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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眼观人]我们是什么鸟
作者:钟友循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4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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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本书出版了,叫《韦君宜纪念集》;有一篇文章发表了,叫《折翅犹奋飞》。读了文章,有不少人会去读那本书,尤其是读过《思痛录》的朋友;而我是其中的一个。我想,我们都是韦君宜的朋友——不必称其为老师,虽然她确实是我们的老师。
       王培元先生在他的文章里写道:“看着照片上的韦君宜,一个意象,闪电般掠过脑际: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这使我浮想联翩。由王培元先生和我的已故学友高贤均共同策划的“猫头鹰学术文丛”的“致读者”说:“有一种猛禽,古时名‘枭’,俗称‘猫头鹰’。它习性古怪:黑夜活动,白昼栖息;即使睡去,也睁着一只眼睛。这独异的生活方式,使它拥有了与众不同的目光和视野。猫头鹰飞翔时悄无声息,偶尔发出一两声怪叫,难免令人惊悚。”看来他们是喜欢鸟而尤爱猫头鹰的。因为他们接着说道:“在希腊神话中,它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原型;在黑格尔的词典里,它是哲思的别名;而在鲁迅的生命世界中,它更是人格意志的象征。”惟其“鲁迅一生都在寻找中国的猫头鹰”,他们才把自己所策划的学术丛书,冠以“猫头鹰”的大名。
       韦君宜是不是猫头鹰,我不敢一语断定。根据我有限的见闻,我知道,至少她原本不是。她曾经是海燕,就像高尔基曾经描绘过的那样,是暴风雨到来之前,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展翅高飞并且发出战叫的一道黑色的闪电一因为是黑色的,庶几与猫头鹰有一点相像,而且她的战叫,在那黑夜里,又何尝不是怪叫!也许惟其如此,她在晚年,亦即生命陨落之前的那一段“贫病”交加、身心“俱损”的极痛苦的岁月里,变成了一只猫头鹰;而其《思痛录》,虽然夹杂着艰难的呻吟,却不啻是悄无声息的飞翔中的一声怪叫!正是这怪叫,洗刷了她此前在成为海燕之后又曾蜕变为鹦鹉与喜鹊的耻辱。王培元之所以说她“折断了翅膀”,我想其真正的含义,应当是在这里吧。那么,作为一只鸟,她仍然是一只好鸟,益鸟,可贵的鸟,可敬的鸟;从而与“绣在紫缎屏风上,年深日久,羽毛暗了,霉了,叫虫蛀了,死在上迫的鸟”,和“长期关在笼子里,麻痹了翅膀,即使打开笼子,再也飞不起来的鸟”,完金属于不同的类型和不同的世界吧。
       我于是想,假如我们都是鸟,该是什么鸟?尤其是我——像我这样的人,从来不曾是海燕,虽然曾经读过《海燕》;我是在成群成群地喂养着鹏鹉与喜鹊的动物园禽鸟笼里长大的,好不容易曾经被“放飞”过一回,却不幸成了麻雀,唧唧喳喳唧唧喳喳地狂叫,却叫得毫无一点正气、骨气、傲气、人气,至今想来,仍不免显得可悲、可怜、可叹、可憎。究其根由,总因不能发出鲁迅先生所说的,“沉痛著大之声”、“致吾人于善美刚健”的“至诚之声”、“援吾人出于荒寒”的“温煦之声”之故——那可是需要生的执着、死的从容、血的蒸气、泪的晶体的呵,我何时才能够这样呢?
       但既然有了鲁迅,有了韦君宜们,我想我该做一只好鸟了;尽管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