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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百态]争锋
作者:石建希

《今古传奇》 2005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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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曾同流合污,然而良知未泯;不甘任人宰割,孰料四面楚歌。孤注一掷,原想绝处求生;电闪雷鸣,果能雨过天晴?!
       早春二月的一天下午,霞州市鼎鼎有名的私营企业老板田海洋正在家里和妻子小雪说着闲话。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小雪把电话接起来递给了田海洋。电话是给田海洋矿上拉货的司机打来的,说运矿的车子在霞州村口被人给拦住了。
       车子被挡犹如导火索,一下子就把田海洋给点着了。他一拍桌子,说:“他妈的,硬是母鸡打鸣儿,出怪事了!本乡本土的人,啥费都交清了的,还要挡车?!”
       田海洋很清楚,自己矿上的这批铅锌矿是威风集团急催的货,虽说现在是原料的卖方市场,可对方早预付了款,总得讲个信用,耽搁不得。
       田海洋一把推开小雪,冲下楼开起自己的三菱越野车就往霞州村赶。其实,田海洋是很喜欢小雪这个城里媳妇的,谁叫原来的老婆只生了两个丫头呢?后来,老婆病死了,田海洋这个农民企业家就娶了读过中师、娇滴滴的城里姑娘小雪。小雪在城里幼儿园上班,容貌俊美,性格温柔,田海洋当初一看,就喜欢上了。也是赶巧,结婚第一年,小雪就给田海洋生了个儿子,田海洋就更喜欢她了。
       霞州村在霞州镇,霞州镇又属于霞州这个县级市。霞州村近年来变化大,一条新拓展的国道从山下经过,连三峡的移民也迁来了不少。霞州的山里有丰富的铅锌矿,村里的经济条件挺好的。挖矿发了财的田海洋不住在村里,他读过几天高中,胆子大,路子野,在霞州城边上修了一座四层楼房,楼顶上飘扬着一面红旗,挺招眼的。
       车牌的四个数都是6的“霸道车”挟着一圈风尘急刹在出山公路的岔口上。过了岔口,下一个长长的坡,是山里矿区出来的路。村里就在这里设了一个岗,简易公路上横着一根竿,每辆车经过都要收10元过路费。
       田海洋跳下车,看见自己的运矿车被堵在那儿,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冲过去就要掀竿子:“谁敢挡老子的车?这批货人家急催着要呢。”
       守护的小伙子,又干又瘦,贼眉鼠眼,是个外地人。他笑嘻嘻地按住竿子说:“你交了竿子费就过嘛,不多,现钱,每车10元。”
       田海洋说:“抢人啊!想一想就换个花样收钱,不交。”
       守护就说:“刘老板说了,这是增收的民选赞助费。任何人都要交,不交不行。”
       田海洋脖子一梗:“你少拿刘老板来压人,本乡本土的,老子才不管这个啥子民选,放不放?乱打心思乱收费,村上选举要花啥子钱?要花钱也该镇上出。”
       守护一把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里面蓝黑色张牙舞爪的龙虎纹身,摆开了一副不交钱不放行的派头。田海洋当过兵,又发了财,他才不怕这些货色呢,伸手就去掀竹竿,双方就拉扯了起来。
       来往司机也和卡上的守护对峙了起来。这些守护都不是霞州镇的人,全是外面招来的地痞流氓。以前,村里收竿子费很难,都是熟人熟事的,拉不下脸,后来刘乾保上任,就召集村上的领导开会,请了这些家伙来看护竿子。这下子过路费倒是没人敢不交了,可这些人也不服村上管,长期在岗上吃拿卡要,有时干脆就半抢了,只有刘乾保才压得住。
       田海洋刚满36岁,长期的重体力活锻炼了他强悍的体魄。他性子火暴,生得豹头环眼,一脸胡茬子又黑又粗,和这些守护打起来,倒觉得爽心惬意。
       岔口乱成一团。没多久,镇里派出所的警车就赶来了。
       派出所所长余大肚子把警笛拉得呜呜响,一下车就拍拍腰,大声吼道:“谁他妈的又在惹事?信不信,老子把你们弄进去蹲几天再说。”
       拉扯中的双方停了下来。田海洋说:“余所,这是他妈的咋回事?想起涨价就涨价。”
       余大肚子一扔手中的烟屁股,说:“我说田大老板,你硬是钻钱眼儿里了。龟儿子农民就这样,冇得点儿政治觉悟。镇上刘老板,要搞改革,在霞州村直选村委会主任。到时候各级领导和记者都要来,村里拿啥去开支?这可是政治问题,你赞助啊?”
       田海洋一甩头:“我们平时都交了钱的,逢年过节,哪次没到村上镇上走动,还要收钱?!”
       余大肚子说:“你也是,这么大的老板还在乎这点儿渣渣票子,这些年就属你们这种人弄肥了呀。”
       田海洋笑笑,也没想真跟余大肚子弄出个明白理儿来。谁都知道,在霞州镇,余大肚子就是刘乾保书记的心腹跟班。田海洋说:“蚂蚁搬家,锹把都能被拖走,不精打细算不行啊。到底放不放嘛?要说,大家熟人熟事,我还是霞州村的人,我不参选,不是就节约一部分钱了?”
       余大肚子哈哈大笑:“你懂啥子?你想参选?你就记得老头票上有几个洞洞,哪懂政治?”
       田海洋被余大肚子臭得满脸通红:“民选,民选,还不是刘老板弄来玩儿的,变着法子找事。”
       余大肚子一摆手:“错,这次刘老板是真不想再当这村主任了。你肚里装的尽是红薯,懂不起的。”
       田海洋看看说不通道理后,知道那钱非得交了,一声不吭跳上车,屁股甩下一股浓烟走了。余大肚子看田海洋招呼也不打,扭头就跑了,心里有些恼火,骂道:“他妈的,有点儿钱就尾巴上天,摸不着地了!”
       田海洋回到家里还在生气,倒不仅仅是心痛那几个钱,而是痛恨那些收上去的钱村里人并没得到,却全让守护和村上的干部给胡乱糟蹋了。
       霞州村要搞民选村主任是真的。镇委书记刘乾保决定不再兼任霞州村的支书和村委会主任了。这次民选也是省上的试点,各报记者都要来。刘乾保书记在镇上的干部会上说:“改革是创新,民选也是创新。我们还要创新,要选一个能带民致富,思想解放的接班人,是党员的民选主任就把村支书职务兼起来,要干就干点儿与众不同的事。”参选条件定下来,显得有点儿特别,因为要带领村民致富,所以要求候选人必须有银行存款50万以上方可报名。目前,只有外出打工回来的小莉报了名。
       田海洋打开电视看新闻。做生意的不关心身边的新闻,就是瞎子和聋子。市电视台正在播报新闻,本市最大的民营企业家杜百万捐资七百万兴建的十公里乡村公路今天开通,市里几大领导班子都参加了竣工典礼。新闻还说杜百万已经被推选为市工商联副主席、市人大副主任,真是风光得很。
       田海洋心里猛然一动,有了钱的人还是得干点事儿。把这念头对小雪一说,小雪十分赞同。
       田海洋打定主意,去报名竞选霞州村村委会主任。
       听说田海洋报了名,刘乾保就打了电话来:“你狗日的也懂政治了,是啊,经济要和政治结盟才有稳固的依靠,你不做生意了,看来钱是弄够了。”
       田海洋一听这话味儿,好像刘乾保不乐意,就想退出来。
       刘乾保说:“不行,不准退出,你参选正好证明霞州这些年发展了。市里还有很多人记得你把国旗插在房顶上的事呢,你知名度大啊。这更证明我这样搞是对的,总不能让人家背后说我安排情妇接班吧,这个事呀,你既然沾了边就要玩下去。”
       田海洋听了心里一冷,那个小莉和刘乾保的暧昧关系他还是知道的,刘乾保是要他出场掩人耳目啊。原来他准备给村里的选民每户发点儿白糖之类矿上剩下的劳保用品的,现在决定不再发了。那结果早已经定了,自己还闹腾什么呀。后来又听说,刘乾保把各村民小组的负责人召集起来开了一通会,还发了些补助。田海洋只当自己当时吃错药去报了名,就更不把这民选当回事了。
       到了竞选这天,各级官员和记者都来了。刘乾保披着一件黑呢长风衣下了轿车。他梳着油亮的背头,长方形的马脸上一双金鱼眼有些浮肿,黑色的瞳仁被四周的眼白衬小了,显出相书上说的好色又心黑的四白眼。刘乾保肩头抖一抖,披着的风衣就滑到了随从手中,他看了一眼门口的田海洋没吭声,在前呼后拥中走进了富丽堂皇的村委会大楼。田海洋孤零零站在村委会楼前,身边也没围着多少人,感觉有些孤单。
       投票选举开始前,小莉总算赶来了。她穿戴得挺光鲜,脸上也恰到好处地化了妆,确实挺漂亮的。她新烫了一个带卷的发型,为了这个发型,城里的美容美发店忙了好几个小时,弄得她差点儿迟到了。
       田海洋想和小莉打个招呼,谁知她头一扭,留下一股香风就走到村委会大楼里去了。小莉是上届村委会的妇女主任,大楼里有她的座位。
       田海洋其实很早就认识小莉,都是霞州村里走出来的人物嘛。小莉没读完初中就到广州打工去了,后来她回到霞州,见田海洋的老婆死了,曾经狂追过他一段时间。倒不仅仅是因为田海洋的家产,实在讲,当过兵的田海洋,长得又高又壮,很有那么一股男人味儿。还有,田海洋这人生活作风也像个军人,挺正的。小莉这些年见过的男人真是太多了,但都是一副嘴脸,所以田海洋就越发显得有魅力了。
       田海洋对小莉原来还是有好感的,漂亮女人嘛。可是围绕小莉的风言风语太多了,特别是她和刘乾保这种有权有势的人渣滓混在一起,让他很不舒服。她还有一张如刀锋利比雨密集的嘴巴,好像世上的道理她全懂,田海洋骨子里的男人气接受不了这一点。他谢绝了这桩情事,选择了温婉动人的小雪,小莉因此恨死了他。
       既然是改革试点,鼓掌通过就不行了。举手表决呢,表演的性质太强。写名字投票吧,村里许多人不识字,看来只有采用土办法了。
       村会议室里摆上了两个盆子,盆沿上分别贴着田海洋和小莉的照片。上面派来监督的人站在门口,给进来的每个村民发一颗玉米种子,中意谁就把这颗玉米丢在贴着谁照片的盆子里。
       村里人对两个候选人都清楚,也知道他们现在很有钱。不过,田海洋总算是办了个矿,村里许多人都在矿上做工。田海洋脾气大,爱骂人,偶尔还会动手打人,可是结算工钱还算及时。小莉呢,大家撇撇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怎么会有50万的存款,不就是傍着个刘乾保刘全捞吗,真要在她手下讨生活,脏啊!
       投完票,监票的人端着盆子出来了。田海洋获得的玉米种子比小莉多出好大一截。
       村委会办公楼前静极了,大家全盯着刘乾保看,没人敢出声。小莉当时脸色就变了,红脸涨成了青紫色。她幽怨地望了一眼刘乾保,刘乾保呆在那儿一言不发。她又狠狠地瞪了一眼田海洋,扭头跑了。
       田海洋在竞选之前一直想说:我退出,我退出!当出乎意料的选举结果出来时,他全身一震,改变了主意。他现在不能说不干了,他输得起选举,却输不起人啊,更不能伤了那些乡亲信任和希冀的目光。他刘乾保不干好事,他内定的人也不可能干好事。村委会乱糟糟的,从不为村民谋好处,只知道设卡子收钱。再说,当了村主任,自己的矿山也必然受益,这有什么不好呢?可是,这捡来的官该怎么做呢?
       二 祸从天降
       
       选举下来,田海洋很想跟刘乾保说上几句话。可刘乾保没理他,跳上帕萨特小车走了。
       刘乾保心里窝着火。市里马上就要改选领导班子,他正在运作副市长,要不然他怎么舍得把霞州村的这个肥缺让出来,因为没听说有人同时把村里、镇上和市里的职务一肩挑的。再说霞州村也没多少油水可捞了,交给小莉也只算是个暂时过渡。这女人真是太会缠人了,没办法;再说,交给她接班也放心。可没想到,她竟然没被选上!
       竞选失败的小莉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在家里闷了一天,她到镇上刘乾保的办公室来了。小莉一进去,就用脚把门踢回去关上了。刘乾保的办公室宽大豪华,一色的进口黑胡桃木家具,一张超大的老板桌上放着一只脚踩金币的老鹰;老鹰身形太大,把桌上放着的两面五星红旗也给遮了。
       小莉一屁股坐到他的腿上,说:“难道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我们这种女人的身子不值钱,脸不值钱,难道你这书记的脸也不值钱了?你给他打了招呼还不是一样的结果,有钱人除了把钱放在眼里,还会把什么放在眼里?”
       刘乾保伸手揩了揩她的眼泪,说:“好乖乖,先缓一缓吧,在这霞州,还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小莉一撇嘴,说:“快别吹牛了,现在只有田海洋这种有钱人才是最厉害的。你呀,只能哄哄我们这种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
       小莉在刘乾保怀里又哭又笑地撒娇,早把刘乾保弄得神魂颠倒了。他看见小莉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样子,欲火顿时上来了,一把将她压在了办公桌上,边解裤子边说:“我知道,你现在是情火加上妒火,看不得田海洋!不用急,宝贝,我来帮你去火!”
       田海洋来找刘乾保的时候,正遇上小莉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小莉狠狠地瞟了田海洋一眼,一甩头发,尖尖的高跟鞋蹬得地板“咯咯”响。望着她臊红的脸庞和有些凌乱的头发,田海洋心知肚明,无形中又增添了一分压力。
       田海洋和刘乾保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敲开门走进去,他朝着刘乾保笑了笑:“刘老板,气色不错啊,越活越年轻。”
       想起刚才的情形,刘乾保心里突然就对田海洋生出了反感。这家伙在霞州成长起来,还不是自己一手提携的?想不到他居然敢让自己下不来台。早知今天,当初就是收了他那4万元的好处费也不给他办事,让他的矿山开不起来。那年春节,田海洋提了四捆票子,还有一袋金丝枣来拜年。枣,就是希望他早办事。现在,如果不让他上台当村主任,这场民选不就是白搞了吗?岂止是白搞了,简直是自暴其臭了。可真要让这小子接了权,以他的性格,未必会把村里的财务黑洞扛过去。
       刘乾保冷冷道:“田老板,你春风得意,连说话声音都大了。”
       田海洋拉开手里的提包,递给刘乾保一条熊猫烟,说:“还不是刘老板栽培,给了我机会,其实……”
       刘乾保一挥手:“算了,你剪我的眉毛啊?你眼里哪还有我?你冲卡子,在选举中抢风头,不得了呢!”
       田海洋说:“我参选是征得了你同意的,又不是我硬逼着农民投的票,还不是他们选的。”
       “农民选的?你没搞手脚他们会选你?你糊弄农民还可以呀。但这村官,你可做不好。”
       “我这人就是不信邪,如果你让我干两年,真觉得我不行,我就辞职。”
       刘乾保点点头,说:“你这是伸手向我要官了?”
       田海洋开玩笑道:“不是我向你伸手要官,你连个黄毛丫头都要委以重任,难道就舍不得用我?”
       刘乾保使劲一拍办公桌,骂道:“放你妈的屁,你给我滚!让不让你做官是组织决定的事,不是什么女人不女人的事!这次民选是我搞起来的,跟我斗没你的好。让你轻轻松松捡了个官做,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就这样,田海洋和刘乾保闹了个不欢而散。原本田海洋的意思也就是认认门子,等到了晚上再把他拉到活力宫去花天酒地一番,到时再给点儿钱表表心意的。要知道,霞州村村主任这个位子比好些乡镇长还值钱,现在不花个三万五万的,哪里去弄乡镇长来干啊?
       田海洋灰溜溜地走了,刘乾保的火气还下不去。刘乾保本来对田海洋就有些看法,开矿只送来四万元钱就以为把事情摆平了,后面屁都不放了。现在还来要官,一条熊猫烟就想把自己打发了,真他娘不懂事!刘乾保抓起熊猫烟想扔到废纸篓里去,可是手到空中却停住了,这烟值好几百块钱呢,他把烟扔进了柜子里。田海洋这笔无本生意赚大了,看来要拖一拖,让他多出点儿血,也好让村里出纳留根把账再平一平。挨几句骂就跑了,有这样当下级的吗?小莉跟了自己几年,不也是乖乖的吗?刘乾保又想起小莉来,这个挠人痒的小妖精啊,总得给她点儿报答。
       刘乾保不办移交,田海洋也没法,他跑到村委会去上班,根本没人理会。出纳留根仗着是刘乾保的心腹,根本不把田海洋放在眼里。田海洋没拿到公章,连间办公室也没有,只能干耗着。快到手的东西就这么悬着,真叫人难受。
       就这样拖了一个多月,田海洋这个民选村委会主任的任命还是没下来。小莉倒直接上任霞州村的党支部书记了。要知道,竞选规定说的是,当选的候选人是党员的就村委会主任、村支书一肩挑。田海洋可是在当年参军时就入了党的,这等于又给他等得发毛的心上浇了瓢热油。田海洋也不是没想过给刘乾保送钱,可是一想这官不是刘乾保愿意给的,到底要给多少钱才能买他个满意呢?就怕用钱也买不来好啊。田海洋决定边等边看。
       这天,田海洋正在自己开的矿井旁的工棚里盘算下一步的打算。如果不能干这村委会主任,就等于双方的关系闹僵了。要想让自己的企业顺利发展,得先将资金挪出一部分来,另找一件不被刘乾保控制的生意做,未雨绸缪啊!
       就在这时,村上的农民马大疙瘩急匆匆地赶来了。他一见田海洋就直嚷:“田老板,田主任,不得了了,村小学的厕所垮塌,伤了两个娃儿呢。”
       田海洋立马站起来:“啊,咋回事?伤得厉害不?”
       马大疙瘩满脸的痘痘全涨红了:“十二组李小脚的幺孙儿,还有八组张富贵的娃儿,都伤了。现在课都没上了,你还不去看看?”
       田海洋抽一口冷气,说:“我,凭啥子去呀?”
       马大疙瘩一拍手:“嘿,你是村主任,你不去谁去?”
       田海洋说:“可是,我,还没任命呢。”
       马大疙瘩说:“你是大家选出来的嘛,早任命晚任命还不都是你!”
       田海洋想了想,就算不干这村主任,乡里乡亲的找上门来了,也得去帮帮忙。
       赶到村小学,校园里正乱成一团糟,学生们都没上课,附近的农民全围着看热闹。李小脚的哭声,还有学生娃儿的哭声响成一片。原来,村子的厕所是傍在平坝边上建的,谁知地基修得假了点儿,几个学生课间去解手,在里面一蹦,厕所居然垮了一块,两个学生跌下去,一个伤了脚,一个断了手。
       大家一看田海洋来了,都围了上来。七十多岁的李小脚一把扯住田海洋就哭诉开了。要知道,这个老太婆的儿子,前不久才在别人的矿上出事故死了,如今孙子又遭难,这样的打击她怎么受得了?
       田海洋说:“我也没办法嘛。”
       大家就异口同声叫了起来:“你怎么没办法?你是我们的主任,又是这么大的一个老板,当过兵见过世面,你一定有办法。”
       李小脚哭诉说:“田大老板,田主任,你要跟我们作主啊,我老婆子的命好苦哇!”
       田海洋说:“这种事你们要去找刘书记,我还没被任命呢。”
       “任命,早晚总要任命嘛,刘书记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指望得上他?就算你不是主任,现在你出息了,也还得认我们霞州人啊。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呢。”
       田海洋心头一股热血奔涌起来,说道:“谢谢大家看得起我田海洋,这样吧,看热闹的全部回去,学生马上回教室上课。留根呢,来了没有?”
       留根从人群中慢吞吞地走出来:“我在这里。”
       “那你赶快拿钱陪着老师把娃儿送到镇上医院去。”
       留根吐了一口浓痰,清清嗓子道:“钱肯定有的,可是我现在听你的吩咐支了钱,万一这村委会主任定下来不是你那咋办?”
       田海洋喉头一紧,气愤地说:“好,好!这钱我自己出。最好别让我当官,否则,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这种人有好日子过的。”
       矿上来了两个人,用田海洋的“霸道车”把受伤的学生送走了。大家就簇拥着田海洋往回走,都说是该换一换天了。这么多年来,村里征地,卖地,接收安置三峡移民,应该得了不少钱,可从没听谁给农民们讲过收支。中央天天喊减轻农民负担,可到了霞州就减不下来。村小修成了豆腐渣工程,还动用地痞流氓收路费,村里的钱没见增加多少,被流氓欺负过的人却很多,这样的日子真是无法过了。
       田海洋听着大家的议论,心想,这日子真是得换一换了。
       听说市人代会开完了,刘乾保已经被提名做了副市长,田海洋就兴冲冲去找他。打铁得趁热,刘乾保现在正高兴,事情也许会好办些。
       谁知田海洋笑嘻嘻敲开刘乾保的办公室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刘乾保就盯着他说:“你还敢来见我?”
       田海洋赶紧递上一支烟,赔笑道:“嘿嘿,我怎么不敢来见你呢?你升官了,大家高兴嘛。”
       刘乾保一巴掌把田海洋手里的烟打在地上,掏出来一封信说:“你祝贺我?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次人代会上有人散发匿名信,举报刘乾保生活作风腐化,道德败坏,经济上不清不楚,尤其是在霞州村的账务不清,民选之后很久不进行交接,是心中有鬼,呼吁大家不投刘乾保的赞成票。不过,由于市里有人替刘乾保说话,他自己又四处活动、拉票,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当选了。
       田海洋接过信粗粗一看,脸色立时一变:“这不是我干的,刘书记,我用党性担保,我姓田的睡着了都是仰面朝天!”
       刘乾保一把将控告信抓过来,撕成几把扔在田海洋脸上:“你不要狡辩!你还翻天了,没有我,你田海洋现在还是泥腿子一个,找了点儿钱,就摸不清形势了,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你不做和我一样的官?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诬告信就可以把我搞倒?改革开放以来,哪个干部没被人告过?告诉你,在这霞州还没有人能把我扳倒,你也一样!”
       田海洋直摇头:“算了,算了,那我不干这村主任行不行?我犯不着因为这算不上官的官儿把你得罪了。”
       刘乾保阴阴一笑:“你说不干就不干了?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告诉你,我已经忍了你很久了,一直想等你自己过来搞清楚。现在,这戏你不唱也得唱下去了!”
       田海洋站起来就走,心想:我不干这村委会主任,你还能把我吃了?不就是小莉这女人没选上,吹了你的枕头风吗?那封匿名信真他妈见鬼了,竟然扯到了自己头上……去他娘的,老子懒得理你了……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田海洋一接听,是矿上打来的。矿上出大事了,井口被人埋上炸药了!
        三 山穷水尽
       田海洋赶到井口,只见几辆警车和市安监局的车子闪着警灯停在一边,矿井周围已经站满了人。矿工全部歇了工,附近的村民也都站在自家门口,远远地望着井口窃窃私语。
       在路上,田海洋跟市安监局的熟人打了电话,他们说这是新的一轮安全大检查。昨天局里开了会,说是要对一些屡教不改,存在重大隐患的矿井,实行严格查处。对方让田海洋赶紧到现场去,想办法让现场执行的人停下来,然后再慢慢做工作。
       田海洋赶紧走到那几个安监局的人面前,掏出烟来一支支递过去:“辛苦了,辛苦了。”
       领头的人田海洋以前没见过,他说:“你就是田老板?好,我跟你宣布一下,你这个矿井安全隐患严重,安全设施严重不足,经过几次限期整改都没有效果,现经市安监局研究决定,对你的矿井进行严格处理。”
       田海洋点头:“罚多少钱?我赶紧去办。”
       “你以为钱多就没问题了?这次不罚钱,罚几个钱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要封井,督促你反省!”
       “可是我手续齐全,你怎么能够炸我的井呢?我马上改还不行吗?”
       “不要啰唆了,你这口井安全隐患大。”领头的人一挥手,安监局和公安局的人把矿工往远处疏散。田海洋急了,抄起一把铁锹站到井口前,准备要拼命了,现场的气氛顿时一紧。
       “田海洋,放下凶器!”派出所的余大肚子站了出来。
       田海洋一见余大肚子,心里微微一松,道:“老余,你来得正好,本乡本土的……”
       余大肚子一摆手:“来得不好,我是来执行公务的。你是民选的村主任,又是大老板,就不要暴力抗法,干扰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执行公务了。否则,这个事升了级,你的问题就更大了。”
       田海洋手一软,铁锹落了下来。安监局的人立即把田海洋拥到一边,拿出一张早已填好的执行通知书让他签字。
       握住笔,田海洋全身颤抖起来。他转过头看着矿井,这是自己十来年的心血啊,那蜿蜒前进的井洞,不仅是自己的衣食来源,更是自己的事业啊!现在要把它毁了,就等于是把自己的一段生命给毁了,田海洋悲愤欲绝。
       在安监局的人的催促下,田海洋咬紧牙关,在执行书上无力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些雷管和炸药呢?”安监局的人一指井口旁边的库房,如果里面库存的雷管不搬走,万一引起连锁爆炸那就太可怕了。
       田海洋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这口井啥时才能恢复生产呢?这次可是封了井口呀,以前啥时有过?他缓缓地走到工人们面前:“把雷管和炸药先搬上车送回家吧。”
       看着矿工们把库房里的东西往外搬,田海洋浑身笼罩在一种打了败仗后撤退的失望和哀伤里。要说以前安全检查过不了关,也就是罚罚款了事,这次怎么就动真格了呢?自己刚当选为村委会主任,好歹还是一方土地爷啊!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的窝给毁了呢?对了,会不会是因为这次民选?田海洋将目光投向余大肚子。他满脸堆笑,握着手机在通话。一看田海洋望过来,他愣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媚态十足地聊着。
       井口的爆破场地很快被清理了出来,大家开始往后撤。田海洋忽然走了过去,厉声道:“干脆由我来引爆!”他想,即使是走向死亡,还是自己动手来得体面些。
       余大肚子连连挥手:“不行,不行,你不能乱了执法的规矩。由我来,由我来。”
       余大肚子得意地笑着,一摁电钮,随着山谷里响起一声轰隆隆的巨响,井口坍塌下来,一大股烟雾和着灰尘腾空升起,在空中弥散着。爆炸声响过,山谷里一片寂静。
       爆炸声一响,田海洋的心反倒定了下来。看着余大肚子那副高兴样儿,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推测。不就是为民选村委会主任吗?想让我没吃过羊肉先沾一身臊臭啊,哪有这么蚀本的生意,我偏要吃顿羊肉试试!
       井口被封了,恢复生产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田海洋把井口库存的常用物资全拖到家里去了,反正四层楼的楼房也挺宽敞的,大铁门一锁,万无一失。然后他拿出一笔钱,让矿工们暂时回家休息。
       小雪一看拖回来那么多杂物,心里就乱了。她劝田海洋道:“穷不跟富斗,民不跟官斗,干脆拿点儿钱跟刘乾保通融一下,这村主任不干了吧。”
       田海洋眼睛一横,看了一眼柔弱娇小的小雪:“咋啦?这村主任我就不能干?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事,我从来也不信邪!”
       小雪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田海洋心里一软,走过去一把揽住小雪:“傻女子,你也不想想,要是做了村主任,还愁这矿井开不起来?再说了,咱们也不缺钱花了,总得干点事儿,要不然这每天吃了的饭往哪里消化?现在这阵势,你就是花钱想不做村委会主任也难。这不是钱的问题!别说我丢不起这个脸,那刘乾保也未必会同意,你当这是小孩子玩的游戏啊?”
       反正村主任的任命还没下来,田海洋想,眼下首要的是稳住阵脚。矿井被封,原来签订的供货合同就执行不了,田海洋赶紧去了威风集团,连续请客吃饭才算把停货的事给妥善解决了。就是以后不开矿了,人也得讲个信用啊。
       忙完了威风集团的事,田海洋正准备回霞州。小雪打电话来了,说是刘乾保派人通知田海洋今天下午两点钟到村上办移交,他的村主任任命文件已经批了。
       田海洋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以后就是不开矿了,真能做个老百姓喜欢的好村官,也对得起天地良心了。他一路狂奔回到家,简单收拾一番,就精神抖擞地去了霞州村。
       谁知等到下午四点钟过了,刘乾保还是没来。村里好多人都看着田海洋在村委会办公楼前走来走去,他的脸上就挂不住了。他拨打刘乾保的手机,信号通了,可他就是不接。
       连拨几次,刘乾保干脆把手机关了。田海洋气得一跺脚,正准备回家,这时村支书小莉出来了。
       小莉手指上套着钥匙环不停地划着圆,腰肢也合着手指的节奏扭动着。这村委会主任办公室的钥匙,刘乾保早就给她了。可是小莉就是压着不给田海洋,想看看田海洋的窘态,治治他的脾气。看见田海洋心神不宁,脸上的肌肉抖了又抖,小莉高兴死了。
       田海洋接过钥匙,冲着小莉笑了笑,没吭声。
       推开门,办公室里一片凌乱。报纸、书籍遍地扔着,一只抽屉反扣在宽大的办公桌上,烟灰缸里扔着几个留有红嘴唇印的烟蒂。显然,小莉曾经在这里闹过。
       田海洋对跟随在身后的留根说:“就这样移交一把钥匙?”
       留根抓了抓头发:“那我马上就找人来打扫一下,保证你明天上班时一切都规规矩矩的。”
       田海洋说:“就是做买卖也还要签字画押才算表示认可嘛,我连这村里的财务状况、公章什么的都没见着,就移交了?”
       留根说:“公章嘛,在刘老板手里;钱嘛,按制度规定是出纳保管,现在村上还有一百一十万多一点。”
       田海洋一愣,村里的钱就剩这么点儿,比自己的财产还少些。这几年的征地费、安置费呢?这是搞的什么交接?
       晚上回到家,田海洋睡不着。这样的移交肯定是违反有关制度的,征地的钱有1000多万,移民安置配套费500多万,才三年就只剩下个尾巴了。这样不清不白的交接以后怎么说得清,自己可千万别做了那顶缸的蠢驴。还是得想办法让刘乾保签字办移交,他的钱怎么用了不管,反正自己接手后得是清楚的。
       第二天刚一上班,就有村民来找田海洋,一是反映现在的农税太重,不符合党中央的减负政策,二是要求将村里的财务给大家报个数。田海洋一听正中下怀,决定以这个理由去找刘乾保。
       田海洋知道刘乾保的胃口大,真要想把事情搞定,得给他提一包钱去。可这次又该提多少钱去呢?他正拿不定主意,刘乾保打电话来了,让他马上去镇党委见他。
       见了面,田海洋吞吞吐吐还没把村民们的话说完,刘乾保就笑着挥了挥手:“你别说了,公开财务?那些农民憨包怎懂这些,还不是你杂种想出来的?你就是想逼宫,想要权,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田海洋一急:“这哪里是我的事?我也是想把工作做好嘛!”
       刘乾保一拍桌子:“狡辩!你这是不相信我,你心里有鬼!我看你是忘了你这官是怎么得来的。”
       田海洋心里一横:“那你就把我免了,我不干了。”
       刘乾保冷笑一声:“现在霞州谁说了算?是你还是我?想干就干,想不干就不干,招呼都没有一个,你当这是小娃儿玩游戏啊?告诉你,要你干,你摆不脱,不要你干,你也干不了。”
       田海洋和刘乾保谈了个不欢而散。
       刘乾保一点儿也没有想到自己一手安排的选举会是这样的结果。对村里的账目怎么处理他可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要是小莉做了村委会主任,那霞州村还不继续是他的小金库?谁知道,那些平时三棍子也敲不出个屁来的农民,居然给了点儿阳光就灿烂了,竟然把田海洋选上了台。当时刘乾保也曾想过,让田海洋这小子捡了个便宜,反正他有钱,以前也有交情,比起那些穷鬼来起码好沟通一点。他拖着不任命就是想杀一杀田海洋的锐气,谁知这小子居然不懂事,刘乾保就干脆让人封了他的矿,也算是给自己找回点儿面子。到时再让田海洋把矿井一开,他还得对自己感恩戴德,那时其他的事情也就好办了。至于村里的账务尾巴,自然就该田海洋负责了,哪有不吃骨头只吃肉的美事?!现在看来,这田海洋不想走自己安排的这条路。不过,交接的事眼前只有先缓一缓。就是公章也不能交出去,因为他以村里名义和几个公司订合同时还要用。
       刘乾保不办移交,田海洋也没办法。托人到市安监局去打听了,矿井重新开工的门儿都没有,看来刘乾保这次是真的用了心思的。回到村里,学校的老师来说,垮塌了的厕所悬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岌岌可危,迟早还要出事。镇教办一时也拿不出钱来维修,田海洋就让留根暂支,留根说要小莉同意。偏偏小莉一听田海洋已经点了头,就死活不同意,说村上哪有办教育的权利,要钱就去找刘书记。
       田海洋一听脸色立马就红了,心想:杜百万可以用七百万修路,自己还修不起一间乡村小学的厕所?田海洋就拿出笔钱,让学校赶紧修那垮塌的厕所。可是田海洋静下来一想,自己这样岂不是把一切都耗在这个不明不白的村主任位置上了?不行,总得找人问个说法吧,你刘乾保不是硬来吗?好,我还怕你不成,反正自己手里的东西都亏出去一大截了。
       去镇上讨说法是没有用的,霞州镇上当官的谁不看刘乾保的脸色行事?只有去市里了。他不就是个副市长吗?天下还会没有人管他?可是平常只顾着开矿井,纪委、监察局、公安局、检察院、法院这些地方哪有什么熟人和关系呢?小雪就提醒他,去纪委。
       纪委的小吴是个眼镜儿,文质彬彬,态度挺好的,是小雪读中学时的同学。不知咋的,这个人小雪想了许久才迟迟疑疑地告诉田海洋。也是啊,过了这么多年,也不知人家还记不记这个同学情分。听完田海洋的话,小吴说:“工作的交接和分工只能按照组织程序来办,你这件事还只能依靠基层组织才能解决啊。至于你说的有关贪污腐化的事,那也得有证据才能立案。”
       这不等于白说了吗?基层组织的负责人具体到霞州镇就是刘乾保啊。田海洋有些茫然了,自己这不是就只能听刘乾保的了?
        四 灭顶之灾
       田海洋上访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刘乾保耳中。他把茶杯往地上一掼,心想,这个田海洋还成心跟自己作对了?匿名信的风波刚刚平息,现在他又赤膊上阵了。这小子为了做官,真是什么事情都敢做啊!
       小莉一撇嘴,在旁边煽风点火:“做官不好吗?又威风又有钱,男人嘛,没点坏水儿还有个啥奔头。”
       刘乾保拧了小莉的脸蛋儿一把:“你这小妖精,傍着刘大爷,心里却念着田海洋这土包子,信不信我不要你了?”
       小莉身子一转:“信,怎么不信?要是不让我这样耗着,那你就娶了我吧,难道这世界就只许你们当官的放火,就不许百姓点灯了?”
       刘乾保说:“我这样辛苦图啥?还不是为了给你一个好的安置。要说,他田海洋好坏关我屁事,关键是他不能对我使坏。等我缓过这口劲儿,再来慢慢收拾他。哼,他田海洋不就是仗着自己还有几个臭钱吗?想跟老子玩儿,走着瞧。”
       刘乾保仍然不办移交手续。
       田海洋也只能这样耗着。好在学校的厕所正在修复,田海洋就把精力放在那上面去了。厕所修复完了,田海洋掏付了全部款项,村里的出纳留根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厕所修完了,也算是办了一件实事,田海洋一高兴就到村委会办公室去溜达。办公室里,留根正在忙着做账。田海洋进去了,留根连头都没抬。田海洋自觉无趣,转身就往门外走,这时地上的一张白纸条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还盖着章呢。田海洋拾起一看,上面写着“刘书记外出旅游无票开支4.5万元”。
       田海洋傻了眼,留根也一时呆住了。办公室里顿时寂静无声。田海洋怎么也不相信,竟然有人这样大额开支集体的钱!
       留根很快回过神来,伸手就到田海洋手里来夺纸条。田海洋伸手一挡,推开留根就把纸条揣进了兜里。留根又扑了上来,两人就拉扯开了。
       干干瘦瘦的留根头发光鲜,身子却是被酒色掏空了的麻秆儿,哪里是田海洋的对手?田海洋将他按在地上用一只脚踩住,道:“老子是村民选出来的村委会主任,难道看不得账?不管财务,那还叫当家?”
       田海洋丢开留根,一把抄起放在桌上的流水账看了起来。只粗粗一浏览,他浑身的血液就奔涌起来。霞州村里居然开着二十来个人的工资,好些人田海洋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单说原来的村妇女主任小莉,每年就从村上领两万元的工资,按政策,村干部的工资加补贴才千把元呢。至于几千、几万的大笔开支也很多,从名目来看也很不规范。
       田海洋把桌上的几叠单据和账目往腋下一夹,拿起笔写了一张清单,抓起留根要他签字,留根死活不肯。田海洋顺手给了他几拳,他只得签了。田海洋预防着,怕他拿了多少票据以后说不清,更害怕留根诬他抢了现金。
       留根的叫唤声引来了好多人围观。小莉也赶来了,一看田海洋的举动,不由吓了一跳,赶紧拨通了刘乾保的手机。
       田海洋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大模大样地走了。他想:自己行得端立得正,还怕了不成?这回刘乾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了,偏要干出点儿名堂来。
       田海洋带着账本直扑市纪委去找小吴。路上,他给小雪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的想法。
       小雪自然知道小吴这个人有些软弱,就说:“你就这样去啊?可是小吴他……”
       田海洋说:“不要婆婆妈妈的,就这样了,老子这回偏要捅他个大窟窿!”
       田海洋赶到纪委,把账本和其他单据一并交给了小吴。小吴迟疑了一下,接过来就放在了办公桌下。两人正说着话,大门轰的一下被人推开了,刘乾保和余大肚子冲了进来。
       余大肚子一进来,伸手就去抓田海洋,让他把抢走的东西交出来。田海洋不服,双方争吵起来。余大肚子掏出手铐要铐田海洋,小吴就站起来说:“这里是纪委,你不能动粗,一切要按程序来。”
       刘乾保火气正旺,心说,你这小子也敢来管闲事,眼睛一瞪道:“你到底听谁的?你一个小小办事员,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小吴说:“我是纪委的,他来上访,我有权利……”
       刘乾保一听“权利”两个字肺就气炸了,吼道:“我打的就是你纪委的。”刘乾保挥拳把小吴打倒在地,小吴的眼镜被打飞了,头撞在墙壁上,一股鲜血从耳朵里涌了出来。办公室里一团混乱。
       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一声厉喝:“住手!刘副市长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小吴是我们政法委老书记的儿子,你们怎么把他打成这样了?”
       大家顿时全愣住了。田海洋看见余大肚子和刘乾保惊慌失措的表情,不禁有些鄙视和好笑:“这下子你们可是撞着硬主了,老天有眼。”
       余大肚子还想把田海洋铐走,刘乾保变了脸色,摇头道:“我说叫你文明执法嘛,你看,你看,这下好了,还不赶快把小吴送到医院去,其他的事等一等再说。”
       把小吴送到医院,田海洋觉得自己呆在医院里也没意义,就干脆回家去了。余大肚子和刘乾保当时正急得头大,没顾得上他。这次他们可捅了马蜂窝。
       果然,第二天纪委就立案调查了。小吴受伤不轻,耳膜贯穿伤,听力下降;比小吴的伤情更严重的是,在上班时间打纪委的干部,简直是目无法纪。当然还有个原因,小吴毕竟是原政法委老领导的儿子,这事总得有个交代呀。
       这天天一亮,田海洋和小雪到街上买了些时鲜水果送到市医院。小吴头上缠着绷带,一看见田海洋和小雪来了,就想坐起来。小雪赶紧过去按住他,在两人四目对视的一刹那,小雪看见他的眼神亮了一下,但很快就飘向了别处。
       田海洋向小吴道谢。正说着话,门忽然开了。两个小伙子抬着两大盆鲜花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抬着鲜果盆,果盆里全是进口水果。最后走进来的是副市长刘乾保和余大肚子,两人满脸堆笑。
       田海洋看了看床上,小吴闭上了眼睛,就赶紧起身告辞。经过刘乾保身边时,田海洋故意笑了一笑,刘乾保也笑了一笑。田海洋想,这刘乾保硬是个不简单的货!
       刚吃过中饭,小莉来到田海洋家。她对田海洋说:“我有点儿事要单独跟你谈。”
       田海洋说:“有啥事你就说,我是不避人的。”
       小莉也说:“好,我就直说了。”这时,小雪起身到外面去了,她实在有些看不惯这个妖艳的女人。
       小莉的大眼睛火辣辣地直盯着田海洋。田海洋扭过脸去,不自然地说:“有事请讲,我不喜欢哑语。”
       小莉说:“也只有我们女人傻,人家都不吃这盘菜了,我还紧盯着不放!直说吧,你不要去惹刘乾保了。”
       田海洋一笑:“不是我惹他,是他让我下不了台。”
       “下不了台算什么?在这霞州谁斗得过他,告诉你吧,只有我才能保你渡过眼前的难关。”
       田海洋没出声,只是鼻子里长长哼了一声。要说以前,他对小莉还有一丝好感,就连她做了别人的情妇,田海洋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可是现在她把自己的臭事儿当成了香饽饽,实在是有些恬不知耻了,这令田海洋十分厌恶。
       小莉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是要个娇滴滴的城里人来给你充门面。我也不求其他,只要你把对小雪的感情分一半给我,我也不要求和你结婚,现在的人就讲喜欢。你再给我十万元,我一文都不要,就是帮你把事情摆平了。”
       田海洋一笑:“难道我已经山穷水尽了?”
       小莉也急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小吴已经撤诉了,纪委也撤销了对这件事的调查。你也不想想,刘乾保在霞州干了二十年,他的事该牵扯多少人?”
       田海洋摇了摇头:“你想吓我?”
       小雪这时走了进来,说:“这怎么可能?好歹纪委也是个机关啊。”
       小莉撇了撇嘴,根本不理睬小雪。她直盯着田海洋:“你真不开窍,姓田的!尽管你对我无情无义,可我还是要给你指条生路。你要知道,刘乾保这个老东西能量大着呢!”
       田海洋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谢谢你。可我们不是一路人,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
       小莉脸色一变,骂道:“好你个姓田的,我是和刘乾保一路又咋样,关你屁事!我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儿上来帮你,你却说这种话!好,你就等着哭吧!”说罢,她气得咚咚咚地跑了。
       小雪担心地望着田海洋。田海洋拍了拍她的手:“别怕,听这种女人咋唬,还能成个啥事儿?就是大家都撕破了脸,我手里还有他刘乾保胡作非为的把柄呢!再说小吴是你的同学,还是纪委的干部呢。”
       话虽这样说,但田海洋心里还是没有底气。材料在小吴手上,他要把自己出卖了那可就糟了。毕竟他是小雪介绍的,田海洋害怕自己的疑心伤了小雪,就独自去了医院,一是看看小吴的伤势,二是探探纪委的态度。
       小吴已经出院了。田海洋拨打他的手机,可是对方关机了。田海洋暗叫一声:不好!
       到纪委办公室一问,小吴没上班,在家养病。小吴的家不在霞州,说是在邻市。田海洋这下急了,如今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小吴未必能扛得住意外之财的诱惑。可得赶紧找到他,把账本拿回来啊。
       田海洋急匆匆赶回医院,用钱买通了一个护士,得知小吴已经转到邻市一家医院去了。田海洋赶到邻市,找到了那家医院。推门走进病室,小吴正和他爱人说笑着。田海洋想对小吴笑一笑,可咧了咧嘴笑不出声来。小吴见了田海洋,脸色一变,眼神紧张起来。田海洋顿时明白,不幸让小莉说中了。
       田海洋把手里的鲜花插到小吴的病床前,然后问:“我的材料呢?”
       小吴已经镇定了下来,低声回答道:“我没有拿你的材料。那天那么乱,不知道弄到哪儿去了。”
       田海洋上前一步:“你不帮人,也不能害人呀!那可是我的救命符,拿出来吧。”
       无论田海洋怎么哀求,小吴只说不知道。
       田海洋急了,骂道:“你这孱头可把老子给害惨了。”他一把抓住小吴的衣襟,握紧拳头准备打过去,可是小吴的爱人已经闹了起来,医院里的人都围了过来。田海洋只好松了手,怏怏离去。他想,牛不喝水强按头是没有用的,看来只有让小雪找他谈谈看有没有门了。
       田海洋垂头丧气回到家,跟小雪讲了自己去找小吴的情况。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就传来了由远而近的警笛声,最后那警笛声竟然停在了门外。田海洋打开门,只见余大肚子全副武装带着几个警察站在门外。看见田海洋出来,余大肚子慢慢地掏出一张纸来,宣布对他进行拘留,理由是蓄意伤害他人,打伤了村上的出纳留根。
       小雪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田海洋咬咬牙,掏出笔在拘留证上签了名。余大肚子一挥手,有个警察就拿着手铐过来,把田海洋双手一铐,押上了车。
        五 四面楚歌
       一走进拘留所,田海洋就浑身不自在。和那些真正有罪的小偷、流氓、贪污犯关在一起,他觉得玷污了自己。每天劳动之后,他总是远远地独自呆在一边。
       这天拘留所里的人都在煤厂里劳动。田海洋正准备弯腰捡煤球,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定睛一看,原来是同室的牢头黑狗。黑狗是个惯偷,也是拘留所的常客,人虽不高不壮,但心狠手辣,在拘留所里算是一霸。
       田海洋还没站直腰,就被黑狗一拳打了个踉跄。他立时性起,双拳一捏,就要往上冲。突然他冷静下来,现在不是依着性子使蛮的时候,要忍一忍争取早点儿出去,如果再卷入这里面的争斗,啥时候是个尽头啊!
       黑狗一看田海洋在犹豫,手一挥,旁边几个犯人拥了过来,拳脚便像雨点般落了下来。田海洋双手抱住头部,双肘护住前胸,一声不吭。黑狗死命地踢打田海洋,恶狠狠地骂道:“他妈的,就你这蔫样儿也敢在外面乱嚼舌根!你还敢造反呀,有钱人就不得了了?!”
       田海洋心想,自己并没有得罪这帮人,他们一定是受人指使。看来,刘乾保的势力可真是够大的,黑手竟然伸到看守所来了。
       就在田海洋痛得快要昏过去的时候,黑狗他们忽然住了手,原来是民警过来了。田海洋也没说什么,站起来整整自己的衣襟,干活去了。
       后来几天,黑狗倒没再惹他。外面传话来的人只说要给田海洋一点儿教训,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其实有点儿佩服田海洋,这小子既能挣钱,还是条稳得住的汉子。
       田海洋终于走出了拘留所。他望望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人,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冷,自己这到底是为谁受的罪呢?
       快走到家门口时,突然有个人横在他面前。来人是霞州村的李小脚,就是上次村小厕所垮塌,孙儿跌断了腿的那个村民。
       李小脚递过来一个包袱:“田主任,我们家山山的脚已经快治好了,谢谢你。这点儿鸡蛋算是个心意吧。”
       田海洋心头一热,人家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一路打听到他在城里的住处,可不容易啊。田海洋声音有点儿哽咽:“好,好。”
       李小脚说:“我们知道,你都是为了霞州村的乡亲才遭了祸事!你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田海洋说:“谢谢了,我田海洋问心无愧。只怕我以后不能再给大家办事了。”
       “办不了事,这点儿心意你也要收下。乡里乡亲,你受了这么大的冤,我们该来看望的。”
       田海洋赶紧说:“你老人家的心意我收下。今后只要有我田海洋使得上劲儿的事,你招呼就是了。”
       李小脚告辞而去。田海洋捧着那些鸡蛋,心里生出阵阵暖意。是啊,为人处世,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
       走近家门口,田海洋看见家里的大门紧闭,铁门上被人用红红绿绿的油漆喷得乱七八糟。他眉头一皱,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田海洋刚一拧开大门,小雪就迎了上来,看得出她一直在等着他。田海洋一把揽住小雪,用脚后跟一磕大门就往屋里走。
       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看来小雪早就准备好了。田海洋走到餐桌边刚想坐下,眼神就和小雪望过来的眼神碰了一下,两人异口同声道:“你还好吧?”
       小雪的眼神一下子收了回去。田海洋赶紧笑着说:“你先说,你先说吧。”
       小雪低着头沉吟良久,才小声说:“我们干脆搬走吧,反正现在也开不成矿山了。”
       田海洋说:“搬走?搬到哪儿去?就算这倒霉的村主任不干了,我还要干别的事呢。我的矿井各种开办手续齐全,迟早会再开起来的。”
       小雪摇头:“可是,我总觉得刘乾保不会让你安安稳稳地当老板的,到了外面,他就管不着你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敲门。田海洋走过去打开门,见是小莉。
       小莉得意地一笑:“怎么?你也不请我坐一坐?出来了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啊。”
       田海洋一仰脖子:“你有啥事就直说吧。”
       小莉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哼,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就改不了这副臭德性。没法子呀,谁叫我这样的女人就喜欢你这种又横又不讲理的男人呢?”
       田海洋回头看看小雪,她的脸色很难看。田海洋说:“有啥事就快说,少说这些疯疯癫癫的玩笑话。”
       小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吧,告诉你,镇党委已经决定免去你的村委会主任了。”
       田海洋一笑,“反正我也没上任,这样倒落得轻松。”
       “这就是你不听我的话的结果,这下你知道厉害了吧!”小莉有点儿幸灾乐祸。
       田海洋说:“不做这烦心的屁芝麻官,好像还饿不死谁。”
       “是啊,你有钱嘛。可是,你得把村里的账本交回来啊,留根那儿可有你的字据。账本上可是村里这么多年来的所有开支情况,如果你交不出来,那麻烦可大了。”
       田海洋一听急了,这个女人说的倒是事实。可是那些账本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小莉一看田海洋急得说不出话来,声音陡然一高:“你若被关进了监牢,你那些钱带到监狱里去用吗?”
       田海洋稳了稳心绪,说道:“你这么热心,究竟图的是啥?”
       小莉微微一笑,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实说了吧,现在霞州只有我才能帮你。我们两个在一起,才可能真正地开创一番事业。”
       田海洋真是傻了眼,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放肆到如此地步。他回头看看小雪,只见她的脸涨得通红。
       小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这人就是不认命,你不也是个不认命的男人吗?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实说了吧,我傍了刘乾保,是因为他有权有势。她呢?”小莉一指小雪,“她傍的是财主。我可以帮你找更多的钱,她却拿着你辛苦挣来的钱去找小白脸。你说,论身材和长相,我哪点儿比她差……”
       小莉还在喋喋不休,小雪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眼眶里豆大的泪珠充盈欲滴,看得田海洋心碎。他猛地一拍桌子:“你放屁,快给我滚出去!”
       小莉腾地一下站起来,冲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吼道:“姓田的,你一再伤害我,今天只要我走出这道门,我就对你死心了!你知道我是什么都敢做的,你等着瞧!”
       田海洋用手一指大门:“你滚!”
       小莉跺了跺脚,从随身挎着的皮包里掏出几张纸往田海洋身上一扔,扭头走了。
       田海洋拿起那几张纸粗粗一看,见是小雪的笔迹。那火热炽烈的文字宣泄着女人奔涌的情感,坦露着青年男女之间的亲密关系。这信果然是小雪寄给小吴的。
       田海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们现在还在来往吗?”
       小雪的泪水从眼眶里奔涌而出,她不说话,捂着脸冲进了卧室。田海洋心里
       一阵剧痛,身上一软,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双手一掀,把沉重的西餐桌给掀翻了。碗碟乒乒乓乓滚了一地,田海洋觉得大地都震动起来。
       小雪和小吴是同学,曾经谈过一段时间恋爱。后来,小雪发现小吴同时和另一个女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而那个女人的父亲是市里一个要害部门的负责人。她越来越发现小吴是个花心的男人,就主动和他分了手。小吴为此觉得很没面子,一直有些耿耿于怀。
       小雪后来嫁给了田海洋,田海洋也没问过她的过去。就在田海洋想上访却找不到门路时,小雪突然想起了小吴。她以为,两人毕竟好过一阵,小吴多少会帮忙的。
       谁知找小吴上访,竟然把丈夫弄进了拘留所,而且连证据也搞丢了。小雪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她也知道那些账本对田海洋至关重要,偷偷去找了一次小吴。她知道小吴办事很细心,账本一定被他收在哪里了,不会那么容易丢失的。见了小吴,他倒是依然温情脉脉,盯着她看了又看,可是说起账本来,他仍坚持说弄丢了。那天,当小雪低着头从小吴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正巧被小莉撞上了。小莉本来也是来找小吴要账本的,这下明白了一切。于是她跟刘乾保合计,干脆多出一笔钱,连小吴手里的小雪当年给他的情书也买过来,彻底将田海洋打倒。小吴买房子手头正缺钱,心想今后对小雪也没啥想头了,就把那些情书卖给了小莉。
       冷静下来后,田海洋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他仔细看了看那些情书,都是过去写的,他心里虽然充满醋意,但也略略有所释怀。
       田海洋想: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这件事只有去找刘乾保才能最终解决。
       田海洋就去了镇上的蓝色梦幻娱乐城。这个娱乐城是余大肚子的儿子开的,里面有迪吧、酒吧、按摩房,做着一些沾黑染黄带点儿白色的生意。刘乾保常去那里玩。
       田海洋等了许久,刘乾保才同意见他。穿过震耳欲聋的迪吧,田海洋走进了一间豪华小包房。他抬眼一看,刘乾保和小莉搂抱着,正在里面打打闹闹。他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尴尬。可刘乾保根本就不抬眼瞧他,只当他不存在。田海洋一咬牙,干咳了一声,自己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刘乾保突然推开小莉,道:“咋啦?田老板稳不住了?”
       田海洋叹了口气:“刘老板,你是霞州最有能耐的人,咋跟我这样的粗人计较呢?请刘老板放我一马,不要再耍我了,我决不再上告了。”
       刘乾保哈哈一笑:“耍你还不如耍这个女人,你这不知进退的人有啥好耍的?你现在自身难保吧?看你的问题怎么说得清?我只要动一动指头,你就像只蚂蚁一样死定了。狗日的农民就是农民,尽管穿得人模人样的,可一开口还是泥巴味儿,连个怎么求人都不懂。”
       刘乾保说完,搂着小莉哈哈大笑起来。
       田海洋说:“刘老板,大家都是熟人熟事的,我以前还是对得起你的。”
       刘乾保一扬手:“哼,你的意思就是给过我一些钱嘛,可我给你办了事啊!这次我给你办了事,你就不懂事了,还反咬我一口,天下哪有你这种人?!”
       “难道刘老板真不给条路我走了?”
       “给你路?”刘乾保冲小莉一点头,她从旁边的小包里拿出来一叠单据。刘乾保接过后递了过来,“你要继续上访不是没证据吗?我给你,你真能告倒了我,我就让你做霞州的头儿!”
       田海洋接过来瞄了一眼,果然是一叠报销票据,正是自己交给小吴的证据。田海洋当然不是个傻瓜,他赶紧还过去道:“我不要了,不要了。”
       刘乾保接过单据抖了抖:“你真不要了?那我也不要了。”他把单据立起来,小莉掏出打火机给点着了。
       田海洋看着那些票据燃成了灰烬,脑袋里全是雾水。
       刘乾保拍了拍手:“这下好了,你要再告我,证据没了。我要弄死你,就叫你把村上的账本还回来,你去哪里找?”
       “你,你真不给我条活路?”
       “好,我给你两条路:一是继续上告,最后把自己送上绝路;二是把你的矿井交给小莉这个妖精来弄,反正你也没时间来开矿。你呀,现在就是钱多了,发烧嘛!这矿井本身就是我准你开的,现在你交回来也是对我最近损失的弥补嘛。再说,你老婆那档子事也还要遮羞费呀。”
       “刘老板,矿井就算了吧。你最近花了多少钱,我全赔上行不行?”
       “你是说给小吴的十万元抚恤费,还有买这堆纸灰的四万元?哎呀,这可不是钱的问题。你知不知道?我丢得起这个钱,可丢不起这个人啊!”
       田海洋终于明白了,刘乾保把自己从拘留所里放出来,玩的是猫捉老鼠的游戏。他要羞辱自己,正在设计夺走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田海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他痛苦地想,难道就这样完了?
        六 柳暗花明
       田海洋回到家,见小雪还在哭哭啼啼的,人也憔悴了一大圈。他的怒火仍然未消,心想:难道整个世界都要背叛自己吗?小雪想跟他说话,他不理她。
       村上的出纳留根又上门来催要账本。田海洋真是没辙了,他知道账本肯定是没有了,再去找小吴也是白搭。就是把小吴告上法庭也没用,自己没有证据啊!
       田海洋想,就是自己真把矿井交给小莉也难保平安,那丢失的账本始终是一条致命的绳索啊,自己永远处于被动之中,成了他们手中的木偶。再说,那矿井可是自己十几年的血汗啊,哪能轻易就交出去呢?
       实在是逼上梁山了,田海洋决定铤而走险。他想,只要能搜集到刘乾保腐败的证据,就有可能再跟他斗一场。不相信这天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田海洋揣上一把砍刀出了门。路过街上电器商店的时候,他进去买了一个微型录音机和照相机,藏在了身上。他想,这世界上所有救命的稻草都是自己用手抓住的。刘乾保既然霸住了小莉,只要抓到他们鬼混的场面,留下证据就好办了。
       这是一栋豪华公寓,小莉住在五楼,也是楼房的最高一层。等到天黑尽了,田海洋攀住一根绳子从楼顶上吊下来,从窗户里钻了进去。这时,刘乾保和小莉已经回来了。
       田海洋一直没有动手。等到刘乾保和小莉在床上鬼混了,他方才举起相机,“咔嚓”,一道雪亮的闪光照亮了富丽堂皇的屋子,刘乾保和小莉在一瞬间都傻了。
       田海洋一晃手中的砍刀:“好,你们这对狗男女,总算栽到我手里了。”
       刘乾保先是下意识用手遮了遮脸,但是他马上就冷静了下来。看来田海洋不是来杀人的,他不过要留证据嘛。
       刘乾保说:“怎么?田老板真正是憋急了,兔子上墙了,也学着电视里用起这种下九流的手段来了?”
       田海洋说:“对你这种人还讲啥子下九流、上九流,你他妈本身就是个流氓。告诉你,老子就是不怕事,也不认你那个理儿!”
       刘乾保一笑,一把搂住惊慌失措的小莉:“那你还不多拍几张留作证据?”
       田海洋摇摇头,他真没想到刘乾保是这样无耻的人。他用刀逼住刘乾保,让小莉裹上浴巾,将她推进卫生间反锁了起来:“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你不闹我不会伤害你。”
       返回到卧室,田海洋关上房门,顺手给了刘乾保一拳:“你当老子是农民就怕你?”
       刘乾保哼了一声:“说你是农民,你别不高兴!你看哪个当官的没有点儿花花事,我跟小莉玩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点儿生活作风问题还会对我造成什么危害?”
       田海洋说:“没什么危害?我就是想看你今后怎么上街见人,怎么站在台子上讲话,我知道你脸皮厚。你说,我是不是曾经送过你4万元钱?”
       刘乾保见田海洋话锋一转,并没有继续缠住自己和小莉的事,心念一闪,明白了田海洋的意图。他故意侧了侧身子:“你可不可以把刀子拿稳点儿,别晃,你要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的。”
       田海洋有点蒙了,刘乾保难道不怕自己给他录音?这时,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田海洋想,此时这个女人居然还有心情洗澡?真是没有廉耻的人,懒得理她。
       刘乾保说:“田老板,我一件一件地讲给你听,从乱搞男女关系,到收受贿赂,杀人放火,我全说给你听。不过,现在我先要喝一口水,歇歇气再说。”
       喝过水,刘乾保真的一件一件说了自己的丑事。田海洋暗暗高兴,有了这刘乾保的录音,自己以后总算安全了。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田海洋心中一紧:“谁?”
       “我是小雪。”门外传来小雪的声音。
       田海洋正感意外,门轰的一声开了,余大肚子和小雪走了进来。
       原来,小莉一被关进卫生间,心里就在想办法求救。她是喜欢过田海洋的,但她现在得救自己。看见淋浴器,她就有了主意。她先用口红在卫生纸上写了“我被绑架了,让余所长把田海洋的老婆弄来”。然后,她把喷头伸出窗外,对准楼下淋水。四楼的人听得滴水声自然就出来看,她的计谋就得逞了。
       小雪说:“海洋,你冷静点儿,千万别做傻事。”
       田海洋一看满脸是泪的小雪,心里就乱了:“你快走,我的事你少掺和。”
       田海洋正说着话,余大肚子突然使劲把小雪往前面一推。眼见小雪要跌倒,田海洋赶紧扔了刀子伸手去扶她。刘乾保趁机跳开了,余大肚子和另一个警察冲上来就把田海洋给制住了。
       刘乾保一边穿衣服一边恨恨地说:“把他的照相机和录音机缴了。”
       刘乾保越说越激动,跳过来就给了田海洋一顿劈头盖脸的拳头:“跟老子玩这一套?!这是爷爷十几年前就玩过的小把戏!告诉你,不舍钱,就舍命。把他给我弄走,明天把手续办下来,把他送进去!”
       小雪抱住田海洋对余大肚子说:“你不是答应我,只要田海洋放了人,你们就放过他吗?”
       余大肚子笑了:“是啊,可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我可要秉公执法啊!”
       警察拖起田海洋就往外走,小雪哭着抱住余大肚子的腿不放,余大肚子顺势踢了她几脚。田海洋脖子上青筋暴胀:“不关她的事,不准打她,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田海洋被抓到了派出所,铐在了窗框上。余大肚子在去给刘乾保摆酒压惊邀功讨赏之前,特意又来给他紧了紧铐子,把他的手都快卡断了。余大肚子对值班民警道:“你把他看紧点儿,明天就办批捕手续。”
       余大肚子走后,那值班民警看田海洋手上全成了青紫色,就给他松了松手铐。再这样紧锁下去,他的手可能就残废了。田海洋对那民警点点头,这世上并不是没有好人嘛,讲良心的人还是有。可是要真进了监狱,啥时才是出头之日,怎么去告刘乾保?田海洋心思一动,说:“我要去方便,尿急!”
       那警察笑了:“你这人啊,真是得寸进尺哟。”
       田海洋说:“反正我也不是死罪,总不能让尿憋死吧!就在这里尿了,明天还得麻烦你们打扫……”
       那民警就把田海洋从窗户上放了下来。谁知田海洋双手已经僵硬,戴着手铐根本解不开裤子。那民警知道田海洋平日为人还不错,心下一软,就给他松了手铐,押着他进了厕所。
       厕所里是封闭的,只有一道门进出。那民警守在门口,一动不动盯住田海洋。田海洋心中一横,伸手捧起自己刚解出来的尿水就喝。那民警一下傻了,以为田海洋发疯了,立即扑了过去。田海洋大叫一声:“得罪了!”将手里的尿水往那民警脸上泼去,民警一闭眼,田海洋趁机将他一掀,跳出门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围墙边上,双手一伸攀上墙,一纵身跳了出去。等所里的民警追出来时,田海洋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当时,余大肚子正在和刘乾保喝酒,听到田海洋逃跑的消息,不由大发雷霆。
       刘乾保推开怀中的小姐:“咋的,天塌了还是地陷了?”
       余大肚子抓着头发,摇头道:“田海洋跑了,老板。我怕他跑出来到处坏你的事啊!”
       刘乾保眉毛一竖:“田海洋这小子不会傻等在这儿让你去抓的。唉,算他小子命好,暂时逃脱了牢狱之灾,这倒真是便宜他了。要说坏事,我倒不信他能坏得了我的事。没有人会听一个嫌疑犯的话的,这样也好,反正霞州这盆脏水都让他喝了。明天你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办手续,就是要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田海洋逃出派出所,跑到野地里绕了几圈,看看身后无人,就小心翼翼地潜回了家。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再说这次事情的后果可不是像上次进拘留所那么简单了。小雪虽然让田海洋很失望,可两人毕竟还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所以他还是决定先回家安置一下。
       楼上的客厅还亮着灯,田海洋摸上楼。他看见小雪握着自己的像片,坐在那儿,脸上挂满了泪痕,就那样睡着了。田海洋突然有些心酸,心想小雪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自己的隐私被曝光,男人又被抓,这样的打击,一个弱女子怎么扛得起?要是她不嫁给自己,兴许可以过得平平安安的呢。
       田海洋走过去想给小雪盖上小被子,不料她猛然惊醒了,睁开了眼睛:“哎呀,你回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田海洋黯然道:“我是从派出所逃出来的,现在是罪加一等了,呆不长久的。”
       小雪一看田海洋放下了手里的被子,态度又恢复了冷淡,心中知道他还对情书的事耿耿于怀,便说:“你可以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可以跟着你,干啥都行。”
       田海洋笑了笑:“整天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啥也不做了?你以为刘乾保会放过我们?他不找我,余大肚子也会找的。”
       小雪一呆:“那,你还要跟刘乾保斗?现在谁还听你说话呢?再说了,要解决问题,最后还得回到霞州啊。”
       田海洋点点头:“是啊!可这天下总不是刘乾保一手能遮住的吧,总还有地方听咱们老百姓说理吧!霞州不行,省里不行,那北京呢?”田海洋挺挺腰杆,腋下升起一股力量,“我去北京,刘乾保的势力总够不着了吧?!”
       小雪低声说:“你真的要跟刘乾保斗到底?”
       田海洋点头道:“这是我们男人的事儿,你就别管了!矿井的各种证件你找个地方藏好了,他还打着矿井的主意呢!我今天回来,就是给你和儿女们做个安顿。”
       田海洋翻出来一些存折:“家里保险柜里的钱,你都拿去;明天天一亮,我就把这些存折过户到你名下,好歹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现在又落了这样的结局。在外读书的儿女,我另有安排。”
       小雪一把将存折扔到桌上:“不,我们不要分开!不管你出了什么事,我都会等你。”
       “你,你真是我的好女人!”田海洋心头一热,一把搂住她,“刘乾保这个狗东西,我一定要把他扳倒!”
       小雪站起来,揩一揩眼泪:“好,我们就跟他斗到底!”
       小雪走到里屋,拿出来一个账本。田海洋眼睛一亮,这不是霞州村的流水账本吗?怪不得刘乾保那天只烧了单据,没见着账本。看来,还有斗赢他的希望。可是,账本是怎么到小雪手里的?想到这儿,田海洋心里一冷,看来小雪真背着自己又去找过小吴。
       小雪把账本递过来:“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小吴贪财,我再去时就给了他两万元钱。我本来是想把所有材料买回来的,可他说刘乾保赔了他十万元钱,他总得交还部分证据吧!我没想到,他会把当年我写的情书也给卖了……”
       田海洋眼睛痒痒的,一把抱住小雪,喃喃道:“我的傻女人哟……”小雪扑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田海洋拍拍小雪的肩头:“既然证据在手,我更要和他斗到底了!你放心,我田海洋就是不信邪,命硬着呢!”
       告别小雪,田海洋开着车出了霞州。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刘乾保的电话。
       刘乾保说:“怎么,你现在打电话回来,是不是心慌?”
       田海洋说:“你昨晚一定睡得很好吧,我就不行了,东躲西藏,真的很累。我边跑边想,你这种烂透了的渣滓怎么能过得这样安逸,还是要给你找些恶心才好。”
       刘乾保说:“真的?那太好了!你的东西我都拿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剩你的矿井和女人了,听说她还很浪漫的呢……小莉这种女人我已经玩腻了,哈哈……”
       田海洋在电话里“呸”了一声:“你别高兴得太早!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你那天好像只烧毁了些票据,应该还有本流水账本吧。”
       刘乾保的笑声戛然而止,这个消息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当时,小吴说没见着账本,看来这小子真还留了一手,两方通吃啊。
       田海洋得意地说:“对了,你刘老板在霞州有能耐,不知道北京的人你熟不熟?我啊,这次干脆就捅天了,你去找浆糊来补吧。”
       田海洋啪地关了手机,刘乾保一下跌坐到沙发里,心里很乱。看来田海洋真的要跟自己斗到底了,难道就任由他这样猖狂?不行,刘乾保马上拨通了余大肚子的电话,让他想办法阻止田海洋进京。
       余大肚子和小莉赶过来后都傻了。田海洋抱着账本出了霞州,他们还有什么办法?
       刘乾保忽然看见电视里正播报有关石家庄爆炸案的罪犯受审的消息,心里一动:“田海洋过去是干什么的?”
       “啊?”余大肚子和小莉都被刘乾保问蒙了。
       “我是说,他以前是干什么职业的?你们他妈的都动动脑子啊。”
       余大肚子就和小莉一齐点头:“开矿啊。”
       “对,上次封井,他肯定还有囤着没有用完的炸药,是不是?老余赶快带人去抄他的家,带着记者去,就说他是非法收藏爆炸物品,意图报复社会。再发一个通缉令,就说他是涉黑的村霸、在逃犯,要进京制造恐怖事件。这张大网罩下去,看他田海洋还跑得了?你赶紧带人往北京赶,抓住他就赶紧弄回来;要是有机会,你就看着办了,做得干干净净的,省得以后费心。他想跟我斗,下辈子再来吧!”刘乾保的双眼中露出凶光。
        七 生死攸关
       田海洋在北京城外租了间房子草草安顿下来,他准备慢慢地上访。
       他带着自己写的控告信首先去了中纪委。站在中纪委办公大楼门前,田海洋精神一振,一股力量从脚下升起。他想,自己现在和刘乾保的斗争,已不是个人恩怨了,他是为民请命。哪怕自己这次斗得缺了胳膊少了腿,只要刘乾保的坏事能引起中纪委的关注,为老百姓出了气,那也是值得的。
       向门卫说明了来意,门卫很客气地让田海洋填写了自己的情况,然后就拿起电话,通知了一个部门。隔了不久,从里面出来一个人把田海洋带到专门接待上访人员的办事处。
       办事处的一男一女两个工作人员很和蔼地接待了田海洋。田海洋屁股还没落座,就打开了话匣子,讲述起了自己举报刘乾保的前因后果。
       那两个接待人员一边用笔记录,一边微微地点着头,这越发让田海洋看到了希望。看来,这次刘乾保要被好好治一治了。
       接待人员留下了田海洋交来的上访信和村里流水账的复印件,让他放心地回家等消息,说是肯定会有答复的。
       出了接待处,田海洋心想,这查处需要一个过程,自己现在回去保不准立马就会被刘乾保和余大肚子弄进监狱,那可就麻烦了。于是,他决定先等一段时间再说。为了打发时间,田海洋又去买了一些有关法律方面的书来看。
       日子一晃过去了十来天。田海洋心想,不知中纪委对刘乾保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再到接待处去打听,得知已转到有关部门处理去了。田海洋心里一急,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小雪惊喜的声音:“是你吗?海洋,你还好吗?你在哪儿?”
       田海洋吞了口唾沫,稳稳激动的心情:“我还好。我前几天去了中纪委,这次一定会把刘乾保扳倒!”
       “你在外面要保重身体,凡事不要像以前那样冲动,千万不要还没把刘乾保告倒,自己倒先躺下了。”
       “不会的,我很好。我现在没事就看看书,看不进去就睡觉。中央的人说了,已经把我的上诉信转给有关部门处理了。”
       “真的?那就好了。可是,这边咋没一点儿动静呢?”小雪的话刚说出口,心里就后悔了,这个时候怎么能说泄气的话呢?她赶紧补了一句,“不过,事情也许还没有那么快……”
       田海洋没有出声,小雪的话也有道理。可是,有关部门是什么部门呢?不会又转到霞州去处理吧?
       田海洋沉默了一阵,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粗粗的喘气声。田海洋摇一摇头,问:“你,你没事儿吧?”
       “我,我没事儿。”
       听见小雪说话迟迟疑疑的语气,田海洋突然敏感地意识到小雪的处境不妙。刘乾保是个政治流氓,他会放过小雪?
       他追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真的没有什么大事。”
       “你不说真话,我马上就回来。大不了,我跟他同归于尽!”田海洋一拍桌子。
       “别,你千万别回来。其实,也没有啥了不起的。幼儿园要裁员,院长找我谈话了……无所谓,我另外去找一个工作就行了。”
       “好啊,他刘乾保敢逼虎跳墙、株连九族,我就敢拼死吃河豚,和他耗上了!明天,我就去最高人民检察院给他加加温,我这次一定要闹出个惊天动地来!”
       “你可别干傻事,没有工作我也饿不死啊……”小雪在电话里直喊。
       “你等着吧!”田海洋一下就把电话给挂了。
       放下电话,田海洋汲取在霞州的经验,准备不再把证据交给某一个人。他复印了几份,分头寄给几家报社和相关部门。明天,他将把账本复印件绑在腰上,再用刀划破手指头,在白布上写个大大的“冤”字,双手举着跪在最高人民检察院门口。
       第二天天一亮,田海洋就醒了。拉开门,晴空万里,旭日正在东升,他使劲喊了一声:“嘿!”胸中充满了力量。
       一路转车,很快来到最高人民检察院门口。田海洋掏出带的物品,正盘算着等会儿见了最高人民检察院的人该怎么说,不料一下撞在一个人身上。他抬头一看,见是个清清瘦瘦、慈眉善目的老人。
       田海洋马上伸出双手去扶那老人:“对不起,老人家,撞着你了,伤到哪里没有?”
       田海洋扶住老人还没直起身来,身后传来一声厉喝:“田海洋!”
       田海洋下意识地回头应答道:“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腰上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一下趴倒在地。他想挣扎起身,可身上被人压住了,手脚也被人控制住了。
       田海洋叫道:“你们干啥子?你们是啥子人?你们搞错了!”
       “你是霞州来的吧,是不是叫田海洋?”
       田海洋点头道:“是啊,我又没有惹事,你们抓我做啥?”
       “抓的就是你,在逃的爆炸嫌疑犯。”
       田海洋急了:“我是来上访的,我是来举报我们的副市长的。”
       那几个人不再说话,把田海洋带到了一辆车上。那个被撞的老头也上了车,原来他是个便衣警察。
       上了车,便衣警察就搜田海洋的身,只搜出来一叠上访材料和那个血写的“冤”字。警察皱了皱眉,又把车开到他租住的民居,屋里屋外仔细搜了一遍,没有新的发现,就把他交给了霞州来的警察。
       田海洋有些沮丧。还没见到北京的领导,居然又被抓了起来,幸好那些材料昨天寄给各大报社还有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了,原件也存进了一家银行的保险柜。他正想着心思,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过来,是余大肚子。
       田海洋一看余大肚子,脸色刷的一下就垮了下来,心想这下可完了。原来,昨天田海洋和小雪的通话被霞州公安局监听了。田海洋是通缉犯,消息迅速传给了正在北京的余大肚子和公安部有关部门。所以,田海洋今天一出现就落入了“法网”。
       临上车时,田海洋死死抵住车门不肯上去。他双手拉住那个被他撞了的便衣警察:“我冤枉,我要坐火车,我不坐汽车!坐火车人多、安全,如果不坐火车,他们会在路上害死我的啊!”
       余大肚子说:“你不坐汽车,还想坐飞机呀?”
       田海洋死活不肯上车。余大肚子火了:“在霞州你闹腾够了,还要到北京来发疯?”说着就给了田海洋一警棍。
       田海洋全身一麻,人瘫了下去,嘴里也就呜呜着说不出话。他看见那个便衣警察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心想:你为什么要抓我啊?我这一回去,还不成了刘乾保砧板上的鱼肉?
       田海洋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警车离霞州越近,他的心跳得就越厉害。在离霞州只有几十里的黑竹岭,警车突然停下来,说是没油了。
       车子一停,田海洋就知道要坏事。月光惨白,四周静悄悄的,公路上看不见一辆车。
       余大肚子让那两个随行的警察到前面加油站去找油,而那个最近的加油站在前面五公里外。等他们走远了,余大肚子就下车去撒尿。
       余大肚子问田海洋:“你要不要方便?”
       田海洋不说话,也不下车。余大肚子点燃一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口,顺手给了田海洋一拳,然后扯着手铐将他拉下车:“你怎么会惹上刘老板?”
       田海洋摆手道:“我怎么会惹他?不说他吧,余哥,你知道,咱们以前关系也不错的……”
       余大肚子吐了一口气:“少来这一套,有事了你就称兄道弟!在所里,你不是会跑吗?你太不懂规矩。”
       田海洋看看四周山高林密,夜风呼啸,知道危险就在眼前。
       这时,余大肚子拿出一把刀递过来:“刘老板说了,你走吧,只要以后不上访了,过去的一切都算了。这么黑的夜,你拿把刀防身吧。”
       田海洋不接刀,却说:“余哥,你帮刘乾保干事无非是为钱。你别杀我,我保证不再惹事!我鞋底有张银行卡,里面有六十多万,你拿去吧。”
       余大肚子说:“真的?你又想耍诡计是不是?那你把鞋子脱下来。”
       田海洋把鞋子脱了,用脚划过去。余大肚子拾起一看,在鞋垫底下真有一张农业银行的金穗卡。他乐坏了,弹弹卡道:“密码呢?”
       “只要你保证我安全地到了霞州,我就告诉你。”
       “骗鬼哟,到时候你不说,我岂不是白忙了一番。”
       田海洋说:“到时候,你可以把我的另一只皮鞋提走啊。”
       余大肚子看见田海洋紧张地把那只穿着鞋的脚往后移,就说:“那你现在就脱给我看看。”
       田海洋不肯,余大肚子就凑了过来。田海洋见计谋得逞,顺势朝余大肚子狠狠踢了一脚。余大肚子不愧当过多年警察,被田海洋踢了一个踉跄,但还是没倒下,同时拔出了腰间的手枪。
       田海洋见状就没有跑,因为赤着脚也没法跑远。
       余大肚子摇头道:“你怎么不跑?”
       田海洋说:“跑了你好在我背后开枪?我就是要面对面地看着你杀人,看你怎么泯灭了良心。”
       “还讲什么良心?良心是啥子?你面对着我好了。我干掉你,可以说你持刀拒捕、企图逃跑……”余大肚子说着,举起了枪。
       田海洋孤注一掷,猛地向他扑去。
       “砰”的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田海洋浑身一颤,可是身上并没有感觉,也没有倒下。余大肚子也傻了,自己还没抠动扳机呢,再说,这一枪明显是朝头顶上的天空开的呀。
       余大肚子转过身,看见身后站着几个人,为首的竟是北京的那个便衣警察,提着一把手枪。
       “我是公安部的特派员。”便衣警察掏出了证件,“像他这样藏有几千根雷管,企图在北京制造动乱的犯罪嫌疑人很重要,领导派我们跟随秘密护送。”
       原来,北京的便衣警察是一路跟踪而来的。就连今天傍晚余大肚子在吃饭时出去偷放警车的汽油,也被他们盯了个实在。
       便衣警察上来缴了余大肚子的枪,余大肚子顿时就瘫了。
       刚才的情景便衣警察都看到了,他问田海洋:“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还要上访!他们不下台,我就活不了;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不会安生!”
       “你要相信,有理的事总有地方说得清,党和国家也不会听任腐败毒瘤肆意蔓延,我们会负责把你安全地送到霞州。”便衣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
       田海洋和余大肚子一同被秘密送进了霞州驻军的营房。
       刘乾保听回来的两个民警说,田海洋和余大肚子都不见了,心里不由慌了。再打余大肚子的手机,总是不通,他顿时感觉到空气中有看不见的压力涌了过来。
       小莉听说余大肚子和田海洋失踪了,立刻明白多半是出事了。自己可不能留下来卷入这场是非!自己还年轻,何必陪着刘乾保这个糟老头子玩下去。何况天下女人多的是,刘乾保的心花着呢!可是就这样跑了又太便宜了……对了,村上不是还有一大笔钱吗,可以找留根这家伙想一想法子……
       小莉把留根叫到家里来,让他带来一万块钱,说是要外出考察新的投资项目,至于手续嘛,回来再补办。留根把钱带来了,还多拿来了一万,不说小莉现在是领导,就凭她和刘乾保的关系,留根拍马屁都来不及呢!他也不担心会出事,反正自己在那私藏着的流水账本上记一笔就行了。做了这么多年出纳,留根精明着呢,除了公家有一明一暗两本账,自己还留了一本。万一到时候出事了,他有办法自保。
       小莉接过钱,嘴巴张了又张,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心想:反正你留根这些年也得了不少好处,这两万就当是给我的遮口费吧。
       小莉没有再跟刘乾保联系,收拾好行李就跑到广东去了。她以前外出打工,在广东认识一些老板,要找个混饭吃的地方也容易。她想先避避风头,等这边的事稳定下来了再说。
       刘乾保心里乱成一锅沸水,忙着四处打听消息。他连着两次都没有找到小莉,就明白了,这个婊子看来是脚底抹油——溜了。他妈的,自己对她那样好,却不料是养了一只白眼狼,还没有出事呢,就怕沾了老子的边。等老子渡过眼前的难关,会有她好看的!
       刘乾保想,如果要出事,留根是个关键。那些有自己签字的详细的开支单据已经毁了,只要留根再不出现,那些账就是神仙也没有办法查了。要说留根这家伙跟自己时间也不短了,可是万一他不愿跟自己同扛这桶水呢?谁也信不过啊!看来,必要时也得除掉这个祸根。刘乾保一方面准备清除罪证,一方面又亲自跑到田海洋家去打探虚实。小雪哭哭啼啼地守在那幢屋子里,看不出什么破绽来。田海洋到底是跑掉了,还是死了呢?这个狗东西,难道从人间蒸发了?刘乾保一头雾水。
       他现在只能企求菩萨保佑了。
       
        尾 声
       住在部队的营房里,田海洋很闷。没有人来提审他,只是每天准时有人送饭进来。
       熬到了第十天,门开了。两名武警走了进来,把田海洋带到一间屋子里。屋里有三个人,他从来没见过的。
       屋里的人都不说话,只有空调在嗡嗡地响着。田海洋看看窗外,天色晦暗,闷得很。
       为首的那人说:“你请坐吧。我们是省纪委调查组的,希望你如实地回答两个问题:一是关于你家储藏大量雷管炸药准备进京搞破坏的事,二是你举报的霞州市副市长刘乾保的情况。”
       田海洋顿时心跳加快,头脑轰的一下胀大了。这时,窗外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闪电拖着长长的尾巴照亮了阴暗的天地。闪电过后紧跟着响起一个惊天动地的炸雷。随着炸雷的响起,田海洋触电般跳了起来,然后瘫坐到椅子上,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涌了出来,他喊了一声:“冤啊——”
       窗外那场苦盼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直泻而下,荡涤着大地上的污垢。明天,雨后的霞州一定会秋高气爽,霞光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