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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中国]玫瑰凋残
作者:陈进轩

《今古传奇》 2005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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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篇
       娼妓古已有之。几千年前,史书便有描述:“……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中国古代的妓,分宫妓、官妓、家妓、营妓、私妓等许多种。她们或隐匿禁宫虚度年华,或“事同妓妾而无常夫”,或栖身于笼凭主宰割,或“以待军士之无妻室者”……构成了漫漫历史长河中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
       管仲设立的女闾,“征其夜合之资以充国用”,或可视为中国最早的妓院。娼妓始于何时不详,却是于唐宋逐渐繁盛,乃至明代中晚期,政府公然介入,对娼妓施以课税制度,征收“脂粉钱”,娼妓更达巅峰状态——《梅圃余谈》有生动记载:“室中天窗洞开,择向路边屋壁作小洞二三,丐女修容貌,裸体居其中,口吟小词,并作种种淫秽之态。屋外浮梁子弟,过其处,就小洞窥视,情不自禁,则叩门而入,丐女队裸而前,择其可者投钱七文,便携手登床,历一时而出。”
       上世纪50年代初,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铁拳清娼,中国一度成为无娼妓国家。然而,黄毒并未走远。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它又死灰复燃,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作为一个社会肿瘤,新时期的娼妓问题越来越受到世人的关注。通过区区一部调查,我们不能完全反映娼妓之现象,也不能入微剖析娼妓之问题,更多的只是表达着一种良好的愿望。因此,我们注重于讲故事。男人和女人的故事是永恒的,我们希望它简单而不复杂,清净而不肮脏,永远这样。
       小村姑情入迷途
       于蕊蕊小照:
       白净,俊秀,偏瘦。性格文静,善解人意,以诚待人,不记怨恨。
       故事人物语:
       我爱的人把钱骗走了,可我当初并不知道他是耍弄人啊!他口口声声说爱我,我咋知道他的爱是假的?
       我不承认我是风流淫荡的女孩,我卖身子,是因为爷爷的病需要钱。公安局的人说我是卖淫,我屈得慌……
       于蕊蕊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是爷爷把她养大的。爷爷一天到晚守护着孙女,竭力不让她渴着饿着热着冻着,小蕊蕊也像个小尾巴似的时时跟在爷爷身后。
       在学校里,于蕊蕊是个好学生,老师讲的她都认真地记在心里,回家后再写给爷爷看,爷爷的背上也让蕊蕊写满了字。入学第一年,于蕊蕊就得了一张奖状。爷爷把她的奖状贴到床头上,每天用干毛巾擦几遍,不让上面有一点儿灰尘。那时候,爷爷的眼里总会有星星点点的泪花。于蕊蕊看到了,就对爷爷说:“爷爷,我以后每年都得奖状,把墙贴得满满的。”爷爷的眼泪流下来,把蕊蕊搂在怀里亲了又亲。
       于蕊蕊读到五年级就离开了学校,尽管爷爷说能够供她读书,但她不忍心再让爷爷受苦了。还有一点,是她不愿说出口的——经常有同学说她是爷爷捡来的野种。
       这时,于蕊蕊13岁,已经发育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女,模样也是少有的俊俏。离开学校后,她几乎没有多少欢乐,总是小心地躲避着村里人,默默地干活儿,打发着早熟的少女青春。
       很多晚上,于蕊蕊会做许多与乡野有关的梦:院子里的花蕊正鲜着,月光透过窗子铺到床上,床上的她成了一条小鱼儿。小鱼儿的鳍成了两个小圆点,又慢慢地鼓起来。她一把扯过被单,紧紧地盖住了胸口……
       她的理想人生其实很简单——为爷爷养老送终之后,嫁个男人,生个孩子,为人妻为人母;白日劳作,夜与夫语,做得粗茶淡饭,育得儿孙绕膝。
       现实最能裁剪梦。2001年秋天发生的事,改变了她的一切。那个春天离她15周岁生日还有几个月。
       那天晚上,于蕊蕊照例坐在自家门前的青石上,凑着邻居家窗子里射出的灯光,编织毛衣。她心灵手巧,色彩的搭配和图案的选择,都在心里装着,因而,她织得悠然散漫。那是秋夜里一个乡村少女的惬意时刻。
       “光线这么暗,你能看清针线吗?”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陌生而又十分好听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
       她抬起头来,看见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他长得精精壮壮的,也许是光线暗的缘故,肤色显得有些黄,模样好像也很一般。
       不等答话,小伙子自己介绍说,他是修筑跨河桥的人,从很远的江西过来,因为工房还没建起,临时借住在村子里。
       于蕊蕊有点儿不好意思,随口说了一句:“我好像没看到过你……”
       小伙子马上接一句:“你是从另一个角度说我不够高大不够英俊。对吗?”
       于蕊蕊难为情地笑了,她其实并没那样想。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但是,她不习惯与一个陌生男子面对面说话,当听到小伙子约她一块儿出去散步时,她吃了一惊,说:“散……步,大黑天?”
       小伙子笑了:“散步嘛,当然是晚上。” 她惊恐地站起来,摇摇头,迟疑着回到屋里。
       第二天晚上,那个小伙子又来了,还是约她去散步。她实在不好意思再拒绝,只好慢吞吞地在后边跟着。走出村子,小伙子放慢了脚步。散步这种休闲方式,对于一个天天在地里劳作的乡村少女来说是很新鲜的,还多多少少带点儿神秘色彩。
       那晚,少女睡得不好,做了许多不曾有过的梦,长长的,乱乱的。
       以后,她又随他散了几次步,渐渐就习惯了。她知道了他叫孔冠军。
       于蕊蕊不知道什么是恋爱,但是,她分明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能清楚地记住他说过的话,想起那些话的时候,她心里会觉得紧张和甜蜜,会有一种溪水流淌似的冲动。还有,白天在地里干活儿,她会不由自主地看太阳,当她意识到看太阳是盼着天黑时,就会羞红了脸。她更加使劲地劳作,仿佛一闲下来,她的心就会跳出来似的。
       十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爷爷吃过饭靠在床上吸烟,她悄悄地来到村子南边的十字路口,那是他约定的地方。站在那里说了一会儿话,他就带着她慢慢地朝村子的东南方向走去。结果,她随他来到了一个废弃的造纸场。场地上散乱地存放着一堆堆麦秸,星夜里就像蛰伏着的怪兽。
       于蕊蕊有些害怕,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了些,说:“咱们换个地方吧,你看这里黑乎乎的……”他笑了笑,说:“别怕,我告诉你,神秘感出韵味!”
       地上潮湿,他们从麦秸垛上扯了几把麦草铺在地上,坐下来。他依旧滔滔不绝地讲着她并不明白却时时点头的话,其实,她也很想说话,说埋藏了十多年的话。她好不容易才抓到一个插话的机会,她说:我是从村里人口中知道的,我算不上真正的于家人,母亲嫁给父亲的第八天我就出生了,后来父亲也死了,是爷爷把我养大的……我说这些话你烦不烦,要烦我就不说了……
       “不不,你说什么我都喜欢听。”他说,“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于蕊蕊忽然吃了一惊,一个外地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呢?她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可以问啊,一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他又说,“我还知道,你是因为有人说你是捡来的才退学的……”
       她更不明白了:“咱们还没说过话之前,你就把我的身世打听清楚了?为什么呢?”
       “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呀,我见了你一次就记在心里了……”
       她的脸顿时烧得滚烫滚烫,这样大胆的表白再一次在她心中掀起波澜,她急着说:“你说喜欢……就是爱吗?”
       “那当然!”他说,“蕊蕊,喜欢就是爱……”忽然,他的话音低下来,一只手却放到了她的脚背上,又从脚背上轻轻地上移着,上移着……她嘴里咿呀了一声,仿佛是突然吸了一口寒气,在全身旋转着冲上冲下,一下子又变成了热流。她的腿不会动了,由着他的手像鱼儿一样游弋。他的声音也像鱼儿一样游弋:“你太瘦了,你不该过早地干繁重农活儿,农村里又没有好饭吃。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别太苦了……”
       这些话他是怎么说出来的?那么轻,那么柔!别太苦了——我以前感到过苦吗?好像没有,但是他这样说,一定是苦了,……我的命难道不苦吗?母亲抛下我的时候,我才刚刚满月;村子里的伙伴还在上学,我却要像大人一样忙地里忙家里……于是,那一刻,她在他的关心里感觉到了苦,也感觉到了甜。她哭了,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那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泪水,那是为爱流出的泪水!
       “我有爱了……”她想喊出声,让全村人都听见,最后,喊叫的冲动变成了一句颤抖的追问:“你会永远爱我吗?”
       她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却感觉到那只异性的大手继续游弋着,滑过了她的小腿,滑过了她的膝盖……她想说不要这样,想飞快地把那只手拨开,还想站起来就走。然而,她的腿不怎么听使唤,她在心里已经站起了多次,可是腿依旧在他手里,直到他用另一只手抱住了她。在他的嘴对着她的嘴按下的时候,原来在腿上的那只手已伸到了她的腰间……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又在瞬间结束了。那个晚上,她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哭了很久很久,仿佛是为一个被突然截断的梦……
       那个白天,她不敢看爷爷的眼睛。爷爷的眼睛里包含了许多期望、许多疼爱,那样的目光让她羞愧。
       又到了晚上,她早早地把自己关在屋里。忽然,她听到了房后有人用手拍打墙壁的声音,拍拍停停,停停拍拍,仿佛非要把她拍出去不可。她知道拍墙的人一定是他,她想,随你拍好了,我再也不跟你出去散步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拨开了门闩,一边骂自己,一边悄悄地溜出院子。
       那个晚上,依旧是在那个废弃的造纸场里,他又解开了她的衣服……
       在随后的许多日子里,她都会如约来到他指定的地点。她就在那样的约会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甜蜜的、热烈的、因为偷情越发激动的夜晚。
       她已经不再恨他,因为他总是在要求干那事之前说:蕊蕊,你知道吗?性爱是情爱的最高境界,没有性爱的情爱是虚的,是空中楼阁。蕊蕊,你愿意咱们的爱是虚的吗?
       她不大懂空中楼阁,但虚实还是知道的,虚的就是什么也没有啊,自己把身子都给他了,怎么还能什么都没有呢?于是她就幸福起来,任由他摆弄着身子,尽管她从未感觉到性的快乐……
       她一天天地在心里编织着做妻子的梦,有个晚上,她还梦见自己怀孕了,生的是龙凤双胞胎,他抱着儿子,她抱着女儿,突然出现在他父母面前……这样的梦醒来之后,她会流许多泪水,她的心是甜的也是酸的。
       ……
       他们的约会时间越来越短暂,而他要求干那事之前的铺垫语言也越来越少。一天晚上,当急不可待的孔冠军又把手伸到她的腰间,粗暴地扒去她的裤子,像冲锋一样完成了全过程之后,她突然问了他一句:“你到底是真爱我,还是只需要我的身子?”他竟一下子愣住了,吭哧了一阵子,说:“咱们回去吧,我下半夜还要加班……”那个晚上,她心里空荡荡的,感到特别难受。她有许多话要问,而他又分明存心躲闪。
       于蕊蕊几次让他到自己家里去,与爷爷说说话,说一句也可以,说一句我喜欢蕊蕊,我要娶她,这就足够了。然而,他不让她对爷爷说这件事,他只需要夜晚,只需要一个乡野少女的肉体,于是他说:爱是内容,不是形式;爱是过程,不是结局;爱是曾经拥有,胜过天长地久;只要我们彼此拥有,我们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她几乎不能断定自己是否听懂了这些歌词一样的语言。她最彻底的理解就是,她要得到并永远拥有爱,就必须满足他的性需求。
       在又一次约会中,孔冠军忽然用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口气对于蕊蕊说:“我要出大事了,蕊蕊,前段时间父亲生病,我挪用了公家两万块钱,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查账,要是补不上,我就得被抓起来判刑……”
       于蕊蕊吓呆了,说:“这可咋办?”
       孔冠军说:“我记得前几天你说过,你爷爷放着一张存折,先取出来让我挡挡急,下个月家里就把钱寄来了,你爷爷不会知道。蕊蕊,你不会看着我坐大牢吧?”
       于蕊蕊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之中,她知道爷爷的钱积攒得有多么艰难,那张存折是爷爷从一块两块到一百两百,一点点积攒起来的,他把存折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贵重。然而,蕊蕊最终还是答应了心上人,她流着心疼的泪水望着孔冠军,吃力地点了点头。
       于蕊蕊偷出存折,飞快地送给了孔冠军,并告诉了密码。“这上面只有一万五。咋办?”她着急地问。孔冠军用力地亲了她一口,说:“另五千我再想办法。我的好蕊蕊,你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于蕊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度过了一个白天,爷爷并没发觉存折丢失。但是,那个晚上,她在约定的老地方扑了空。
       第二天,第三天,她的心上人依旧没有出现。她实在忍不住了,大着胆子到了工地上,问过了才知道,那个让她期盼、珍爱了将近一年的男人已经走了……
       工地上的人对她那双哀怨无助的眼睛感到惊诧,没想到在他们身处异地的夜晚,一个名叫孔冠军的人,会把所有的智慧全用到一个涉世未深的乡村少女身上,为她耕耘着两百多个没有收获的梦想,到头来还骗走了她一万五千元钱……他们不懂,但还是告诉了她一个手机号码。
       那串让她颤抖不止的号码拨通之后,她又听到了他那好听的声音:
       “蕊蕊吗?我好想你!我现在正流着泪……公司已经知道我挪用公款的事了,尽管我补上了,但还是把我开除了。我现在正急着找工作,挣够了钱我一定先给你。你不知道啊蕊蕊,离开你的滋味好难受啊……
       “你要耐心地等我,蕊蕊,工作安定了我就带钱去接你,那时候,咱们就一生一世也不分离了……”
       怨恨又一次变成了牵挂,她反过来劝他不要着急。“爷爷现在还不知道,工作你慢慢找,千万别急坏了身体……”她在电话挂断之前又说了这句话。这次长途电话花了她16元钱,往回走的时候,她口袋里只有8毛钱了。以后每次电话费都成了她的巨大负担,但她几天不打就忍不住了,她牵挂他会不会急出病来。
       她的心实在太苦了。让于蕊蕊更苦的事发生了,爷爷突然病了!
       一天早上,于蕊蕊正在厨房里做早饭,忽然听到爷爷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慌忙跑出去,看见爷爷跌倒在门口。爷爷大汗淋漓,脸色蜡黄,两手抱着肚子……
       “爷爷,你怎么了?”于蕊蕊哭喊着抱起爷爷。爷爷强忍着摇摇头,说:“不要紧,到床上躺一会儿就好了。”
       于蕊蕊收拾好架子车,她要拉爷爷上医院,但爷爷死活不上车。他使劲地挤出笑容,说:“别怕,蕊蕊,爷爷死不了。我要等到你出嫁那一天,爷爷还给你攒着嫁妆钱呢,爷爷要看着孙女风风光光地出门!”
       于蕊蕊放声大哭,拿头砰砰地往架子车上撞:“爷爷……爷爷……”
       爷爷心碎了,喘息了一阵,说:“好蕊蕊别哭了,爷爷答应你去看病。你拿着存折到镇上取两百块钱吧,咱到医院查查是啥病,再要点儿止痛药就行……存折在桌子里边的砖缝里,千万别取多了。”
       于蕊蕊紧紧地咬住嘴唇,她做出到屋里拿存折的样子,然后发疯似的往镇上跑。往外跑的那一刻,她想到了卖血。
       她用卖血的钱把爷爷拉到医院,爷爷的病查出了结果,是胃癌!医生对快要哭晕过去的于蕊蕊说:“要想保命,现在做手术还来得及,年纪大,再晚就难说了……”
       于蕊蕊没告诉爷爷真实病情,更不敢说出家里的存款早已被别人借走的话。
       心急如焚的于蕊蕊又一次打电话给心上人,泣不成声地问他能不能先凑几千块钱,没想到心上人只给了她几句空话。于蕊蕊再一次走进医院的输血室,医生却坚决拒绝了她,因为她面黄肌瘦,实在不像个健康人。她迷茫了,再也想不出用什么方式能快速地挣到钱,而只有钱才能救爷爷的命啊!
       就在于蕊蕊几乎要急疯时,一个新的转机,或者说是让于蕊蕊从此改变人生的分水岭出现了——她见到了邻村一个叫小翠的在外打工女孩,并向小翠借钱。小翠把她拉到一个背人处,说:“蕊蕊,给你爷爷开刀治病没个两万三万的出不了医院,我就是借给你千儿八百的也中不了大用。听我的话,跟我进城吧,保你挣钱容易……”
       她迟疑地望着小翠,摇摇头说:“打工一个月挣几百块钱,那得多长时间才能挣够啊?医生说我爷爷的病不能拖的,再说,我也不能抛下爷爷就走,这可咋办?”
       小翠又朝左右瞅了瞅,忽然压低了声音说:“猪往前拱,鸡往后扒,各有各的门道。到了这一步,我就教你一个两全其美的挣钱法子,就看你干不干……”
       于蕊蕊催着小翠说:“我干我干,再苦再累我也不怕,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小翠说:“一落太阳你就到县城上夜班,天亮再赶回来,挣了大钱还不误给你爷爷做饭。你说,这算不算两全其美的办法?”
       于蕊蕊动心了,她已经没有了犹豫的余地,几乎没顾得上问能挣大钱的夜班是做什么,就一口答应下来。
       于蕊蕊早早地做好晚饭,又服侍爷爷吃了药,便悄悄地出了村子,跟随小翠去了十公里之外的县城。
       于蕊蕊去的这家公司叫“新生活礼仪服务中心”,办公地点在开发区一栋环境优雅的写字楼上。如果不是小翠拉着她的手,她不敢相信会在这么漂亮的地方打工,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所谓打工,竟然是在各自的屋里睡觉等客人来电话。
       小翠到自己屋里放下东西,又带着于蕊蕊来到一楼经理室,她让于蕊蕊在门口等着,自己推门进去了。
       于蕊蕊不知道她与经理说了些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既然这样,那就让她出招……”
       一会儿,小翠出来冲她点头示意经理要目测。于蕊蕊既新奇又紧张,进了屋连句话也不会说,靠着墙站住了腿还直哆嗦。直到小翠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糊里糊涂地又跟了出来,说:“经理没说让我干啥活儿呀?”接着,她又问“出招”是什么意思,小翠忽然哧哧地笑起来,说:“走呀,上楼等着去吧,过一会儿就看你的了!”
       小翠带于蕊蕊回到楼上,从包里取出化妆品,说:“算你运气好!经理对你的处境很同情,同意给你安排个大客户,一个夜班下来够你卖两次血的……赶快梳洗打扮,一个电话过来,让你连上厕所的空儿也没有。”
       于蕊蕊被小翠说得目瞪口呆,但她越发不明白了,怎么干活儿还要梳洗化妆?看看小翠的脸色,她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胡乱地洗了几把脸,口红之类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肯用,依旧愣愣地坐在小翠的床上发呆。小翠看着她的样子又想笑,这时,屋里的电话吱吱哇哇地响起来,小翠放下电话就说:“快下楼,小车在下边等你呢!”
       于蕊蕊昏头昏脑地被小翠推进轿车里。坐在副座上的是个衣着时髦的中年妇女,她朝于蕊蕊打量了几眼,说:“新来的?”
       于蕊蕊说:“是小翠带我来的……阿姨,让我到哪里上班去?”
       中年妇女白了她一眼,没吭声。小车行驶了大约十几分钟,停在“鲁西南饭店”楼下,中年妇女带着于蕊蕊上了电梯。在602房间门口,中年妇女压低声音对于蕊蕊说:“你要服务的客户都是咱们公司的上帝,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坏了公司的声誉!进去吧……”
       房间里有三个喝酒的男人,中间坐的那个大约四十岁,两边作陪的都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一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
       于蕊蕊一下子就蒙了,站在门口不敢动步。两个作陪的冲中间的那人投去询问的目光,那人点了点头。于是,作陪的两人站起身来,说:“让小姐陪杨老板说说话,咱们先出去办点儿事。”
       于蕊蕊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她小姐,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她不知道该怎样应付一个陌生的大男人,也不知道门外已有人为她的出招付了钱,也就是说,从走进房间的那一刻起,她就被标价售出了!
       杨老板显得异常兴奋,他亲自给于蕊蕊倒了一杯酒,又把自己的椅子往于蕊蕊身边靠了靠,说:“认识小姐真是荣幸,咱们就喝个见面酒。来,一心一意!”
       于蕊蕊不会喝酒,她躲闪着站起来,刚要往门口退,忽然想起进门前中年妇女对她说过的话,就又坐下了,强压着紧张,说:“杨老板,我确实不会喝酒,我是今天晚上出来打夜班工的,天一亮还得赶回去……我给你唱歌吧,是我上三年级时学的。”
       “弯弯的月亮小小的船……”
       “外婆的星,亮晶晶……”
       于蕊蕊会唱的歌很少,但是,这几首儿歌,她却唱得很质朴、很动情,眼里还饱含着泪花。
       一直随着她的肢体移动目光的杨老板,显然对这个带着乡土野味儿的少女更着迷了,他咕咚一口灌下满满一杯酒,借着酒劲一下子把于蕊蕊揽到怀里,两只大手在她身上游动,口中连连叫好。
       于蕊蕊大吃一惊,猛地挣脱出身子。她生气了,红着脸说:“你怎么能这样,杨老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要再动手动脚的我就走……”
       于蕊蕊发过急之后又有些后悔了,她想,这个杨老板准会一甩手把她赶出去。但奇怪得很,杨老板不仅没生气,反而自责起来:“小姐别生气,听你的歌我也想起了童年,一时失控失态……”说着,转身从旁边的橱柜里取出一罐饮料,往于蕊蕊面前一放,“我自己罚酒三杯,算是给小姐道歉!小姐若接受我的道歉,就把这罐饮料喝了。”
       于蕊蕊见他说得诚恳,自己也不想上第一次夜班就得罪客人,就把饮料罐启开了。
       杨老板又回到原来的位子上,讲故事似的说一些他知道的奇闻奇景。于蕊蕊的紧张心情平静了许多,一罐饮料慢慢地让她喝完了,突然,她感到有些眩晕,想直起身来,手脚却不听使唤,一点儿劲也用不上。她蒙蒙眬眬地仿佛听到杨老板笑了一声,下意识里明白了一切,所谓的上夜班就是卖身子,而卖身子挣钱她决不愿意啊!她拼命地哭喊起来,然而,杨老板还是把她抱到了沙发上……解衣扣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她还能感觉到那只汗淋淋的大手放到她的腰间,脱她裤子的动作又粗暴又急促;庞大的身躯趴到她的身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是,她就是没有力气把那个男人推下去……
       于蕊蕊完全清醒过来时,已经回到了小翠的屋里,她强睁着眼睛,见床上的小翠冲她挤眉弄眼,便忽地冲上去,哭喊着扑到小翠身上拼命地撕打:“你害得我不是人了,小翠!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这是挖好了坑让我跳……”
       小翠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于蕊蕊的哭喊声由大变小,她一边整理着乱发,一边没好气地开导于蕊蕊:“若不是看在老乡的面子上,我就把你光身子推到大街上去!你说,我怎么害的你?是扒你的裤子了,还是捆你的手脚了?好了好了,人家图风流咱们图钱,说不上谁吃亏。别哭了,我要不是看你急着挣钱给爷爷看病,才不带你来呢!”
       听着小翠的话,于蕊蕊又蹲在地上哇哇地哭起来,委屈、怨恨像决了堤的洪峰。小翠也生气了,索性走了出去,房门在她身后砰地关上了。哭着的于蕊蕊忽然看到了门板上露出的一截尖利的钉子,她猛地站起来,举起右手,一巴掌猛拍过去,随着一阵钻心的疼痛,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早起的学生在打着哈欠往学校跑。爷爷的房门还关着,于蕊蕊费力地架起自行车,依旧放到院中的草棚里。她贴着墙根飞快地回到自己屋里,一下子扑到床上,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不哭出声来。再从屋里出来时,她已经换上了干活儿的旧衣服。
       她又给远方的心上人打了个电话,那个能说会道的孔冠军竭力回避她的话题,他东扯西拉,就是不说钱的事。
       于蕊蕊急坏了,她无论怎样都克制不住眼泪了。她说:“你拿钱的时候不是说很快就可以补上吗?我爷爷到现在还不知道,可是他的病不能再拖了!你知道我是怎么为爷爷挣钱的吗?我是没路走啊,你快想想办法吧,我现在连死都不能啊……”
       那边的语气明显很冷淡,到最后忽然变成了一个女人的笑声,接着电话就断了。
       于蕊蕊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公话亭的,她踉踉跄跄地到了地里,手里的镢头仿佛有千斤重,吃力地抡起来,落下去又软绵绵的。别人家都开始整地准备种麦子了,她家的玉米秆还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秋收秋种是连着的,砍倒、晾晒、搬运回家,然后从家里往地里运肥料,再翻耕播种,这一整套农活儿干下来,壮劳力也常常累得腰酸背痛。于蕊蕊有些害怕了,害怕自己的身体支撑不下来,更害怕自己的疲惫不堪被爷爷看出破绽。但那条路她还要走下去,为爷爷挣钱治病,她死也要硬顶下来!
       于蕊蕊服务的第二个客人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干巴老头儿。老头儿当着于蕊蕊的面,把一粒粉红色的胶丸吞下去,不无自嘲地说:“好年头来得太晚,心有余力不足了,勉强赶个夕阳红吧……”他嘿嘿地笑着把于蕊蕊拉到身边,一边等待着激情爆发,一边在于蕊蕊身上摸来摸去。于蕊蕊低垂着头,既不逢迎,也不躲闪,泪水就在眼里含着,但是她的脸上却是水一样静。她看着干巴老头儿的脸上渐渐泛起红光,那是性药燃烧的火焰,她顺从地脱掉了衣裤……
       半个多小时的折腾结束之后,干巴老头儿满意地打着哈欠,刚要抒发他的感慨时,于蕊蕊却先他一步说了一句话:“老板,你能多给我介绍几个客人吗?”
       干巴老头儿的脸上显出了愠色:“怎么,你嫌弃我老了不顶用?”
       于蕊蕊赶忙分辩说:“不是不是,我想尽快多挣些钱……”在干巴老头儿淫邪的眼神注视下,她又加了几句更加迫切的恳求话,“求你给帮帮忙吧,你就说我保证随叫随到,还保证让他们满意!”
       于蕊蕊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非常珍惜这样的皮肉买卖,出招的次数再勤她也不烦。她还逐渐有了一个好口碑,客人们都赞叹她是最善解人意、最讲信誉的小姐。因而,于蕊蕊的出招率最高,挣的钱也最多。她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或者说,她早已忘掉了自己。
       公司经理破例为她专门安排小车接送,这对于一早一晚两头赶路、整夜接客的于蕊蕊来说,实在是莫大的帮助。接送的小车都是在离村子半里路远的小树林里停下,她的晚出早归一直没有被村里人发觉,但是不久,她的异常举止还是被爷爷看出了蹊跷。
       那天中午,于蕊蕊熬药的时候,竟然把一个煮鸡蛋放到了药汤里,而她在爷爷喝药的那会儿,站着站着就打起盹儿来。
       “蕊蕊,告诉爷爷,你晚上是不是到地里干活儿去了?不行啊孩子,这样你会累垮的。别去了,蕊蕊,麦子晚种几天也不要紧,过几天我的病好了,就能帮你了。还有,蕊蕊,那张存折你还是放到原地方去吧,我天天在家看着,不会丢……”
       于蕊蕊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出来,她扑通跪倒在爷爷脚下,泣不成声:“爷爷,钱我已经取出来了,种上麦子我就拉你到县城治病。爷爷,我什么嫁妆也不要,蕊蕊只想把你的病赶快治好。你知道吗?爷爷,你是蕊蕊的依靠啊!你也不要担心我,爷爷,我年轻,累了睡一觉就歇过来了……”
       爷爷老泪纵横,抚着孙女的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于蕊蕊把钱都放在自己的枕头里,她不敢去数到底攒了多少,她只是在心里一天天计算着,种完大秋之后给爷爷开刀动手术的日期。她很少给孔冠军打电话了,她学会了反省,学会了悔恨。当她一个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地里干活儿时,大脑里却想起了许多许多:他为什么在借了钱之后马上就离开了工地?他说很快会把钱寄来,为什么过后只字不提?他说找到工作就来接自己,为什么又与其他女孩子在一起?当初的山盟海誓都到哪儿去了?你要是连于蕊蕊这样的女孩子都耍弄,你可就坏良心了!
       她的名声在县城里越来越大,奔着她的名声去寻欢的男人也越来越多。但是,她的名声也成了自身的导火线,没等到秋种结束,那家挂羊头卖狗肉出租色情女的公司就被查封,公安人员抓住了她。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承认自己是卖淫。面对公安干警,她一脸茫然,她承认自己要了嫖客的钱,又说自己要钱是为爷爷治病,不能算卖淫。
       于蕊蕊被拘留,但是,面对公安干警罚款时,她哇哇大哭了,以头撞墙,死也不肯拿钱。
       许多天之后,心急如焚的于蕊蕊回到家里。但是,家里已经没有了爷爷的身影,迎接她的只是一堆烧过的纸灰。
       她疯了,抱着装满了钱的枕头跑到地里,匍匐在爷爷的坟前,死命地哭喊:“爷爷,爷爷,你看看,我已经给你攒够了开刀的钱,你为什么不等到我回来,你看!你看!你看啊……”
       翻过的土地还没有种上麦子,秋日的阳光把土地照得一片惨白。
       调查手记:
       若不出意外,于蕊蕊应该永远是一个乡村好女子。她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简单却又幸福的农家生活。然而,她终是为爱所伤,情入迷途。她卖淫可悲,卖淫而不觉更可悲。我们身边绝不止一个于蕊蕊。试想,若每个人都能认真地对待爱情,或是沉迷爱河但却不失清醒,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破碎的心了,也不会有那么多因情因爱而堕落的灵魂……
       复仇女火烧官场
       胡子云小照:
       容貌娇媚,皮肤白皙,体态匀称。被收进拘留所时,她已有了三年的卖淫经历。
       故事人物语:
       卖淫女肮脏,但是,比我们肮脏的男人多的是!
       你们见过有几个老百姓卖了麦子逛窑子嫖女人的?干这丑事的,还不大都是些有权有势的?他们的钱不知是从哪里刮来的呢!别骂我们,要骂就骂那些人。他们不买,我们卖给谁去?狗皮袜子没反正,谁也别说干净!
       胡子云出生在冀鲁豫三省交界处的一个小山村里,读到初中二年级时,她因母亲病故辍学,在家帮父亲种地。
       对于玉人儿般的胡子云来说,她实在是委屈了:生在农村,生在老胡家。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了。她一米七的高挑身材,线条明显,凸凹有致,皮肤娇嫩,白里透红的脸蛋像一枚在早晨的露水里摘下的鲜桃!
       然而,胡子云家里太穷了,母亲从患病到病故,几乎把整个家淘洗了一遍。被困苦折磨得几近麻木的父亲胡开春,对女儿的退学没发表任何意见。
       1997年3月,当地镇政府忽然下了一道指令:沿金堤口的两个村全部发展大棚菇,限期半个月,逾期不建大棚的,罚款!
       建大棚至少得投资两三千元,老实巴交的胡开春没钱建棚,只会两手死抱着头不说话。村里反映了胡开春家的特困状况,但镇里要的是整齐划一的布局,硬指令下来,谁也不能例外。镇领导当场就指着村干部骂:你们再去做工作,不听话,我派人治他!
       离限期还有最后五天的那个中午,一辆警车将胡开春拉走了。老奶奶颠着小脚,找到正在地里干活儿的胡子云,将这个恶耗告诉了孙女。
       这天是星期六,镇政府大院里几乎每个房门都关着,太阳落山时,胡子云还是没打听到父亲被关在哪里。到后来,她实在没有力气再找了,刚要找个台阶坐下歇歇,忽然一个年龄稍大的干部过来向她使了个眼色,低声说了句:“北边……”
       胡子云匆匆忙忙地跑到北边,这才发现后院的东北角还有一个偏门。偏门虚掩着,里边挂着一个报纸般大小的木牌,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胡子云哭着喊了一声爹,突然,一个恶声恶气的声音喝住了她,随之从窗口里闪出一个摇摆的脑袋。
       “喊什么?报丧呢!你爹叫啥?”
       “胡开春……”
       那人从窗口处死死地盯着她,他大概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一个卑鄙的邪念顿时产生。拉开房门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低了许多:“进来吧!”
       胡子云战战兢兢地走进充满酒气、烟雾的小屋里,房门随之关上了,光线顿时暗下来,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晃动的身影。但是,胡子云分明感觉到一双闪着绿光的男人眼睛,正贪婪地在自己的胸部扫来扫去,身上顿时飕飕地直冒冷气。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她,过了好半天,那人才冷冰冰地冒出一句:“想让你爹回去?”
       胡子云哭着说:“想,俺奶奶都急病了!”
       “家里有钱建大棚吗?”
       胡子云摇摇头。
       “没钱建是吧?那就在这里关着吧,什么时候有钱了再回家!”
       胡子云扑通跪下了,水泥地板上立刻响起她砰砰砰的磕头声。
       这时,她隐隐地听见那人淫亵地说:“要放你爹走,你得听我的……”
       她像没有思想的木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光是哭,直到一条蛇样的胳膊紧紧地圈住了她,她才猛醒过来。然而,美丽的少女早被惊恐抽掉了筋骨,变成了一只软绵绵的无助羔羊,连挣扎站起的力气也没有了。在痛苦的抽泣和绝望的挣扎中,胡子云蜷缩在沙发上,被恶狼粗暴地扒掉了裤子……
       1997年3月14日的傍晚,17岁的胡子云被一个官场中人连续蹂躏了两次!在如血的夕阳里,花季少女用耻辱解救出已经饿了四顿的父亲。没有人知道这一对彼此搀扶的父女相互间诉说了什么,但是,就在此时,固执任性的胡子云心里萌生了一个天大的报复念头,这样的念头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
       回到家里,胡子云把自己关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里,她不吃不喝不说话,一个人埋在被子里默默地流泪。
       老实憨厚的父亲不知道怎样劝闺女,更不知道女儿曾经受过怎样的身心折磨,只是苦着脸蹲在女儿的门口,两手抱着脑袋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奶奶以为孙女是被吓着了,就从床席下翻出几张黄表纸,又找了一件孙女穿过的衬衣,半夜里摸索到村头的十字路口,点燃表纸,拿衬衣在火苗上燎,边燎边念叨:“小云哎,跟奶奶回家喽……”
       第四天,被一个天大的报复计划燃烧着的胡子云,眉头紧锁,站到奶奶和父亲面前。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她要到镇上开理发店,这让奶奶和父亲大吃一惊。但是,无论奶奶和父亲怎样反对,胡子云总揪着一个理由:“我吃不了地里的苦,我要去凭手艺挣钱。”
       一个月之后,胡子云向父亲要了300块钱。当从父亲手中接过钱时,她给奶奶和父亲跪下了,说:“奶奶,爹,我要让这些钱变成千变成万,让你们一辈子都不用再求官场的人!”
       胡子云在距镇政府大院百米左右的地段上租了两小间简易门面房,门面房在公路一侧占个街尾,与正面街道之间隔着一排柳树,既不招眼,也不碍眼。这个地理位置是她精心挑选过的:离机关大院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另外还有一条沿河小道通向镇政府,这样的环境是卑鄙贼人最喜欢的。她把两间屋隔成一明一暗,外边摆着理发设施,里边是卧室兼厨房。她没放开业鞭炮,连门面招牌也是自己做的,很小,上面用染发膏拌煤灰写了几个字:芳心发廊。她还将自己特意照的彩色放大照片贴在迎门的镜子上。
       她并没有拜师学过理发,但凭着心灵手巧,刀剪在她手里还真能拿得起。对那些真正来理发的人,她就认真地理,收的钱比其他店里都少。她要钓的鱼在镇政府大院里,零散收入够房租和饭钱就可以了。
       开业之后第四天的傍晚,太阳刚刚落下,夜影似有似无,一双色眯眯的贼眼锁定了胡子云,而她也早已从镜子里几次看到他在门口走过。农村的集镇,一到下午人就很少了,农民到镇上理发,一般是凑着赶集插空儿;生意人大多在街中心,他们即便为理发关门,也会先盘账后办事,决不会在吃晚饭的时候多绕圈子跑到街尾来,因此,这个时候恰恰是忙闲之间的空当。
       “王八羔子,真会掐点!”胡子云在心里骂道,那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走了进来。
       胡子云并不知道来人的姓名、职务,但从他进来就无意似的关门动作,便认定他是官场上的人,而且还是带着贼心来寻欢的。于是,她也装作无意似的又用脚将门关严了。两个人的动作同时收在各自的眼里,来人的脸上悄悄地浮起一丝淫笑。
       “理发……”来人说着坐下来,装作抚弄头发的样子,举起的手却落在了胡子云的肩头上,口气也变得更加暧昧,“小姑娘,交个朋友怎么样?”
       胡子云故意装出傻乎乎的村姑相,说:“俺又不认识你,跟你这个做生意的过路人交啥朋友……”
       来人扑哧乐了:“什么做生意的过路人,我就是这个镇上坐大堂的!说不准什么时候,你还真有用得上你申大哥的地方……怎么样,说个价吧?”
       胡子云故作怒态,说:“你要理发就理发,别说笑话,俺凭手艺挣钱,不卖身。”
       “胡扯鸡巴淡,发廊女有几个不吃腥的!”那人大大咧咧地说,“不卖,那是你没见钱!”胡子云赶忙表现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而此刻翻腾在她心中的则是那个傍晚的受辱,还有父亲被无端地关押。尽管她不能肯定那天对自己施暴的是不是这个人,但是,说不定就是他下令抓人的!
       她的怨恨像被火烤红了的烙铁,紧紧地卡在喉咙里,憋得她眼前直冒金星。她的眼睛刷地投到案架上的刀片上,恨不得一把抓在手里照着他堆满肥油的脖子划一刀!胡子云最终还是把那口气咽下了,她躲闪着来人淫亵的目光,支吾着说:“坐大堂的?那你不是书记就是镇长,最少得给俺500块钱!”
       来人一伸手把胡子云揽到怀里,越发放荡地说:“知道要价就对了。第一次图个吉利,给你800……”
       第二天一早,胡子云就把检举信投进了邮箱里。她打听清楚了,昨晚那家伙是这个镇正仕途得意的少壮派、镇长申明敬。
       她寄了两封,一封写着县长收,一封写给县委书记。她在信的结尾都带了一句:我已经留了证据!
       中间隔了三天,镇长申明敬又来了,还是那个机关人散步、集镇人吃饭的时间。他兔子似的钻进来,关上灯就把胡子云抱住了。
       申明敬今天极度兴奋,他是从县城赶回来的,组织部门的熟人已向他透露了消息,说领导已安排了对他的政绩考察,提拔使用应是最近的事。他激情高涨,慷慨设宴,从中午一直喝到太阳落山。没有人知道,他在风沙里返回镇上,在离镇政府大院还有几十米的医院门口就下了车,又从医院的小门转出来,绕圈子来发廊为即将腾越的官运销魂。
       申明敬又兴奋地说:“给我放好你的那个妙处,进城之后咱也来个金屋藏娇,我包你三年!”
       官场的春风得意,带来的是对一个色情女子的兽欲大发。被压在官场人身下的胡子云有些后悔当初的报复选择了……老天爷呀,这种下贱色狼还能升官?县里的那些领导是瞎眼了,还是拿这种事不当事?不,不对,报纸上登过,湖南省的一个局长就是因为嫖娼被罢了官的。要是书记、县长不治这种色狼官,我就拿着证据告到市里省里!要么,就是检举信还没到他们手里?今天是第三天……悔恨、无奈又厌恶作呕的胡子云,咬着牙,含着恨,一边在心里骂着,一边像个窒息将死的猎物,任由申镇长如狼似虎地攻击,直到他满意地发泄完性欲……
       胡子云默默地擦干泪水,依旧一副无知又贪财的色情女孩模样,说:“你给的钱少,俺以后不跟你好了……”嘴里说着,手已伸到申明敬的衣兜里,钱夹里鼓鼓囊囊的,她从中抽了三张百元大票。
       申明敬不屑地瞅她一眼,说:“好好,你拿我三百,你就得让哥哥尽三次兴……”
       申明敬一直折腾到黎明时分才走,但是,到了那天傍晚,他又从小路上鬼鬼祟祟地溜进发廊,头发散乱,满脸怒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进来便一脚将门踹紧,用手一指胡子云,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小骚货是不是在背后给我捅刀子了?”
       胡子云从他的口气里断定检举信起了作用,却装作什么都不懂的傻样子,摇着头说:“啥捅刀子?俺不知道你说的啥意思!”
       申明敬再追再问,胡子云仍然是一问三不知,退出门去时,他又看了胡子云一眼,疑惑地自语着:“妈的个X,这就怪了……”
       过了不几天,集镇上的人都风传申明敬犯了错,到最穷的一个乡当了办公室副主任。那天晚上,胡子云在十字路口连磕三个响头,回来在日记上写道:等着吧,凡是沾我身的色狼官,我都要把他们拉下马!
       在镇上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胡子云的胳膊上已被她用香火烫出了十几个紫红的烙印,那是她卖身的印记——一次烫一个……
       第二个被胡子云拉下马的是镇委副书记刘柳,并由此牵扯出了一大串镇主要领导成员,其中包括办公室主任、派出所所长……
       镇主要领导连连湿鞋引起了县里的重视,也在那几个有色心也有色胆、暗中宿娼妓明处做楷模的落马干部心里泛起波澜。
       尤其是派出所所长杨好崆,他被内部处分又降为城区派出所普通民警之后,不仅在同事面前栽了脸面,还受到媳妇审贼似的追问,他尽管死活不认账,内心里却是越想越窝火,越想越别扭,回想自己升任所长一年多来,隔三岔五地沾腥泡妞,背后不曾冒过冷风啊,怎么在芳心发廊混了一次就被人捅上去了呢?猪拱窝似的杨好崆翻来覆去扒蹬了几天,最后终于决定舍出脸来,偷偷摸摸地来个刨根问底。
       杨好崆挨个儿去寻访那几个受到惩处的人,没想到那几个人也各自在心里打着小九九,虽然过后再提这种事有些难堪,但毕竟有一股无名火烧着,经杨好崆这么一拨弄,便都支支吾吾地承认自己去过那个开张不久的芳心发廊,随后就出了这档子事。奇了!转了一圈之后,杨好崆认定,就是发廊女胡子云以卖淫的方式把他们这几个人掀下马的!
       杨好崆也要报复了,但是,刚栽过跟头的他不想再把自己搭进去,想了几天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利用集镇上的地痞流氓,把她搅臭搅烂,让她成为人人不齿的下流女、十乡八村都知道的破鞋。
       他开始行动了……
       杨好崆的这一招还真有效,胡子云的发廊里从此乱了套。每天都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到店里去,去了就往椅子上一坐,要给他洗头,他说干剪;这里一动剪刀,那里他就像被捅了一刀似的呜哇怪叫;费了半天的气力理过了,他又吼着嗓子吵嚷,不是这里短了,就是那里长了,反正没有正好的时候,而且越是有人去理发时,他们闹腾得越厉害,从天明泡到天黑,搅得胡子云一个生意也做不成。到后来,门上被人糊了屎,臭气熏天,隔十几米都能闻到;墙上画个女人,身上写满了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旁边还挂着成串的破鞋;而晚上关门之后,外边却被人反锁上。
       胡子云的理发店没法再干了。
       有气无处发泄的胡子云想明白了,知道是有人对她使坏。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回家帮父亲种地去,该报复的已经报复了,自己总不能干一辈子卖身勾当,尽管她知道自己已不是一个庄稼人认可的好女孩了。但是,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并不后悔,能让那些吃农民喝农民再欺负农民的色狼官栽跟头,她就是个天大的胜利者!
       然而,就在胡子云准备卷铺盖的时候,一个鼻头有雀斑的外地女孩截住了她的回头之路。雀斑女孩并不回避自己就是吃青春饭的卖淫女,她说她是外乡的,正想找个伴儿到县城去挣大钱,她看中的就是胡子云的相貌气质,另外还有这一套现成的理发设备。
       听胡子云说了一句“我原本不是这种人,干这一行是被逼的”之后,那个女孩子噗地一乐,说:“别傻了,这年头,死心眼儿的冤大头才去种地!我一看你就不是行里的,哪有在自家本乡挣钱的?你不想留后路了?要干就离家远远的,眼一闭光想着挣钱,钱进了腰包才是本事!
       胡子云心神不定地点着头,自问自答似的说了一句:“那以后呢?”
       那个女孩子又瞥了她一眼,用更明白的口气说:“趁年轻挣几年城里人的钱,然后回农村老家找个实在的庄稼人,规规矩矩地过一辈子平淡日子,反正不愁钱花了……生了孩子供他上大学,一翅子飞出这个狗日的肮脏窝!”
       这一番话把胡子云打蒙了,也把胡子云的心激活了,是啊,反正自己已经是破鞋了,那就让破鞋挂在脚上吧,以后的路怎么走,不想了!第二天天没亮,胡子云回到村里,把一封信连同两千块钱一块儿塞进门缝里。胡子云怎么也不会想到,再回老家时,她竟然成了一个半死的人!
       两天之后,她们在东郊的开发区选了一处敞亮的地段,放过一挂鞭炮,美容院开业了。店里又来了两个南阳的女孩,四个人的生意一开始就很红火,尤其是每天晚上的十点过后,那些闻腥苍蝇似的嫖客就凭着嗅觉赶来了。白天,这些嫖客多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官场人物,在黑夜里,他们又成了寻欢作乐的色场猎手,带着一身的邪欲和满脸的淫笑,躲避着熟人、家人,拐弯抹角、穿街过巷地趋香逐臭。他们大多是开车来的,车就停在离店不远的阴暗处,然后鬼影般溜进店里,不及屁股坐稳,手已伸到了女孩子们身上,他们假声假气地学着外地口音,不堪入耳的脏话、土话、下流话就吐了出来。他们这样吃力地模仿外地口音,唯一目的就是,让色情女误认为他们是在外经商的过路客,以免让她们刨出根底,所谓:钻进被窝是一家,提上裤子是路人。行道里的色情女都明白这一点,彼此心照不宣,我拿身子你拿钱,你好我好大家好,谁也不去捅透这层窗纸。可是,已经认可了雀斑女孩人生理论的胡子云,却又一次犯了色情场上的大忌!
       胡子云并不认为自己与其他色情女完全一样。屈辱记忆,使她始终有着难消的仇恨意识,从脱衣上床到最后从嫖客手中接钱的全过程中,她总是习惯性地留心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并从那些人得意忘形之际吐出的片言只语中,捕捉出他们的姓氏、工作单位或者大体所在的系统,然后就记在日记本上。
       胡子云记这样的流水账,并没有明确的指向,也知道每记下一个嫖客,心里的疼痛就加重一分,但她就是忍不住。包括雀斑女孩在内的那三个色情女,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会留下这样的东西,她们关门睡觉之前要做的就是清点一天的收入,然后在心里编织自己的未来。这时,胡子云心里却正恼恨着,为什么那些有权有势的官场人、有钱人活得神仙一样,胡子拉碴的半截老头儿了,还流着口水搂抱十几二十几岁的青春女孩?!
       半年之后的一个雨夜,一个提包的嫖客闯了进来,他先把四个女孩子挨个儿看了一通,然后用手一指胡子云,要跟她包夜。
       那天晚上的雨下得很大,等着夜里开大市的另外三个色情女识趣地闪到一边,看着胡子云进了里边的小包间。
       来人三十多岁的光景,操着一口地道的外地口音,说自己是胶东威海人,一口气说了几个威海的名胜古迹以及当地的年节风俗,把胡子云搂到怀里的同时,又说了许多又甜又腻的亲热话。
       胡子云已经懂得了色情场上的逢场作戏,关键是她确实相信了他是威海人,她的那种恼恨着应承的矛盾心情就淡化了许多。她说了一个包夜的价格,来人毫不犹豫,当下就脱衣上床了。
       但是,胡子云没料到来人是只色中饿虎,更没想到他冒充外地人的本领那么高。一番番的肆虐轰炸,把她折腾得筋疲力尽,竟然连日记本从床席下滑落出来也不知道。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那人却被好奇心勾引着捡起了笔记本。看到前几页时,那人脸上浮起笑容,当把另一页掀开时,他的神色刷地变了,飞快地瞥了一眼蜷曲在床上的胡子云,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拨开门,惊窝老鼠似的跑得没了踪影。
       自称是威海商人的嫖客径直跑到申明敬的家,他从胡子云的日记本上看到了申明敬哥哥的名字。申明敬的哥哥是县工商局局长,还是市人大代表!申明敬又惊又恨,他没想到那个让自己落了马的小妮子又到了县城。妈的,算你张狂到头了!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翻开本子,重新把上面所记的又在心里过了一遍,一下子又从中圈定了几个熟人,他略一沉思,一个毒辣的报复方案出炉了。
       这时的胡子云还在昏睡,绝对想不到一辆神秘的小车会在晨雾中悄然而至。
       门被踹开了,赤身裸体的胡子云看到了两双猎豹般的眼睛。来人喝道:“我们是公安局的,穿上衣服跟我们走……”
       带走胡子云的是两个着便服的精壮汉子,但是,这两个自称是公安人员的男人并没有把她带进公安局,而是从东郊绕到西郊,然后停在了一幢楼下。胡子云没看清楼门口的招牌,因为一上车,她就被按倒在座位下边,根本抬不起头来。
       一直上到六层顶楼,胡子云被推进两间挂着窗帘的屋子里。这时,从套间里走出一个戴墨镜的人。
       “说吧。”戴墨镜的那人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卖淫的?总共接了多少嫖客?把他们都说出来,不许落下一个!”
       胡子云这才明白是公安部门的扫黄。不过她有点儿不明白,既然是抓卖淫女,为什么在四个人中单抓自己?想不明白就不想,反正自己干的就是不要脸的事,去干那些事的男人也不要脸,把那些色狼都抖落出来才好呢!于是,胡子云把她记下来的嫖客一个个都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她还加了一句:“不看本子我也能记住他们,你们抓起来问吧,谁不承认我作证!”
       但是,胡子云万万没料到,她清清楚楚地说过之后,引来的竟是一阵喝斥:“你他妈的全是胡说八道……”
       一阵突如其来的拳打脚踢冰雹似的落到她身上的每一处,霎时间,她的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嘴里、鼻孔里流出血来,身上火烧火燎一阵阵剧痛,大脑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她实在不明白,自己说的全是真的,公安人员为什么还打她!但是,他们不容她分辩,还把手中的警棍伸到她的胸部和下身……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毒打停了下来。胡子云迷迷糊糊地看到戴墨镜的人和一个打手又进了里边的套间,留在外屋的那个人仿佛在翻抽屉找烟吸。这片刻的安静一下子激活了她的求生欲望,她忽地爬起来,拉开房门,直冲阳台,纵身跳下!
       胡子云没摔死,但高位截瘫的残疾将是她终身难以逾越的屏障了……
       调查手记:
       作为出卖皮肉的卖淫女,胡子云始终是一个矛盾体。她既说不上是被逼为娼,也说不上完全是为挣钱出卖肉体。她其实是一个幼稚的道德挣扎者。从走上色情路的时候,她的悲剧就诞生了。形形色色的卖淫女中,主动出台又完美谢幕的肯定有,而强颜欢笑卖皮肉一腔屈辱无处诉的,会少吗?
       美少妇梦断青楼
       莫桂花小照:
       30岁。相貌端庄,外表沉稳,风韵但不风骚,妩媚但不妖冶。
       故事人物语:
       说一千,道一万,俺干的就是不要脸的事。换句话说,俺就是婊子!但是,俺是让穷日子逼的!走到这一步,说对不起谁都没用了。反正是过来人了,跟谁睡都一样……
       俺要多挣几年钱,供孩子上学。孩子有本事了,俺叫他打着灯笼挑拣黄花大闺女,娶到家来一天门也不让她出!
       莫桂花脱衣下海,真正是为生计所迫。或者说,她是因为急于寻找活路而慌不择路。莫桂花抢占色情末班车不是主动买票,而是稀里糊涂被人拥上了车。
       莫桂花曾经有一个美满幸福的三口之家。她18岁进县化肥厂,21岁结婚,丈夫比她大一岁,大专学历,是厂里的技术员。婚后,小两口恩爱有加,第二年生下女儿茹茹。三口人三个笑喇叭,每天都在欢乐中度过。然而,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突然有一天,工厂倒闭了!
       丈夫柳崆有了酒瘾,并且患上了精神抑郁症。柳崆是知识分子,他知道古人有语: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不管黑夜白天,只要醒了就咕咚咕咚地灌几口散酒,接着又昏昏睡去。莫桂花心疼丈夫的身体,更心疼丈夫的心,出去买东西的时候,总不忘给丈夫提一塑料桶散酒回来。然而,他们的救命钱就是每人每月100元的城镇贫困人口生活补贴,这些钱里还包括女儿茹茹的读书费用。
       无奈之下,莫桂花只好变卖家里的东西,她首先卖的是结婚时买的彩电,多年前买时花了1800元,卖给收旧家电的只得了190元,她想让人家多加10元凑个整数,人家却说不卖算了。丈夫醒来不见了彩电,也不问,继续喝酒,喝醉了就躺在沙发上睡觉。过了一段时间,趁丈夫喝醉了,她又让收旧家具的拖走了沙发。丈夫醒来后,还是不问。莫桂花有一次哭着问丈夫:你也不问问家里的东西都上哪儿去了?丈夫说:问什么,不是天天这样过吗?
       丈夫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不是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就是一会儿狂笑一会儿呆痴反复无常,常常吓得女儿茹茹扑到母亲怀里直哭。孩子哭,莫桂花也哭,哭也不敢哭出声来,因为丈夫听到哭声会莫名其妙地把头往墙上撞。这个家是彻底垮了,莫桂花意识到她已经没有能力再当顶梁柱了。
       丈夫吃药要花钱,女儿上学要花钱,一日三餐要花钱,莫桂花一筹莫展了。
       一天,莫桂花又来到菜市场捡烂菜,突然被一个摇轮椅的中年残疾妇人叫住了:“大妹子,我家是站前街五巷的,你过来,我与你说句话……”
       莫桂花怔了一下,看着那个残疾妇人一脸真诚,便犹豫着走过去。她让残疾妇人的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我注意你几次了,看你也不像农村出来跑穷的,家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罚超生罚的还是……你看我一个残疾人,想使坏也坏不着你,你给我说句真话,咋混到这一步了?”
       俗话说,有疮想摸摸,有病想说说,人憋了一肚子委屈,盼的就是倾诉,那原本封闭着的堤坝,其实就像纸一样薄,一丝同情的风就能捅透它。此时此刻的莫桂花就是这样,她抽泣着把化肥厂倒闭、夫妇俩双双下岗、丈夫患病、女儿上学的难处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说得那个残疾妇人也跟着长吁短叹。
       过一会儿,残疾妇人说:“大妹子,不是我瞧不起你们,你们两口子都是社会的落伍人,不受憋受穷才怪呢!你看我,四肢不全,能吃不能干,按说该是个废物吧,可我偏要好好活着,孬好也是来世间走一遭,干吗委屈自己?按说我娘家两个兄弟都能养我一辈子,我偏不吃那碗剩饭!这年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就看你敢不敢做大事。大妹子,我这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可怜,我想让你凭自己的本事挣钱,不用多久,你的钱包也能鼓起来……”
       莫桂花先喜后忧,说:“但是……你说我能干什么?”
       残疾妇人说:“要是相信我这个人,你下午就到我那里去,我给你找的还是不耽搁工夫的挣钱差事。记着,不要跟外人说。”
       凭感觉,莫桂花对那个中年残疾妇人的印象还不错,下午服侍着丈夫吃药休息之后,她还真按地址找了过去。
       这是一个独门独院,三间正房装着防盗门,三面的配房都是单间,约有十几间,明显看得出是为开旅馆新盖的。院门朝着南面的站前街,左边是没有多少水的护城河,一行柳树郁郁葱葱;右边是一家工厂的院墙,从院门到大街有百米左右,一眼就可以看到院门的招牌——新春旅馆。
       就冲门前这一行柳树,莫桂花就从心里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她丈夫就是姓柳。
       因为正值中午,房间大都空着,只有两个房间的门是关着的,一个房间里隐隐的有说话声,另一个寂静无声。旅店主人正半醒半睡地看电视,一见莫桂花,立刻来了精神,叮叮当当地摆上四五罐饮料。
       莫桂花推辞不过,只得开了一瓶,象征性地喝了一口,说:“大姐,你让我来是……”
       妇人瞅她一眼,说:“刚来,咱们姐妹拉呱儿拉呱儿,就说我听来的一个故事吧……说的是有个县城里,有个年轻的媳妇在工厂里上班,人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也就是三十岁左右的年龄吧。她丈夫也在工厂里上班,两口子两份工资,养着一个孩子,小日子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忽然有一天,厂子倒闭了,小两口一下子蒙了,媳妇还好说,当丈夫的心气大,饭也吃不下,觉也不能睡,一来二去就积下一身怪病,真应了一句老话,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媳妇后来就想,为了丈夫,为了孩子,我也不能活活地愁死啊。不行,我得找活路,就找啊找啊,又是捡破烂儿,又是摆地摊,折腾了一阵子,嘿,小麻雀跟着猫头鹰飞,有熬的眼,没有吃的食,转一周圈,还是个死胡同!就在媳妇犯苦犯难的时候,她一个沾边儿的亲戚看着心疼,就牵线让她当三陪,她一听大恼,当场给了那亲戚一巴掌!那个亲戚知道她是拉不下脸来,也不生她的气,连说带劝,连拉带扯,硬是把她拉到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你说那个亲戚是怎么劝的?她亲戚说,知道台湾不?人家台湾现在是笑贫不笑娼,女人跟有钱的男人睡了觉,自个儿也有钱了,供着丈夫吃香的喝辣的,供着孩子步步登高上大学。那些护着屁股混穷的呢,混得走到街上人人躲,为什么?嫌她身上有臭味儿呗!她亲戚又说,就看咱们身边那些有头有脸的神气女人吧,哪个怀里不搂几个情人老头子?相好的有钱,她有身子,两好成一好,两用归一用,谁也别说吃亏。人家咋了?人家活出鲜花来了,那才叫会活!
       “你还别说,媳妇让她的亲戚这么一劝,又得了那陌生男人的钱,再也不急不恼了,丈夫的病也有钱看了,家里的日子也铺展了,走在街上,人人都说有本事……”
       话说到这一步,傻子也知道瓜皮里边是瓤了。莫桂花不是傻子,她已明白旅馆女主人让她来的用意了。
       莫桂花心乱如麻……
       这是一条从来没想过的路,尽管她从书刊上和影视剧里,看到过不少男女偷情的故事,也隐隐约约地听说过一些当今社会上男也潇洒女也快活的风流韵事。但是,听说归听说,知道归知道,自己却从来没产生过那样的念头,更不要说去做了!
       ——“拿身子换钱,拿脸面换钱,这不是天大的耻辱吗?”30岁前的莫桂花说。
       ——“丈夫需要钱,女儿需要钱,你的身体就是他们的幸福资源,你保护资源的最终目的不就是让幸福开花结果吗?”30岁后的莫桂花说。
       两把利刃斗来斗去,前面那把败了……
       莫桂花低着头,像即将被押上刑场的死刑犯,嗫嚅着与旅馆女主人达成了她30年来第一个口头约定:
       这样的事你得替我封死口,咱们城里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就死!
       放心,就我这嘴,拿钢钩铁钳也别想拉出一个字来!
       你得承认我这不是什么卖淫……
       当然不是,咱们这是有情人见面,谁敢说是卖淫我拔出他的舌头拌凉菜!
       我平时不在这里,事完了就走……
       明白,就是大城市时兴的钟点工,往大处说,也叫兼职,也叫第二职业……
       就是那个下午,莫桂花在这里挣到了与她的城镇贫困人口生活补贴费等额的100元。女主人把她带到那房间里,对那个色眯眯的外乡男人说:安安稳稳地在这里住吧,我给你找了个解闷的……
       莫桂花吓得不敢看那个男人,她像被抽了筋扒了皮,又像在大街上被人扯了衣服追赶,她想躲想藏想喊救命,可四周一片光亮地带,一个人影也没有,她孤苦无助只能跪地求饶。后来,莫桂花躺在那个男人的身子底下,心里对丈夫说:他爹,不要怪我,我也是为咱们的家、咱们的孩子……
       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屋子的,莫桂花记不清了。记不清是因为她不想去记,她甘愿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但是,三天以后她又去了。
       她以后又去了几次,都是白天,来回一个多小时,丈夫不是正睡着,就是刚醒来,她出没出去,迷迷糊糊的他都不知道。
       旅馆女主人给莫桂花配了一个小巧的乳白色的手机,专为她设置了只会震动不会响的功能。她让莫桂花放在贴身衣兜里,说:“它一震动就是我让你来你不能不来,我这人腿残心不残,糊弄别人的事,失信悔约的事,挣钱再多我也不干……”
       初有手机,莫桂花觉得方便是方便,却又多了一块心病,她要时时感觉手机的动静,既怕震动小误了旅馆女主人的安排,又怕动静大为丈夫和孩子知觉,这种担心折磨得她魂不附体。说也巧,接连两天没动静的手机,忽然在星期六晚上发出了强烈的震动,她吓得差点儿惊叫出声。
       要在平时,这个时候,女儿早就睡着了,但是,好不容易盼个周末,茹茹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之后,说什么也不肯马上睡觉。
       女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居然从老师那里打听到,患抑郁症的病人最需要的就是亲人的理解和关爱,最怕的就是冷漠和鄙视。女儿心疼劳累过度的母亲,心疼默默无语的父亲,更担心母亲因照顾父亲身体吃不消,于是她从同学家里借了跳棋,说笑着摆到父亲面前。莫桂花没理由也不忍心催女儿去睡,她用含泪的眼睛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心像被铁丝缠绕了一道又一道……
       终于,莫桂花狠着心编了一个理由:“茹茹,你陪爸爸下棋,妈妈有点儿头痛,出去买些药……”
       她没等女儿答应就出了房门。她没有勇气面对女儿童稚的目光,那样的目光让她大汗淋漓、无地自容。一直到大街上,她还感到女儿的目光紧紧地追赶着她。她发誓,这一次一定是也必须是最后一次,她还要把这部穿心刺肺的催命手机还给旅馆女主人,否则,她会因此死在女儿的目光里,死在自己编造的谎言里!
       莫桂花那天晚上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她不该在旅馆女主人的怂恿下犹豫不决,她不该与那男人先看影碟再上床……然而,她终是天性柔顺。她就那样自我煎熬着答应了那个男人的特殊要求。当时,她也许想了,反正我以后再不会干这种事了,反正是最后一次了,时间长就长去吧……
       影碟是旅馆女主人提供的,她把影碟交给那个外地男人后就把门关死了。
       影碟机启动的那一刻,莫桂花的眼睛是闭着的,随后听到解说员介绍世界风光的声音,她就把眼睁开了,但是,当她随着画面进入热带雨林时,眨眼间,雨林竟然变成了一个高大像半截塔似的黑种男人与一个胖胖的白种女人。什么话也没说,忽然就各自脱了衣服,直至全身赤裸、一丝不挂……莫桂花不敢再看,也不愿再看,她感到看人家就是看自己。她似乎看到自己正与一个不相识的男人干那事,恍惚间,又似乎被人拉到了光天化日的县城大街上,到处都是亲朋好友,还有她的家人。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耳边响起两个异国男女欢快的呼号……
       一直躺在床上抚着她的男人忽地抬起身子,一条胳膊圈住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游蛇似的从她胸口滑到腰间,口中喃喃自语:“你身上好热好热,一定是激动!”他把她的脑袋支起来,示意她看。
       莫桂花艰难地挣扎着说:“你把那东西关了吧,我看着不像人……”
       那个男人笑得更放荡,说:“什么是人?人就是动物,是穿衣说话的高级动物,披上皮毛,插上尾巴,赶到山林里,与那些野生动物没什么两样!咱就说性吧。性是什么?性是上天照顾苦难人类的一点儿乐趣,就如让小孩子吃药先要包上一层糖一样,小孩子为了那点儿甜就把苦药吃了。人就是这个德性,脱了包装才见本真,就如你我……”
       于是,他把她剥得精光,照着画面中的姿势把她翻过来弄过去。他像发了疯发了狂,呼号不止。
       于是,如羔羊一样的莫桂花失去了思想,甚至于连身体也不属于她了……
       莫桂花离开新春旅馆时已是黎明时分,晨雾中,她把自行车踩得飞快。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他们都是行色匆匆,也许偶尔抬头时会看到一个飞驰的背影,也许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但是,莫桂花却分明感觉到身后万箭齐发,以至于到家门口时她几乎是栽下车的。她摸了摸口袋,300元钱还在,同时还摸到了那部手机。不知为什么,她忘了把手机退还给旅馆女主人。
       屋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她稍稍松了一口气,见女儿和丈夫还睡着,就将路上编好的理由又在心里过了一遍——女儿问:妈妈,你怎么才回来?自己答:我回来时,你们刚睡着……女儿问:妈妈,你还头痛吗?自己答:打过针就好多了,是输的液……然而,此时此刻,女儿还睡着,如果她醒来要问,就对她说自己刚起来好了。
       就在她想到院内去拿煤球的时候,女儿在身后说话了:“妈妈,我已经换过煤球了!”
       莫桂花呆住了!原来,女儿在被窝里躺着只不过是装睡,也就是说,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女儿早看得清清楚楚!
       天下还有比在童稚的孩子面前撒谎更揪心更难堪的事吗?莫桂花感到自己正在被女儿用指甲一点一点地刮,只剩下一个怪异的骷髅。但是,她还要伪装下去。于是,短暂的尴尬之后,她又对女儿编造了一个新的谎言:“茹茹懂事了,茹茹知道妈妈看病回来会绕到菜市场去……咱们今天不吃那样的过时菜了,妈妈今天给茹茹买最鲜嫩的韭黄,掺上鸡蛋包饺子吃,包好多好多……”
       莫桂花编造这个理由时没用心,她只知道自己的嘴巴不能停下来,只有不停歇的谎言才能保护她的脸面。然而,女儿说过那句话之后又进屋睡了,她也许太困了。莫桂花捅开炉火,给水壶里加了水,然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匆忙跑到菜市场,果真买来了韭黄和鸡蛋。和面,剁馅,叮叮当当地忙乱了一个多小时,她终于兑现了对女儿的承诺。当她把热腾腾的水饺端到丈夫和女儿面前时,她的腰几乎直不起来了。
       面对女儿的贪吃相,莫桂花哭了。然而,丈夫却吃得很少。丈夫的眼皮似乎又涩又重,他一直呆呆痴痴地望着房顶,对面前的水饺视而不见。她把筷子放到他手里,他就夹一个,放到嘴里也像永远嚼不烂咽不下似的,才吃了三四个,就再也不肯吃了,依旧呆呆痴痴地望着房顶。
       星期天过去了,女儿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学校生活。饱受着道德谴责,同时又贪恋着经济创收的莫桂花,一会儿理直气壮,一会儿心惊胆战,头脑里又有两个影子打架了。两个莫桂花不分昼夜地搏斗厮打,一个说:我是万般无奈、走投无路才这样,我不偷不抢不拐不骗,用自己的身子挣钱养家有什么错?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一个说:呸!你这是婊子上电视,明明白白地往脸上贴金。下岗的职工多了,人家是怎么活的,都去卖肚皮去了?你就是不要脸,你就是婊子……两个莫桂花都找她评理,她招架不住了。
       她时时感到四肢乏力,头昏脑胀。
       那个彻夜未归之后的第三天,震动手机又发出了信号,时间是上午的10点刚过,那时候,莫桂花刚要从炉子上端下药锅。
       她悄悄瞥了丈夫一眼。丈夫在院子里的树下坐着,两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爬树的蚂蚁。莫桂花又是吹,又是拿两只碗倒来倒去,总算把滚烫的汤药弄凉了,端到院中让丈夫喝下,丈夫又把目光落到爬树的蚂蚁上。莫桂花说:“坐累了,你就回屋睡一会儿,我出去买包盐马上回来……”
       丈夫依旧什么话也不说。她推起车子出院之后,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谎话编得实在是漏洞百出:离家不过百米就有一个小卖部,还用得着骑车子?然而,她不能补充或者重编其他理由了,只好甩甩长发遮住冒汗的脸,骑上车子拐到了大街上。
       她不可能想到或者说根本不会去想,她的丈夫柳崆,一个患着严重抑郁症的病人,竟然随后截了一辆三轮车紧紧地跟在后边,直到她进了新春旅馆。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柳崆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他怒吼一声,手持一根凉棚支架,猛虎下山般冲进室内!
       奇怪的是,大怒之后,丈夫柳崆的抑郁症竟然不治而愈。他原谅了妻子莫桂花,又花钱买了一辆三轮车,每天早出晚归地上街载客,多时十几二十,少时七块八块。他已经忘掉了一切,身体也渐渐长好了……
       调查手记:
       莫桂花不是惯于逢场作戏的女人,更不是水性杨花、风流放荡的女人。她是众多因生活逼迫而舍身的卖淫嫂中的一位典型。
       《齐鲁晚报》曾登载一篇不足千字却让读者阅之心缩的夜话式文章,说的是晋西北某山村的一位母亲,为了给女儿凑足大学学费,她瞒着家人,千里迢迢去了江苏省的连云港市,先在郊区以每人次30元的价格与外地打工男人多次成交。后入市内,遂提价为每人次50元,两个月里,她共从嫖客手中挣钱6000多元。就在她计算着女儿入学的日期准备返回老家时,她被公安人员堵在了屋里。情急之中,她竟说出了这样的话:“让你们见笑了同志,等女娃上好了学,我带着她来看望你们……”
       被拐女魂落绝境
       商艳丽小照:
       学生时的彩照上,流波含笑,质朴纯情。四年后,貌若老妇,形容枯槁。
       故事人物语:
       老家我是不回去了,不是不想,是没脸回去。我连医院也不敢去。自己慢慢地熬吧,死了就当个无名尸,烧了埋了都行,全当世间没有我这个人。要说恨,第一恨人贩子,把那些人贩子抓住,一刀一刀地割了剐了也难解我的恨!第二恨就是我自己,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早死了落个干净身子!
       我们无法知道,拐卖妇女究竟始于何时;在这部由人贩子一手编导的历史悲剧中,有多少花季少女和初为人妻人母的少妇,像牲畜一样被人贩子卖掉,遭百般蹂躏后,或做了有性无爱的人妻,用以传宗接代,或做了禽兽们怀中的玩物,以至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被迫害致死致残或绝望自杀。
       有拐卖女人的人贩子,就有肮脏至极的女人黑市。在全国公安系统2003年下半年开展的“扫黄打非打拐”行动中,各地破获、捣毁的不同类型的女人黑市就有1056个。据业内人士称,这个数字还是保守的,因为人贩子无处不在,女人黑市带有极大的隐蔽性和流动性,甚至于还有偶然性,严打过去,仍会死灰复燃……
       对于高三学生商艳丽来说,她的厄运正是由人贩子造成的——
       商艳丽是因会考成绩不理想而赌气离家出走的,她并没想远走高飞,她只是想到县城的同学那里玩几天。
       她所在的二中离县城不过十公里,搭上小客车二十分钟就到了。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后排座上,与她相邻的是一个仪表不俗的中年男子。见商艳丽上车,那个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礼貌性地往里挪了挪身子。
       小客车缓慢地行驶着。忽然,中年男子掏出手机,拨通后以神秘的口气说:办得怎么样了?嗯嗯,给我留三个北大的指标就行,其他高校你看着办……对对,都是亲朋好友的关系,少了我打发不过来……
       这样的电话对商艳丽敏感之心的吸引可想而知!下意识里,她向中年男子投去惊诧、敬佩的目光。
       那中年男子面呈难色地叹了一口气,自语似的说:唉,这年头,上大学变成过火焰山了……对方的一声自语还没落地,商艳丽接着就问了一句:你是干什么的,上大学的指标你也能弄到?
       就是这么两句话,拉开了这场悲剧的序幕!有了好序曲,接下来的大戏就好演了。
       商艳丽遇上了人贩子。狡猾的人贩子在她上车的那一刻,就锁定了她的身份,投其所需、击其要害就是人贩子的拿手戏了。
       车到县城,那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在一家烟酒门市部买了一条高档香烟,商艳丽不远不近地跟着。中年男子悠然自得地转到另一条街上,商艳丽依然不舍不离地跟在后边。那人不经意似的转了个身,仿佛突然发现她似的,说:“你不是和我同车的那个小妹妹吗?怎么,你家就在这条街上?”
       商艳丽摇摇头,先是支吾一阵,接着就红着脸把那句话说出了口:“你能不能也给我个指标?”
       那人显出一副既吃惊又为难的表情,说:“你平时的学习成绩怎么样,要是很差的话……”
       商艳丽立刻抢着说:“不,不很差,自上高中,我每次考试都没低于550分,有一次我还考过全年级第八名!”
       那人点点头,沉思着说:“你这个分数稍加努力,报考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也是有可能的,但是,现在这两处大学我都不敢许你!”
       商艳丽说:“北大清华我想也没想过,只要是国家一类就行……需要花多少钱我回家去拿!”
       中年男子并没让她回家拿钱,而是以晚上听准信为由把她带回了宾馆。当天晚上,这位只想到县城散散心的高三女学生,就成了人贩子的色宴盘中餐。她不敢拒绝,暗自垂泣着奉献出了肉体,那一刻,她甚至想着,只要事情能成……
       一番玩弄之后,人贩子又玩了一个小把戏,说:“你一个十七八岁的青春女孩把身子都给我了,要是再要你的钱,我也太不地道了,而且三万五万的钱对我来说也不是钱,我干脆成人之美一步到位,直接带你到山东大学立下档案。不过,这事千万不能对其他同学说,我今年手头的指标比较紧,再多了我也办不成……”
       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是越牢靠越好。商艳丽同意了,跟着那个中年男子上了车从河北省的大名到山东省的沂水,中间住宿的两个晚上,商艳丽仍然付出着性的代价,直到被那男人以3000元的价格转手卖给了专接二手货的当地人贩子呼立新,她才从梦中醒来。
       呼立新付了款之后,并没有马上找买主出手,他像饥渴的野兽,把利爪伸向猎物。他把商艳丽的手绑在两边各有一个扣环的肉案架上,任她哀求怒骂,任她拼命挣扎。
       呼立新原是个屠宰户,因倒卖中毒死猪肉被判刑罚款,刑满释放之后已是家徒四壁,妻离子散,大怒大恼的呼立新干脆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阎王面前耍无赖,钻头不顾腚地干起了买卖女人的勾当,并新创人生格言:宁可做死,不能穷死。只要不判死刑,老子出来还是干这一行。
       从接到手的那天晚上到第二天的下午,呼立新把孤苦无助、待宰羔羊似的商艳丽糟蹋了六次……
       呼立新在她身上发泄足了性欲,又以4500元的价格将她卖给了沂水山区的一个农家买主。
       进买主家的当天晚上,商艳丽就发了疯似的对买主又撕又咬,哭喊声惊天动地。买主是个老实胆小的半截子老头儿,害怕闹出人命来,甘愿吃亏200元,又把她退给了那个二道贩子。
       二道贩子呼立新手里有的是下线,不费吹灰之力又把她卖到另一家。商艳丽如法炮制,与在上一家不同的是,她除了又哭又闹毁坏东西之外,还口口声声说要放火烧房。这家买主也受不了了,追着人贩子要退货还钱,并且一分也不能少,理由是:你不该把个精神病弄俺家里来!
       货难出手的二道贩子急坏了也气坏了,索性把她卖给了自己一个远门的表亲。那个晚上,商艳丽是被装在麻袋里抬走的,她嘴里被塞了一块破布片。
       这个买主很有心计,他并没有急着对她施暴,而是将她捆绑着放到床上,自己在外屋另搭了一个铺。第二天,极度虚弱、一脸病态的商艳丽被买主取出了堵嘴的破布。他正准备往猎物嘴里灌稀饭时,被商艳丽一句话吓蒙了。他听见她说:“大叔,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我不想坑你。实话对你说吧,我得了艾滋病……”
       买主立刻哆哆嗦嗦地把手抽回去,傻愣愣地说:“是不是那种自个儿把自个儿瘦死的病?”
       商艳丽说:“是,你一沾我的身子就得上了,把药铺吃干也治不好!”
       买主二话不说,拔腿就往人贩子呼立新那里跑。“姓呼的你还有点儿人味儿吗?一个得那种病的女人你还卖给亲戚!钱给我,人还是你的……”
       气急败坏的人贩子呼立新当机立断,改变了本地出手的想法,他不愿再与这个不听话的破女孩子纠缠下去了。一番联络之后,他把商艳丽装到一个大木箱里,托关系把她弄到一辆运蔬菜的货车上,当天晚上就运到了济南市,按约定径直进了一家名为“大百通”的停车场。
       这家停车场的老板叫郝运河,原来也是一名跑长途的汽车司机,后来承包了濒临破产的农机厂,一番改头换面的装修过后,破旧不堪的农机厂就成了面貌一新的停车场。它地处济南市英雄山西麓,毗邻104国道,与304、307两条省道形成双十字交通集散地,昼夜车流滚滚,如云如潮。老板郝运河看中的就是这么一块风水宝地,他知道在这块风水宝地上最适合干的买卖,就是开一家集吃住乐于一体的停车场。谁能把那些比鬼都精明的司机口袋掏空?唯有卖淫女!谁能让司机看见“大百通”三个字就停车?唯有卖淫女!谁能为单调乏味的跋涉者留下欢乐留下念想?唯有卖淫女!
       运蔬菜的司机是这家停车场的常客,熄火之后,他就推开了老板郝运河的办公室,说:“老板,鲜货来了……”
       郝运河是预先得到呼立新电话的,也说定了由蔬菜司机代为交割,于是说:“你把人领进来嘛,我过过目。”
       蔬菜司机嘿嘿笑着用手比划了几下,郝运河便跟着来到院子里,看着蔬菜司机拉出一只大木箱,立刻惊叫了一声:“我操!不是说好了是道上的马子吗,怎么给我弄来个生坯子?快!还不赶快弄出来,你他妈的把人捂死了算谁的?”
       商艳丽没憋死,却已处在半昏迷之中,灯光里看,仍然透着俊俏秀丽。
       停车场的卖淫女享受着特殊化的待遇,每人一套单元房,两个沙发一张床,卫生间里有浴盆。过夜司机只要在老板郝运河那里交上200元,就可以拿着号牌上楼,那一人一室即属于他了。卖淫小姐的服务费,则是凭号牌按月找老板郝运河对半结账。
       商艳丽是第二天上午醒来的,她看见一个独眼男人坐在床前的沙发上,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身体立刻缩成一团。
       独眼男人向她摆了摆手,说:“别怕,小姐,我不打你,也不强奸你,你好好听我说。”
       独眼男人就是停车场老板郝运河,他说:“我是出高价把你买来的,来这里就是特殊服务,这一点你心里也明白。要是服务得好,我这里就是你挣钱发家的聚宝盆;要是不愿意长吃这口饭,我也不拦你,挣够我的本钱你走人。你身子弱,后天再安排你接客,每天的饭菜自有人给你放到窗口……”
       郝运河出去之后,商艳丽开始谋划逃跑,然而,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天过去了,商艳丽也没想出一个安全出逃的招。
       第三天,快急疯的商艳丽想到了装疯的主意,她把吃剩的饭菜汤汁糊得满头满脸,大小便也不去卫生间,一天的工夫便使室内脏得无处下脚,人也变得面目全非,但楼下的老板郝运河却没听到任何动静。
       到了第三天晚上,没有察觉出异常的郝运河果然往商艳丽所在的12号屋安排了一个过夜的司机。他暧昧地冲那个来得最晚的司机笑着说:“专给你留了个新鲜的二九一十八,小心你的腰子,哥们儿!”
       那个司机也是这个停车场的常客,他一边掏腰包,一边嘀嘀咕咕地要老板给打七折:“滚犊子吧,狗窝里还能放着剩干粮……”
       那个司机笑着上楼了,接着又骂着跑下来:“行啊老板,耍哥们儿耍到茅坑里去了!退钱,老子睡马路也不再进你的门!”
       郝运河觉出情势不妙,三两步冲到楼上,眼前的一幕顿时把他的脸气得铁青,开业一年多,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碴儿,四千多块钱买了个疯子!
       郝运河心里自有一套明白账,碰上这样的女孩子,不管她是真疯假疯,他都不能留了。稀奇事传得快,一旦招惹出麻烦,自己非趴窝不可。三十六计,出手为上,卖掉吧。郝运河没声张,悄悄地安顿了那个司机,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支注射针,一闪身又重新推开12号屋门,口中说着:“好好,姑娘,我惹不起你,今天就放你回去,咱们从此两不相识……”说着近前,猛地将满满一针管麻醉药随即注入她的身体。
       郝运河把商艳丽全身冲洗了一遍,又给她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一辆小车里。
       小车很快淹没在夜幕中,不及商艳丽醒来,她已经到了河南郑州一家洗浴中心……
       这家洗浴中心对色情小姐的管理与山东济南停车场的暗娼方式明显不同,老板不给小姐安排固定的房间,也不允许她们一个人关在屋里。所有的服务小姐都必须在大厅“坐课”,然后由进入大厅需要特殊服务的嫖客自选。被选中的卖淫女便领着嫖客进内室,嫖完就走的一种价位,留宿过夜的一种价位。因此,整个中心就像一个军事化的大集体,看似松散无序,实则井井有条,而局外人根本看不出这里与其他娱乐场所有什么不同。
       就像有人使了什么招数,11点还差几分时,呼啦啦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七八个女孩子,她们的年龄在二十岁左右,一个个浓妆艳抹,衣服却是长短不一,肥瘦各异。长的裤口拖地如扫把,短的上出胸口下露肚皮;肥的飘飘扬扬里边能塞一头牛,瘦的死箍着屁股蛋子似乎随时都要炸开。一样的是,她们的胸前都挂着编号牌。
       商艳丽虽是新来的,也被赶到大厅成了坐课女,老板不许任何人吃闲饭。但她躲躲闪闪尽量往不起眼的地方缩,同时继续在心里暗藏着逃跑的念头。被人贩子糟蹋是她的无奈,做出卖肉体的卖淫女,她宁可死!她开初的运气还不错,直奔一个目的来的客人没有注意到她,等大厅里只剩下她与另外一个女孩时,进来的三个客人只要求她到歌房服务,没提出特殊要求。
       来到郑州之后的商艳丽,顺利地度过了半个白天。
       与任何地方的地下色情场所一样,做暗交易的永远比做明交易的多,夜幕带给诗人的是浮想联翩是对月高歌,而对于那些乐此不疲干苟且之事的嫖客来说,夜幕就成了他们放浪形骸的掩护。
       一直被噩梦笼罩着的商艳丽,再一次感受到了恶魔的临近,因为一个明显是为寻欢来的客人,用那种眼色锁定了她。
       她强忍惊恐,装作没看见似的依旧坐着不动。客人到服务台上嘀咕了一句,一个满脸怒气的彪形大汉走过来,轻轻一抓就把商艳丽推到了客人的怀里,然后一直带到一个拐弯处的小屋门口,说:“先生请……”
       客人要商艳丽先给他搓澡按摩,商艳丽只得再拿出在山东买主那里用过的一套对付客人:“对不起先生,我有性病。”这一招果然有效,一脸淫笑的嫖客马上黑了面孔,气呼呼地嚷着要换小姐!
       老板应声赶来,他只在商艳丽脸上看了一眼,便认定她说的是假话。当着嫖客的面,他三两把扯掉了商艳丽的衣服,然后冲嫖客说:“放心,先生,本中心有严格的体检制度,在这里服务的都是绿色小姐。”
       商艳丽做出了以死相逼的举动,她歇斯底里地又哭又叫,说:“谁敢碰我,我就死给他看!”
       老板自然不会让她死,作为地下色情场所的鸡头,对付不上道的女孩子自有一套办法,办法之一就是脱光了衣服,推进一个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地下室里有臭虫有老鼠,落到那种地步的受害女十有八九屈服了。
       然而,商艳丽仍然死活不从,她选定了绝食,老板随之采用第二套对付办法——撬开嘴巴灌稀饭。
       商艳丽像发了狂的狮子,她要破相要自残,结果换来的是全身的绳捆索绑,就在那一天,老板让一个大堂经理强奸了她……
       商艳丽彻底死了心,也彻底绝望了,她从其他卖淫女口中得知,这个老板是有背景的,只要入了中心大门,别想清白着身子出去,当然,她们现在都是自愿的,没有谁再想三想四。世间工作千万种,出门在外上千里,自己不说,谁知道谁干啥?反正钱没记号!这些话对于商艳丽来说,既是开导,也是启迪,想想自己已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姑娘了,再跟谁上床都是那么回事了,只要忘掉从前,就醉生梦死地过吧!
       第五天,商艳丽正式接客。
       然而,求学之心卡在中途的商艳丽,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忘不掉朝夕相处的同窗好友,身处肮脏环境的她仍然表现着与其他卖淫女的不同。她每接一个客人之后都要清清爽爽地净一次身子,并时时不忘留心观察那些花钱在她身上买欢乐的嫖客,凡是她认为有点儿本事和正直心的,她都会刻意逢迎,在嫖客心满意足的那一刻,打听与高考有关的内容,并从眼神里流露出企求帮助的渴望。然而,她得到的往往只是暧昧一笑,或者是信口开河式的包打天下,更多的嫖客则是一脸的讥讽鄙夷之色。
       不知是哪一天,她还真的遇上了一个谈吐不凡、举止不俗的嫖客。这个嫖客没对她的皮肉表现出急不可待的垂涎欲滴,而是文绉绉地与她扯东拉西,谈读书,谈影视剧,谈各地风土习俗,甚至于还谈到社会风气的每况愈下和人伦道德的不古,这使见多了粗俗男人的商艳丽顿感耳目一新。她不知不觉地收敛了卖淫女惯有的浮态,表现得渐羞渐怯,表现得小鸟依人,表现得春风弄柳枝自摇,表现得万般无奈终有诉……
       那个异样男人似乎要的就是这个度这个境,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她对昔日理想的向往,同时满口应承着她的要求,双手便开始抚弄她身体的每个部位……
       那一次,她是自觉自愿全身心投入进去的,并随着他渐入佳境,直至他万分满意。事后,她没要他一分钱,还帮着他穿衣整容,以后的第二次第三次,她依旧不要他的钱,但是,那个嫖客后来再没出现……
       她渐渐明白了,所有的嫖客都是逢场作戏,他们不乏娇妻美妾,他们会以需求杠杆撬开被他们看中的任何一位发誓坚守贞操的淑女的腰带,他们还会以频繁更换秘书的方式畅游女儿国,他们的幸福就是兴至乐至兴止乐止……他们会与人人都知其含义的“小姐”、“鸡”、“公厕”、“公交车”谈情说爱、谈真论实吗?他们把到这里发泄一通说成是潇洒一回,他们提上裤子就是一副正人君子相,他们与她做成一团时的“娇娇、爱爱、宝宝、贝贝”,只不过是他们的催性曲,你还想听他们念真经,傻逼吧你!反正不要脸了,继续干你不要脸的营生吧!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大彻大悟的商艳丽破罐子破摔了,为了多挣钱,也为显示出她比其他没有多少文化的鸡姐高雅有品位,她套着近乎跟当初强奸过自己的大堂经理睡觉。她还学会了浓妆艳抹,学会了卖弄风骚,学会了耍弄嫖客,学会了在嫖客的无奈和狼狈不堪中放声大笑,直到有一天她发觉自己真的得了可怕的性病。
       自知得了性病的商艳丽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人了,一个不是人的行尸走肉,生命的长短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拥有了自恨和恨人的资本,那么,就让那些毁了她理想、毁了她青春、毁了她一生的臭男人见鬼去吧!她隐瞒了病情,反而更主动更频繁地接客,在他们得意忘形之时趁机弄掉避孕套,她趴在被无数男人作践过的床上又哭又笑……
       她终于显出了病态,而且是那种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可怕的病态。老板不敢再留她,在一个有着弥天浓雾的清晨,悄悄地把她拉到了郊区,在那里截到一辆发往石家庄的长途客车。
       她在石家庄最大的一家医院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按照她的想法,豁出去所有的积蓄,花上几年的工夫把病治好,因为这家医院经常在全国的电视上发广告。但是,住下之后她又后悔了——石家庄是省会,省会的大医院哪里的病人没有?魏县的、清河的、满城的、衡水的……难保没有自己县的!全县二十多个乡镇,谁能说清老家所在的那个乡镇就没有来这里看病的?还有,她读过书的第二中学覆盖八九个乡镇,学生三千多,那些同学的家人或者亲戚就没有来看病的?一旦碰巧了怎么办?自己这样子还有脸见人吗?见了熟人还有脸说话吗……
       她到那家大医院去了一次之后再没去过第二次,在求生的意念占上风时,她就戴上墨镜、口罩,再包上头巾,按街上张贴的露天广告指引的地点,寻找到几家摆着检测仪器而医生却一脸暧昧的诊所。那样的诊所大都隐蔽在偏僻的街道或者弯弯曲曲的深巷里,从门前走过很难发现。她把钱大把大把地花在那样的诊所里,带回来的药丸成了她打发时光的消磨品。她没给老家的父母寄过一次钱,不是不想,是不能,是不敢,是没脸。而今她流水似的花着拿身子换来的钱,心里反倒产生了轻松的感觉,似乎这样的钱早花出去一天,她的心灵就早一天得到净化、从前的商艳丽就早一天来到,尽管她知道已经不可能了。
       大把的钱花出去了,她的病却不见丝毫好转,她知道自己的来日不多了,她默默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并把最后一笔钱放在窗前的桌子上。那是她留给收尸人的……
       调查手记:
       卖淫队伍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拐卖的青年女性。这些被拐女往往在拐骗之初就惨遭人贩子糟蹋凌辱,身心早已受到严重伤害。人贩子这样做,一是视被拐女为羔羊、玩物,不玩白不玩;更主要的是,他们有一个明确的指导思想,即瘸腿羊好赶,破身的女人好管。破了她的身,就等于肢解了她的自尊心,而自尊心一旦散尽,没了尊严,没了良知,没了人格,没了灵魂,还有什么样的事做不出来呢?特别是农村少女,天性中的贞操意识一旦被打破之后,她们便会在无奈和绝望中,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加之她们的自我保护本能相对薄弱,一经堕落,往往比那些因其他因素从事色情服务的女性更无所顾忌,因而也更可怜更可悲……
       结束语
       1949年10月1日,伟大的新中国成立了!次年2月16日,即共和国第一届政治协商会议召开一个月之后,当时的政务院总理周恩来便亲笔签署了一个令全世界都为之瞩目的“总理令”,这个红头文件的标题是:关于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取缔收容教养娼妓的若干问题。
       随着万木复苏的一声春雷,北京市率先组建联合工作队,在人民群众的配合下,历时21天,共取缔查封各种妓院娼门987家,收容教养明暗娼妓3286人,其行动之快捷,措施之得力,受到了第一任北京市市长彭真同志的高度评价,称他们打了一场“漂亮的不见硝烟的人民战争”。随着“诉苦运动和文化教育”的逐步深入,一大批饱尝蹂躏之苦的妓女,认清了旧制度的腐朽和个人命运的悲哀,纷纷表示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到1951年3月,北京市的清娼运动宣告结束。紧随其后的是天津、西安、南京、上海……
       195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向全世界庄严宣布:中国是一个无娼妓国家,同时消除的还有霍乱、梅毒!
       但是,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大批农民工的进城谋业,随着一部分先富起来的新贵族的出现,卖淫女(亦称为青楼女、娼妓、妓女)便在沿海开放城市应运而生,继之在全国蔓延。中国政府每年都要“清娼”,即官方所说的扫黄,收效不能说显著,因为卖淫女的数量有增无减。惯打“游击战”的地下色情大军,从一个街区转移到另一个街区,她们渗透到服务业的方方面面,官方的打击很难取得真正的实效……
       全国到底有多少妓女?确切的数字恐怕永远是个谜,因为根本无法统计。
       据国内学术界最新的研究评估是1000万。2003年底,公安部曾在全国15个省会和省辖市就黄毒上升趋势进行抽查,得出的结果是,平均每个城市活跃着各类地下卖淫女3000人左右。这个数字的来源,是当地公安局所抓获的卖淫嫖娼者的档案记录,而未被抓获未记录在案的肯定不在少数。也就是说,实际存在的卖淫女应大大超出这个数目!
       色情业的蔓延势头,是前所未有的,与中国古代相比,娼妓的放纵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与国外相比,娼妓的无规范经营、无秩序行为以及开放程度,也是让人瞠目结舌的!
       黄毒的滋生和蔓延,侵害的是社会肌体,肢解的是伦理道德,腐蚀的是婚姻家庭,亵渎的是爱情文明!我们无法溯及地下色情业的始作俑者,却必须正视一个问题,即:从事地下色情业的大多是乡村女性,而相对于传统道德而言,她们本该是阵地的最后一批坚守者!那么,是谁把她们推上了铺展皮肉的前台?是谁为她们制造了悲剧的起因?
       没有嫖客的社会肯定不会有娼妓的存在。娼妓现象随着改革开放又沉渣泛起,不能不说是社会发展史上的悲哀,但要笼统地归咎于传统道德的沦丧,或者纯个体的灵魂作祟,是不公允,不属实的。
       中国人民大学潘绥铭教授在他的一篇著述中,一针见血地指出:娼妓现象的死灰复燃,不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但却打着明显的社会烙印,它是社会分配机制失控下的良莠齐生,因为道德不能悬浮于经济基础之上……
       究其根源,应是当今社会的分配不公、贫富悬殊的日益加剧,或者说是利益的驱动使然。另外,政府官员的腐败也是一个重要因素。有关资料显示,2002年,全国公款吃喝的统计数字为1000亿元。那么,全国每年公款娱乐的消费是多少呢?据分析,公款娱乐的数额远远超过公款吃喝的数额。何谓娱乐消费?毋庸讳言,其中不排除泡妓寻欢!如此,当代中国地下色情业能不繁荣“娼”盛吗?
       论述、调查、铺陈、挖掘、揭露色情业是一部大书。列举案例,并非是给色情现象划分类型。我们只能于或隐或显的诸多案例中分门别类取舍一二,让国人以微探巨,增补、评点黄毒背后的根蔓枝节,以警世警人警今警后。
       我们清楚地看到,由于地下色情的泛滥,社会上每天都在产生着新的悲剧:
       丈夫沉醉于色情场所夜不归宿,妻子含恨服毒自杀,留下无助的小儿女流浪街头;因寻欢身染性病,为保命债台高筑,最终导致铤而走险、以身试法;痴迷黄毒不能自拔,身居高位不能自省,不惜搜刮民脂民膏以填无底色欲,到头来,误国伤民又害己,上了断头台才知天理难容、生命珍贵;不法之徒将黄毒与黑恶势力扭结在一起,不断上演着一幕幕血腥的闹剧——试想,这样的污浊之气蔽障着青天丽日,我们的社会肌体能安然无恙吗?
       与性泛滥密切关联着的艾滋病的张狂趋势,触目惊心。据分析,如果中国艾滋病感染者达到2000万,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创造的社会财富,全得用来给他们治病!面对灾难,我们不会感到痛心和恐惧吗?
       有丑不避,挖朽补精,直面现实,挥刀抡斧,才是杜绝黄毒蔓延的营垒之策。江山易改,灵魂难救,扫黄打非是一项巨大的、复杂的社会综合系统工程,参与者是整体也是个体,绝非几次打击行动所能胜任、几张公文所能固防。
       清除黄毒,净化社会,是我们的理想,也是我们的心声。
       声音
       这样的内容,总让我们黯然神伤。然而,无视良知不是《今古传奇》的风格。我们歌颂美丽,伤害了丑陋;我们歌颂正义,伤害了邪恶;我们歌颂高尚,伤害了卑鄙……我们必须歌颂,也必须伤害。一直以来,我们都在歌颂并伤害着。
       “你们见过有几个老百姓卖了麦子逛窑子嫖女人的?”这句大实话,谁听了不为之心颤?面对娼妓这个日益复杂的社会问题,我们不能也不敢冷眼旁观。谁是天生的娼妓?哪个娼妓背后没有一段无奈的历史?她们原本是清纯的、善良的、羞涩的啊,是什么迫使她们走上了一个女人的不归之路?由良入娼易,由娼从良难——耻辱的印痕,怎能轻松抹去!
       亲爱的读者朋友,欢迎您来信来电,就“中国地下色情业问题”发表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