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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奇人]虎女
作者:墨 农

《今古传奇》 2005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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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宠犬成了断喉杀手,当同胞成了索命厉鬼,可不可怕?
       当遗产成了子女血泪,当欲望成了手足冤仇,可不可悲?
       虎女打狗,打恶狗,也打比狗还恶的人!
       引子
       新世纪伊始,北角建成了老江岔镇第一个民俗文化旅游村,竹楼吧、擂茶铺、织锦坊等一股脑儿涌出……
       小小村镇,很快热闹起来。
       村东头开着一家花店,店后一长溜儿花圃,临街那窄窄的门面上挂着招牌:二乔花店。店主大乔小乔是兄妹俩。
       花店里还有半个主人,名叫邵婕。邵婕和大乔青梅竹马,自小感情好。邵婕十二岁那年父母双亡,被跑江湖玩杂耍的老姑婆领走,一去十年。前不久,老姑婆病逝,马戏班子也散了,驯养的动物全交给了自然保护区,邵婕就独个儿回了老家。大乔小乔见邵婕举目无亲,就邀她住过来,一起经营花店。
       这天,邵婕在电视上看到一则招聘启事:老江岔“美娇宠物场”诚聘驯狗师一名,一经录用,待遇从优。老江岔集镇靠近国境,离北角不到四公里。邵婕得了这个信息,好不高兴!一来她正盼着自己学的一身本事有个用武之地,二来么,也想从宠物场学点儿经验,将来养些小动物啥的,没准儿能摸出条新路来。小乔赞成她去,大乔却极力反对。
       小乔说:“哥,你还没见识过姐的功夫哩!昨儿,老王家那条大狼狗撒野咬人,被姐一脚就踢掉了威风!驯些个宠物狗,怕啥?”
       大乔朝妹子一瞪眼:“功夫再好也不要去!玉雀泉山庄那事儿才过了多久呢,你们就忘啦?”
       玉雀泉山庄风景如画,时有贵客光顾。一天夜里,有位阔太太抱了条小不点儿的五色狗来住店,竟惨死在房间里——阔太太的咽喉给掏了个豁口,她那价值几万元的小狗也断了爪子,失血身亡。据说,阔太太和她的宠物狗都是被恶狗咬死的!
       令人震惊的是,杀人恶狗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
       社会上很快就风传,那杀人恶狗非但可以受主人遥控作案,而且有来无影去无踪的隐身术。另一种说法更实在,也更恐怖:恶狗不是有什么隐身术,而是受过特殊训练,不仅能快如闪电一击致命,还懂得在作案后自行清除留下的痕迹。
       阔太太的五色狗,就是出事的头天从美娇宠物场弄来的。如果充当杀手的恶狗直接打那儿跟踪而来,岂不……何况,那地方有大型猛犬出售。宠物场本身就值得怀疑!
       大乔这一提醒,小乔也害怕起来。
       邵婕却淡淡一笑:“你们晓得我在马戏班干过啥吗?”她一使暗劲,把指关节弄得嘎巴直响,“驯虎!就凭拳脚,那三百多斤重的东北虎在我面前也得服服帖帖,狗再凶,能跟老虎比么?”
       “真的?咋没听你说过?”大乔好生吃惊。
       “怕吓着你呀!”小乔又神气起来,“驯虎的人会点穴,比当年武松打虎简单多了!”
       大乔半信半疑。
       小乔忙作伪证,说邵婕点过她一下,让她傻呆呆地站了五分钟。
       大乔就没再坚持。他叫妹妹送邵婕去应考,自己则浇花去了。
       邵婕高兴得一把将小乔举过了头,吓得小乔尖声怪叫。
       一 宠物场虎女打狗
       美娇宠物场占尽了天时地利。
       从这儿往北,伸向大山腹地的河谷是一条长达数十公里的天然沙金采掘长廊,西边不远即国境;东去数里,有一处供游览的森林公园。山林深处,奇绝秀雅的飞瀑巉岩,雾中隐现的层峦叠嶂,时时处处,莫不吸引着远远近近的中外游人。
       单身矿工多喜欢弄一条忠实的镖犬为伴,来此休闲度假的雅男贵妇,则更钟情于小不点儿的玩赏狗,哪怕只是租借三五天,也会让旅途平添不少浪漫情趣。于是,这儿的宠物(其实只有狗)既出售也出租,而且有“猛兽型”和“天使型”两大类,以满足不同顾客的需求。老板每周还要举办“赛犬会”,为优良品种做做广告。观看赛犬会,便成了游人和本地居民的一项特殊娱乐。
       邵婕前往应聘那天,正好碰上狗市大集。
       大门内外,形形色色的旅客牵着宠犬来来往往。“天使”们浓妆艳抹,有穿衣裙扎绸结的,还有佩戴金银宝石项链的,比它们的主人还神气;那些雄赳赳的“猛兽”则别有一番风采,它们不屑于梳妆打扮,显示其凶猛程度的,是一根比一根粗的铁链。
       邵婕打量着它们,暗中揣摩着那些大家伙的攻击力量。在马戏班时她确实驯过虎,可那些虎都是人喂养大的,早已没了野性。
       她练的拳脚功夫,一为表演,二为防身,从没在凶猛动物身上真正施展过……
       木栅栏圈定的斗狗场中,有两条大得吓人的狗在搏斗。四周水泥看台上,挤满了凭票入座的狂热观众。邵婕没票,就站在栅栏门外看了一会儿。她发现,那些狗打架主要倚仗身子壮大和凶猛残暴,并无“章法”可言,心里就安稳了许多。
       水泥场子一角,背着阳光的人字梯上站着一位年轻女子,她正挥动排刷,全力对付一幅铁皮广告画。女子画的是一条张牙舞爪的巨犬。巨犬身后漆黑的背景上,写着极富鼓动性的广告词:猛犬——男子汉和女强人的选择!您最忠实的仆从和保镖!永不背叛主人的智慧伙伴……
       大喇叭在向观众介绍:场中那条灰狗是纯种“威玛”,重达106磅;黑狗系“鲍尔——琼玛”一代杂交,体重95磅;双方都曾保持不败纪录……
       正说得热闹,两条大狗在空中相撞。黑狗被撞倒在地,灰狗迅猛压上去……格斗见了分晓。自知不敌的黑狗逃回铁笼。
       观众用掌声和呼哨为灰狗喝彩。灰狗昂首挺胸,顾盼自雄,但场内已无敌手。这忘乎所以的家伙突然耸身立起,攀上了离地近二米高的人字梯。
       观众惊叫起来。骑在人字梯上作画的女画师火烫着了似的一声惊叫,将手中的颜料罐和排刷朝灰狗砸去。
       邵婕见势不妙,推开吓呆了的工作人员,冲进场子。
       灰狗一摆头甩开颜料罐,张口叼住排刷柄咬作两段,随之纵身朝女画师扑去。
       女画师无路可退了!
       就在这危险时刻,腾在半空的灰狗被跃身过来的邵婕拦腰揍了一拳,那畜生被揍得打了个滚,转头咬向邵婕。
       邵婕不慌不乱。她蹲身、拧腰、跃起的瞬间,双脚快捷无比地击出,狗脸上“噼啪”挨了几“耳光”。
       灰狗给打蒙了。
       邵婕不再给它反扑之机,趁它愣怔的一刹那,她抱定一根木桩,双脚全力蹬出。灰狗从平台上直摔下去。全场沸腾了!
       灰狗哀叫一阵,夹着尾巴逃回了笼子。工作人员忙关牢了铁笼门……激动不已的观众都站起来,朝邵婕报以热烈的掌声。
       “没伤着吧?”邵婕把女画师拉起来。
       那姑娘跟她年纪不相上下,有些瘦,比她白净得多。
       “没、没啥……”女画师涨红了脸。
       此时,很多观众围上来,跟邵婕搭话。这位年纪轻轻的姑娘要应聘驯狗师的消息,顿时传开去成了新闻。于是,有人自告奋勇地领她去找一个什么郑助理。
       郑助理是个奶油小白脸,很有些架子。
       “刚才打狗救人的是你?”听旁人介绍罢,郑助理不相信似的把邵婕整个儿“扫描”了两遍,“身手不错嘛,哪儿练的?”
       “我自小在马戏班驯虎。”邵婕皱皱眉,“打条狗算什么!”
       小白脸不再问,吩咐一名女工带邵婕去驯狗场。
       “这就算聘上了么?”邵婕问女工。
       “早着咧。”女工白了她一眼。
       宠物场里宽敞得惊人。穿过一片花圃,绕过一座小土山,后面才是真正的驯狗场。分成小格的几排狗屋之外,是个用水泥高墙围着的小院,这里专门驯服那些不服管教的烈性子狗。
       一个赤膊汉子正手持一根橡胶皮缠着的长棍,在场子里跟一条大白狗周旋。
       大白狗避过一棍,似一道白光射向那人。
       大汉挥棍击出。随着一声闷响,大白狗被击倒。它再次进攻,又遭到更为凶狠的一棍。大白狗终于失了锐气,乖乖地被人套上锁链,牵走了。
       大汉腰间的手机响了。他抓起手机听着,嗯了几声,偏过头朝邵婕看了一眼,走进水泥墙边的一个小门。很快,一条重逾百磅的短毛狗从那儿吧嗒吧嗒走出来。
       大汉不知打哪儿一下子转到了邵婕身后。“刚才老板吩咐过了,”他对邵婕说,“要你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把这条狗制服!”
       邵婕还没来得及开口,短毛狗已一声不吭直奔她而来。
       大汉疾步退开,顺便拖走了胶皮棍。
       邵婕使出了斗虎的连环腿。表演时,踢虎无需用力,反正老虎会主动配合“负伤”倒地的,这会儿,她却不得不使上了全力。
       短毛狗愣头愣脑挨了几下,却全不在意,甩甩耳朵,仍朝她逼过来。
       一连闪开两次扑击后,邵婕故意放慢动作。趁短毛狗飞身扑咬过来之际,她一步蹿到它身后,抓住两条狗腿猛一使劲。她使出了表演时掼老虎的招数,百来磅重的狗哪能经得起这一掼?短毛狗被狠摔在地。邵婕又飞起一脚,将那畜生踢到数米开外。
       短毛狗嗷嗷叫着逃进小门,被藏在那儿的两个人使铁叉按住,套上了锁链。
       大汉推门进了场子。“老板说很好,你被录用了!”他把手机放回腰间,仍是那样面无表情,“老板说,试用期月薪一千元。”
       邵婕松了一口气。
       这天剩下的时间,邵婕一直在揍狗,用胶皮棍揍。大多数恶狗被揍之后变老实了,给拴上锁链交狗贩们牵走,也有顽劣的,怎么打都不服输,只好关回原地,等候下一轮惩罚。
       到下午时,胶皮棍在邵婕手中已玩得很熟练。有了这棍子,看起来惊心动魄的驯狗之战,就变成了有惊无险的游戏。
       让她不舒服的是赤膊汉子阿朋敌视的冷眼。莫非是担心自己抢了他的饭碗?邵婕懒得跟他计较,却在心里加强了戒备。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铃响,邵婕记起该给小乔打个电话了。刚走到宠物场大门外的电话亭边,她意外地见到了大乔。
       “你怎么来了?”她迎上去。
       “我、我来这边送花……”大乔窘迫地说,“听人家说,你跟大镖犬打了一架?”
       “岂止一架!”邵婕笑着纠正,“不是打架,是我揍狗。狗都得这么驯。你放心好啦,驯虎的来治狗,绝对大材小用!”
       “这么说,是考上了?”
       “考上啦!正要打电话,你就来了……”
       “不,我是顺便来的,顺道……”大乔慌忙说,“今晚你不回去?那我走了……”
       送走大乔,邵婕回驯狗场拎了衣包准备去浴室洗澡,阿朋又叫住了她,说还有点儿事——老板要亲自看她驯狗。
       还得考?而且选在她累了一天最疲劳之际,这老板也太精明了!邵婕扔下衣包深深吸了口气。她返身进场。一条乌黑大狗在里面等着。那狗壮得像虎。它伸了个懒腰,就见有团团结实的肌腱在油亮的皮毛下滚动。
       这才算得上一个劲敌哩!
       黑狗硕大的头颅朝邵婕转过来,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吼叫,双眼也射出了凶光。
       邵婕习惯性地把手伸向门边,却捞了个空——胶皮棍不见了!
       地下室虎女探秘
       大黑狗前肢蹲伏,摆出了进攻的姿势。
       邵婕也绷紧了浑身肌肉,准备赤手空拳迎敌。她知道,此时最困难的是把握分寸,既要制服狗,又不能把那畜生弄伤。
       黑狗阴沉着脸逼近。
       邵婕挺身跃起。
       黑狗比她更快,嗖地蹿上来,冲她咽喉露出雪亮的尖牙……
       邵婕猛一侧身闪过,随即,双手擒住黑狗的后腿狠劲一抡。那条体重与她不相上下的恶狗被摔了个跟头。它霍地转过身。邵婕不及细想,手掌一翻,紧紧捏住了长长的狗嘴。
       黑狗怒吼着拼命挣扎,可它挣不脱邵婕铁钳般有力的手。借它挣扎之力,邵婕顺势一拧,又将它摔得侧身倒地。
       那畜生竭力想抽出嘴来。邵婕死死按定狗头,不让它翻身。她知道,千钧一发之际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大黑狗似也意识到劣势所在,它不再拔嘴,却全力划动四肢,想要站起来。
       邵婕一急,全身气力贯于手掌。
       她听到了狗骨头碎裂的声响!
       大黑狗的身子软软地倒下去。阿朋和两个拎着电鞭的工作人员急忙赶过来。大黑狗的鼻梁骨被捏碎,上下牙齿竟交错成一个整体。几个人把狗嘴撬开,里面掉出好几块断牙碎片,还有一截血糊糊的狗舌头……
       这一场人犬恶斗,让阿朋对邵婕的态度彻底改变。他称邵婕为大姐,殷勤地为邵婕安置住处,还叫了酒菜,为大姐接风。
       “弄死了超级猛犬,老板不会怪罪吧?”邵婕担心地问。
       “哪能呢?”阿朋为邵婕斟上冰镇雪碧,“实话告诉你吧,咱们老板正是要通过斗狗来考验你的本领,想让你做近身保镖呢……再说,今儿那‘黑皮3号’哪算得上‘超级’?场里比它强的多着呢……”
       邵婕心头紧了一下。她还以为今天干掉的就是那条当“隐身杀手”的恶狗哩!如此说来,老板作为杀人犬幕后操纵者的嫌疑更大了!那个猛犬杀人疑案,看来有可能在她手中水落石出呢……
       正想着,阿朋的手机叫了起来。阿朋嗯了一声,对邵婕说:“老板让你马上去。”
       老板住的是一栋独立的小楼,一道坚固的高围墙把它跟四周隔离开来。
       有人在弹琴。
       踏着墨绿地毯,邵婕跟在女工身后走进了二楼那间珠帘翠幕重重垂挂的客厅。
       琴声骤停。
       女工退了出去。邵婕看清钢琴边坐着的是一位身穿洁白长裙的美艳少妇。淡绿灯光照着,那女人就像荷花仙子斜倚着一片巨大的荷叶。
       “我刚才在楼上看到了你精彩的展示,嗯,身手很不错!我要雇你做保镖,加两倍工资。”少妇直截了当地说。
       原来老板是个女的!邵婕绷紧的心弦放松了一半。“太平盛世的,要啥子保镖啊?”她大大咧咧地问。
       女老板叹口气,摇了摇头走过来,伸出纤纤玉指,把茶几上一张彩印小报推到邵婕眼前。这是一张从国界那边传过来的华文报纸。报纸的右下角印着一个中年美妇的相片,边上的标题大意是4Q公司原经理N·M柯先生的华裔遗孀日前在某某地被害,旁附着一篇关于“猛犬杀人”的小文。
       照片中的美妇与女老板长得十分相似。
       “这位柯太太是……是你——”邵婕问。
       “是我大姐。”
       “我们这边的玉雀泉山庄也发生了同样的惨案……”邵婕看着女老板的眼睛说。
       “死者是我二姐。”女老板凄然道,“她刚回国,那个神秘的凶手又追过了国界……姐妹三人只剩我一个了,我能不怕吗?”
       邵婕又拿起那张报纸浏览了一遍。柯太太被害的现场,同样有一条咬断前肢失血而死的小巴儿狗!
       “那准是一个仇视小动物的迫害狂!”女老板说,“而我这儿那么多可爱的宠犬,那凶手知道了,还不知要怎样大开杀戒哩!”
       “哪有专门迫害狗儿的?”邵婕傻乎乎地说,“那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也许是变态……唉,简单地说吧,我要你跟我住在一栋楼里,保护我,也保护我的小狗。”她从沙发上抱起一条卷毛小狗,“明白了吧?”
       “那我是不是明天就搬进来?”邵婕问。
       “不是明天,是马上。”女老板说,“你就住楼下。记着,没传唤你不要上楼,但也不能走远——阿媚,领邵小姐去她的房间!”
       女工阿媚把邵婕领到一楼楼口那套小房间里,房间里用品一应俱全。
       一会儿,阿媚把邵婕的衣包送了进来,还给了她一部手机。
       邵婕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早起床等着,可直到吃过阿媚送来的早点,女老板仍没叫她。她便揣着那部手机四处闲逛。
       那个年轻的女画师还在赶昨天没画完的铁皮广告。看到邵婕,她主动地打招呼,说自己叫柳小明,又追着打听邵婕在哪儿学的武艺,简直跟电影里的女侠似的!
       邵婕笑笑说:“我哪会什么武艺呀,只不过在马戏班驯过虎,有几斤力气罢了。”
       柳小明更是羡慕得不得了。她说,她是美院学生,下学期该上大三了,要不是想趁暑假挣点儿学费,她早跟同学们去西双版纳写生去了,这“狗窝”真不是人呆的,呆久了,非吓得神经短路不可!
       邵婕闲得无聊,巴不得有个伴儿说说话,可她惦记着自己的职责,就又跑到了老板住的小楼下。
       “老板叫我没有?”她问阿媚。
       阿媚说:“老板要出去会打电话给你的。今儿没事,该你闲着。”
       邵婕吐吐舌头,心想这每天一百元的工资挣得可真轻松!早先在马戏班,累死累活,一次也最多分个二十多块钱……只是,自己千万可别玩忽职守让老板出事才好!
       她坐不住,仍然去找小柳。
       小柳没在广告画旁。邵婕找了好一阵,才在仓库后头那长着野草的土岗子上找到她。小柳抱着画夹,在那儿写生。
       这是宠物场的制高点。从这儿望下去,占地三四公顷的宠物场尽收眼底。远处,大门那边的狗市依然热闹;近处,阿朋他们仍在驯狗。土岗子下是老板的小楼。院子里,穿一身雪白工装的女老板正逗引着一条瘦长的中型狗,是蓝眼睛的“灵狐”。
       “老板亲自驯狗?”邵婕问。
       “有啥稀奇的!”小柳说。她正在画阿朋的动态速写,边画边说:“宠物场老板,驯狗当然内行。你可别惊扰了她。”
       邵婕便小心地趴下身子,透过茅草的间隙往下看。
       “灵狐”从主人手里叼过一把钥匙,走向一道门,人似的立起身来,将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门锁竟被它打开了。那幽灵般的瘦狗走进去,不知干了些什么,退出时,它嘴里竟叼了块抹布。门被拉上。瘦狗一边退,一边用抹布清除自己的足迹。
       女老板蹲在一边,若有所思。
       太神了!邵婕也驯过马戏小狗,她的狗也能完成复杂的动作,比如给被捆着的演员松绑、从浮沙下扒出深埋的物件等等,但她从没想到有懂得消除“作案痕迹”的畜生!
       狗是不可能有“头脑”的,要使它形成如此复杂的“条件反射”,得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啊!
       眼前这古怪女人,却不厌其烦地干着这些:指出地面没擦干净的痕迹,用鞭子或是糕点,一再让那狗重做……
       那个让公安人员头疼的案件果然被她侦破出来了——凶手正是这女人!是她唆使恶狗作案,一连害死了两个同胞姐姐!
       动机呢?最好的解释,应该是争夺遗产。
       邵婕的心怦怦乱跳起来。
       “走吧。”小柳拉拉她,轻声说,“别让老板看见了你——她要不高兴的。”
       邵婕跟小柳回到广告画前。“你不觉得这一切有些怪怪的吗?”她问。
       “我呀,见怪不怪了!”小柳说着,又抓起了她的油画笔,“我的任务是挣足学费,别的一概不闻不问。”
       跟阿媚在小餐厅里吃过午饭,女老板来电话了,叫她上去一趟。女老板告诉邵婕,白天多休息,只要不出宠物场,到处散散心也可以;晚上九点半必须回住房,但不要擅自上楼,她已派人在小房间里装了传呼铃。
       邵婕回到楼下,刚想躺下睡睡,铃响了。她急忙跑上楼。女老板说没事,她不过是想测试一下邵婕听到铃声到跑上楼,一共需要多长时间。
       真是神经质!
       心里有事睡不着,邵婕觉得应该找小柳了解了解情况,却没见着她,准是上哪儿写生去了。怏怏地转了一圈,转过屋角时,她忽然看到有人从围墙根一间土地庙似的小屋里钻出来。定神看看,是郑助理。
       姓郑的弯腰鼓捣了一会儿,吹着口哨走开了。
       邵婕四下里望望,正午的烈日下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她就走向“土地庙”。在郑助理弯腰的地方,她找到一个装在地面上的铁环。她拧了拧,没动,又朝相反方向使劲,“土地庙”的门居然开了。
       邵婕走进去,小屋里空空如也,墙上装着一个闸刀。她推上闸刀,水泥地面无声无息地陷落下去,露出一条幽暗的砖石巷道。
       一盏昏黄的电灯无精打采地照着。
       邵婕顺石级走下去。石级越来越陡,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她面前出现了一架安装在水泥陡壁上的钢筋竖梯。邵婕心一横,攀着竖梯下到那深井般的黑暗里,摸着墙往前走。
       忽然,她听到粗重的喘息声。
       借着巷道顶上反射的微光,邵婕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在向她走近。黑影闪动着两星磷火。
       也许,这才是传说中的杀人犬!可她看不清对方的模样,无法攻其要害,如此相斗,肯定吃亏。
       撤吧!邵婕伸手去摸梯子,黑影已挟一股腥风,迎头扑来!
       虎女惊魂
       此时,头顶骤然泻下一道强光。
       巨犬被照花了双眼,中止了攻击。邵婕趁机飞快地攀上壁梯。在梯子顶端,有人伸手拉了她一把。
       “小柳——你咋来了?”
       “见你进来,我跟来看看。”小柳不知天高地厚,一个劲儿地用手电筒向下面照。巨犬没咬到人,气呼呼地在那数米见方的地下室里来回疾走。
       “快离开这儿。你咋不害怕啦?”
       “跟你在一起有啥怕的?”小柳傻乎乎地说,“要真能发现什么恐怖的秘密,回学校跟同学们就有故事讲了!”
       “但你记着,今儿见到的事千万别跟任何人说!”扭动铁环关上“土地庙”门时,邵婕告诫道。
       “嗯。”小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你也得当心些,别乱闯……”
       “我知道。”邵婕说着,走向驯狗场。
       驯狗场外空无一人。满树的蝉吱呀吱呀乱叫,让人心烦。
       阿朋在驯狗。四条大狗在他的口令下起立、卧倒、敬礼……一个矮壮的黑脸小伙子蹲在一边看着。
       见到邵婕,阿朋忙站起来打招呼,又告诉她,黑脸小伙子是新招来的驯狗员。
       邵婕说:“原来驯狗也有这么悠闲的!”
       “那当然。天天揍恶狗,谁受得了?”阿朋笑着说,“昨儿为了考你,把该揍的都揍完了。这下,小张来半天了还没捞着一次显身手的机会。”
       邵婕笑笑,便也坐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他驯狗。
       阿朋一边指挥狗兜圈打滚,一边陪邵婕闲聊。话题扯到郑助理身上,阿朋说:“你可别小看了那家伙,听说在国外念过大学呢;人家给老板出的点子够出一本书了——什么‘猛兽型’、‘天使型’、赛狗促销,全是他的主意。
       “刚推广‘镖犬’那阵子,狗就是恶不起来。这是狗性:同类相斗,很少有往死里咬的。郑助理却有法子去掉狗这种天性:把它们单独囚在又冷又硬的水泥屋子里,经常用电鞭激怒它……你瞧咱们驯服的那几条狗,哪一条不是被整得又蠢又恶了的?这些蠢狗非要挨上一顿痛打才变得服服帖帖。这一来,买主既欣赏它的凶恶,又喜欢它那副奴才相,宠物场自然生意兴隆了……”
       邵婕问:“照你这么说,咱这儿并没有真正的猛犬?”
       阿朋说:“怎没有?那又是郑助理的高招了——那种猛犬由他亲自喂养。听说关在地下室,专喂活食,开始是兔子啥的,然后喂蛇……反正弄到啥是啥,狗得战胜了猎物才能保命不死……那条‘黑皮3号’,你知道它吃过什么?吃过它的同胞兄弟!”
       邵婕止不住一阵反胃。“干吗要那么残忍?”她皱了皱眉说。
       “他自有一套理论:六亲不认,再加上从跟各种动物打斗中练出的力量和攻击速度,才能驯出名副其实的‘超级镖犬’……”
       正说着,一名女工在门口喊邵小姐,说有人找她。
       邵婕跑出去,是大乔。
       “妹妹让我给你带来这个……”他递过两件薄膜包着的衬衫,“她还要我转告,要你小心些。”
       “她自己咋不来啊?”邵婕故意逗他。
       “她没工夫。”大乔说着,朝驯狗场门里看了看,“那高个儿汉子,是谁?”
       “阿朋。”
       大乔低声道:“这人不怎么正经,我发现他说话时老用眼角偷看你……”
       “啊,原来还有人在外面偷看!”邵婕白了大乔一眼,“我们在谈工作。男子汉,咋那么小心眼儿!”
       大乔脸红了:“那你忙去吧。我走了。”
       晚饭后,在小柳那儿闲聊了一会儿,邵婕就迎着混合有花香和牲口气味儿的晚风回小楼了。
       小楼围墙的院门早已落了锁,是阿媚来替她开的门。阿媚跟瘦狗“灵狐”一起住在前后院之间的侧屋里。那瘦狗没跟阿媚回屋,自己走到院门边趴下了。阿媚说,那是灵狐的哨位,值晚班的地方。
       邵婕回房洗了个澡,静下心来,把这两天的见闻梳理了一遍。如果地下室囚禁的真是那“猛犬杀手”,那么,郑助理就是幕后指使者了!她该报警。掏出手机,邵婕却又犹豫起来。她还没弄清女老板是什么角色——到底是郑助理的后台,还是如那女人自己所说,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楼上的琴声随着晚风飘向远方。
       邵婕睡着了。
       她梦见了地道。恶魔般的巨犬。吧嗒吧嗒,巨犬不慌不忙沿梯级走上来了。不对呀,它怎么可能攀援那段垂直的壁梯呢?然而,巨犬确实在一步步向她走来,吧嗒吧嗒!
       邵婕一惊,醒了。那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却在继续。不是梦!她听清了,是有个大家伙在爬楼!
       她一跃而起,轻轻拉开门,闪身出去。
       楼道拐角处的第一道铁门扣得牢牢的,没听到任何声息。她回到房间,那声音却又传来,仍然是爬楼……
       邵婕把耳朵贴到床头墙壁上。
       吧嗒声更清晰,似乎隔壁就是楼梯间,而那家伙正好经过这一段。
       她又跑到外面。没错儿,小屋后约有三平方米的空间无门可通,肯定暗藏着一个楼梯间。不过,这会儿听不到声响了,那危险的大家伙已经爬上了楼。糟啦,说不定已经出事了!
       邵婕打开铁栅门冲上楼去。第二道楼门却锁着。她正要找东西砸锁,忽然被一个奇异的场面惊呆了——隔着铁栅子和玻璃门,她看得清清楚楚:女老板斜躺在沙发上,她面前,趴着地道中见过的那条铁青色巨犬!
       女老板把什么东西喂到巨犬嘴边,巨犬懒洋洋地嚼着;那条叫芭芭拉的小狗也坐在一边,舔着牛奶。女老板脸上的表情是那样幸福、安详,仿佛是一位喂孩子吃饭的母亲。
       邵婕轻悄悄地退下楼道。
       巨犬的囚室一定有两条通道。一条是郑助理喂食的巷道,巨犬从那儿出不去;另一条长长的暗道却直接进入女老板的二楼居室。囚室中必然有一道可以在二楼操纵的门,每到深夜,女老板就打开那道门,召唤巨犬来充当守护神。
       那女人一再交代她不要擅自上楼,除担心她与镖犬发生冲突之外,是否还有替镖犬保密的目的呢?难道……难道那守护神对外还充当杀手?
       早起练拳,邵婕遇到了抱着芭芭拉的郑助理。
       “这小东西病了吗?”邵婕问。
       “例行体检。”姓郑的神气地说。
       过了一会儿,邵婕装作没事闲逛,来到了兽医室外面。门关着。她把眼睛贴上窗玻璃。
       隔着细花玻璃看,芭芭拉只是一团模糊的白影。郑助理像是拿手术刀在小狗的后颈上折腾了一番,小狗就不动不叫了。
       再看不出什么,邵婕便转身去了小柳的住室。
       小柳啃着面包,仔细端详着两张旧照片。“快来帮我参谋参谋!”她把照片递过来,“喏,老板要我给她画油画肖像,你看参照哪幅更好些?”
       照片中一张是单照,女老板浓妆艳抹,光彩照人;另一张却像全家福,一对老夫妻,身后站着三个女孩儿,膝前站着一个小男孩儿。三个女孩儿必定是女老板和她那两个被害的姐姐了。
       “这个是谁?”邵婕指着小男孩儿。
       “这?老板的弟弟呗。据说很小就被人谋杀了。后来他们父母也去世了,老板一个人回了国,不过她还保留着那边的国籍。”
       “她爸必定是大老板吧?”邵婕打量着照片中富态的老人和他那珠光宝气的太太。
       “那还用说?喂,你还没帮我参谋啊。”
       “画……画这幅吧,”邵婕指着单照说,“年轻,又漂亮。”
       “可是上妆太浓,我不喜欢。”小柳说,“所以我想,干脆对着真人画去。你说呢?”
       “那样是不是更难?”
       “对我来说都一样。别忘了,我是美院的高材生啊!”柳小明调皮一笑,开始整理画具,“咱们一同去?”
       “我?老板说了,她不叫,我不能擅自上楼。你去吧,我得去找点儿事做做啦。”
       离开小柳,邵婕心里又折腾开了。假如幕后操纵者确实是女老板,那她现在应该高枕无忧,只待风平浪静后回那边去继承全部遗产了。可她还那么神经兮兮的,又是弄“镖犬”,又雇她这么个“近身保镖”……真叫人捉摸不透!
       在花圃边,郑助理叫住了她。那家伙抱着一只奇异的小狗。小东西前半截身上满是浓密的淡黄色绒毛,后半截儿却几乎全裸。
       “喜欢吗?这是送给你的!”郑助理说。
       “真的啊?为什么呢?”邵婕不冷不热地说。
       “应该啊!且不说邵小姐是老板新添的臂膀,就冲您那身好本事,我也很仰慕啊!”说着,姓郑的把小狗的鼻子凑上她的手臂,“喏,这可是纯种多伊丝……”
       邵婕一甩手,转身就走。
       郑助理却不生气,把小狗放在地上。那狗儿就奶声奶气地低吠着追了上来。邵婕倒不忍心了,弯腰抱起狗娃。小东西乖巧地伸过粉红色鼻尖,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这一亲,让邵婕对郑助理的火气烟消云散。她把多伊丝带回去,安置在一只纸箱里。多伊丝很快睡着了,邵婕独自出了小楼。
       天阴着。闷热的正午,宠物场内静得能听清花草间轻微的虫鸣。邵婕直奔“土地庙”。她忽然想去会会那条超级镖犬。
       走进巷道,她找到了两个开关,第一个打开了一盏明亮的顶灯,第二个是关上面那道门的。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的门响了一下。
       有人进来!邵婕急忙关灭顶灯,疾走几步,来到断壁上,蹬住壁梯,紧贴石壁,藏在黑暗中。
       巨犬绿亮的眼睛紧盯着她。
       顶灯亮了。
       幸好那家伙还没采取行动,注意力就被引向头顶——随着吧嗒声的停止,一条同样大的巨犬贴着邵婕的身子直摔下来!
       随即,响起了郑助理的声音:“吃吧吃吧,你这个恶鬼!”他没头没脑地说着,从原路走了。
       顶灯熄灭。黑暗中,只剩下两条巨犬鬼火般的眼睛,陪伴着趴在铁壁梯上的邵婕……
       摔下来的巨犬也是铁青色,而且与下面那条几乎一模一样。
       吧嗒吧嗒。似乎是后入者在绕着地道里的恶狗奔走,另一条却没有动静。旋即,是可怕的低吼,是厮咬中犬牙相碰的撞击声!
       邵婕瞪大双眼。可除了偶尔闪现的狗眼冷光之外,她什么也看不清。纵跃的大狗来到了脚底!邵婕小心地攀住铁梯,一步一步往上退去。
       老河湾虎女遇险
       吼声最终被压制在一个喉咙里,仍如闷雷,震撼着地下室。
       一切沉静下来。片刻,黑暗中响起了啃咬骨头的声响。
       邵婕忍不住摸索过去打开了顶灯,再探头往下看。一条巨犬正津津有味地啃咬着另一条巨犬的腿骨。战败者躺在血泊中,咽部被撕开了一道大豁口,露出血肉模糊的喉管。
       又有脚步声响起。
       邵婕吓了一跳。关灯已来不及了,她只得又攀下几步,贴墙蜷伏不动。
       来人也攀着铁梯往下走。幸亏他凝神关注着下面的恶狗,交臂而过时,竟没发现单臂吊在一边的邵婕。
       邵婕却看清了,来者是阿朋。他手中持着一根电鞭。
       巨犬仍是满不在乎地啃着同胞兄弟的腿骨。
       阿朋趁机出击,电鞭挥向狗头。巨犬闪电般跃起——它没受到伤害,阿朋手腕上却溅出血来。他的电鞭不知去向。那曾经饱尝电鞭威力的巨犬,在第一个回合就机警地避开打击,反而咬中对方手臂,迫使他扔掉了那件可怕的武器。
       双方强弱顿时颠倒,阿朋拥有的优势荡然无存。他狼狈地按住伤口,后退着,想找回电鞭。
       巨犬转身朝阿朋扑去。
       事已至此,邵婕不能再作壁上观了,她双臂一撑跳下去,又准又狠地踢向巨犬后胯。
       这一踢之力,足以将一般的狗腿踢断,但巨犬只是晃了晃,它狂怒地转向邵婕。阿朋趁机将一柄短刀扎进巨犬的后股。
       巨犬打了个滚,背对石壁,摆脱了腹背受敌的困境,当啷一声,小刀也被它蹭脱。这家伙伏下前肢,虎视眈眈,面对两个赤手空拳的对手。
       邵婕与阿朋对视一眼,从左右两边同时使开了旋风腿。
       大狗闪开了阿朋却没躲过邵婕,噼啪两声,那畜生左眼冒出血来。它汪的一声扑向右侧,邵婕闪身转到了它身后,拾起小刀,追上去,将刀扎进了巨犬那只紧闭的伤眼。
       巨犬一挣身,怒火冲天地扑倒了阿朋。邵婕飞身赶到,一连两脚,将狗眼中的短刀连刀带柄钉入了狗头。巨犬轰然倒地,挣扎几下便蹬直了四肢。
       好险!邵婕扯着袖口擦了把汗,伸手拉起阿朋。“为什么要杀掉老板的镖犬?”她不解地问。
       “你上当了!”阿朋指着死狗说,“喏,被它咬死的那条才是真的!”
       “你知道有人要换掉它?”
       “我跟踪姓郑的好久了。我早怀疑他要来这一手……幸亏你来了,邵警官!要不,不但我有可能在此送命,今天深夜……”
       “我不是警官!”邵婕的脸发烫了。
       “别瞒我啦,我早看出,你是公安局派来保护我们姐弟俩的安全的。”
       “你姐——女老板?”
       “对。她叫林美娇,是我三姐……咱们上去谈吧,别打草惊蛇。来,帮我一把,咱得把这条死狗弄走。”
       尽管流了不少血,阿朋的力气还是不小。他扛着狗,邵婕在后头顶着,把那百来磅重的死狗弄上竖梯,扛出了地道。
       “我得去把它藏起来。”阿朋说。
       “你先走吧。”邵婕说,“我待会儿上驯狗场来找你。”
       她脱下脏兮兮的工作服,将小屋里的血迹擦拭干净,又回到地道,沿途清理了一番。这会儿,她真把自己当作警官了——警官一定会这么做的。现在,即使姓郑的马上来,也只会得出杀人猛犬已提前被林美娇召唤去的结论。
       无论怎样,杀人恶狗总算被除掉啦。
       熄灭了顶灯,上来关好地道门,走到小屋外,阿朋已经在那儿等她了。
       “没人发现你吧?”
       “应该没有……我还有情况要向你报告呢,小张在驯狗场,说话不方便,咱们是不是去老河湾?”
       “走吧。”邵婕说。她没有再说自己不是警官,既然人家这么相信她,就让她权且做一回警官,呆会儿再一五一十转告真正的警官好了!
       蹲在老河湾的大柳树下,阿朋仔细地说起了他们一家在国外被仇家迫害的过程——
       仇家是他父亲的亲弟弟。这位叔叔很小就漂过了南洋,听说死在那边了。可是几十年后,他忽然写了信来,要求哥哥分给他一半家产,并要将财产兑现,给他寄到一个什么地方去,否则别怪他不讲兄弟情义。
       父亲当然不会按他说的去做。于是,没过多久,15岁的阿朋在外面被人打了一顿。打他的自称是他叔叔,还让他带话给他爹:如不赶紧照办,就要毁掉他这株独苗。父亲无奈,不得不采取下策:对外宣称儿子中毒身亡,还办了热热闹闹的葬礼,暗地里却把儿子送到国外去念书。最后,在他的遗嘱里,也没给儿子留下财产,只私下嘱咐女儿女婿,一定要照看好他们那可怜的弟弟,并且在继承遗产之后,每人都必须匀出四分之一给林阿朋……
       “可后来姐姐们都没敢去办理继承手续,”阿朋说,“因为叔叔的警告信又来了,信中说,所有继承者都必须给他五分之四,否则……再后来,两个姐姐先后惨遭杀害。三姐只好让我以打工仔的身份藏到这边来……”
       “现在一切水落石出,可以报警了。”邵婕掏出手机。
       “你真不是警官?”阿朋吃惊地问。
       “不是。”邵婕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你尽可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那你今天千万别报警!”阿朋按住邵婕的手,“姓郑的在这两天必定会采取行动——不消说,他就是我叔叔派来的爪牙!我希望抓到更确凿的证据……明天再报警,好吗?”
       邵婕想,姓郑的既已暴露,谅他也跑不了!“好吧,”她说,“不过,你一定不可放松警惕,更不可轻举妄动。你姐姐,我会照看好的……行了,你走吧,我想洗个澡。”
       阿朋走了。邵婕扑向水中。河水又清又深。早知有这么个好地方,她才不愿猫在浴室里洗淋浴呢!邵婕吸足一口气,朝河心潜去。
       她游到对岸又游回来,刚穿好衣服,冷不防岸边芦苇丛中扑棱飞起一只野鸭。
       邵婕拨开芦苇,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过。无耻的家伙,肯定是偷看她洗澡!邵婕大怒,疾步追过去,揪住那家伙掀翻在地。是姓郑的小白脸!
       邵婕拳头捏得咯咯响,恨不得先揍他个满地找牙,又猛想起阿朋的话,觉得不该在关键时刻打草惊蛇,就只是一把将小白脸拎了起来。
       “别别别……”郑助理盯着邵婕的拳头急忙告饶,“我我真不是有意的,我来捡……野鸭蛋,无意中撞见了……”
       “没啥。”邵婕说,“我也是无意的……”她一把将小白脸举过头,扔下水去。
       小白脸呜哇呜哇拼命扑腾。邵婕扭头就走,却听到后头又有人跳下水,把姓郑的救了起来。救人的是大乔。“你来逞什么好汉?”邵婕不高兴地问。“我……”大乔愣了愣,“我彻底放心了!”话音未落,人已跳起来跑了——大乔“跟踪”她,原来是不放心啊!小心眼儿!邵婕心头却反而涌起一种甜丝丝的感觉。
       回到小楼时,已是下午三点多。这会儿,她才感到身心疲惫不堪。她进了房,逗着小多伊丝玩了一会儿,趴在床上睡着了。
       一觉睡到黄昏。邵婕带着多伊丝一块儿去进餐。吃完饭,离上晚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呢,邵婕决定去老河湾转转。
       这地方太偏僻,等她领着多伊丝赶到时,最后一批游泳者已经说说笑笑着在暮色中走远了。邵婕一口气游了几个来回,气喘吁吁地回到岸边,等急了的多伊丝踏着满月的倒影扑到浅水中来迎接她。
       邵婕朝小狗张开双臂,那绒毛小狗却一反常态恶狠狠地咬向她。“你怎么啦?”邵婕一闪躲过。小狗一晃脑袋,竟纵身跳起,冲她的咽喉咬来!
       邵婕大惊,猛退一步,多伊丝一口咬在她的肩头上。接着,那温柔的小动物如同恶魔附体似的,不顾一切地对她狂吠乱咬。邵婕且战且退。比起巨型猛犬,这玩偶似的小兽舍命相拼的凶狠更显出一种异常的妖气。它的身子灵活而有弹性,仿佛受过长期的搏斗训练。邵婕一次又一次将它打落水中,心中那些不连贯的镜头就在此刻组合,推出一个结论——充当杀手的,不是什么巨犬,而是每个被害者身边那娇小温柔的宠物!
       无怪乎警方难以找到侦破线索……
       想到这里,邵婕不再留情,她奋起一拳,将小狗击得飞向岸边的岩石。小家伙摔得头破血流,在地上挣扎着,凶狂地咬向自己的一只前爪。
       鲜血喷涌而出,小狗霎时就断了气。
       多么狡猾啊,一定是借助某种药物,藏在幕后的凶手同时达到了“杀人”和“灭口”的目的。姓郑的仅仅出于怀疑也要杀她灭口,而那家伙的最终目标是女老板林美娇!
       是的,说不定那家伙已经得手了。她却在最紧要的时刻被倒霉的多伊丝绊住了手脚……
       邵婕拔腿就往老板住的小楼奔去。恐怕,就是飞也来不及了!她干吗要在今晚外出?干吗不早报警啊!她想逞能,却断送了一个无辜的生命……邵婕恨不得狠揍自己一顿!
       小楼院门紧闭。
       顾不上叫门,邵婕纵身一跳,攀住墙头翻了过去。廊下的灵狐毫不含糊冲她的脚跟咬来,邵婕飞脚踢开它,抱住廊柱爬上去。
       满室狼藉。女老板林美娇抱着头直发抖,柳小明蹲在一边,拨弄着已经死去的芭芭拉——它同样咬断了自己的一只前肢。不用问,邵婕就知道这儿刚刚发生什么了,但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芭蕾身材的小柳居然如此镇静,而且显然是她粉碎了幕后者的阴谋!
       “我来迟了!”邵婕歉意地说。
       “我知道,你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小柳上下打量她一眼,说,“来,帮帮忙,把老板扶上床去……说实话,我也没料到,凶手会是这么个小不点儿!”
       “你是警官!”邵婕这时才看见小柳右手握着手枪,恍然大悟。
       小柳点了点头。“你没猜错。不过,眼下你必须对这儿发生的一切保密。”她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很快就有一辆小车开到了小楼前。跟在阿媚身后上来的,是黑脸膛小伙子小张,此刻他身着警服,英气勃勃。
       他们一起把老板抬上了小车。“记住,若有人打听,就说老板失血过多,生命垂危,已送往医院抢救去了!”小柳上车时又对阿媚和邵婕说。
       “我能做些什么呢?”邵婕问。
       “什么也别做。”小柳严肃地说,“你们俩就守着这屋子,哪儿也别去!”
       小车开出大门,驶向市区。
       国界线虎女
       邵婕一夜没睡好。
       她觉得自己应该帮小柳一把,至少,她可以盯住那姓郑的,别让他再干坏事啊!主意打定,邵婕天刚亮就起了床。她爬上了宠物场后的土岗子。从这儿,她可以监视郑助理的住房和他隔壁的兽医室,可是今天的雾太大,什么也看不清。邵婕想了想,干脆顺山坡滑下去,藏在兽医室后面的山坎下。
       姓郑的果然又在兽医室里!
       邵婕靠近后窗。窗开着,隔着轻纱窗帘,室内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那家伙面前蹲着一条秃尾巴大黑狗!他还打算害谁?这么一条大恶狗再用药物“武装”起来,可不是轻易对付得了的!
       回想起昨晚那如同恶魔附体的小狗,邵婕止不住又出了一身冷汗。
       “趴着,别动!”姓郑的没好气地踢了它一脚。大黑狗闪身躲开,龇牙咧嘴低吼了一声。
       “瞎了眼!不认得老子啦?”郑助理骂着,抡起拳头去揍狗脑袋。那狗突然凶相毕露,猛力一挣,将郑助理撞了个踉跄。姓郑的伸手拉门,那门却怎么也拽不开。
       “救——”他刚扯开嗓子,大黑狗已轻而易举地扑翻了他……
       这才叫报应呢!邵婕心里想,专门唆使恶狗害人的家伙,今天终于也尝到被恶狗撕咬的滋味啦。
       嘭!两扇前窗带着破裂的炸响飞脱,一身警服的小柳从窗口闯入,直扑大黑狗。
       黑狗撇下小白脸,昂头咬向小柳。小柳团身一滚,闪到屋角,拔枪欲射。那支手枪却被紧跟而来的巨犬咬住,甩掉了!
       邵婕一急,抬肘打断几根仿古冰梅格木窗棂,大吼一声跳进去。大黑狗来不及转身,被她抓住后腿猛力一拧。
       那狗顺势打了个滚,张口咬来。邵婕不避不让,竟将左肘捅入狗嘴,右手迅疾如电,将狗嘴大张的下颚轻轻摘下——这一招还是姑婆教的,在马戏班驯兽时从没用过,没想到今天倒应了急。
       大黑狗号叫着,一头撞向小柳。
       小柳一闪身,大黑狗在墙壁上撞得头破血流。小柳不放心,又抵着狗脑袋补上一枪。
       “姓郑的是坏人,救他干啥?”邵婕喘息着说。
       小柳未作声,掏出铐子。
       “我不是……真的……”郑助理急忙申辩。
       “今儿这黑狗是谁送来的?”小柳打断他的话。
       “阿朋!他让我替狗治烫伤,没想到……”
       “明白了。”小柳点点头说。
       邵婕心里一咯噔,脑瓜里也云散天开似的:“那咱们应该赶紧……”
       反锁的门被撞开了,黑脸膛小张冲进来说,传达室老曹报告:阿朋带着阿媚开着老板的白轿车出去了,说是要去医院看老板,出了大门,奔的却是国境方向。
       “追!”小柳说着,人已出屋跨上了摩托,“这儿交给你了!”她对小张喊。
       邵婕追出去,在摩托蹿出的一刹那跳上后座。
       “下去!这儿没你的事!”小柳不客气地命令道,“快下去!”
       “不,你一个人对付不了的!”邵婕口气也挺硬,“别啰唆了,快!”
       白轿车朝着国境方向狂奔。
       晨雾在消散。乡村公路上行人稀少。
       小柳鸣枪警告。
       子弹从车顶掠过,小车丝毫没有减速。
       前方又出现了两辆警车。车中的林阿朋揪住阿媚的头发,恶狠狠地把她的头推出车窗。
       “让开——”林阿朋歇斯底里地狂叫着,驱车冲撞过去。
       警车迫不得已让开了。
       前面是界河。
       白轿车就要拐弯过桥了……
       柳小明猛地刹住摩托,举枪射击小车轮胎。急转弯中的小车应声翻下河滩。
       紧追而来的警车上跳下一队警员,迅速在堤岸上排开。
       林阿朋紧紧环住阿媚的脖子,从侧翻的车中爬出。阿媚面色苍白,任凭林阿朋摆布。
       “退下,退下!不然,我先杀了她!”林阿朋挥舞着手枪狂叫。以阿媚的身子作掩护,他在众多枪口无可奈何的注视下,向界河一步步退去。
       清浅的河水,最深处不过一米。水面上只有一根芦秆,磕磕碰碰顺水漂下。
       林阿朋和被劫持的人质已退到没膝的水中……
       柳小明双手端枪,寻找射击的时机。
       可是,那老练的杀手紧缩在人质后面,持枪的手从没离开过阿媚的脑袋。柳小明接连换了几个位置,都没逮着开枪的机会。
       哗!随着一声水响,林阿朋身后水中突然站起一个人。凶手未及作出反应,就被那人夺去手枪擒住肩胛,全无招架之力了!
       “邵婕!”柳小明欢叫着,涉水奔去。
       邵婕把俘虏交给她,赶紧背起了早已吓瘫了的阿媚……
       入伏以来的第一场雨给边城带来了凉爽。这天,修整一新的“二乔花店”迎来了几位不平凡的客人:“美娇宠物场”的女老板林美娇,便装打扮的柳小明,还有黑脸膛的小张。
       林老板是亲自上门来给邵婕下聘书的。接受了邵婕的建议,她准备按马戏班的方式训练出更招顾客喜爱的宠物,再不经营那种“恶奴才”型的“猛犬”了。邵婕当然被聘为技术员。
       柳小明抱来一大束鲜花。看看迎出来的大乔,又看看邵婕,年轻的女警官笑着点点头说:“明白了。两个眼力都不错哦!”
       “明白什么呀?”邵婕羞得白脸飞红,忙把话头岔开去,“我有很多不明白——据郑助理交代,是林阿朋遥控他去换掉地下室镖犬的,干吗林阿朋又急着追下去杀掉那狗呢?”
       “那是因为老板的镖犬太厉害,不仅没被换掉,反而咬死了杀手,”柳小明解释道,“所以,他只得亲自动手,赶在镖犬上晚班之前干掉它,以防它阻止芭芭拉药性发作后对主人偷袭。”
       “他去杀狗很冒险。”小张插嘴,“凭他那两下子,干掉镖犬并无绝对把握。要不是邵婕不明真相当了‘帮凶’……”
       “不,他有把握。”柳小明说,“他准备了电鞭,刀子,万不得已时,还会掏出手枪!”
       “幸好你们早有提防……”林美娇透了口气,心有余悸地用手揉着额头,“我千方百计保护四弟,他却一心要置我于死地……他的良心,真是喂了狗!”
       “林阿朋是个少有的恶棍。”柳小明说,“早在少年时期,他就作出了谋夺遗产的长远计划,他使苦肉计,吓唬父亲,又假借已故叔父的名义讹诈……这些失效后,他潜心习武乃至外出求学,全为的那个阴谋。正是在美洲求学期间,他研制出了那种能在一定时间内令宠物疯狂、杀人乃至自杀的药剂……”
       “我却一直以为真有会销毁作案痕迹的狗妖怪呢,”林美娇说,“为弄清这一点,我做过好些实验……”
       柳小明点点头,说:“林阿朋所干的一切,都没自己动手,而是以金钱为饵,用电话遥控,指挥郑助理替他干!”
       “怪不得姓郑的见我平安无事,并不感到惊讶,敢情他自己都蒙在鼓里呢,”邵婕恍然大悟,“还有,驯恶狗的那些歪点子,肯定也是林阿朋教的!”
       “正是。林阿朋多年来研究的就是这些。一开始,他也计划用猛犬当杀手。后来,他发现利用猛犬声东击西,掩护那些小不点儿的宠物杀手……姓郑的为林阿朋干了多次,还没猜出主使者是谁,更没料到自己制造了那么多杀手和血案,他只知按电话的指示,到某一地点拿到药剂和报酬。多疑的林阿朋却迫不及待地要杀郑和你灭口……击毙狗杀手的枪声宣告了他那计划的破产,逼使他自我暴露仓皇出逃……”
       “简直……难以想象!”邵婕摇头叹息。
       “谁也有想不周全的地方。”柳小明拉着邵婕的手,“像我,一直把你看作保护对象,就没想到,在几次关键时刻,反而是你以智勇帮了我的大忙。还有你们,”她转头望向乔家兄妹,“你们能猜到我今天带来了什么礼物吗?”
       柳小明从小张手里接过一只漂亮的大纸盒,打开,里面是一幅镶嵌在镜框里的油画。画中,邵婕英姿俏丽,正在驯服一只猛虎。画的标题是:《虎女》。
       “哇,太美了!”小乔惊叫着跳起来。
       “我哪有这么好看……”邵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