒子砖结构,凿掉一块,就等于凿掉了半堵墙。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现在,文海坐在党委会议室,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眼睛的余光不断扫描在座的局党委成员。外面,新闻记者和建管局的人正嚷嚷着要到现场,被门卫阻拦着。是谁如此快地把消息透露了出去呢?这矛头显然是直指我文海的,说明白点儿,就是冲着这把局长坐椅的。从法律角度看,造成重大事故的直接责任人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可他们哪里知道,市委副书记姜书涛在装修这栋楼房的报告上签了字的,还想方设法从财政局划拨了专项资金。姜书涛何许人也?他和我是一起扛过枪的战友,因为这层关系,连政法委书记都惧我三分,难道他能让我去坐牢不成,真是笑话!
       文海说:“今天开个短会,主要强调一下,这装修工程是党委集体讨论决定的,如今出了事故,谁也别添乱,要团结一心处理好。我这局长位子恐怕来日无多了,但是我在一天位就要尽一天的责,治安和行财部门负责伤亡民工的善后处理,刑侦和法制部门负责事故调查,巡警负责预防民工家属无理取闹,办公室和政治部负责接待新闻部门的同志,其他所有干警都参与抢救清理工作,现在各就各位,各尽其责。散会!”
       众人离去,会议室就剩下“小布什”一个人。他独自抽着烟。过了一会儿,文海回到自己办公室,给市委、省委有关领导打电话汇报了情况。
       然而,事故现场并没像文海预想的那么简单,除被当场压死的几个民工外,还清理出来一具白光闪闪的人骷髅。更让人意外的是,居然有人当场把它给辨认了出来,这令那些经历过风雨血泪的几百名干警惊悚不已。
       倔城市公安局大院分为办公区、休闲区和生活区,错落有致地呈三个阶梯状。从公安局的大门进来,就是一个六百多平米的停车坪,公安局办公主楼与大门平齐,李倔的办公室在四楼,主楼两头各垂直一栋楼,与坍塌的红楼形成一个大大的回字。破楼后面是休闲区,比办公区高出三米,刚好是一层楼的高度,红楼的二楼直通休闲区,红楼两头各有一条车辆通道。休闲区也有六百平米,它的后面是家属区,又比休闲区高出三米。这种布局是由倔城市的山区地形所决定的,很多人戏称之曰“步步高”。正因为如此,站在破楼前面的李倔才看到了后面防空洞塌陷的情况。
       防空洞的进口就在破楼那宽大的门厅后墙,原来有两扇包着铁皮的大木门,废弃后砌了堵砖墙,只留有一个小防盗门。进入防空洞先有十米与地面平齐的通道,然后向下走三十多个阶梯就到了防空洞大厅,大厅四周有许多耳洞。进口过道的顶梁仅仅是两层预制板,因此就随着破楼一起坍塌了。
       李倔站在防空洞凹陷边缘,大声喊道:“田栋,你过来看看,防空洞里有一具骷髅!”田栋听后,半信半疑地走了过去。
       在田栋身边忙乎的向小妹听了之后,也把雨伞一扔,飞快地跑到了防空洞的进道上。
       没容李倔开口,向小妹已经跳下去小心地检视起白骨,最后从一团头发里拣出一支发钗。
       李倔仔细观察,死者头发较长,因此初步可断定是女性,身长约一米六五左右,周边没有衣物等杂物,显然是凶手不愿意让人知道死者的身份。看来,这里是第二现场。按照常例,只要弄清了死者的身份和死因,这类案子就会迎刃而解。从侦查角度看,犯罪分子应该与被害人有利害关系,而且是熟悉防空洞的人,他处心积虑地把死者衣物全部拿走,然后抛尸公安局办公楼的防空洞里,这说明他还没想出其他毁尸灭迹的更好办法,也从侧面反映出凶手是一个既大胆又谨慎的人。由于防空洞废弃已久,要不是这场大雨,现场应该遗有犯罪分子的痕迹。
       李倔想到这里,对向小妹说:“别弄坏现场,快上来。”
       向小妹似乎对李倔的话没有反应,忘我地端详着那个发钗,反复用衣袖擦拭,末了,就听她凄厉地哭叫道:“姐姐,姐姐啊!”
       李倔一时哑然,惊得几乎掉到洞里去。在场的干警无不愕然,竟忘记了还有活人被埋在废墟里,纷纷跑过来瞧热闹。
       在现场的秘书小陈立马给文海打电话报告情况。文海一听,狠狠地把烟一掐,边接电话边准备下楼。由于电梯没电,只好走楼梯,不料他心里一急,一脚迈空,从六楼滚到了五楼,电话里立刻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小陈开始不敢肯定是否局长摔跤,直待听到文海“哎哟哎哟”叫唤,才知道他滚了楼梯。
       文海觉得今天撞鬼了,索性就坐在楼梯上,整个身子软软地靠着墙壁。休息了片刻,想起事情紧急,他又起身下楼,在三楼与跑上来的小陈碰了面。
       “能确认身份吗?”文海问。
       “捡垃圾的向小妹抱着那白骨,哭天喊地,说是她姐姐。”
       “她姐姐是谁?”
       “我们问她,可她只顾号哭,不答话……”
       “记者们呢?”
       “在政治部小会议室候着。”
       文海想了想,对小陈交代道:“你去行财科拿三千元钱,打点一下记者,要他们笔下留情。”
       小陈刚准备走,文海忙又问他:“你说的那向小妹,是姓向,还是姓项?”
       “不太清楚,平常都叫她垃圾妹。”
       “噢。”文海点点头,若有所思。就这么走着走着,他又一脚踏空。小陈反应很快,急速奔上前,想牵住这只滚动的副厅级“肉球”。他终于在二楼拐角处成功地截住了“肉球”,当下长长出了口气。可是这次文海摔得很严重,除脑袋破了几条大口子外,右手中指骨折,左腿的半月板也摔裂了。
       当天晚上的九点新闻播出了公安局大楼坍塌的消息。内容很简单,没有图像,仅主持人念了一段文字,大意是说公安局一栋正在装修的大楼因为暴雨坍塌,造成民工四死一重伤,另在楼后的防空洞里发现一具女性尸骨,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则新闻充满了领导层层把关的辛苦。
       李倔在家里看过这则新闻后,对官场越发感到失望,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电话铃响了,是通知他去开会。到了办公室,田栋说:“垃圾妹仍然在哭泣,一直还没说她姐姐是谁。局里的意思是,这案子由重案组接手。可这案子不好弄,种种迹象表明犯罪嫌疑人可能就是自己人,排查起来,首先要调查的都是自己的同事,而且每一个局领导也要接受问话,那会得罪人的。我的意思,最好是省公安厅来人办案,起码要由副厅级领导挂帅才行。”
       “我现在是要调走的人了,案子我就不插手了。”李倔说,“今天他妈的像过年,什么事情都遇上了。”
       田栋说:“白骨精跑公安局大院来了,这个垃圾妹真有些来路。”
       李倔说:“向小妹像有先知先觉似的,如此看来,她来捡垃圾是有目的的。”
       这时电话响了,田栋摇了摇头,说:“指示来了。”接过电话,他转过身说:“文局长等会儿要亲自作指示,现在我们就到局党委会议室去等。兄弟们,走吧。”
       李倔边走边问田栋:“这垃圾妹怎么不说她姐姐是谁,难道是不信任我们吗?她现在在哪儿?”
       田栋说:“你一面说不想搞案子,一面还很感兴趣嘛。”
       李倔调笑着说:“我到底还是披着青灰色狼皮的人嘛!”
       “她在法医室抱着那堆骨头,不让法医碰,好像法医们是一只只饿狗,生怕他们啃了骨头去。”田栋说,“你当时要她保护现场,她倒是很听你的话;可我们要把骨头捡上来,她说什么也不肯,哭哭啼啼地说她要守着它。而你这个家伙却溜走了。”
       “当时有那么多侦查专家和领导,哪会用得着我?我还得回家亲自——吃药呢,你们又不能替我吃药。”
       文海局长穿着三级警监制服,大盖帽里裹着纱布,右手缠着绷带,左腿打着石膏,坐在党委会议室宽大的沙发上,表情非常严肃。李倔抬眼一看,没见到刑侦支队长和分管的副局长古炀,知道这个“小布什”又要一竿子插到底了。见这场景,李倔便默默地选择了一个角落,远远地坐着。俗话说,“见到君子坦荡荡,遇到小人被汤烫”,就是这个道理。李倔认为没有修养的人才会耍官威。今天的错是谁的错?难道不是你“小布什”的错!你自己错了还他妈的摆一副嘴脸,给谁看?摔几个跟头,活该!
       “小布什”严肃地看了看大家,说:“今天这个案子非比寻常,交给你们办,你们要走非常程序……”
       文海正想继续说话,手机响了。听他的答话,电话是巡警支队长打来的,大意是说停在火葬场的民工尸体被人抢走了。接过电话后,文海十分失望,感觉到偌大一个公安局,竟然没有几个能挡事的人,自己都伤成这样子了,还得坐阵工作。大家遇到事情只知道汇报,就一点儿也不想办法解决。他越想越生气……
       大家正沉默时,大院里突然爆出三声巨响,震得玻璃哗哗直响。李倔拉开玻璃窗一看,大院里已经是人声鼎沸,嘈杂一片。
       近两百农民分坐四辆大卡车,先是浩浩荡荡地闯到火葬场把四具民工尸体搬上车,然后噼噼啪啪地放着鞭炮聚集到公安局,几辆警车无奈地跟在后面。大门保安见了,哗的一声把大门关上。民工起哄,拿出民间的“三眼铳”灌满火药,对着大门轰,那声音沉闷而威猛。关门的那个保安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响,后来这声音在他耳朵里环绕了两个月。
       随后,民工们嚷嚷着冲进了公安局大院,将四具尸体呈一字形摆开,堵放在大门口。死者家属泣声动天,民间小乐队“咚咚锵锵”地吹奏开来,“三眼铳”每隔三分钟“轰轰轰”地履行一次任务。浓浓的火药味儿在公安局大院里飘散开来。
       全局干警都自觉地来到了现场,准备听从领导的一声号令,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入侵者驱逐出去。他们从警以来,还从没见过将“灵堂”摆到公安局来的奇事,不由个个怒火中烧。
       一边是张扬的悲愤,一边是压抑的气愤,就如两团炸药对峙着,一触即发!大门外有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在围观,局大院休闲区也站着近三百名警察家属在观望。
       文海看了看窗外,心里很着急,要是这两拨人一接上火,他的甜蜜日子就他妈的到头了。那可就不是上什么倔城新闻了,一定是上央视《焦点访谈》!他把秘书小陈叫到跟前,冲口就是一句:“谁叫摆的这阵势?简直是乱弹琴!把各分管副局长都叫来,他们都跑到哪儿去了?”他暗想,这些农民鼓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钱!
       其实他忘记了自己的安排,此时,古副局长正在法医鉴定室做那向小妹的工作;彭砚和分管治安巡警的周副局长在下面与治丧的民工们交涉,避免事态继续扩大;另外几位副局长都被安排了工作,有的去找破楼的档案数据,有的去找那逃跑了的基建老板,等等。小陈赶紧出去找人。
       “该死,这几个该死的基建包工头!”“小布什”小声骂了一句,“我就是把倔城市颠倒过来,也要把你们给找出来。”
       突然,小陈一路小跑进来,说:“姜副书记来了。”接着,过道里便响起了姜副书记爽朗的说话声。李倔等人赶忙鱼贯而出。文局长对着田栋的背影说道:“田大队长,你去转告周副局长,要所有干警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待命,任何人不得与老百姓发生冲突。”
       李倔刚刚走到电梯间,只听楼梯里响起了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他忙追至楼梯间口,只见向小妹搂抱着一团白骨,拼命往楼下奔去,后面跟着古副局长和两个法医。
       原来,向小妹听见鞭炮响,也把头伸出窗户观看,看见民工们正在治丧,就一下子想起要给她姐姐做道场,以安抚她的亡灵。于是,她泪水涟涟,一把拉过挂在墙上的法医白袍,裹起白骨冲出了法医鉴定室。
       李倔随人流跑到楼下,想瞧瞧热闹。
       正如“小布什”所料,在给了每个死者家属十五万元以后,民工们立刻散了,只剩下向小妹孤零零的一个人号天哭地。因为她并不是为钱而来。
       大家都佩服“小布什”的本领和魄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出决断,能迅速筹集到六十多万元现金,的确非一般人所能为。但李倔知道,一定是姜副书记、文局长找到了财大气粗的郑充杰帮的忙。
       大院里一片狼藉,民工们带来的横幅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地上,上面踩满了泥泞的脚印。料峭的春风呼啦啦地翻动着它,火药的烟味依然在大院的每个角落里飘荡。
       李倔看看向小妹,觉得她很可怜。他也不管旁边有领导在场,走过去说:“小妹,你要保重身体。案子一定会破的,你别太伤心了。”李倔说完,抬头看看周围,竟然没有见到一个女干警。正纳闷时,刘小娟过来了,半劝半拉地把向小妹弄到她的办公室去了。
       “这个尤物。”李倔盯着她一扭一扭的腰肢,心里说道。
       这天深夜,文局长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他在考虑由谁来办理这个白骨案件。这个案子非同小可,必须侦破,如果连发生在自家大院的案子都破不了,如何在老百姓面前树立威望?如果破不了案,自己也得引咎辞职。先前在医院包扎的时候,小陈已经调查出,打电话给新闻单位和建管局的是古副局长。古副局长是分管刑事侦查的,大部分侦察员都听他的话,从种种迹象看,他是要借此事件搞垮他。因此,文海刚才喊重案大队的所有人来开会,也是想观察一下,谁适合办这个案子。分析来分析去,他觉得李倔在刑侦支队工作以来,虽然办案自有一套,却一直没有被重用,三十五六的人了还是个普通干警,而且刚打了报告想调离刑侦部门,这至少说明,他对古副局长和刑侦口的领导失望了。于是他问小陈道:“李倔这个人怎么样?”
       小陈答道:“这个人很傲气,很爱自作主张。
       “听说他很讲义气,是不是?”
       “局长要用他,必须先征服他。”
       “小布什”兴头上来了,要小陈马上给李倔打电话。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李倔吗?文局长要你到办公室来一下。”小陈打通了电话。
       “现在?我刚刚睡下呢!”李倔对小陈直呼其名有点儿不感冒,怎么说自己也比他大好几岁,在皇帝面前当个太监就觉得了不起呀,于是就讽刺地说,“陈公公,那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
       “局长要你来你就来,问这么多干什么。”小陈恼火地说,“文局长一夜也没有睡觉。”
       “噢,那你等等。”李倔慢腾腾地起床,磨磨蹭蹭地来到“小布什”的8楼办公室。
       “小布什”见到李倔,劈头就说:“你就是89届刑警学院的,与省厅刑警总队副总队长王浩同学的——李倔,是吗?”
       李倔点点头。
       “你一直埋怨,局里没有给你施展才能的舞台,是吗?”
       “埋怨?”李倔觉得这个词有些贬义。
       “当然,至少应该说——不满,你这么多年来的狂傲,证明我说对了。”
       李倔顿感如入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个“小布什”召他来有何意图,于是沉默着。
       文海见李倔默然,忽然提高声音道:“我的用人观是,不看个性,只看能力。只要实实在在是人才,我们就破格录用!”
       李倔听到这里,略略明白了,“小布什”多半是要他接手白骨案件,于是马上说:“文局长,如果是早些年,我可能还有情绪。但现在我没有什么不满,更谈不上什么埋怨。我都是快四十而不惑的人了,只想安稳过日子,只想……”
       李倔还没说完,办公室门被冲开了,刘小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向小妹趁我睡觉的时候跑了,只留下这张便条。”说完,她扬了扬手中的一张纸。
       文海看完字条,像一下子被人点了穴位似的,整个人像雕塑一般定住了。
       字条随之飘落到地上,李倔接住一看,也怔住了。
       字条上这样写着:敬爱的刘姐,我知道你们为了我,累了一夜,但我确实不敢随便说话。我姐姐就是项小卿。我们是侗族人,每个姑娘都配有银制头饰,而且大都打上名字。我姐姐的发钗上也有她的名字。你们一定认识她,因为她也是你们公安局的,如今却不明不白地变成了一堆白骨。我不知道是谁如此丧尽天良,将我唯一的亲人害死!她到底得罪了谁,犯了什么罪?我本来在读法律函授大专,可是去年下半年我姐姐突然失踪了,我就没有了经济来源,只得辍学来公安局找她,可大家都说她去了香港。我绝对不相信她什么都不跟我说就一个人去香港,因为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我只得化装成捡垃圾的天天来公安局,看看是否有一天老天有眼,能让我找到姐姐。结果……我不是不相信你们,姐姐被害死在公安局,我害怕有人还要害我。请原谅我不辞而别!请政府给我姐姐申冤报仇!民女项小梅。
       大家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李倔首先打破沉默,说:“这项小梅也真是的,以为走出公安局就安全了。她忘记了自己是个独眼姑娘,很容易暴露啊!她走了才更危险哪。”
       刘小娟说:“都怪我。”她把那发钗指点给大家看,上面确实写着“项小卿”三个字。
       “你们俩接手这个案子,好好考虑一下。你们先回去,等党委最后决定。”文海皱了皱眉头,满腹心事地说道。
       刘小娟怀疑地说:“我?”
       李倔说:“这案件不一般,恐怕我的级别不够呢。局长也考虑考虑……”
       文海有些心烦,说:“你是不是埋怨你的级别没有解决?等破了这个案子,我立刻就给你解决。这个案子,由我亲自挂帅!”
       李倔和刘小娟肩并着肩走出去。李倔想起昨天下午与刘小娟共伞的情形,说道:“又是一天了,时间真快呀!美人儿,你的伞呢?”
       “别肉麻了。”刘小娟冷冷地说着,似乎忘记了昨天的事。
       “‘小布什’为什么要把咱俩捆在一起呢?”
       “这案子你不想搞就别搞了,什么捆不捆的呀!”
       李倔被呛了一下,心想,女人的脸真是三月的天,说变就变啊。
       文海等到李倔和刘小娟的脚步声没入楼道,才缓缓拿起电话。他拨通了老战友姜书涛的手机,说道:“姜副书记,我是文海,有个事情要向你汇报一下。”
       “老战友,别客气,有事请讲。”姜书涛说。
       “那具白骨一出现,我就预感可能是那个失踪的项小卿,结果还真是她。她妹妹就是常来我局捡垃圾的那个独眼姑娘。老战友,真对不起你呀,我没能照顾好她,真是失职呀!”
       电话那头出现了片刻的沉寂。
       文海继续说:“她妹妹你认识吗?”
       “不认识。这个案子非比寻常,你要物色好办案人手,要随时掌握情况,要及时与我通报,要防止别人在这个问题上做手脚。”
       “是咧是咧,我也是这样想的。我选了刘小娟和李倔。刘小娟你认识的,就是军事学院刘教授的独生女。”
       “好,那李倔是谁?”
       “这个人我还在考虑,古炀分管的刑侦部门我过问得少,目前还只觉得他合适。你有人选吗?”
       “没有,你看着办吧。项小卿的妹妹现在何处?”
       “她留下一张字条走了,不知道上哪儿了。”
       “好吧,有什么事情及时联系。”
       放下电话,文海陷入沉思,这个项小梅能到哪儿去呢?
       二、波澜又起
       项小梅一走出公安局的大门,就被一双眼睛给盯住了。
       那人一直跟踪项小梅,直到她走进开发区的一幢高楼里。他没法再跟下去了,只好蹲守在楼房外面,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楼梯口。
       他掏出电话:“奎哥,她住在开发区里,我现在守在楼梯口。”
       “慢,慢,你说她住在开发区住宅楼里?一个捡垃圾的?”
       “是呀,没错。”
       “你个猪脑子,盯紧点儿。我一会儿过来。”
       不久,奎哥开着一辆没有牌照的走私小汽车来了。小八子上了车,几个人就在车里守望着。过了很久,奎哥耐不住了,要小八子去买包烟,顺便找那个杂货店老板打听情况。打听到项小梅住在四楼右首,奎哥几个人就上去敲门。敲了半天没人开门,小八子便拿出看家本领把门给弄开了。冲进去一看,他们傻眼了,屋里没人,只见到项小梅扔下的那套捡垃圾穿的衣服。
       奎哥还算聪明,立刻跑到楼下,跟那杂货店老板聊上了。
       “你算是问对了,那屋子里住有两个姑娘,一个是捡垃圾的独眼姑娘,一个是非常漂亮的坐台小姐,可能是两姐妹吧。”老板说。
       “可是,上面只有一铺床。”奎哥说。
       “两个人合睡一铺也可以的嘛。”
       小八子在一旁说:“可是,我没看见她出来过,怎么就不见了呢?”
       奎哥略一沉思道:“老板,你看见过这两姐妹一起出来过吗?”
       老板想了一会儿说:“两个人生活不同步,捡垃圾的早上出来,坐台的晚上出动,没看见两人一起出来过。”
       奎哥顿时明白了,一挥手,说:“走!”
       就在这时,奎哥的手机响了。原来是市委宣传部的张一韦打来的,对方在电话里质问道:“是不是你杀害了项小卿?”
       奎哥赶紧矢口否认。奎哥就是古副局长的司机蒋洪奎,他和张一韦很熟悉。
       “那她为什么一丝不挂地死在防空洞里?”原来张一韦听说了有关项小卿死亡的一些情况,怀疑是蒋洪奎由爱变恨而生杀机。
       蒋洪奎分辩说:“不是我干的,你在哪儿?我见见你。”这时,又有电话打进来,蒋洪奎忙说:“我还有别的电话,你现在在哪里,我一会儿来接你。”张一韦说他就在市委。
       蒋洪奎赶忙查看另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声音急促,说:“你怎么做的事情?你要尽快干净解决,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蒋洪奎赶忙说:“是是,老板放心。”放下电话,他恶狠狠地对手下说:“我们先去解决另外一件事情,小八子,你去多叫几个弟兄,查查这个‘独眼龙’到底在哪儿。老板生气了,有劳兄弟们了,事成后我请大家喝酒。”
       满世界都是无奈的人。李倔经过一场大病后消沉了许多,人一旦没有了斗志,就觉得特别的累。李倔是心累,身体却被各种营养品养得有使不完的劲儿。他每天绕着倔城市转悠,最后总要站在倔阳河堤上不切实际地遐想一阵子。
       倔阳河的防洪堤实际是一条宽大的环城公路,临河的人行道护栏边搭建了几个休闲亭子,远远望去,就像一排吊脚楼。亭子不大,仅够三四个人坐下来扯谈说话,常常被约会的情人们占据。夜晚的丝丝凉风从河面飘过来,岸边的阑珊灯火映照着沉浸在激情中的情人们,给那些来此彷徨闲逛的人增添了无限的孤独与惆怅。李倔今天来得早,便一个人占据着一个亭子,使得路过的情人们侧目而视。有一对情人有心较较劲儿,走到亭子里来搂呀吻的,谁知李倔视而不见,依旧抽他的烟,依旧眼睛在河面飘飘忽忽。这对情人到底耗不过李倔,只好怏怏地走了。
       “嘿,喝酒吗?”一个穿着像“鸡”的女孩提着一瓶玫瑰葡萄酒,晃晃悠悠地走到李倔的亭子里,对他大声说道。
       李倔整个人扑在栅栏上,没有理睬那女孩。女孩也就不客气地占据了亭子的另一个角落。他们一个人不停地抽烟,一个人则时不时地仰起脖子喝酒,活像一对吵架生闷气的情人。
       李倔在思索,到底接不接手那案子。这次“小布什”为什么偏偏选择自己呢?自己脱口而出的要求,这个土皇帝竟然也答应得很干脆。这事真正让人捉摸不透!
       “刷”的一声,一辆小车停在了亭子边。车上下来四个人,径直朝亭子走来。李倔斜眼瞥见其中一个人手里操着根铁管,心中马上起了戒备。四人气势汹汹,似是奔那女孩而来。李倔本能地大喝一声:“你们要干什么?”那四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两人直奔他而来,给他来了个“饿虎扑食”。说时迟那时快,李倔顺势矮身,双手一把抓住两人的下裆,一招霸王举鼎,用力一抬,将人扛在肩上,再一招顺水推舟,那两个人便稀里哗啦地向倔阳河里飞去。只听得“噼啪”两声,浪花四溅。另两个家伙见同行落水,放下尖声叫唤的女孩,猛然朝李倔扑来。李倔一个侧身虎跃,避开两人,顺势一把拉过女孩,冲出亭子,飞身上了那辆还发动着的车,一轰油门,箭一样地往前冲去。李倔七拐八弯将车开到一个废弃的工地上,把车锁好,将车钥匙扔了。然后拉起女孩的手,上了一辆出租车。
       “咦,李警官,是你?”女孩从惊恐中清醒过来,转过头对李倔说道。
       “你是谁?”李倔问。
       女孩羞涩地说:“我是向小妹呀。”
       李倔疑惑地端详着女孩,问道:“你不是独眼吗?”
       “我……”女孩欲言又止。
       “好,咱们找个地方说话。”李倔示意女孩指地方。
       “到我的租房吧?”女孩征询地说。
       李倔迟疑了一下,想了想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不行,换个地方。”
       “你是说我的租房——出了事?”女孩睁着大眼睛,全身不由战栗了一下。
       李倔不想让她太惊恐,故作轻松地说:“算了,我给朋友打个电话,让她在宾馆安排个房间。”
       “宾馆?”女孩望了望李倔,然后点点头。
       到了宾馆房间后,女孩进到卫生间整理了一下,然后出来坐到李倔对面,说:“我真是向小妹,真名叫项小梅。”
       “你为什么要装成独眼垃圾妹呢?”李倔看着项小梅的眼睛,“噢,你到公安局来捡垃圾,为的是寻找你失踪的姐姐?”他突然心头一热,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真不简单。
       “我没有办法,只好这样。要不是有人传言她去了香港,我还没怀疑姐姐会出事。我姐姐很爱我,无论到哪儿,都会告诉我。我父母去世早,打小我就和姐姐相依为命。她为了我,只念完初中就外出打工,赚钱养家。你说,姐姐会丢下我不顾吗?”项小梅说起姐姐,禁不住泪如雨下。
       “你等一下,你说你姐姐初中就辍学了?可是据我所知,项小卿是法律专科毕业。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她是后来学的函授。”
       “刚才那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先前我还以为他们是来害你的。”
       “看来,你不能回租房了,你明白的。” 李倔顿了顿,说,“你有钱吗?”
       “我有钱,我一边捡垃圾,一边还坐台。我知道,总有一天会要用钱的。”
       “那好,你得另租房子了。”
       “这个案子,现在有人查吗?”
       “局长找我,有意思要我侦办。可是我推托了。你明白的,这案子谁也侦办不了,不但破案时会四处漏风,而且针对的都是有反侦查经验的内部人。你想想,唉……”李倔无奈地摇摇头,说,“还是喝酒吧。”说完起身到小冰箱里取出一瓶酒,拧开盖子,仰脖子猛喝了一口,然后将酒瓶递给项小梅。
       项小梅接过酒瓶,长长地喝了一口,然后把瓶子猛地掷在地上,酒瓶应声爆裂。她说:“难道,难道,我姐姐白死一场?!”说完,整个身体扑在李倔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李倔刚想说点儿安慰的话,手机响了。
       电话是田栋打来的,要李倔出现场,说倔阳河边发生命案,有一个人被推下河淹死了。
       李倔接完电话,哈哈大笑起来,自言自语地说:“这真他妈的巧了,有意思,有意思啊!”他交代了项小梅几句,然后到朋友那儿换了衣服,直奔倔阳河边。他还真想知道那几个人的真实身份,这下好了,可以正大光明地询问他们了。
       可是,等李倔赶到倔阳河边时,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料想。另外三个家伙丢下死者,早跑了。死者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任何东西,看来是专业的杀手。现在,如果李倔自己不认这个案子,肯定又是一桩悬案了。
       李倔倒抽了一口凉气。对手是要置项小梅于死地,杀人灭口。看来如何保护项小梅,现在是一切事情的重中之重,而且暂时不能让局里任何人知道她的下落。
       第二天,李倔来到文局长办公室,答应接手白骨案件,并答应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给他汇报。当天,党委会议决定成立“3·28”白骨专案组,文海亲自任组长,古炀任副组长,由李倔和刘小娟担任侦察员。
       田栋对李倔开玩笑道:“人们说玫瑰都带刺,小心你那两个小球球,别被美人儿扎破了。”
       “不会的,那两小球装在网兜里,牢实着呢。”李倔觉得能跟刘小娟这个尤物搭档,实在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传言她与“小布什”有些那个,田栋开玩笑所言,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吧。管他娘的,俗话说色胆包天,鱼吃不着,总可以闻闻腥味儿吧。李倔倒不担心这个,真正担心的是刘小娟被派到专案组来的目的,她怕是“小布什”放的眼线吧。因为从办案角度看,刘小娟并不懂侦查。党委会议上说,由负责警务督察的人加入这桩特殊的案件,有利于侦查过程中对涉嫌警察的询问。李倔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看来,要破案,首先得破译刘小娟这个人。
       李倔找到刘小娟,说他很不愿意办这个案子,这完全是“小布什”硬栽到他身上的。他怀疑这案子可能与“小布什”自己有关,否则,也用不着如此别有用心地把刑侦的人撇开一边,还煞有其事地自己担任专案组长,说有什么事情都要跟他汇报。李倔最后说:“我估计,文局长并不想破案呢。”
       刘小娟睁着大眼睛,仔细地听着李倔说的每一句话。等他说完,她有些生气地说:“李大侦探,你的话里有话啊,你当着我的面说文局长怎么怎么的,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我敏感,而是因为我听到这种口吻的话太多了!有很多人认为我与文局长关系好,总在我面前说这说那的。假如你不想侦办这个案子,你自己去说,拜托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废话。你既不要担心我去打小报告,也不要担心谁不想破案,我是我,文局长是文局长!”
       “哈哈,”李倔尴尬地笑了笑,说,“你这番话至少可以说明,你不怀疑文局长与此案有关联。”
       “我不是针对你说话的内容,而是针对你说话的神情味道。”
       “说话有——味道?哈哈……”李倔开心地调侃着,“你想想,是谁把项小卿招进局里的?如果项小卿是学法律专业的,为什么不把她安排在业务部门,而是安排在疗养科室——装备科?”
       “你是说,这个案子,要从项小卿如何进入公安局这里入手吗?”
       “应该说是从死者的背景调查开始。”李倔点燃一支烟,若有所思地说,“目前,留给我们的线索,一个是死者背景,一个是死亡原因。不从这里入手,那从何入手?”
       “李大专家,你以后要说什么就直接说,不要用那种怀疑的口气说话。你说从哪里入手,就从哪里入手,用不着顾虑什么,尤其是对——我。”刘小娟加重语气,表情十分严肃地说,“明白吗?!”
       李倔暗忖,还真是一朵带刺儿的玫瑰呢,看来田栋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项小梅已经被李倔安顿在倔城市一个朋友的出租屋里。李倔乘公交车过去,中途换了几次车,他怕被人跟踪。他知道一接手这案子,就可能被人盯梢。不停换车,他能很快辨别出盯梢者。
       项小梅一见到李倔,仿佛见到了亲人。她像小猫爬树般,整个人贴在了李倔身上,用近乎呜咽的口气说:“李大哥,我好怕。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被他们砍成碎尸,投进河里去了。呜呜……”
       李倔感觉到了项小梅的心悸。事实上,他也嗅出了危险的气息。从那几个人不顾同伴的生死而逃走,可以判断出他们是冷酷之徒。项小梅的生死,现在完完全全是交给自己了。现在不仅要保全她的性命,还要破案,情势真如泰山压顶。
       “那是梦呢!有我保护你,傻姑娘,别怕!”李倔把项小梅放到椅子上坐下,开导她说,“你回忆一下,你姐姐出事前,跟你都说过什么?或者,有什么预兆?或者,她留下过什么东西吗?”
       “姐姐去了一趟香港,给我寄了一张很多人一起的合影相片。她在信上说,她非常激动,站在维多利亚海港边,看着深蓝深蓝的海水,就想谈恋爱。她说不久就会带一个男朋友回家探亲。男朋友就在那张相片上,她要我自己睁大眼睛找。”说完,她从坤包里取出很多相片,拿出其中一张递给李倔。
       这是由宣传部牵头、公安局协助,把倔城的根雕艺术品运抵香港进行展览的一次活动。其中有一个巨型根雕,属世界之最,十分珍贵。公安局派了两个干警负责保护展品,项小卿也参加了。手里的这张照片,就是那次活动的一张集体合影。李倔仔细端详着相片中每一张面孔,从年龄、长相,以及与项小卿站的距离远近上分析着到底谁是她的男朋友。他问项小梅:“你觉得谁最像?”
       项小梅指着其中两个人说:“这个蒋洪奎,还有宣传部的张一韦,我看着像。这两个人我暗地里都观察过,竟然没有一个人对我姐姐的失踪表示什么。哼,他们还在到处拈花惹草。”
       李倔马上在大脑里搜索一遍,觉得蒋洪奎不像,都是一个局里的同事,再怎么秘密,总会有人传说的。还从没听说过他在这方面的传闻。至于张一韦,李倔不认识,要调查调查再说。
       “李大哥,晚上,你能不能陪我?”项小梅红着脸说,“我一个人不敢睡觉,好怕好怕的。”
       “这……”李倔不知道如何回答。从情理上说,她应该有个人陪陪,可是孤男寡女的,又似乎不太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睡床,我睡地铺。”项小梅急切地表白着,停了一会儿,又悲切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也许……”
       “那——好吧。”李倔最后决定留下来。
       虽是三月,可晚上仍然很冷。李倔和项小梅开始还相互客气,让对方睡床,最后都熬不住严寒,两人决定焐在床上说通宵话。结果说着说着,两人就抱在一起睡着了。
       他们不知道,就在这时,倔城市又发生了一起与他们相关的命案。
       
        三、节外生枝
       第二天上班,刘小娟找到李倔,说昨晚找了他一个晚上,问他为什么要把手机关机。
       李倔说:“我没有关机,是没有电了。有什么事吗?”
       刘小娟说:“我也说不准这件事与我们的案子有没有关联。昨天晚上,在西河开发区的一个废弃工地上,民工们发现一辆可疑轿车,结果,在汽车尾箱发现一具男尸,已经确认是宣传部的张一韦。他曾经与项小卿一起去过香港。我在想,这里面可能有关系,便想找你说说想法。”
       “什么?张一韦——死了?!”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李倔大叫一声。那辆该死的车里,居然装着一具尸体!自己开车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去看看后面装了些什么东西呢?难怪,那几个家伙会丢下溺水的同伙开溜。原来他们先杀了张一韦,打算再来杀项小梅的,不巧被自己碰上,坏了他们精心布置的计划。
       “你有什么想法?”李倔对刘小娟有点儿刮目相看,他没料到她有如此敏感的侦查意识。
       “我问你哪,大专家。”刘小娟笑笑说。
       “你去把所有案件材料借来,我们先看看。”李倔现在有些担心,假如有目击者看见自己和项小梅,那问题就复杂起来了。还有,在倔阳河边的小亭子里,留有自己和项小梅的指纹。如果将两个案件联系起来,进行并案侦查,到时即使他把白骨案件侦破了,也不知道如何去圆说这段故事,至少他的行为是“无组织无纪律”。李倔现在很想知道,现场都有些什么证据,是否涉及到他。
       “材料在大队长田栋手里。”
       “你去拿吧,我一见到你们这些带长的官,就不敢说话。”
       刘小娟由于是第一次办案,兴致勃勃,屁颠屁颠地就跑去问田栋。田栋一看大美人来了,劲头一上来,就故意挑逗她,左一个弯子,右一个理由,一下子说没有材料,一下子又说不能给,弄得刘小娟非常生气,红苹果脸变成了青苹果脸。
       刘小娟气呼呼地回来了,李倔暗暗好笑,将她拉到一边,说:“我认为你的判断很正确。我这里有一份材料,昨晚有个人给我的,你猜猜是谁?是那垃圾妹项小梅的血书,中间就提到张一韦可能是项小卿的男朋友。现在张一韦死了,你说说,与我们的案件是不是有联系?这田大队长故意为难你,是什么意思?就是因为领导没有让他接手这个案子,他才故意刁难的。你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他隐去了材料的真实来路。
       刘小娟认真地看完材料,发现案子与蒋洪奎有关联,就问该怎么办。
       李倔心里有数,就说:“如果他们不杀张一韦,我还不知道这个案子与香港之行有关。现在好了,寻找到了突破口,就从项小卿去香港这事下手。马上讯问蒋洪奎。”
       那么,香港之行到底隐藏了些什么内幕?他们为什么杀了项小卿,接着又要杀张一韦呢?
       蒋洪奎这几天的日子很不好过。
       他原来是一个不景气企业的货车司机,因为打架差一点儿被判刑。然而,偏偏有人很欣赏像他这样的烂仔。一个偶然机会,大老板郑充杰认识了他,把他收为自己的人,然后左转右转把他调到了公安局。开始时,他给文海局长开车,后来大老板要他去学学刑侦办案,他就又去给分管刑侦的古炀副局长开车。几年来,他也学到了不少刑侦办案的皮毛本领。
       这个郑充杰到底是什么人呢?前面说过,他是个可以决定倔城市经济命脉的重要人物。他靠与一个台湾老板合资经营钟岛山下的根雕艺术品厂起家,现在是倔城市钟岛集团公司老板。钟岛山是个原始次生林园区,由郑充杰开发,方圆二百公里,山下有个根雕厂,根雕厂前面是四星级的足鼎宾馆,连接山上山下的是一段长十公里的崎岖山路,坡很陡,有的地方接近六十度。可想而知,没有好车上不了山,能到山顶去玩的都是些什么人。山顶有一个电视转播站,左首边是一个大型娱乐城和广场,右首边是一家四星级的龙冠宾馆,宾馆楼顶上停放着一架直升机。郑充杰不仅乘坐它巡视公园,有时还驾着它带上客户去看八十公里以外的三峡风景。倔城市与三峡很近,这也给郑充杰带来了无数商机。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到这里玩的人,不用担心公安来查,因此,常常有赌客嫖客什么的在此出入,大把大把地消费。郑充杰就住在山顶的龙冠宾馆顶层。
       蒋洪奎找到郑老板,脸上浮着奴才似的尴尬笑容,他知道自己近来连续做了错事。在郑充杰面前,他不过是一只蚂蚁,因为郑充杰说过,既然能把他弄到公安局,同样也能把他弄进监狱。
       郑充杰看着蒋洪奎,非常生气,说:“我只要你去教训一下项小卿,你却把她掐死了。你以为培养一个人就这么简单?死了也就死了,结果你狗胆包天,竟然抛尸公安局大院。”
       蒋洪奎说:“那个小妮子,您不知道啊,根本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老板,女人是成不了大事的。那时,我刚刚完事准备处理后事,结果古炀叫我马上出车,半个月回来,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我想只能等她变成白骨后再处理……”
       “现在真是一具白骨了。白骨就白骨嘛,让他们去查无头案吧,可你倒好,又给他们留下一条线索。你说,为什么自作主张杀死张一韦?”
       “他一直怀疑我,我怕留有后患。”
       “你现在才真正留下了后患,你让他们把项小卿和张一韦联系了起来,把香港与根雕联系了起来。我相信,他们下一步就会找你调查,你平时骂别人是猪,我看你才真正是一头猪,亏你还跟随古炀搞了几年刑侦。我看,去台湾展览根雕的事情十有八九是黄了。项小卿的妹妹呢?你真是丢尽了人,四个大男人抓不住一个女子,死了一个人,还撂了一辆车。”
       “这……”蒋洪奎急得抓耳挠腮。
       郑充杰狠狠瞪他一眼:“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干脆,把李倔也做了。我怀疑那天晚上是李倔救的人,还害死了小八子。”
       “你呀你呀,比猪还蠢!”郑充杰指着蒋洪奎连连训斥,“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黑手党。杀一个李倔就解决了问题吗?这个案子已经震动了省里,省里准备派人来,如果不是姜副书记和文局长挡了一下,还不知道会惹多大的麻烦。算了,你这段时间就老老实实上你的班,也别与我联系。要是他们调查你,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对了,你说说,这个李倔和刘小娟是什么来路?”
       “刘小娟的父亲是军事学院教授,是姜副书记、文局长的老师。她的老公吸毒。李倔是农村出来的,身体不太好。平常接触不多,其他的情况不清楚。”
       “噢,知道了。”郑充杰冷冷道,“你走吧,以后没有我的通知,不要来找我,也不要打我的电话。”
       蒋洪奎胆怯地看着郑充杰,突然跪倒在地:“老板,我家就我一根独苗,望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您是我的再生父母哪。”
       郑充杰干笑了几声,说:“看你看你,说到哪儿去了,你放心走吧。”
       听了这话,蒋洪奎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忐忑不安地走了。
       正如李倔所料,关于项小卿的死因,法医仅仅只能排除外伤和毒害致死,再也查不出任何对破案有帮助的线索了。在清理出来的防空洞现场,痕迹技术员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原来,防空洞的钥匙是项小卿自己保管的,别人都没有钥匙。门锁没坏,这说明防空洞门是用钥匙打开的。这一切再一次说明,作案人与项小卿认识,或许就是局大院里某个熟悉情况的人。
       李倔坐在办公室里,陷入了沉思。他很喜欢这种遐思,越是有挑战性的案子,越是能激发他无尽的兴趣。对于刑侦工作,他其实从内心里十分热爱。在他生病时候,假如领导能来看望一下,安慰安慰,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价值,而不是被人漠视,那么他也不会心灰意冷地打报告要求离开他热爱的刑警部门了。
       “这些该死的领导,全他妈的冷血、自私,老子拼死拼活,他们却是主人使唤丫头的臭屁派头。”李倔心里骂着,一想到这里,刚刚提起来的破案信心就又泄气了。
       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刘小娟从局长办公室打来的,要他赶快去一趟。李倔刚刚走到“小布什”办公室门口,就见田栋从里面躬身出来,并且对他狠狠地剜了一眼。李倔立刻明白,可能刘小娟把昨天的事情跟“土皇帝”汇报了,田栋一定被刮了鼻子。李倔想解释,可田栋摇了摇手,表示理解。李倔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李倔一进去,文海就严肃地大声斥道:“李倔,你失踪一个晚上,搞到了这份材料,却不向任何人汇报,也不讲材料的来路,很没有组织原则。我虽然不太懂法律,但是我知道,办案取材料必须同时两个人在场,大学生、大专家,你说是不是?”
       一旁的刘小娟没料到文海如此训人,脸色顿时尴尬起来。
       “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文海加重语气,对刘小娟投去信任的一瞥,继续说,“以后,不能单独行动。那个张一韦和河边的溺死人命案,与白骨案件合并一起,都由你们为主侦办。”
       听文海刚才说起法律,李倔顿时来了牛劲。他说:“文局长,并不是所有情形都适宜两人的,比如接待线人,或者有隐私的、要求回避的当事人,就得一个人接待。这次,我接待的就是这种情况。”
       文海的头上依然贴着膏药,脚上还绑着石膏,可他天天坚持上班,典型的南蛮形象。他本来已经把话说完,不打算听李倔说什么,可没料到这个倔木头居然自以为有理地放起了马后炮。文海那种军人的火暴性子一下就上来了,吼道:“我说,无论任何情况都要两个人,什么这种情况那种情况的,有任何事情都应该及时汇报,不管合不合法,没有汇报就是违法,就是目无组织纪律。”
       李倔思维非常敏捷,一下子就听出了“小布什”这番话的致命漏洞,便冲口而出:“那如果遇到歹徒持刀抢劫,我一定来跟您汇报以后,再去破案?”李倔心里微笑着,他对那种油盐不进的领导看不惯,尤其鄙视一些容不下不同意见的寡头领导。这是他办案多年得出的经验,破案最最紧要的就是集思广益,照“小布什”这种寡头作风,绝对破不了案。
       文海从部队到地方工作许多年了,一直对地方上这种直接冲撞领导的做法很反感,他认为这就是典型的“警令不畅”。文海感到威严受到了挑战,说道:“李倔,你要么就不接手,要接手这个案子,就得听从组织安排。”说完,眼睛逼视着他。
       李倔对文海的“我即组织,组织即我”的领导学很不以为然,说:“那,我就退出这个案子。因为,我的身体确实不好,还请领导考虑。”说完,有些厌恶地看了看一旁的刘小娟,那意思是说,你有能耐,就一个人去办案吧,所有侦察员都不会喜欢身边跟着一个爱打小报告的女人。
       文海生气而失望地说:“你真是个扶不起的倔木头,我今儿个算是认识了。我就不信,缺了张屠夫,会吃带毛肉。你回去吧!”
       李倔一听这话,扭头就走出了“小布什”的办公室。
       李倔从“小布什”办公室大步走出去以后,刘小娟心里很不好受,尤其李倔那厌恶的一眼,让她无地自容。李倔走后,她不遗余力地说着李倔的好话,说得文海最后只得让了步。以前,刘小娟曾经与李倔打过几次交道,纠正他衣冠不整,不按规定着装,整天一身休闲服。她知道李倔人如其名,十分的倔。不过,与那些整日里虚伪地活着的人相比,李倔的真诚和执著倒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她认为李倔不失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第二天,她邀约李倔到茶楼饮茶,告诉他文局长让步了。
       “想吃点什么?”李倔岔开话题,问道。
       “我要一碟鱼腥草吧。”刘小娟说。
       “正合我意,我也很喜欢鱼腥草。”李倔说着就看菜单,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鱼腥草二十元一碟,于是便戏问小姐,“小姐,你们这里的碟子是不是巨无霸?一碟鱼腥草要这么贵?”
       “是啊,现在鱼腥草很紧俏呢,原料就要十元一斤。”小姐答道。
       小姐走后,刘小娟像记起了什么,对李倔说:“这鱼腥草还有一样功效鲜为人知,它是目前治疗核辐射等放射性疾病很有效的食用中药。”
       “你说的,我都相信。”李倔直视着她,目光有些散乱。
       “我是说正经的。”刘小娟低下了头。
       “难道我不正经了?真的,你说的,我都相信。”李倔重复了一遍。
       “这是我父亲说的,我们一家都是随他爱上这草的。”刘小娟骄傲地说。
       “你父亲是不是专门研究鱼腥草的?”
       “我父亲在军事学院教授核辐射课程。你知道日本广岛被原子弹轰炸后,那些遭核辐射的人,靠什么治病吗?”
       “你是说用鱼腥草吗?”
       “聪明,当时日本很穷,很多人得了铀辐射病死亡,而有些人却靠吃这鱼腥草活了下来。神奇吧?”
       “好,好,那我们经常吃它,是不是就不怕美国佬的原子弹了?”李倔开起玩笑来。
       就在李倔和刘小娟在茶楼橘黄的灯光下促膝谈心的时候,李倔的家里发生了一件让两人尴尬的事情。
       这得从李倔生病住院说起。
       快过春节时,李倔突然觉得不舒服,结果检查出直肠癌。他想,直肠癌就是要割掉一截肠子而已,大过年的,不必要惊动家里人,便要老婆对家里撒谎说,他们到海南三亚旅游去了。其实,李倔的真实想法是怕当农民的父母担心。他知道,只要一告诉实情,他们准得赶到城里来。两个老人身体不好,而且母亲晕车,一坐车就呕吐得翻江倒海。这样,李倔住院后,所有送饭洗衣、病房护理的活儿全落在老婆身上,还花去了近六万元钱,其中一半是老婆不得已从娘家借来的。李倔出院后,吃饭很讲究,总结起来三个字:温、软、少,老婆一直用心照顾。前几天,她听说李倔刚一上班就接手办案,与他小吵了几句。后来见李倔又过起了整夜不归的生活,伤疤一好就忘了痛,老婆于是就把两个月来所受的委屈,一个电话全倒给了李倔的父母亲。李倔父母一听,把几只正在生蛋的母鸡杀了,用编织袋装上,立刻进城。这一路又是拖拉机又是三轮麻木,到城里时母亲已经吐得不行,父亲只得背上母亲,三步一停四步一休地挪到了儿子家。父母一到家,儿媳妇就把水果碟子一摆,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泪水地诉说起来。母亲听说了事情经过,心里一阵酸楚,禁不住大哭起来,父亲也随着老泪纵横。母亲从衣襟里面翻出一个布袋子,拿出一沓钱递给媳妇,哭着说:“莫要嫌少。”媳妇说什么也不肯接,说:“妈妈,你知道李倔的性格,我不能收。这么多年也没给你们多少钱,心里本来就歉着呢。”……正推扯之间,传来“嘭,嘭,嘭”的敲门声。
       李倔媳妇打开防盗门小窗,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那人说:“嫂子,开门,我是公安局警务督察大队刘小娟的老公,我今天来给你讲个事情,就是关于你老公和我老婆的事。”
       李倔媳妇把门打开,刘小娟老公就闪了进来,一眼瞥见茶几上的那沓钱,眼睛一下就亮了。他长话短说,对李倔媳妇道:“你老公这几天回家没有?是不是整夜不归?”见对方点点头,他继续说:“这就对了,你老公拐走我老婆几天了,我这张脸,现在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这样,你们得赔偿我的精神损失!否则,我就告到局长那儿去,看李倔还怎么在单位里混……”开始,他以为就李倔媳妇一人在家,没料想他父母也在。开始他还有点儿怯,但瞄了瞄老头子老婆子都是农村人,便放胆伸手去抓桌上的钱。前面说过,刘小娟老公吸毒,这时候正缺钱买毒品,偶尔听到老婆这几天与李倔在一起,而且两个晚上不归家,便认为可以理直气壮地来讹诈儿点毒资。
       李倔母亲一听他说儿子的坏话,心里很生气,又看见他伸手就抓钱,哪里肯让他得逞,也就伸手去阻拦。刘小娟老公见老太婆伸手,一把将老人推倒在地。李倔父亲一见火了,抄起茶杯狠狠地往刘小娟老公头上猛砸,然后把他摔翻在地,一阵暴打。李倔父亲虽然年已六十,但因为长年在农村劳动,力气不减壮年,几下就把刘小娟老公打得只剩下半口气。
       李倔媳妇赶忙打电话给李倔。李倔和刘小娟一听,就像追小偷一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到了李倔家。刘小娟老公一见到老婆,就像老鼠见了猫,刚才还装模作样奄奄一息,现在竟然一骨碌爬起来,没命地跑了。
       这件事情应该说就到此为止了,不料后来不知怎么闹得整个局里的人都知道了。大家有声有色地传说李倔和刘小娟整夜不回家。这就让李倔媳妇产生了怀疑,因为李倔确实有一个晚上没回家。由于这个传言,也使得刘小娟和李倔的关系变得微妙了起来,两人见面时常常会莫名其妙伴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幸好,这时局里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转移了人们的视线。
       刘小娟打电话给李倔说,文海被市纪委“双规”了。具体原因可能是破楼倒塌和人事把关不严——破楼装修没有依法进行招标,项小卿调入公安局没有履行严格的审查手续。李倔听到这个消息,反应平淡。他对文海并无什么好印象,旧楼倒塌死了那么多人,已经构成了重大责任事故罪,依法可以刑事拘留的,“双规”是对他客气了。
       刘小娟又说:“你那刑警总队的同学王浩来当局长,今天就到任。”
       “哦……”李倔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无言以对,心中说不出是酸楚还是苦涩。人和人,真是没法比呀!李倔一下子又想起了案子,想起了项小梅。他已经有几天没去看她了。
       项小梅这几天非常忙。她买了一本关于擒拿格斗的书,勤学苦练了几招看家本领,然后又在美容美发店把长头发改成了黄亮亮的刺猬头,买来一些牛仔装,将原来的淑女形象改变成了活泼好动的假小子形象。
       李倔到出租屋找她,她早已不在了,只留下两张字条。第一张写着:李大哥,在我最脆弱的几天里,感谢你的关照,我已经对我姐姐的死因有所感觉,我要行动了。关键时刻我会与你联络的。桌上有存折,密码是你电话号码的后四位数,你只管取钱用,我知道你经济不宽裕,如果钱不够用,我会给你再存上。你们办案要花钱,只要你能破案,我什么都不在乎的。我已经学会了你那天在河边施展的那几招,那一刻至今仍印在我心中。我有时在想,若不是你已经有了妻子,我会嫁给你的。你放心,我会保重自己的。梅留。
       李倔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小姑娘,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他更没想到,自己在一瞬间,竟然赢得了一个女孩的芳心。
       他又展开第二张字条:我中午出去后,突然想到今后将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晚上我就又回来了。我想把我的第一次献给你,不致今后被别人糟蹋。等你,害得我一夜没睡。遗憾的是你没来……今后,我只得加倍小心,也许,我能保住干净身子。梅又留。
       李倔若有所失地走出房间,感情非常复杂地把房门轻轻掩上。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曾在他怀中依偎了一夜的女孩,不禁感慨万分……
       新任局长王浩打电话给李倔,邀他一起吃饭。王浩打电话的时候,正和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古炀坐在由蒋洪奎开着的车上。他一下来任局长,很多部门领导都争着接风,王浩考虑到自己是刑侦一条线的,就把第一个面子给了古炀。这时他想起了老同学李倔。古炀见王浩直接打电话给李倔,心里有点儿不自在,因为李倔这些年来在他手下一直被压着,便抢着要先给李倔打电话。王浩说:“我这个同学的性格我知道,如果由你传话,到时候他会对我有想法,说我架子大。还是我自己打吧,小蒋去接一下他。”
       他们在倔城市郊区的钟岛山顶的龙冠宾馆吃饭。饭后,古副局长提议喊几个漂亮女孩唱唱歌跳跳舞,王浩说还是叫局里的女干警来吧。古副局长便要司机蒋洪奎去接刘小娟等人,王浩听说她是白骨专案组成员,立即同意。
       没想到,也曾与项小卿去过香港的蒋洪奎,竟然和张一韦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四、 端倪初视
       去山顶龙冠宾馆的这条路,蒋洪奎再熟悉不过了。他闭上眼睛都可以数清路旁有多少棵大树,有几个小拐弯,有几个大拐弯,哪里坡陡,哪里路窄。可就在这条路上,他连人带车翻下山崖,踏上了不归路。
       李倔当即判断,一定是他杀,有人在刹车上做了手脚。本来,李倔和刘小娟打算就这几天要找他问话的,现在,只能向一堆黄土问话了。李倔心里非常沉痛,一个接一个的人在他面前消失,如果不早日破案,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将死于非命。
       王局长更是震惊,犯罪分子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这分明是给他一个下马威。
       蒋洪奎的死,进一步证明李倔的判断,项小卿绝对不是死于情杀,蒋洪奎的死因与张一韦一样,都是因为去过香港。
       香港之行到底隐藏着什么?
       李倔决定走近路,直接从那晚袭击他的那几个人入手,先找出这几个家伙,然后找出幕后主使的人,也许就破案了。然而现场留下的那辆无牌走私车,至今还没有找到主人。倔城市说大不大,这种旧走私车没几人能有,怎么就难住了重案大队长田栋呢?怎么就查不到呢?一般来说,这种走私车是不大敢开出自己的县市的,因为怕被交警检查。这样看来,那辆车的车主多半就是本市的。
       李倔仔细回忆了倔阳河边那晚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他突然记起那车里有一股皮质霉气,那是因为车辆长久不使用,使得车内的皮质座套发了霉。那么,倔城市有谁能把一辆车长久闲置不用呢?
       李倔把这一切都向王浩汇报了。王浩提醒道:“再把思路放开,还有什么情况可疑?”李倔一拍大腿,说:“那号称‘世界之最’的根雕!死去的这几个人,是为了保护根雕才去的香港。”
       从过去的办案经验看,有很多犯罪分子利用根雕等艺术品进行文物或者毒品走私。试想,这号称“世界之最”的巨型根雕,能藏多少东西,而且一路免检。
       王浩突然说:“对了,我在省里就听说台湾也准备拉它去展览。目前正在省厅外事部门办理相关手续,准备上报公安部了。要抓紧时间侦查。”这个案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能否告破也直接关系着王浩的前程。
       巨型根雕是郑充杰在钟岛森林园开发的时候,挖出来的一蔸大樟树根,后来请了两父子工艺师,历经一年时间雕刻而成。树蔸直径约一米,周长约三米。根雕呈三级云盘状,呼啦啦展开如黄山迎客松,又如孔雀开屏。工艺师按照天界、人世、冥海三个部分进行规划,天界雕刻有八百罗汉和一百零八仙,人世雕刻有水浒、红楼、三国人物,冥海则有地煞、海龙王等,一共雕刻了一万个栩栩如生的神人和动物,工艺之精湛让人叫绝,堪称国宝。
       郑充杰将它陈放在工艺品厂的大型展厅。展厅后面是工艺品厂房,前面是大型停车场,再前面是足鼎宾馆,宾馆右边是上山顶的盘山公路,前临高等级国道。足鼎宾馆主楼19层、6层楼的两栋附楼呈雄鹰翅膀向后展开,与展厅大楼合围成国字四方大院。李倔调查后得知,足鼎宾馆有28个保安,三班倒值勤,每班8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李倔和刘小娟决定化装住进宾馆踩点,找机会偷入展厅,用钻子钻根雕的根柱,看里面是否有异物或者空洞,以证实李倔的判断。刘小娟依计从火车站打出租车到宾馆,先一个人登记入住,一个小时后李倔也打出租车到足鼎宾馆,悄悄地进入刘小娟的房间,等夜色深沉后再行动。
       对于等待的人来说,时光就显得格外漫长。这寂寞的等待简直要了这两个孤男寡女的命。两人从工作、案子说起,最后说到了刘小娟的男人。一提到那吸毒的老公,刘小娟就想起这么多年过的猪狗不如的生活,不由悲戚非常。李倔暗叹,真正应验了古人的话,“自古红颜多薄命”。他激愤而煽情地说:“难道你要为了这个吸毒者,用自己宝贵的青春去修建一座毫无意义的贞节牌坊吗?难道你还要为两千年来奴役女性的三纲五常,用你柔弱的身躯去做一个可悲而可怜的卫道士吗?难道你这么多年的牺牲还不够吗?走出来吧,别做梦了。”说着说着,他竟然一把揽过刘小娟美俏的肩膀。一股强烈的男人气息旋即在刘小娟的身躯里如电流激荡,她如一朵近乎枯萎的玫瑰突遇生命的甘霖,在突然间眩晕了,陶醉了。李倔的一番话令刘小娟如醍醐灌顶,大梦初醒。她不由自主地紧紧回抱着李倔,像身陷洪水中的人抓住了船舷一样。李倔用滚烫的舌头轻轻地舔干刘小娟的眼泪,然后顺势慢慢地吻过脸颊,滑进她鲜艳如花、炽热如火的樱桃小嘴里。
       刘小娟闭着双眼,摇着头喃喃地说:“李倔,别,别……”但是李倔已经紧紧地压住了她……
       凌晨三点钟,从人的生理角度说,此时是人一天中最嗜睡的时候。疯狂无眠的两个人从无限的爱恋中挣脱出来,开始履行起自己的使命。刘小娟先去宾馆大厅无理吵闹,以引开保安的视线;李倔则负责翻墙入室调查根雕是否空心。
       李倔从宾馆附楼的消防通道溜到展览大厅,剪断了大厅的报警电线,然后用专用工具顶开防盗铁网,翻窗入室。他走到巨型根雕边,一个飞跃跳过护栏。他想用铁棒敲击树蔸,试探是否空心,无奈根盘过大,他的手伸不进去。情急之下,他使劲掀起根雕,想把它搬倒过来。就在这时,“丁零,丁零”,警铃声大作。李倔不知道,这根雕还安装了另一套防盗警报系统。
       “该死!”李倔嘟囔了一句,飞速沿原路退出。
       两个被刘小娟缠着理论的保安,一听警铃声,迅速向展览大厅跑过来。李倔趁他们跑到展览大厅前向里观望时,冷不丁从阴影里冲出来,拉住刘小娟的胳膊,几个箭步冲出宾馆上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为了保险起见,早上八点一上班,李倔和刘小娟决定去领枪,带上正规法律文书去宾馆执行任务。两人拿着领枪条来到装备科领枪。新任装备科负责人吴天正边开玩笑边说:“有任务了?你们出双入对,真让人羡慕呢!”说完就起身拿着一大串钥匙去枪库取来枪,然后微笑着递给李倔和刘小娟。
       两人拿着枪出了门。走出很远了,李倔仍感觉到吴天正手中的那串钥匙刺眼,便对刘小娟说:“项小卿死了,她保管的防空洞钥匙不见了,而装备库的钥匙还在,难道这些钥匙不是拴在一起的?”
       刘小娟沉思了一会儿,说:“凶手杀死了项小卿,既然能取走防空洞钥匙,为什么就不能取装备库钥匙呢?”
       李倔跟着刘小娟的思路说:“既然能拿装备库钥匙,为什么就不能去取几支枪……”
       “对,如果凶手是为了那些枪支,完全可能对项小卿下毒手。”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的对手的装备一定不会比我们的差……”李倔想得很远,“对了,吴天正接手管理枪库,应该履行清点手续,还得主管的古副局长签字,并上报文海局长。难道他们都没有发现问题?”如此一想,情况就变得非常复杂和危险起来,竟然牵涉到两位局长。古炀是自己的分管领导,李倔有点儿犹豫该不该首先向他汇报。
       问题的严重性不言而喻,就是经历过无数风雨的李倔也不禁感到一阵恐惧,只有在心里不断祈祷:但愿这只是一种猜想,但愿一支枪也没有丢失。
       刘小娟望着李倔,也不由打了个寒战。
       正在这时,与公安局毗邻的消防支队响起了尖厉的警笛声。原来,巨型根雕展厅爆炸起火了!
       至于爆炸起火的原因,李倔事后通过询问郑充杰才知道。
       郑充杰说,昨晚有人从电话亭打电话给他,说要他今天上午九点将五十万元钱放在西郊国道的1778公里里程碑处,否则,就会让他损失二百万。他以为是别人开玩笑,就没在意。今天早上九点又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如果不照办,马上让他好看。他这时才意识到情况不妙,一边叫保安经理去报案,一边设法和对方拖延着时间。谁知道,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根雕展览大厅发出一声巨响,爆炸起火了。
       李倔和刘小娟到现场一看,相视无言。那根雕被炸得支离破碎,已经无从判断里面是否空心了。
       这一声爆炸,是多么的及时,又是多么的凑巧啊!它炸掉了最后一条重要线索。李倔不禁开始怀疑郑充杰了,怀疑是他自导自演了这出戏。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看到李倔有些沮丧,刘小娟安慰他说:“别灰心,还有一个吴天正,我们可以从他那里着手调查,也许能查出点儿什么。”
       李倔道:“他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到项小卿身上,推得一干二净,最多捞个纪律处分,大不了开除。何况,还有两个大领导分担责任呢!”
       “怎么会呢?也许有很多枪支弹药被盗了,他能这么轻松过关?”
       “但愿我们能查出点儿什么,或许,根本就没丢失枪支弹药呢。”李倔说到这里,突然悟到了一个问题,这个吴天正如果真涉及到这个案子,那么他现在处境很危险——他很可能成为第二个蒋洪奎。因为每一次在李倔排查到什么关节时,这个关节就会消失。
       李倔清理了一下头绪,发现古炀副局长行迹也有些可疑。因为李倔每次向他汇报情况后,接下来就会发生意外。“小布什”文海就更可疑了,一栋破楼为什么花那样大的代价装修?是不是原本就想掩盖防空洞里的秘密呢?身边这个刘小娟呢?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一时还没法判断清楚。纰漏一个接一个出,问题到底出在哪个环节上呢?
       在钟岛山顶的龙冠宾馆吃饭,是王浩随口提议要蒋洪奎去接刘小娟的,并不是特意安排的。否则,连同王浩、古炀,还有自己,都可能和蒋洪奎一样同赴黄泉路。这说明,犯罪分子针对的似乎不是蒋洪奎一个人,也许包含古炀和自己。从这一点看,古炀又没有什么疑点。“小布什”文海已经被市纪委“双规”了,这根雕的事他无从知道。难道是刘小娟吗?
       李倔决定单独与新任局长王浩谈谈,理一理这团乱麻。
       王浩仔细听了李倔的汇报,果断地说:“立即控制吴天正,检查清点枪库。”局长虽然发了话,可李倔不太愿意与吴天正发生直接冲突,毕竟都是同事。李倔本想让局长自己想办法,因为他破案仅仅需要的是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但是碍着老同学的面子,他没好拒绝,就委婉提出了另一个方案。王浩笑了笑,理解了李倔,就按照他的提议对枪库进行了清理。结果发现,库存与记录相符。李倔又提醒说,把这几年省厅给倔城市的出货单调来对比。一比较就发现了大问题,有两批枪支弹药失踪,包括十支微冲和二十支“七七”式手枪。
       这一下李倔很高兴,因为终于有一个涉案的活人了,可以问话了解情况。可是没等他高兴完,吴天正就说,那批枪支弹药根本就没进市公安局的记录。李倔仔细查看了记录,的确如此。
       调查押运人和开车的人,每次都是项小卿、田栋和蒋洪奎。找田栋一问,他说他的任务是负责将车押运到市公安局,以后就是项小卿清点入库了,所以车一到公安局大院,他就回家了。这是合乎常例的,田栋说的话可信。这么说来是项小卿监守自盗了。也就是说,在田栋走后,项小卿和蒋洪奎没有把枪弹入库,而是私自提走了……
       李倔清理着项小卿留下的一些东西。在装着进货单的盒子顶盖隐蔽的夹层里,他发现了几张信笺,是几封情书,落款是潦草的“J”。
       这是什么人的情书,值得如此保存?“J”是谁?是不是姓或名的拼音缩写?是否蒋洪奎?
       李倔立刻找来蒋洪奎的笔迹进行对比,发现不是。情书上的字写得非常潇洒,有点儿毛泽东书法的风采。这说明此人很崇拜伟人毛泽东,练习“毛体”至少有些年头了。
       这时,市委宣传部的一个干事找到专案组,说在张一韦的电脑里找到一些加了密的日记段落,经过他们用解密软件解密后,发现其中提到过与项小卿、蒋洪奎等人去香港的一些事情。
       张一韦在去香港的二十天时间里,确实与警花项小卿恋爱了。张一韦是个文化人,风度翩翩,从小渴望知识的项小卿对他非常崇拜和爱慕。在那美丽宁静的维多利亚港湾,两人禁不住热烈地拥抱在一起。然而,就在张一韦自认为进入了热恋中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那个蒋洪奎也与项小卿关系暧昧,两人经常神神秘秘地在一起。有一次,张一韦实在忍不住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儿。项小卿支支吾吾回答说他们有些事情要处理,并说她与蒋洪奎没有那层意思。回倔城市后不久,项小卿神秘失踪。直到白骨案件浮出水面,尤其听说白骨身边没有任何衣物,而蒋洪奎又恰巧住在倒塌楼房的一楼司机临时住房,为此张一韦认为蒋洪奎作案嫌疑最大,便决定找他套一套口气,然后举报……
       李倔读完张一韦的日记后,对整个案件的脉络有了一些初步的掌握。很有可能,这项小卿、张一韦都是蒋洪奎所杀,然后他自己又被身后的黄雀制造了一起意外交通事故而命归黄泉。
       那么,项小卿要处理一些什么事情呢?是不是要脱离一个涉黑组织?从她手中失踪的那几十支枪来看,她已经陷得很深很深了。
       李倔正想得出神,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一听,电话里传来刘小娟有气无力的声音:“快来我家,快来我家……”
       五、尴尬孽情
       最近,刘小娟老公不知道从哪儿搞到毒资,买了十几克毒品。他带来一些狐朋狗友,大肆在家里吸食注射,闹得乌烟瘴气。刘小娟这个督察,也只得尴尬地接受这一切,每天回家吃过饭就一头扎进自己的卧室里看书,默默祈盼这段不幸婚姻的早日结束。刘小娟就这么没有原则地容忍着。昨天晚上,她在睡觉前习惯性地喝了一瓶伊利纯牛奶。今天早上昏昏沉沉醒来后,她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儿。卧室门大开着,自己一身麻酥酥的奇痒,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丝毫的力气,而脑子里却大海翻腾。她突然想到,是不是老公将她麻醉后注射了毒品?她心里一阵恐慌,又似睡非睡地躺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无端地膨胀,一股强烈的性冲动在血液里激荡……她一时间六神无主,就给李倔打了个电话。
       李倔赶到刘小娟家,看到满屋子的凌乱样子,心里一阵痛楚。刘小娟一见到李倔,整个人就扑在了他宽厚的怀里,身体散发着动人的气息。杂带着对丈夫无情无耻的报复情绪,她冲动地几下就扯掉了李倔身上所有的衣物,两人疯狂地爱到了一起……一直缠绵到下午三点,两人才从温存中清醒过来。
       刘小娟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疯狂地砸了家中所有的家具,撕毁了所有与老公在一起的照片。然后一副永不回来的样子,将自己的衣物全部塞进了一个大皮箱。李倔知道,她是害怕她老公再次给她注射毒品。刘小娟在清理东西时,李倔无意间在梳妆台发现一张字条,是她老公留的:别怪我无情,也让你尝尝毒品的滋味,反正,你已经不是我老婆了,我也没有这个欲望了。不要以为,你和李倔在足鼎宾馆的丑事我不知道,我全知道,不是吹牛,你们做什么,我都知道。怎么样?毒品的滋味好不好?你正宗的老公留。
       “无耻!”刘小娟看了之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然后提着箱子与李倔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李倔顺手把箱子从刘小娟手中接过来,说:“他怎么会知道我俩在足鼎宾馆的事情?其中定有缘由,莫非……”李倔这样说着,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刘小娟,一边回想着那天的每个细节,觉得没有被人跟踪。再说两人在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她老公怎么知道的?要不就是安装了窃听器?
       刘小娟狐疑地看着李倔,也不明就里。
       李倔突然灵机一动:“你不是说,他这几天特有钱吗?”
       刘小娟瞪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李倔突然伸手把挂在她脖子上的诺基亚手机取了下来。他把电池和外壳取下,果然发现里面藏了一根针头样的窃听器。李倔取下窃听器,一脚踩碎了,困惑心中已久的疑团也随之解开。
       两人走出了家属区。
       现在到哪儿去呢?李倔想到了项小梅的出租屋。
       朋友见到李倔又带着一个美人儿来,直说他艳福不浅。刘小娟一走进出租屋,立刻敏感地闻到了一股女孩子的气息,便回头疑惑地看着李倔。李倔把门掩上后,只得把项小梅的事情说了。刘小娟这才住了下来,她动情地说:“倔哥,以后,我就做你的小女人吧。”
       李倔尴尬地笑了笑。
       刘小娟失落地说:“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生活居然变成这样。我以前怎么就没注意你呢?你,现在是我的第二个男人。”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是不是你的第二个女人?”
       李倔激动起来,一把搂过美人儿,两人又是一阵狂风暴雨。
       当第二天的第一缕阳光羞答答地钻进这间小屋时,公安局领导办公室门口以及李倔家门口都被人放了一盘光碟。
       光碟里录下了刘小娟在家里与李倔发生的床笫之欢。
       李倔的老婆早上起来听见有人敲门,她还以为是丈夫加夜班回来了,开门一看,人没见着,只见地上摆着一碟光盘,上面有张字条,写着:不可不看。李倔老婆好奇地放入影碟机中看起来。一看到自己老公与刘小娟在床上颠鸾倒凤,李倔老婆犹如五雷轰顶,一下子蒙了。她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开始在家里摔东西。五岁的儿子被母亲吵醒了,看见母亲暴怒如一头狮子,非常恐惧,睁着童稚的眼睛,吓得尖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宝宝听话,宝宝自己起床了……”
       李倔老婆一把抱起儿子,停止哭泣,说:“不怪宝宝,妈妈不怪宝宝,是你那臭爸爸欺负妈妈。”
       儿子一听,说:“那我用金箍棒教训爸爸。”
       李倔老婆看到儿子天真无邪的样子,心情稍稍平静。良久,她决定先带儿子回娘家去住,等着找李倔算账。
       倔城市公安局的领导们一上班,自然也发现了光碟。他们把光碟放进电脑里一放,一个个张大着嘴巴说不出话来。那些对美人儿刘小娟流涎水的人,现在看着赤裸裸的她,全呆住了。
       王浩把李倔和刘小娟叫到自己办公室,交给他们一张光碟,说:“自己看看吧!”说完就出去了。
       李倔和刘小娟把光碟打开才看了不到三分钟,两人就坐不住了。刘小娟捂着嘴巴呜咽起来,李倔惶然地来回踱着步。
       王浩走进来,手里拿着好几张同样的光碟,说:“我现在只能做到这些了,反正办公室所有的碟子我都收拢了,至于你们家里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李倔说:“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王浩说:“这,首先要问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李倔说:“当时,她被人注射了毒品。”
       王浩冷声道:“即使是这样,可是,你没有被注射呀。”
       李倔说:“是的,我是没有被注射毒品,可是,我是个男人哪。”
       王浩说:“难道你仅仅是个男人吗?难道她仅仅是个女人吗?”
       刘小娟听到这里,五内如焚,起身就往窗口奔,幸亏被王浩发现,一把给拽了回来。他大声吼道:“你们还嫌我的麻烦少是不是?你们给我听着,我如果不相信你们,也用不着把你们叫到办公室来。你们说说,现在,该怎么办?不能逃避问题。”
       李倔说:“怎么办?就按照犯罪分子的意图办。他们这样做,无非就是要你们给我们处分,不让我和刘小娟办案了。”
       王浩说:“好吧,你们前段时间追查得太紧,他们狗急跳墙,结果灭了一个又一个。现在松一松弦,未必就不是好事。”
       “停止我们执行的任务,我同意;给处分,我负主要责任。但是,我就是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这个家伙找出来。”李倔愤愤地挥着光碟,意思是要把刘小娟老公抓起来。
       王浩说:“他现在是这个案件的较为有价值的人,你不能轻举妄动。如果这条线被你弄断了,我拿你是问。”
       “那我就去做一只钓饵,总可以了吧。”
       “你将所有材料移交给田栋,然后你们每天到纪委报到,等候处理。”王浩说这话时,嘴角向刘小娟方向翘了翘,暗示他要注意刘小娟的思想动态,千万别闹出个自杀案件来。同时,他加重语气对李倔一语双关地说:“老同学,你要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说实话,在此之前,李倔从没想过婚外恋。现在他真的面对这个事实时,不禁自问道:我爱刘小娟吗?是一种什么样的爱?能与儿子那纯净的黑眼睛相媲美吗?能与曾经风雨同舟的结发妻子相抗衡吗?
       他苦苦地思索着。
       世界上最难熬的一天终于熬到头了,李倔和刘小娟终于等到下班时刻。
       刘小娟问:“你回哪儿?”
       李倔迟疑了一下,他现在很想回家看看,看看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他想儿子天真无邪的憨样子,也想知道妻子对此事的态度。
       刘小娟却自问自答:“我在出租屋等你。”
       李倔沉默片刻说:“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不会轻生的,你放心吧。”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倔回到家里,站在乱糟糟的房间里,心里也乱糟糟一团。他不知道生活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一瞬间就乱套了……
       李倔本想去茶楼饮茶,可是一想到刘小娟一个人在等他,便买了一套茶杯,七拐八弯地来到出租屋。李倔一遇到复杂的问题就必须饮茶,而且是非常浓的茶,似乎这样他才能找到灵感。这时,天又下起雨来。李倔远远看见刘小娟站在阳台上张望着,一任风吹雨打。李倔跑上楼,一把将她抱了进去。
       刘小娟双手雨点般捶打着李倔,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呜呜……”然后她在李倔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李倔苦笑道:“亲爱的,那里没有肉,要吃肉就咬屁股吧。”
       “咬你咬你就咬你,谁叫你乘虚而入?你坏透顶了!”
       “你老公怎么那么卑鄙?”
       “他?不可能,肯定是被人指使的。他既不会安装窃听器,也不会使用偷拍器。他怕我怕得要死,不像你。”
       “也许他们只是要拍你,以后好威胁你,没料想我送上门来了。”李倔叹了口气。
       “我真希望一辈子再也不见他,想起来真后怕,幸好还没有孩子。”
       “我可惦记着他呢。”李倔把刘小娟淋湿的外衣裤脱下,伸手翻她的箱子找干净衣服。
       刘小娟说声“不用换了”,哧溜钻进了被窝。李倔也和衣躺倒在床上,说:“宝贝,难道你不想吃饭吗?得重新弄一部手机给你,否则他要想你了,无法联系上呢。”
       “我不要手机,全呼叫转移到你那儿,咱俩一个人了。”
       “那不行,到时他一接电话听到我的声音,他跑都来不及,还肯露面?”
       “你真的要找他?”
       “废话,不找他把幕后的人揪出来,不找到这张光碟的母盘,不论我们今后如何,它都将永远是我们的噩梦。难道要等到他们公开发行吗?如果找不到母盘,我这个警察也就当到头了。王浩说得对,我们不仅仅是男人和女人,还他妈的是刑警和督察,这下子,等于给整个警察丢人了,你说说,我能饶过这该死的混蛋吗?看我不千刀万剐了他。”李倔狠狠地说道。
       刘小娟现在非常后悔交了枪,她没想到这件事情会闹得如此严重。她又想,还真不如一死了之,便沮丧地说:“要不,李倔,咱俩一起那个了?”
       李倔明白刘小娟的意思,她是说自杀殉情。他咬了咬牙说:“可是,我不行啊,自从有了儿子以后,我就多了一份责任。我一死,老婆三十多岁了没人要,儿子没有父亲了,他们怎么活呢?我这一命牵着两条命哪。”
       “你以为就你有牵挂吗?我也有父亲母亲,我才不稀罕与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呢!现在,我就想先杀了你!”刘小娟一听到李倔提到老婆儿子,仿佛自己是个多余的第三者,一下子把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全部责任一股脑儿推给李倔。她翻起身就是一巴掌,“啪”地重重印在李倔的左脸上。
       李倔被打得莫名其妙,心想,这刘小娟可真是个说到做到的主儿,难怪她老公见她如老鼠见了猫。
       刘小娟扇过耳光后,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好像以前没有看清他似的。
       李倔摸了摸脸颊,把右脸也迎了上去,说:“打吧。”
       刘小娟一把抱住他,在他怀里呜呜地哭泣起来。
       就在这时,电视台一个叫杨伟的记者给李倔打来电话。杨伟与李倔是在报道一个案子时认识的,而且一见如故,以后就常来常往了。杨伟知道了公安局里今天发生的事情,他对李倔说:“你能拿一张光盘给我看看吗?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对光盘分析分析,看能否帮帮你。”
       “哥们儿,我现在麻烦大着,你该不是又想捞新闻吧?”
       “哥们儿,我真想帮你呢。至于新闻嘛,案子破了,你只要让我第一个知道内幕就行了。”
       “到哪儿见面?”
       “就到我家里吧。”
       “好。”李倔转过身对刘小娟说,“有人请我们吃饭了。”
       “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刘小娟撅着嘴说,“才不想见你的什么朋友呢。”
       “算我做了一件错误的事,但我不能再做错事。我——不能丢下你,你不是说过吗?你现在和我是一个人了。”李倔又恢复了死皮赖脸的样子,从床上拉起刘小娟。刘小娟只好穿上衣服和他出了门。
       杨伟家住电视台。他是个打猎迷和钓鱼迷,家里挂满了各种渔具,还有一杆来复猎枪醒目地挂在书房里。
       杨伟见到李倔和刘小娟一同来拜访,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刘姐,刘小娟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李倔安慰地拢了拢她的肩膀,她却把他的手拨开,弄得李倔只好尴尬地笑笑。
       杨伟把光盘插进电脑光驱,并没看内容,而是打开光盘属性,对李倔说:“这是一张用24倍数刻录的光盘。根据我掌握的情况,这种把DV录像资料转化刻录处理的机器是前几年的产品,现在市场上没有供货了。也就是说,对方要么是前几年就有了这套机器,要么就是在街上刻录音像店里刻录的。”
       李倔点点头:“不可能是刻录音像店刻录的。”
       “是的。倔城市音像店干这一行的人我都熟悉,而且关系非常好。我问过他们,他们都说没有这回事。”
       “这帮家伙犯罪手段高明,不可能在这些店子里留下痕迹的。”李倔说。
       “这种音像转换处理器一般单位和个人不会购买,除非经常有音像资料需要转换成VCD的,这样的单位和个人在倔城市就不多了。而且至少是三年前购买的,那就更少了……”
       李倔说:“那我们到电脑城去调查一下,看谁在三年前购买了它。”
       “玩这一行的我都熟悉。三年前能拥有它,那是很时髦的。我想想,电视台有,银行有……”
       “你想想,钟岛集团是否有?”
       杨伟如梦初醒地说:“对,他们有。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李倔说。
       这时,刘小娟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面条上面撒着香喷喷的辣椒炒鸡蛋。李倔一看,不禁咂吧了一下嘴巴。
       刘小娟红着脸说:“我不会做饭,不好吃的话就别吃了。”
       杨伟笑着说:“哪里哪里,刘姐谦虚了!你看看,倔哥都要流涎水啦。抱歉,我这里也就只有这些原料。”
       刘小娟深情地看了一眼李倔,正好与他的目光相遇。李倔赶忙掩饰着低头吃起面条来。
       杨伟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直说“倔哥你好福气”。
       这时,李倔的手机响了一声,收到一条短信息:请你和我老婆刘小娟速到西郊倔阳加油站旁边的男厕所里见我,拿2000元赎回光碟母盘。记住,别玩花样。文红星。文红星是刘小娟老公的名字。
       李倔给刘小娟看过短信,放下碗站了起来。
       杨伟说:“我开车送你们去。”
       三个人很快来到文红星指定的地点,李倔一个人钻进厕所。厕所里没有灯,李倔打开电筒搜索,看见文红星靠在一个墙角。李倔纳闷,这小子看见他怎么不言语,于是上前去仔细察看,不由怔在原地。
       文红星死了!
       恰在这时,一辆110巡逻车拉着警笛在厕所边停下。几个警察下车朝厕所走去,正好与李倔撞了个满怀。
       李倔没有动现场。他自收到这个短信后就心存怀疑:一是赎金太少,二是在厕所里交换。赎金太少说明对手所图不在钱,只是希望他们尽快赶到指定地点;厕所是个死胡同,容易被包饺子,没有几个傻子会选在这样的地方交换赎金的,这样的地方只适合放死尸。
       现在,李倔作为第一发现人,少不了要做现场调查笔录。
       局长王浩听说情况后非常生气,把李倔找进办公室,说:“这么重要的情况,怎么不汇报?即使我不是局长,作为一个同学你总可以信任吧?”
       “……”
       “看你和刘小娟,好像真夫妻似的。老同学,你动脑子想想问题!因为我和你是同学,全局的人现在都看着我们俩!”
       “……”
       “倔哥,我叫你一声倔哥,我也希望你在我手中提拔起来呢。”王浩动情地说,“这次我来倔城市,临行前省里很多同学都提到你,我也向他们保证过,一定给你一个舞台,这下好了,你瞧……”王浩激动得几次摊开双手。
       “我现在不和她在一起,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我的良心会一辈子遭到谴责。”李倔嗫嚅着,心情颇不平静。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首要的东西就是要有高度的责任感,没有责任感的男人根本就不算男人。
       顿了顿,李倔反问王浩道:“我能逃避吗?尤其这个时候,刘小娟随时都可能有轻生念头,你说,我能丢下她不管吗?你说得对,我不仅仅是个男人,我还是一名响当当的刑警!可是,我首先得是一个男人啊!我虽然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但是我起码得做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
       王浩先是被李倔的气势所震撼,然而当他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不由大声说道:“难道你这样做,就有责任感了吗?你就对得起你的妻子和小孩吗?”
       王浩的质问正中李倔的要害,可他仍然雄辩道:“难道犯过一次错误,就不叫有责任感了吗?”
       “问题是,你一直在延续你的错误,而且将来有一天你会发觉这个错误你还得继续下去。你如果真有责任感,就应该回家,家——才是你的责任,你对刘小娟有什么责任?最多不过是时髦的爱情吧……”王浩滔滔不绝地说着,李倔渐渐地低下了头。
       李倔知道自己输了,彻底地输了。
       他心中十分悲戚。作为警察,他很失败;作为一个男人,他也很失败。他的眼圈红了,慢慢地溢出咸咸的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掉在地上,没有声音。
       刘小娟面对老公文红星的尸体发着呆。
       经法医鉴定,文红星是注射毒品过量而死的。刘小娟知道,一次最多能吸多少毒,对于老牌吸毒鬼文红星来说,应该是不会出错的。显然,他是被人灭口的。
       公安局有三分之一的人去参加了追悼会,他们没有穿警服,谁也不会作为一个警察去参加一个吸毒者的追悼会。刘小娟的人缘较好,这次光盘事件虽然对她影响很大,但是大家还是很体谅她:不容易啊,和一个吸毒者生活了这么多年!大家都认为是李倔见色起心,乘虚而入勾引了她!
       田栋也到场了,他对旁人调笑说:“李倔这小子,到底没能管住他那两个小球球!他还自吹他那网兜很牢靠呢!”
       李倔没去参加追悼会。他呆在出租屋里,一个接一个地扳着手指,项小卿、张一韦、蒋洪奎、文红星,还有淹死在倔阳河里的杀手马仔……他们集中在一起,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呢?
       刘小娟开完追悼会,把丈夫的尸体火化下葬以后,回到从前的家。洗了个澡,她又去了出租屋。
       这几天,她非常想念李倔,觉得有很多话想向他诉说。
       李倔不在。桌上摆着一个漂亮的女式手机,手机是开通了的。手机下面压着几张字迹潦草的材料纸。刘小娟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封辞职报告。报告的字里行间充满了绝望,有一种没落的道家隐士味道。
       刘小娟不知道李倔这几天的艰苦心路历程。
       这时,李倔正在附近一家酒店喝酒。他由一个非常热爱家庭的人,变成了无颜回家的人,由一个傲骨铮铮的人,变成了一个心灰意懒的人。医生说直肠癌要戒酒,可他现在偏想喝酒。生命算什么?辞职算什么?他觉得人生没有一点儿意义。
       刘小娟拿起新手机给李倔打电话,然后来到酒店找到他。她也要了一瓶酒,仰脖子就是一大口。谁知她这些天太劳累,不胜酒力,不一会儿就脸色发青,竟然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新买的手机也随之摔落在地,乒乒乓乓弹跳出老远。
       李倔一见,顿时酒醒大半。他想把刘小娟抱起,谁知他这几天喝酒过度,腿直发软,一个趔趄,连同自己和刘小娟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刘小娟的脑袋也像她的手机一样,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一声闷响传入李倔的耳朵,直落在他的心上。李倔略带哭腔地说:“我真没用啊……”然后,他鼓起力气,像扛米袋子一般一把将刘小娟扛起,继续向前走。没等李倔走几步,刘小娟哇的一声吐将开来,一条黄色瀑布稀里哗啦地把李倔的上半身淹没了。随之,李倔在滑溜的呕吐物中站立不稳,又一个趔趄。他汲取刚才的经验,竟然生生地跪了下去,终于没有将刘小娟落到地上,而是牢牢搂在怀里。在这一刻,他感到自己依然还是一个男人!
       最后,他就这样搂抱着呕吐不止的刘小娟,来到医院急救室。在急诊室,他们见到了久违的“小布什”文海。
        六、柳暗花明
       原来,“老布什”听说儿子“小布什”被“双规”后,矽肺老病日益严重,这天他呼吸功能急性衰竭被送来医院急救。市委看在老红军的面上,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特许文海前来照料父亲。
       狼狈不堪的李倔和刘小娟一见到仍然拄着拐杖的老领导,不由百感交集,久久无语以对。
       他们心里都在诅咒:该死的白骨案子!
       “小布什”文海的脸苍白而浮肿,显然是多日没见到阳光的缘故,人倒还精神。他不知道局里最近的诸多变故,见到刘小娟和李倔这副模样,吃惊地问道:“怎么啦?”
       刘小娟听了,泪如雨下。李倔脱下邋遢的外套,眼睛红红地说:“文局长,我们俩也栽倒在这个案子上,无脸见人了啊!”
       文海一听说到案子,为避嫌疑,赶忙把身边两个人介绍给李倔和刘小娟,一位是老干局长,一位是市委秘书长。李倔和刘小娟一听,就简短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就忙自己的事去了。刘小娟只是身体有些虚弱,输了两瓶液感觉好多了,便和李倔回到了出租屋。
       就在当天夜里,“老布什”带着遗憾长辞人间。老红军最后的要求——免除儿子的刑事处分,将他降级为副处级侦察员,被市委婉转拒绝。市委仅仅是在形式上解除了对“小布什”的“双规”,让他在家接受审查。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李倔和刘小娟便被派去守灵堂。哀乐声声,这更加让两人体会到生命的另一面——脆弱。
       就在这个当口,公安局党委会议室里发生了大争辩。
       田栋拿着指纹鉴定报告,简短地说:“我们从倔阳河边亭柱上,从被抛弃的车辆上分别提取了大量指纹材料,经过与李倔问话材料按下的指纹印比对,可以认定那两处都有他的指纹;根据现场目击者证言,李倔在河边推人落水致人淹死的案件中有重大作案嫌疑。”
       古炀副局长补充道:“发案当天李倔已经被明确为白骨案件主办侦察员,后来在抛弃车辆上发现张一韦被害,他在文局长面前力主并案侦查,却隐瞒淹死人一事不向组织汇报,我看,他有故意隐瞒逃脱此案的嫌疑。建议对李倔采取措施,立案侦查。”
       王浩威严地扫了他们一眼,说:“采取措施,我看暂时不必!另外,这个案件已经与白骨案并案了,也不必另行立案。我了解李倔,相信他必有隐情,只是案件侦破紧张,没来得及解释说明,可能是要等到案件侦破后,才能道出其中的秘密。也许,文海局长个别知道情况也不一定,因为那时,他是专案组长。为慎重起见,我建议先向文海局长了解情况后再作决断。”
       分管行财的常务副局长彭砚因为破楼倒塌一事,一直也被纪委调查着,古炀没当上局长,便对他的“常务”发生了兴趣,于是暗地里蛊惑市纪委对他也进行“双规”。彭砚自然知道这些内情,一直忍着,现在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王局长说的有道理,具体情况具体对待,我们应该相信党培养多年的干部,文明办案,不要动不动就这措施那措施的。如果这样做,那我们丢了三十支枪,这可是通了天的大事,该采取什么措施呢?”
       古炀有些坐不住了:“彭副局长的意思,是说我古某有监守自盗枪支的嫌疑?”
       彭砚冷冷说:“我没有这么说,倒是你的司机蒋洪奎摆脱不了干系,只是死无对证罢了。”
       古炀立刻站了起来,指着彭砚道:“你什么意思,明说吧!”
       彭砚说:“别冲动,老古,我倒是希望你——明说。”言下之意是不希望古炀在破楼坍塌一事上动阴招,如果动阴招,谁也没好处。现在局里正在传说,文海局长的下台,就是古炀在背后打的小报告。
       几个党委成员都注视着古炀。
       古炀沉默了。
       王浩说:“大家冷静,最近局里很不平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现在就请示市委领导,看是否同意让我们给文局长打电话问问情况。如果李倔真没有汇报,那就对他隔离审查!”
       半个小时后,市委同意了王浩的请示。为避嫌疑,他要古炀接通了文海的电话,而且是用会议室座机免提拨打的。
       王浩有点儿紧张,担心电话那头传来“李倔没有汇报”的声音。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他掏出烟给每个党委成员散上一支,然后自己也点上。
       “喂,文局长吗?”
       “我是文海,有事请讲。”文海沉浸在悲痛之中。
       “有个事想跟你说一下。”古炀打电话时,原想用“汇报一下”这个词的,可是他又想到文海现在不是局长了,被“双规”了,而且现任局长王浩在场,便灵机一动采取折中的办法,把“汇报”改成了“说”。
       “讲!”文海听出是古炀的声音,尤其听到“说一下”三个字,有种上级对下级的味道,心里不由感叹,世态炎凉哪。
       “李倔给你汇报过这样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文海知道古炀对自己担任专案组长有意见,难道李倔真有什么事情没有跟他汇报,而直接给自己汇报了?他不由暗暗对自己用人成功有些自得。尤其看到李倔和刘小娟给自己的亡父守灵,心中也有些感动。
       “就是李倔在倔阳河边推人下水致人淹死的事情。”
       文海一怔,好小子李倔,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丝风不透。他想起那晚在医院见到他的狼狈相,还有那句“也栽倒在这案子上”的话,看来他是话中有话了。他反问古炀道:“这个事情他没跟你汇报?”
       “没有。”古炀想起李倔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便加了一句,“你知道的,他一贯爱自作主张。”
       王浩一听,脸色顿变。他很不高兴古炀在这种严肃场合,无端给人戴帽子。
       那边沉默片刻,传来一句话:“他跟我汇报过。”说完,文海挂断了电话。
       李倔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一道险关。然而这毕竟是关乎案子侦破的大事,王浩不得不亲自对他进行讯问。李倔吐出了和项小梅的惊险故事,但是却隐瞒了项小梅不是独眼和曾经坐过台的事实,对那两张字条更是只字未提。
       随后,他的出租屋也暴露于天下。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刘小娟死老公的两个姐姐气势汹汹地来到局里,把刘小娟从“老布什”的灵堂扯将出来,又是撕又是咬,口里嚷道:“你是什么督察?你是百分之二百的骚货,是潘金莲,合谋着害自己老公……”
       李倔一听来人骂刘小娟是潘金莲,那自己岂不就是西门庆了?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冲上前去将两个妇人用力往后一扯,那两个人怎么经得住李倔的蛮力,被摔了个四脚朝天,差点儿把“老布什”的祭桌给掀翻了。她们反应也很快,立刻从地上爬将起来,像两只训练有素专咬手臂的狼狗,一左一右把李倔扯成一个十字架。李倔怒火中烧,两手猛地一合拢,两颗人头立刻“砰”的一声撞在一起。两个妇人只觉金星四射,又是四脚朝天摔倒在地。这下两人明白,打是打不过人家的了。两人对视片刻,一手捶着地,一手指着李倔和刘小娟开始了恶毒谩骂。
       李倔在公安局里第一次公开揽着刘小娟的肩膀安慰着,准备送她回出租屋。这一下引来了所有同事的注目礼,办公室的每一个窗口都挤满了好奇的脑袋。
       两妇人见他们要走,也不敢阻拦,只好嚷嚷着去局长办公室告状。
       王浩知道,一定是有人暗地里将李倔和刘小娟的情况添油加醋,指使她们来闹事。这幕后使坏者不是古炀,就是田栋。这明里是针对李倔他们,其实是对着自己袒护李倔的。他叫来古炀,说李倔是他分管的刑侦警察,要他做两个妇人的思想工作,解铃还须系铃人。
       不过,这李倔在局里如此旁若无人地搂着刘小娟,影响确实不好。第二天,王浩把李倔叫到办公室。他汲取前几次的经验,不是生硬训说,而是在办公桌上摆上围棋与李倔对下。这融洽的气氛一下子将他俩带回到学生时代,那时候,王浩和李倔都是百分之百的棋迷。王浩说:“那时候,我们把屁股高高地抬一个晚上,也不觉得累。现在,我都蹲不下去了,别说抬屁股了。”
       李倔大笑,说:“那时候人傻,就不知道搬一张凳子坐坐,那脑袋在棋盘上晃悠一个晚上,要是换到现在,人家还以为我们吃了摇头丸呢。”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下着棋,王浩依然经营着他的泱泱中原,李倔依然天女散花走着他的满天星斗。突然,黑白犬牙交错之间,王浩一个疏忽,竟然被李倔做了个大“劫”,这是个关乎整盘棋胜败的劫争。劫,是指黑白双方争夺某一从属未定的棋眼。在弈棋中,如果没有一个“劫”,就像海里没有浪花,没有了趣味和生气。下象棋的人,都非常喜欢那种吃别人棋子时的豪迈劲儿,“将”声连天。下围棋的人,则喜欢在对方的阵地上开一朵“劫”花,那种提走一片棋子的爽快感就更不用说了。但是,高手对弈,一般要避免这种关乎胜败的大“劫”,该粘的,一定得粘,该连的,一定得连,只有“无害于他棋,则做劫”。像这种关乎胜败的劫,就是有害劫。所以古棋经云:“逢绰多约,遇拶多粘。”又云:“劫有金井、辘轳,有无休之势,有交递之图。弈棋者不可不知也。”
       王浩和李倔,就如古人所说的,为了这个“金井劫”,展开了无休止的劫争战斗。一来一往十几个回合,那个劫眼上,也被黑白双方交替了十几次。
       这时,王浩突发感慨,说:“李倔,你看看,这个劫争,是不是有点儿像婚外恋?刘小娟是不是像这颗围棋劫子,打在了你和你老婆经营多年的家庭棋路上?你是不是就像这个不确定的劫眼?”
       这话如醍醐灌顶,李倔全身一震,大声说道:“真理,真理,就冲你这番领悟,我输你半着。”说完,将手中的一颗用来打劫的围棋子扔进了棋篓子里。他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转着圈儿。
       “上次我跟你说,你不当一回事,认为过了这个坎,就能回到从前的平静。其实你忘了,这劫争,有无休之势,有交递之图,总有一方受损啊。这婚外情,就像一把双刃剑呢。”
       “你别说了,我懂。”李倔狠狠地抽着烟,一种无奈和痛苦的愁绪袭遍全身。他非常恨自己,人到中年了,竟然把自己搞成了一个感情的“劫眼”。
       王浩见状,也不多说,认为已经达到了目的。他相信李倔的悟性,他会权衡轻重,趋利避害,化解心中的这个“劫眼”。王浩便转移话题,问李倔道:“你还掌握有什么线索吗?”他凭直觉认为李倔一定还隐瞒着什么情况。
       一说到案件,李倔顿时本能地警惕起来,说:“我全说了,就那些情况,你知道的。”
       其实,李倔隐瞒了极为重要的情况。就在昨天晚上,他还接到过失踪多日的项小梅的电话。项小梅告诉李倔一个惊人的消息,她说她在足鼎宾馆里做楼层服务员,和一个保安假恋爱,结果发现这个爱炫耀的“二五”保安居然有枪,而且是真家伙。李倔要项小梅继续秘密观察,最好能把枪号记下来告诉他,这样他一查就知道是否是公安局丢失的那批枪。在老同学王浩面前,李倔并非想永远隐瞒下去,他是要等这条线索经营成熟后再汇报,然后突然收网,只有这样方可全胜。一个侦察员在办案当中,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并不是要求事事汇报的。
       王浩也是老侦察员出身,自然懂得这个道理。隐瞒案情有两种情况,有的人是怕自己到手的功劳被别人抢了去,有的人是不相信别人,怕走漏消息。李倔当属后一种,因为他极其认真,生怕出纰漏失败。一个没有经营意识、凡事都汇报的侦察员,不是一个好侦察员,同样,要求侦察员凡事都汇报、不给他留下能动空间的领导,也不是一个好领导。所以,王浩并不深究李倔,只是随便问问,目的是为了提醒他。突然,他像记起了什么,从办公桌里拿出一个徽章,说是刑警学院校庆纪念章,并亲自给李倔戴在衣领上,笑着说:“戴着它可不准干坏事哦!”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古炀副局长急匆匆闯了进来。他一看见李倔,就一把抓住他质问道:“是不是你把我女儿古菲给绑架了?你说!”
       王浩说:“老古,别冲动,怎么回事?”
       “我女儿失踪了。李倔,你是不是对我怀恨在心,对我女儿下毒手?没别人敢这么做,我只得罪过你。”
       李倔的人格受到侮辱,而且长期被古炀挤压的怨气也一下直冲头顶,他怒发冲冠地说:“你怀疑就是了,我他妈的还强奸了她呢!”说着迅速转身斜跨,一个擒拿动作就把古炀的手给反剪过来了,“这叫报应。”
       王浩急忙大声喝道:“放手!”
       原来,为筹备钟岛森林公园十周年的“你我同根”大型晚会,古菲等三百多名学生被安排在市政广场排练节目。
       今天早上,古菲和三名女生上了一辆黄色面包车,结果没有到排练地,一去无踪了。古炀动用了所有关系,也没找到任何线索。古炀特别爱这个宝贝女儿,古菲一失踪,他心里急得像猫抓,寻思着自己最近就得罪过李倔,越想越觉得李倔这个王八蛋像拐子。人一旦失去理智,那股邪劲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任凭局长王浩怎么劝说,他就认定是李倔干的,口口声声说:“除了他,没别人敢做!”王浩看到古炀这种样子,干脆拂袖而去,让他和李倔动手相搏。
       王浩刚走出门,巡警支队长找到他,说:“市一中的老师和学生、家长,几百人正准备来公安局闹事。”
       王浩问:“怎么回事?”
       巡警支队长简单汇报了女中学生失踪的事,又说:“文局长的父亲现在马上要出殡,我怕路堵了。”文海老家的亲戚今天都赶到了倔城,准备上午11点出殡。
       王浩抬抬手腕,现在已经十点四十了,便说:“快走,去参加出殡。你去维护秩序。”
       公安局大院门口现在热闹极了。“老布什”出殡仪式正在进行,鞭炮连天,唢呐呜咽。在大门外,聚集着倔阳市一中的老师和学生、家长共有几百人,大声呼喊要求寻找失踪的四个女生。
       人群中的文海这时非常悲痛。父亲是老红军,革命了一辈子,可是在昨晚的追悼会上,市委只派了个副书记参加,市委书记和市长都去迎接什么玻利维亚、马来西亚和台湾、香港来参加晚会的客人了。现在要出殡了,竟然连局长王浩也没来。他这么想着,不由悲从中来,一直压抑着的泪水奔涌而出。
       就在这时,李倔意外地接到了项小梅的电话。李倔立刻甩开古炀,风风火火冲出公安局,直奔出租屋。
       项小梅打开出租屋的门,意外见到刘小娟。好在项小梅认得刘小娟,才免去了一场误会。
       前面说过,项小梅出走是因为她发现了线索。其实她和李倔的判断相同,即那个巨型根雕可疑。她化装进入足鼎宾馆,当了一名服务员。没想才去几天,根雕却莫名其妙地被炸毁了。项小梅很有心计,她决定从保安身上寻找突破口。她选择了一个非常“二五”的保安假谈恋爱,经常挑逗他,拿言语刺激他,说他没出息,还假威风。终于有一天,这“二五”保安按捺不住,豪情万丈地亮出一把乌溜溜的手枪,说:“公安有什么了不起,他们有枪,老子也有枪!他们一个月工资一千块钱,老子一个月几千块,还吃住全免。”项小梅立即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了李倔。按照李倔的吩咐,她继续秘密观察,没想到今天上午居然又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足鼎宾馆的左翼附楼依山而建,一楼有两个封闭式洗车库。其他宾馆洗车业务都是承包给另外的人,而这足鼎宾馆的洗车库却是由保安掌管。这些平日里懒散无比的保安怎么会去干那费力的肮脏活路,这引起了项小梅的注意。今天上午,一辆黄色面包车开进洗车库洗车,她分明看见上面好像有几个女孩子。可是等到把车库门关上,车洗好了再开出来时,车上的几个女孩却不见了。她立刻感觉到这个洗车库不简单,后面一定有暗门!项小梅禁不住一阵激动,找机会溜出宾馆给李倔打了电话。
       李倔听了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拥抱了一下项小梅,说道:“我一直怀疑郑充杰他们,每一条线索都断在他的公司里:来路不明的那辆车,身份不明的冷酷杀手,莫名其妙死去的蒋洪奎,莫名其妙烧毁的巨型根雕,那长了腿的光盘,等等等等。在倔城市,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呢?我怀疑他们有巨大的阴谋,现在,种种迹象表明,他们要出洞了。只要打开那个神秘的洞穴,一切就会大白于天下。我们的案子马上也就要破了。小梅,你将是侦破这个案子的大功臣。”
       他走到刘小娟跟前,安慰说:“我们的苦难日子快熬到头了。这几个女孩子可能就是今天失踪的古菲她们。”
       “什么?古菲失踪了?”
       “对,我刚才还被古副局长侮辱了一番,他以为我是个大色鬼呢。”
       “你就是大色鬼。”刘小娟对刚才李倔拥抱项小梅有些醋意。
       “才不呢,倔哥可是个大好人了。”项小梅说。
       “我……不是个好人,是个病人。”李倔想起自己和刘小娟已经被停职检查,枪和证件都上交了,即使行动起来也不方便,便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为什么要绑架几个女孩子呢?”刘小娟说道,“他们不是在忙着开办晚会吗?这个节骨眼上怎么突然去惹事呢?”
       “要么是劫色,要么就是为了吸引更多的警力,现在,我们绝大部分警力都围绕着晚会和这个案子了。”李倔分析道,“我想,他们分散警方的注意力,一定有什么大阴谋……我有个以不变应万变之策。小梅,你还是回去正常上班!我要和你刘姐谈恋爱去了。”
       项小梅虽然不明白李倔到底要干什么,但她还是很信任他。临走前,她把李倔叫到一边,附耳说道:“字条上的诺言仍然作数,倔哥,我喜欢你!”
        七、水落石出
       为什么绑架那四个女孩子,郑充杰的动机并没有李倔想象的那么复杂。
       郑充杰是非常相信宿命的人。目前,他正准备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却屡屡遭到惊吓。去年巨型根雕在香港展览之时,郑充杰也在香港。根雕里放着许多国家梦寐以求的浓缩铀十公斤。那些台湾阿扁们,总是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价格一直谈不拢。这些东西是郑充杰千辛万苦从一帮俄罗斯人手中弄来的。结果,只得从香港打道回府。没想到,项小卿中途想退出,只得要蒋洪奎去教训教训她,没料到这个该死的蒋洪奎把她给掐死了,尸体也没处理干净,更想不到的是一场大雨,竟然将一堆白骨给露出来了……只得无奈地把根雕炸掉,而在转移浓缩铀时,却又打烂一瓶铀,十公斤变成了九公斤,还害得几个人天天吃鱼腥草,以消除核辐射污染。自己这大把年纪了,几十年风里来雨里去,这次差点儿就拉稀了。现在,价格谈好了,几个台湾老板准备趁着开“你我同根”庆祝晚会时来提货。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郑充杰再三地告诫自己。尤其一想到那栋旧楼近乎天意地坍塌,他就觉得似乎是自己命中有一“劫”。成败在此一举,只要过了此关,自己就可以躺在亿万家业上安度晚年了。人,一到人生最关键的时刻,往往会干出些荒唐事来。郑充杰悄然来到一个算卦店,想算算自己的财运。算命先生说他财路被挡,而且是四面八方被挡,要想化解,必须要用四个黄花女子的污血,分别洒落于发财的房屋四周,以拒鬼怪。世间女子万万千,可黄花女子在何处?郑充杰就想到了初中女生。就这样,古菲等四个初中女孩,在他的一转念间落入了虎口。
       郑充杰实在没有料到,就是这四个女孩子,让项小梅洞悉了他的惊天秘密,发现了他自认为绝密的暗道。
       他还不知道,李倔和刘小娟这两个倒霉透顶的人,正在千方百计地破坏他的如意算盘。
       李倔和刘小娟像一对恋人,在钟岛山上转悠。
       李倔说:“一般来说,山洞应该有出气口,电视转播塔和龙冠宾馆有可能是它的掩体,要么,山下的工艺品厂里有第二个出口。不过,我最怀疑出口在郑充杰的住房里。”
       “他住在龙冠宾馆最顶层呢。”
       “难道它不能直通顶层吗?顶层才最可疑。”
       “我们是不是应该向领导汇报?”
       “跟谁汇报?王浩一定会安排田栋他们接手。你知道的,田栋他弟弟在工艺品厂上班呢。”
       “你怎么老爱怀疑人呢?开始怀疑我,后来怀疑文局长,怀疑古副局长……”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老毛病吧。”
       “你累不累呀?”
       “不累不累,有你呢。”李倔嘻嘻一笑。
       “少耍嘴皮子,那你娶了我呀!”
       “我觉得我们的婚姻法不健全,要是能娶两个老婆,或者三个,那该多好。”
       “呸!”刘小娟听出李倔不想娶她的意思,有些生气。她一只手伸进李倔的裤袋,一把揪住他的命根子说:“我把它交给郑充杰做根雕去,看你逞能。”
       “那一定能拉去香港展览。”李倔说道。
       刘小娟听了,暗暗一使劲,李倔疼得“哎哟”叫出声来。
       正当李倔和刘小娟在那里似真似假地谈恋爱的时候,龙冠宾馆顶楼的住户也注意到了他们。郑充杰把窗帘拉开一条缝,观察着这两个不速之客。他一边看着,一边掏出手机。
       “喂,姜副书记吗,我跟你说,那两个警察在龙冠宾馆到处瞎转悠,不知道搞什么鬼,这样会坏了大事的。”
       “他们两个不是被你搞得停职了吗?他们可能真是在谈恋爱呢。”
       郑充杰顿了顿,有点儿不满地说:“你上次说那个女警察是刘教授的女儿?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我们有必要把家人情况都写个简介给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都是朋友嘛,家里人了解了解,有好处,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上次拍光碟就很不好意思呢,你可不要跟刘执说呀。”
       “好了,好了,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别把我掺和进去,明白吗?我可是一切都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声音冷冷的。
       “这两个人,你恐怕得从正面做做工作呢。两个警察老在宾馆附近转来转去,总不好嘛。”
       “那就这样吧。”
       不一会儿,刘小娟的电话响了。是她母亲打来的,说是想见见李倔。
       李倔很感意外,这算哪门子事情?
       他问刘小娟:“我们的事情,你跟父母说了?”
       “嗯,我是个乖乖女,我跟妈妈说了。”刘小娟甜蜜地说着。
       李倔见到刘小娟陶醉的样子,心里涌出一阵说不清的激动。刘小娟和母亲说起自己,这从侧面说明她对自己的情感已经非同一般……
       刘小娟父母的家在倔城陆军学院。她父亲叫刘执,是个教授,大校军衔;母亲叫薛秋瑶。他们单独住一个小院。李倔两手空空走进小院,觉得很不好意思。
       薛秋瑶为了打破窘境,看着李倔笑笑说:“听小娟说,你也喜欢吃鱼腥草,我今天特意买了很多呢。”李倔也笑了,心想这对母女可真细致。
       薛秋瑶又说:“这鱼腥草现在天贵,还很难买呢,听说都让什么足鼎宾馆把价炒高的,现在是十二元一市斤呢。”
       “啊?!”李倔惊讶地说,“我明天改行去种植鱼腥草得了,伯母您就可以天天免费吃它了。这草有什么好?”
       他回想起第一次与刘小娟喝茶时,她说鱼腥草可以治疗核辐射病,就轻轻地对她说:“那我今天得多吃些,我现在正被爱情辐射呢。”
       刘小娟偷偷地掐了他一把:“去你的。谁爱你呢,除非你叫爸妈!”
       “那我可叫了。”
       “你敢吗?”
       李倔沉下脸陷入沉思:“这足鼎宾馆要那么多鱼腥草,是不是有核武器?”李倔经办过多起跨国走私毒品案件,都没有这个案子的血腥味浓重。也许,那根雕里藏的可能并不是毒品。
       “你真敢想哪。”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要不这刑法上怎么规定了一条关于走私核材料的罪名呢?”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谁说走私核材料?年轻人可真敢想哪!”姜书涛边说着边走进了小院。
       “姜叔叔好!”刘小娟迎了上去。
       “姜副书记,您好!”李倔拘束地打着招呼,他没想到刘小娟有这么一个叔叔。
       “你就是李倔吗?在这里我是长辈呢,她爸爸才是领导啊!你也可以叫我叔叔啊……”姜书涛亲切地说着,“我听文海提起过你,很不错啊!”
       刘执说:“哎,要是文海也能来就好了,书涛哪,你就不能带他出来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调了一个项小卿进公安局吗?小娟不也是他调进去的吗?一个局长,还不能调几个人?我看他们是别有用心哪。我也是老共产党员了,对现在的一些事情很不理解,书涛,你说是不是?”
       “他的事,现在是省里在调查,我插不上手。”姜书涛说,“老师,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
       李倔这才弄明白,原来姜书涛、文海都是刘执的学生。怪不得刘小娟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警务督察副大队长,怪不得“小布什”安排她侦办白骨大案呢。
       刘执说:“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小娟和小李为了办那个案子犯了错误,我听说了,心里很难受,今天特意请你来,请你关照关照,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呢。”
       “这个事情我开始不知道,后来才听说。王浩局长还没有汇报此事,等他汇报了,我一定会关照的。很对不起哪,老师,我和文海没有照顾好小娟,心里也不好受。”姜书涛转过身对小娟说道,“小娟,要是你以后发现姜叔叔有什么不是之处,也要多关照关照呀!”
       “姜叔叔,你说到哪儿去了。”
       刘执说:“别跟小孩子嚼舌了,书涛,小李,来,咱们进屋坐。”
       李倔来到客厅,看见电视柜左右各悬挂着一幅书法条屏,上书两首毛泽东诗词,笔力老道而潇洒。李倔上前细看,出乎意料地发现落着姜书涛的印章。
       刘执说:“别小看你们的姜副书记,他可是有真才实学呢!要不是从政,他一定是位有名的书法家。了不起!书涛,很多人到我家,就只记得你的字呢,我们的饭菜味道是咸是淡都不记得了。”
       姜书涛哈哈地笑了起来。
       吃饭时,姜书涛亲切地对李倔和刘小娟说着一些关切的话。他说:“听说你们现在仍在一起,还到什么龙冠宾馆去侦查了,这可不太好呢,以后可要注意。那郑充杰是个正经生意人,人大代表、政协副主席,你们两个警察在那儿转悠,影响宾馆生意。当然,我说的话只供你们参考。来来来,吃菜!”
       刘执也说:“今天我叫你们来,也有这个意思。这做人哪,一定要明明白白的,可不能像有些歌里唱的那样糊糊涂涂。人这一生,到底为了什么?总结起来,不外‘权、钱、情、健’四个字。俗是俗了些,但很实用。听说小李身体不太好,要多注意呢。姜副书记说的话,你们要记住。好好,不说话了,来来,吃菜。”
       李倔心不在焉,一边吃饭,一边回想着项小卿的那封情书。刚才,他已经仔细比对了两幅书法,字迹很像,联想起那个潦草的“J”字落款,不正是“姜”的汉语拼音的第一个字母吗?李倔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姜书涛就是项小卿的秘密情人?他是通过文海的关系把她调进公安局的?李倔又联想起刚才刘执与姜书涛所说的话,自己和小娟的风流韵事,难道用得着他一个市委副书记来关照吗?这有悖常理。是不是刘执怀疑是他的学生姜书涛搞的鬼?尤其,刘执说到他就只这一个宝贝女儿时,意味深长呢。
       不管怎样,我今晚将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李倔暗想。
       其实,刘执自看见李倔第一眼起,就和文海、古炀等人的观点惊人的一致。这个李倔是块倔木头,不管在什么场合,都自顾自琢磨心事。一个大校教授、一个市委副书记、一个美丽情人(刘执当时是这么想的,认为自己美丽的女儿是李倔的婚外情人。好在见识广博的他思想非常开通,时代不同嘛,只要女儿开心就好)陪着他,如此好的家庭氛围,李倔居然都能心不在焉。
       对付榆木疙瘩的最佳办法,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给他留有机会。
       后来,姜书涛对郑充杰说:“你尽快完事吧!”
       郑充杰说:“我何尝不想早点儿完事?可他们这次总是抱着怀疑态度,还提出要看货,是不是前几次的货有问题?浓度不够?要真是这样,我们是不是被俄国佬骗了?这他妈的铀,又不是金子或石头,想看货就给看货,看一次要折几年的寿呢。看来,这事情还得你们亲自出面,刘教授一定得来。”
       “开玩笑。这事情你还摆不平?你嫌害得刘教授不够惨,还要搭上我是吗?”
       “只要你们参加,一个是政府的,一个是军事专家,他们百分之百相信。不会有事的,全城人今晚都被晚会和明星吸引了,谁有闲心注意我们几个人?你就在晚会开幕式完后来一下我家吧!我不会亏待你们的,我这儿有几个鲜货,一起享受一下如何?”鲜货就是那几个被绑架的女孩。
       “李倔这人你可不能低估。你看看你拉的这一连串臭屎。”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一个亿呢。我们行动越快越好,让他找不着北。”
       听了姜书涛的转述,刘执也有同感,只要行动快,谅他李倔也没这个能耐擒获他们。姜书涛说:“我并不是怕李倔,只是这几天眼睛老在跳。按说,李倔不可能知道得很深。我是怕这个郑充杰,日后捏我把柄,还叫我干些无法无天的事情。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妈的还绑架了几个女孩,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漏水的。到那时候,我们怕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哪。”
       刘执明白姜书涛的意思,那就是怕万一出事后,这些人把他给扯了出来,于是安慰道:“他要是敢牵涉到你,我就丢下老命作证保你。我想,这也是最后一次。老天报应哪,现在都在惩罚我的女儿呢。”
       姜书涛本意不想参与郑充杰的事情,尤其是现在风声正紧的时候。原来还有文海通报案件侦查进度,自己心中有数,而现在从省里下来的王浩,汇报的情况都是过去时,自己又不便细问,无从知道他们到底掌握了些什么情况。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过去几年里行事顺利,都是因为有文海的缘故。这次的情况不同了,要是自己这么一猛子扎进去,后果不堪设想。姜书涛猛抽了一口烟,回想着往事。当年自己起家的时候,郑充杰帮了决定性的忙,没想到,他的胃口越来越大,自己也就随着陷了进去,而且越陷越深。随着姜书涛的事业蒸蒸日上,积攒下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了,慢慢地,他就很想摆脱这个满身铜臭的人。用时髦的话说,就是想“漂白”。但他听了刘执这番话,也只得同意再去一趟了。
       声势浩大的“你我同根”晚会在钟岛山山顶的娱乐城广场举办。倔城市的人们都非常佩服郑充杰,他将当年的土匪老巢建设得像小香港一样。姜书涛和刘执夫妇一起到了山顶。开幕式结束后,刘执对老婆说有点儿事情,就和姜书涛到郑充杰在龙冠宾馆顶楼的房间里去了。
       正如郑充杰所说,那两个台湾佬一见到他们,就信心猛增。尤其是刘执关于浓缩铀的专业知识,更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生意很快谈成,定于明早以后陆续以订购根雕的名义打款过来,款到三分之二即交货。郑充杰很高兴,拉着他们来到那个绝密山洞,一定要他们尝尝“鲜”。他把那几个女孩称为“一次性鲜货”,因为只要用过,就将立即杀掉。姜书涛和刘执推辞,郑充杰说就当陪陪台湾老板嘛。两人像两头套上辕的牛,只好迟迟疑疑地跟着郑充杰坐着辘轳吊车下到地洞里去了。
       就在姜书涛和刘执进入郑充杰家中的时候,有一双眼睛好奇地盯上了他们。这个人就是记者杨伟。
       杨伟在龙冠宾馆楼下,左一个圈又一个圈地兜着。在兜到第二十八个圈子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李倔打来的,声称有特大新闻。原来,李倔接到项小梅的电话,她说,今天的保安很特别,那个“二五”保安都不理睬她了,一本正经地值班呢,可能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李倔心中咯噔一下,急急忙忙跑到一个基建老板朋友家,借了一辆大吊车。后来一想,就这么赤手空拳去好像不妥,忽然记起杨伟家有杆五连发来复猎枪,便给他打电话。
       杨伟一听“特大”两个字,赶忙打的赶回家与李倔碰头。见面时,才知道李倔是要借他的猎枪。李倔笑着说:“有没有兴趣与我打猎去?兴许在打猎途中,你会遇到惊天大新闻呢。”
       “晚上,打猎?”
       “对,我已经借了一辆大吊车,装猎物。”
       “太夸张了吧。”
       刘小娟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
       “一点儿也不夸张,老弟。”李倔正色道。
       杨伟说:“我这里还有一杆土铳和一个夜视镜,也带上吧。”
       “那再好不过了。”李倔笑着点点头。
       倔城市的黑夜不黑,夜空被各大宾馆的激光扫射得灰白灰白的。李倔开着大吊车,呼啦啦地朝足鼎宾馆开去。快到宾馆门口时,杨伟发现了问题,问:“你们不是要调查光碟事件么?怎么开到这里来了?”
       李倔答道:“不,这是打猎。打猎有很多规矩的,如今的动物都爱干净呢,我们先到宾馆洗洗车,再去打猎。”
       杨伟满脑子疑惑,心想,他还不知道这个新规矩呢。
       李倔将吊车一直朝着宾馆洗车库开去。他没有松油门,只听得轰隆一声响,吊车冲垮了卷闸门,然后如一头发怒的公牛继续向里冲去,又轰隆一声响,里面那扇隐蔽的铁门也应声倒塌了。吊车只略微顿了一下,又继续朝里面奔去。
       “你闯祸了。天啦!你是怎么开车的?”杨伟惊恐地说道,“完了,完了……”
       “快拿枪,打野猪。”李倔说着,吊车的大灯把里面的地洞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地洞里很开阔,摆放着几辆无牌车。几个耳洞里有灯,依稀可见一些人,他们见到吊车后,惊恐地四散开来。李倔对刘小娟说:“擒贼先擒王!”说着便开车去撞那些人。
       “砰砰砰”,枪声大作,竟然是微冲发射的声音。李倔心想,这大概就是公安局里被盗的那些枪了。
       杨伟说:“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罢,俯身跳下车,拿起土铳对着有人的地方开枪。
       李倔停下车,拿起五连发来复猎枪,对准开枪者连开五枪,巨大的枪声几乎震聋了地洞里每一个人的耳朵。这时候,就见郑充杰和两个台湾人从一个耳洞里跑出来,慌忙朝洞子最里面撤退。几个保安喊道:“快,保护老板。”
       李倔料定他们是要坐辘轳吊车上龙冠宾馆去,便赶紧重新装上子弹。他见刘小娟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就把猎枪交给杨伟,要他掩护。李倔利用那些无牌车辆迂回前进,拾起一个死亡保安的微型冲锋枪。他举枪一阵扫射,保护郑充杰的保安又倒下几个,郑充杰的脚也被打伤了。
       这时,地洞门外冲进来一群人,洞子里立刻闪出一道刺眼的灯光。只听得有人大吼:“我们是警察,全部别动!”
       接着,又是一阵枪声。枪声过后,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我是公安局长王浩,现在我命令你们放下枪投降,我保证给你们留一条生路,我再重复一遍……”
       这时,从那个辘轳井出气口里也传出一个声音:“别动,你们被包围了。”
       郑充杰一看大势已去,只得认命。他长叹一声,看来真应验了那个算命先生的话。
       就在这时,从另一个耳洞里传出一声大吼:“都不准乱动!”随即走出来一个人。大家一看全愣住了,来人竟然是姜书涛。他站在两方的中间,对王浩说:“怎么搞的,你难道不知道郑充杰是我市的人大代表吗?你难道不知道他对我市有巨大贡献吗?全部放下枪,冷静处理。对于他们今天的事情,我一切都不知道。”
       王浩说:“姜副书记,你看看,你站在什么地方?”他暗想,你说不知道,那你是怎么进到这秘密地洞里来的?当然,也许你是被郑充杰等人利用了……
       姜书涛听了王浩的话,看看自己站的地方,的确离郑充杰等人很近,给人的感觉好像是站在了他们一方。他向警方走过来,王浩示意两个警察看好他,然后继续对里面喊话。
       郑充杰突然哈哈狂笑起来。这时从那个耳洞里又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押着赤裸着的古菲,古菲的脖子上挂着一桶东西。那个人说:“都别动,我可以告诉你们,这里面装的是九公斤浓缩铀和几公斤烈性炸药。我只用一枪就可以使它爆炸,不信你们可以试试。”这个人就是刘执。
       郑充杰喊道:“你们赶快撤走,否则,大家同归于尽。书涛,刘教授,我们上飞机去,走!”
       这下子人都到齐了!李倔想,不出所料,姜书涛果然是他们一伙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其实,李倔并不知道姜书涛发迹的过程,他如果没有郑充杰作为强大的经济后盾,绝对不会有平步青云的今天;同样,郑充杰如果没有与刘执等合伙经营核材料生意,没有台湾阿扁们洗钱,他就是天天挖到黄金,也绝对没有今天的暴富。
       就在这时,刘小娟大叫了一声:“爸爸,你,你……怎么能这样?爸爸……”
       刘执怔了怔,他显然没料到他的宝贝女儿此时会在场。在那一瞬间,他的精神到了崩溃边缘,几乎无地自容。
       古炀看着女儿在耀眼的灯光下赤裸裸地颤抖着,眼睛气红了,大叫一声:“王八蛋!”他不顾后果了,甩手就是一枪,“砰”的一声,刘执应声倒地。
       刘小娟哭喊着:“爸爸,爸爸……”飞身向前扑去。
       “嗒嗒嗒嗒”,又是一阵枪声。
       洞口的几个警察应声倒下。刘小娟也倒下了。
       “小娟!”李倔飞奔向前,手中的枪疯狂地扫射着,直到打完最后一梭子子弹。枪声久久在防空洞里回荡。
       终于,一切寂静下来。
       李倔又一次将刘小娟扛起来,泪水顺着脸庞汩汩流淌。当他看见古炀抱着古菲时,他就将刘小娟放在一辆车上,然后一把拉过他,狠狠地挥拳打过去,一拳,两拳,三拳……李倔怒吼道:“你他妈的,就你有女儿!你他妈的,就你有女儿……”
       古炀被打得满地找枪,只想一枪毙了李倔。古菲吓得尖叫起来,另外三个女孩也赤裸裸地哭喊着跑了出来。
       王浩飞快奔上前,一个擒拿动作,将发疯的李倔扯将开来。
       很久很久,李倔才平静下来。他没有料到王浩竟然知道情况,而且来得这么快。突然,他明白了一切。他瞪着王浩,狠狠地扯下了学院纪念章,重重地放到他的手中。
       王浩说:“别生气了!我还要找你算账呢,你私自行动,而且没有执法资格,故意隐瞒重要情况。对你这种爱自作主张的人,就得这样。”
       李倔说:“你去翻翻书,使用窃听手段需要什么程序,你侵犯了我的隐私权。”
       “我不是警告过你,带着它别干坏事吗?谁叫你上山谈恋爱了?你那个东西是应该做成根雕展览展览。”王浩说到这里,突然记起一件事情,“法院给你送来一张传票,在我办公室。”
       “什么传票?”
       “离婚传票!”
       李倔沉默了。这段时间查案子太紧张,他本想忙过这阵子之后就去找媳妇好好谈谈的,谁知道情况恶化到了这一步呢……
       尾 声
       几个月后,新华网上发布了这样一条新闻:俄罗斯国家海关委员会8日透露,他们根据中国方面提供的情报,逮捕了一名正企图将27吨浓缩铀偷运出境的俄罗斯公民。该委员会当日发表声明说,这名犯罪嫌疑人在5日到7日间出现在西伯利亚的一个海关关口。海关官员表示将在9日就此事提供更多的细节。这名走私者偷运的浓缩铀是一种制造核武器的原料,据称,该嫌疑人所在团伙近几年来转道乌克兰、哈萨克斯坦等国,已经走私出境浓度达90%的武器级浓缩铀1000公斤以上。在原苏联解体后,国际社会一直十分关注俄罗斯的核原料储存与核反应堆的情况。近十年来,俄罗斯国内放射性物质被盗事件屡屡发生。
       与此同时,倔城市的新闻媒体也披露了一系列新闻:
       郑充杰,犯非法买卖核材料、奸淫幼女、盗窃枪支弹药、洗钱罪,被判处死刑,因有重大立功表现,缓期二年执行。所有钟岛集团公司的水泥厂、根雕厂、龙冠、足鼎宾馆、山顶娱乐城,全部没收拍卖,底价6亿元人民币。
       姜书涛,犯奸淫幼女、徇私枉法、非法提供国家机密罪,判处死刑。没收非法所得人民币700万元、美元20万元。
       刘执,因已死亡,不诉。没收其非法买卖核材料所得1900万元。
       文海,犯重大责任事故罪、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0年。
       古炀,因防卫过当,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7年。
       刘小娟,追授烈士,警察基金、保险理赔计人民币30万元。
       倔城市公安局,记集体一等功。
       李倔,殴打古炀致其轻伤,因其情节显著轻微,不构成犯罪;在倔阳河边推人下水,因其自身和项小梅的生命安全持续受到威胁,不是对溺水人放任不顾,认定为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隐瞒重要情况不报告,殴打他人,依据人民警察法及相关纪律条例,……给予严重警告处分,禁闭7天。
       两个台湾人,涉嫌刺探国家机密、危害国家安全、企图分裂国家、非法买卖核材料、伪造玻利维亚、马来西亚护照,另案处理。
       其实,李倔只禁闭了两天,就被送进了医院。经检查,他身上的癌细胞已经扩散,接近晚期。李倔不愿意化疗,他对王浩说:人生就是既漫长又短暂的一次旅行。他已经无颜面对妻儿和父母了,无论是作为一个警察还是男人,他都非常失败。他的妻子已经撤回起诉,依然如初地照顾他。李倔明白,这里面一定有王浩他们做的工作。李倔受不了妻子那没事儿一样的目光,他多么希望经受一次“狗血淋头”的痛骂,以缓解自己心中的愧疚!可是,妻子没有骂他一个字。
       李倔对王浩说:“她不骂我,你明白不明白,那就意味着我将永远欠她!那是我心中永远的债啊!”
       李倔央求妻子说:“你骂我一次吧,越狠越好!”
       然而,妻子看到李倔病歪歪的样子,含泪摇头,已经骂不出来了。她只想着“儿子将没有父亲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哭泣。
       李倔接受不了这种无言的原谅。这与其说是原谅,还不如说是对将死之人的一种——怜悯!李倔没有料到自己做的这个“劫眼”,竟然是“生死劫”!他泪如泉涌。
       李倔决定选择逃避,决定将生命结束在去西部热土的旅途中。这期间,项小梅找过他几次,表示愿意陪他走过人生最后一段路程。李倔婉言谢绝,要她代替刘小娟,经常去看望看望她的妈妈。项小梅哭着听了李倔的话,干脆认下了这个干妈妈。王浩经过多方努力,给他办理了病退手续,市政府、市公安局给了他破案奖励和治病费共20万元,供他旅行之用。
       临行前,李倔来到公墓告别。坐在刘小娟的坟前,他说不出一句话来。此时已是寒冬,朔风猎猎,落叶飘零,激起李倔心中一片凄凉。他在坟前似梦非梦地幻想着自己和刘小娟也化作了蝴蝶,合着《梁山伯与祝英台》那凄美的旋律,翩翩起舞……那实在是:当年英台哭山伯,如今山伯泣英台,人在旅途情为贵,有多少爱可重来?
       李倔在反思他和刘小娟的感情。那也许不叫爱情,而是应该叫“感情慰藉”吧。这是缺少关爱的喧嚣而孤独的现代人的一种感情病,就像社会上盛行的同居现象一样,大家不求爱情。对于刘小娟来说,爱情是那么的奢侈,她已经不相信爱情了,只求有一个人能“零距离”地慰藉她孤独无助的灵魂。对她来说,确实也是把李倔当作自己的情感慰藉,本意并非要破坏他的家庭。李倔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在与刘小娟发生关系之后,依然镇定自若,只想等她过了这道感情危机的坎,一切再回到从前……谁知道,往事不堪回首……
       李倔突然悟道:人生不就是一次旅行吗?何必在乎其长短呢?何必在乎形式呢?他放弃了西部旅行,在刘小娟的坟前结束了自己的人生旅程。他留下了20万元钱,尽了做人父为人子的最后一点儿责任。
       王浩按照李倔的遗愿,在他坟前立了一杆红艳欲滴的塑料大伞。人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那把红亮的大伞,这给死气沉沉的公墓平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从空中俯瞰,这把红色大伞又像一粒在墓地中“打劫”的围棋子,像一个血染的“劫眼”。
       在这个“劫眼”前,经常伫立着一位漂亮女子。每次来,她都会在坟前留下一束玫瑰花。所以,人们也称李倔的墓是公墓里的“情人眼”,至于懂围棋的人,则称之为“情人劫”了。
       这个漂亮女子就是项小梅。
       同事们偶尔会谈起李倔和刘小娟,会谈起那张激情洋溢的光碟,那似乎已经成为人们对二人永远的怀念。
       呜呼,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