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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篇传奇]神秘的投资人
作者:王世超

《故事林》 2006年 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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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山村财神
       台商林念元来大陆考察建厂,看中太行山区一个叫卧盘岭的山村。甭说他的随行人员表示不理解,就连卧盘岭的村民也觉得他脑子有毛病。
       卧盘岭村是个上百户人家的大村子,道路交通还凑合,一条盘山公路通向山外。可就一样人人听了都摇头:没电,一到晚上到处黑灯瞎火儿。倒不是不通电,而是老百姓太穷了,用不起电。
       那天村委会主任林三平正吃午饭,突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说:“三平主任,您快去看看吧,村部来了一帮人,也不知道是弄啥的!”林三平丢下饭碗,蹬上破自行车赶去了。
       村部门前果然站了好多人,还有一辆小汽车停那儿。一个穿着笔挺、红光满面、留着大背头的中年人正抱着膀儿原地转悠,旁边有两个年轻人,像是电影上看到的保镖和秘书那样的人物。林三平老远蹬着车子过来,有人对中年人说:“那就是村委会主任林三平。”中年人忙迎上去。
       林三平把破自行车放倒在一堆柴垛上,喘着粗气打量中年人。中年人也打量了一眼林三平,然后从镀金小盒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林三平一瞅,见上面印着:台北市清江饮料制品集团公司董事长林念元。他不觉眉毛拧成一疙瘩,说:“林先生,您是来寻亲,还是来找人的?俺这方圆几十里,没听说谁家有海外关系哩!卧盘岭村更没有和台湾沾亲带故的,您不是搞错了吧?”
       林念元笑了笑,说:“林主任您误会啦!鄙人一不寻亲,二不找人,是来这里考察建厂的!”
       林三平听了一愣:卧盘岭除了山就是山,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山旮旯里能建个啥厂子呢?他心里正打鼓儿,林念元忽然岔了话题,问林三平吃过午饭没有?如果吃过了,可不可以带他们到山前山后参观一下?
       “哦哦,吃了吃了。”林三平没敢招呼林念元他们吃饭没有,因为卧盘岭方圆几十里连个像样的饭店也没有,再说也摸不清这伙人的来路,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退一步讲,即便他们是来投资办厂的,八字还没有一撇哩,怎好管饭?林三平只好硬起头皮,带这伙人朝村外山上走去。
       一行人爬上卧盘岭,但见漫山遍野的野山杏林,正热热闹闹开着花。山风吹来,花枝迎风摇曳,飘来阵阵扑鼻的清香。林念元被这景致陶醉了,他回头问林三平:“你们这儿野山杏树多不多呀?”林三平忙说:“多多多,可多啦!不光卧盘岭,周围好多山上尽是野山杏儿哩!”林念元听了点点头,嘴里喃喃着连说好好好。
       看了一会儿,林念元突然拍了拍林三平的肩膀,说:“林主任,我决定在你们这里投资兴建一座杏仁露饮品加工厂!具体合作事宜,咱们马上回去商量!”林三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顿时像只呆了的山鸡。
       回到村里,林三平赶紧招来村委班子,又让人收拾了一下那间简陋的村部,又借来几把椅子,双方就开始商谈起建厂合作意向来了。
       林念元让村委班子先提提条件。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林念元笑着说:“你们不要有什么为难的啦,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嘛,我一定会尽量答应你们的!再说啦,咱们还是一家嘛,鄙人姓林,你林主任不也姓林嘛!”
       听了林念元这番话,大家才有了底,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起来。
       村委们提出几个条件:一是村里穷得叮当响,没钱投资,只能以厂房用地作为出资;二是厂里收购野山杏的价格不得低于市场价格;三是利润均分;四是厂里必须优先安排卧盘岭的村民进厂当工人。这些条件,连傻瓜都明白是村委们的一厢情愿。尤其第三个条件,不承担风险,却要平分利润,这不瞎掰吗?
       林念元的随同人员刚要提出异议,林念元却已经表态了。“你们这些条件我完全答应!为了公正起见,你们卧盘岭还可以推荐两名文化程度高的人,进入厂里参与高层管理。鄙人做事一向干脆,决定的事情从不拖拉,明天咱们就正式签订合作书,尽快建厂,早日投产!”
       林三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伸手掐了掐大腿,感觉生疼,激动地说:“林老板啊,你可真是俺卧盘岭的财神哪!”
       2.一张画像
       意向达成后,林三平才红着脸问林念元一行人吃饭了没有?林念元说,他们急着赶路,中午只在车上吃了点点心。肚子还真饿得咕咕叫呢!
       林三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他愁的是村里没饭店,再说人家可是台湾来的大老板,又是卧盘岭的财神爷,就是拿凤爪龙肉招待也不为过!可咱到哪儿弄去啊?林念元笑了笑,说:“林主任,那就去你家认个家门儿吧,填饱肚子就行!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林主任千万不用客气哟!”
       林三平赶忙一跺脚,转身冲旁边一个小伙子咋呼道:“书枝,还愣着干啥?赶紧去我家对你嫂子说,杀鸡、宰羊!再找几个手脚利索的女人过去搭手儿!”
       过了半个多钟头,饭菜做好了,有人去村部喊林三平带客人来吃饭。林念元没开车,一行人步行朝林三平家走去。一路上林念元对卧盘岭很感兴趣,问卧盘岭有多少户人家,日子过得怎么样,村里有什么历史故事,谁家穷谁家富;又问林三平家都有什么人,父母老人健在吗……林三平觉得林念元这人有点怪,不像是个大老板,倒像是来卧盘岭走亲访友的。
       不一会儿就到林三平家了。八仙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有山椒炒鸡蛋,山蘑菇炖柴鸡,沙葱拌豆腐,萝卜煨羊肉,清蒸山芋头……满满当当一大桌。大家入座后,却不见了林念元。林三平忙喊几声“林老板”,却听见林念元在旁边厢房里“哦哦”地答应他。
       那间厢房是林三平的父亲林银锤住的,村里人都称他老林头,今年81岁了,除了双腿患有类风湿关节炎外,耳聪目明,精神儿极好。林三平一脚踏进去,不觉心头一热:只见林念元正站在床沿前,跟自己的父亲唠扯闲话儿,哪有一点儿大老板的架子啊!
       老林头听林念元说他是从台湾来的,要在村里兴建一座加工厂,十分激动。瞥见林三平进屋来,张口便让他好好招待客人。林念元却好像没听见老林头的话,耳光正死死盯在墙壁上挂着的一张画像上。那是一个英气逼人的小伙子,二十出头的样子。
       林三平随口道:“林老板,那是俺二伯林金锤,死得很壮烈哩!为了纪念他,村里还给他雕了座石像哩!就立在村口上,来时您见到了吧?”
       林念元的面色忽然有些异样,他掩饰着说:“噢?等有时间了,鄙人一定要听听令伯父的故事。”
       正在吃饭,大门外忽然走过来一个人。那人流里流气的样子。一走一晃荡。刚踏进院子,便扯起破锣般的嗓子咋呼道:“哟嗬?全吃上喝上了啊?好吃好喝儿的,咋就忘了咱哪?也太不像话啦,也不喊咱一声儿?!”林三平一见那人,脸色“刷”地变了,忙放下筷子迎过去,唬起脸,拦住他,低声道:“老四,我可告诉你,这堂屋里坐的可是台湾大老板,来咱这儿办厂的财神爷!如果今儿你把这事儿搅黄了,就算三哥我饶了你,村里老少爷们不把你吃了才怪哩!瞧你这副熊样儿,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马上给我滚出去!”
       这人不是别人,是林三平的弟弟林老四。林老四平常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穷得连媳妇都没留住,半路和他离婚了。就这样,林老四还不醒悟,成天不是喝酒就
       是打麻将,东家西家欠了一屁股零碎账,有时免不了干些小偷小摸的营生。若不是林三平经常接济他,一天三顿饭恐怕都成问题。
       未及林三平把林老四撵出院儿,厢房里传出“咯咯”两声咳嗽,老林头从里面出来了。他用拐棍儿戳戳地,目光凶狠地瞪着林老四。林老四一惊,马上老鼠见猫似的溜了。
       堂屋里,别人津津有味地吃着山村野味儿,林念元却好像没什么胃口,他不一会儿便放下筷子,对林三平说:“我吃饱了,你们慢吃啊!”说完又朝老林头那间厢房走过去。
       此时,老林头正斜靠在床帮上,微闭眼睛轻轻捶打着他的老寒腿。感觉有人进来,老林头一睁眼,忙要下床招呼林念元,被林念元上前扶住了。
       客套几句话儿,林念元忽然指着那副画像对老林头说:“林老伯,这位老伯是怎么死的呀?请您老给讲讲好吗?”老林头说:“好哩,俺就给你讲讲俺哥林金锤。那年,俺哥还不满18岁哩……”
       3.五十年前
       1944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暮色沉沉,寒风呼啸。这时从卧盘岭上下来几个人,快速地奔向村子。他们是太行山区的八路军,正趁夜色把几个伤员送往山下养伤。
       卧盘岭村的群众基础非常好,无论是贫苦百姓还是地主富农都站在抗日一边。听说队伍送来伤员,区委书记也来了。具体把伤员放谁家,区委书记沉吟了一会儿,说:“还是放在村西头徐清才家吧!全村子只有他家吃住条件好,又安全;其他人家恐怕连锅都揭不开了。”
       徐清才是个开明地主。拥护抗日,从不和日伪来往。每年入冬,徐清才都给八路军提供大批的粮食,还有棉衣棉被什么的。有时区里也在徐清才家开会,他家看似不安全,其实倒是个很安全的地方。所以对区委书记这个提议,大家都没意见。
       到了徐清才家,他开门探头瞅了瞅,看清后才点点头,忙打开大门让大家进来,带大家朝后院里走去。后院有两间隐秘的房子,旁边还有一扇暗门通向院外,又僻静又方便。遇到区里来人,徐清才从不多说半句话。他轻轻打开那间房门,只说句“这就烧火做饭”,就告退了。区委书记小声喊住他,指指几个伤病员说:“他们得在这儿住一段时间,要好好照顾!”徐清才爽快地说:“放心吧!”区委书记又让他赶紧弄几床被子过来。
       徐清才走后,区委书记又觉得似有不妥。这阵子驻扎在县城的日伪军,老是冷不丁偷袭卧盘岭。他对旁边站着的林金锤说:“小林,你腿脚麻利,山前山后也熟悉,你到村外放哨去吧。老办法,提上马灯,发现敌人马上点灯报警。”
       林金锤这年还不到18岁,春上才入伍。他说声“好哩”,转身就要走。区委书记又嘱咐他:“先去前院厨房里找点东西吃,填饱肚子。”
       林金锤拎着马灯来到前院,徐清才的老婆和她闺女二丫,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做饭。笼屉里有刚出锅的饼子,林金锤抓了两个便朝外走。二丫在后头拽拽他,将两个煮熟的咸鸡蛋塞给他。林金锤接在手里,看了眼二丫,二丫一抿嘴低下头,脸也红了。
       徐二丫和林金锤同岁,小时候两个人就常一块儿玩耍。一晃长大后,两个人竟偷偷好上了。林金锤家里穷,经常揭不开锅儿,吃了上顿没下顿;二丫她爹徐清才是地主,是村里的首富。所以林金锤不止一次地偷偷想过:他和二丫家门不当户不对,要是村里人知道了,唾沫星子会吐他一脸!更何况现在参加队伍了,更不该想个人的事,所以把和二丫相好的事瞒得很严实,没旁人知道。他心想,等赶走了小日本再公开两人关系,把二丫娶回家。
       山里女子出阁早,像二丫这样17岁还没出阁的女孩少之又少。二丫14岁那年,他爹徐清才就开始托人给二丫说媒,可二丫死活不愿意。徐清才以为二丫年纪小,便没勉强。过两年又说了几家,二丫也没同意,徐清才觉得奇怪了,但也没在二丫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有一天徐清才差点给二丫跪下了,哀求说:“姑奶奶哎,赶紧找个人家出嫁吧!不然,县城伪军中队长刘麻子可要登门提亲啦!爹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啊!”
       不想二丫眼睛一瞪,说:“爹,这个您不要怕,他刘麻子真敢来横的,大不了俺死给他看!”
       徐清才知道二丫性子刚烈,带着哭腔跺着脚说:“二丫呀,你总不能在徐家呆一辈子不出阁吧?”
       二丫却说:“爹,俺就是侍候您一辈子不出阁啦!”徐清才蹲地上捂住脑袋。
       几天后,刘麻子果然亲自登门了,求亲担彩礼的队伍延伸到村外。徐清才像热锅里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搓着手跺着脚不知如何是好。二丫却说:“爹呀,您这有啥怕的!”转身便朝后院走去。
       也就一袋烟的工夫,却见刘麻子从徐清才大院里出来了。跨上马,刘麻子一扬鞭子,咋呼一声:“开路!”求亲队伍前队变后队,“呼啦啦”出了村子……
       再说林金锤走出村外,觉得一下子像掉进了冰窟窿,天冷得能冻掉人的鼻子。四周完全黑透了。天上没有一颗星星,通向村外的那条小道凹凸不平,不熟悉的人真能跌进山沟里。但林金锤却跟走平路一样走得老快。山道距村子三里远的地方有个高处,一旦发现敌情,村里人就能看到点亮的马灯,赢得时间转移。林金锤来到那地方站住了。
       大约两三个钟头过去,村口放哨的突然发现了情况:只见山道上火光一明,紧接着火苗子蹿起老高,顷刻间便像一头火狮子,在风里舞动着!村口放哨的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风太大天太冷,肯定是马灯里的油上冻了,林金锤把油弄在身上,把自己点着了……看到村外的火光后,村里马上组织转移,各家各户的粮食也都埋藏了起来,敌人扑了个空。
       敌人撤退后,区委书记赶紧带人来到林金锤放哨的地方,找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找到。当时林金锤被火燃着后,挣扎了一阵,便栽进了旁边山谷里。每个人都流了泪……
       说到这儿,老林头的眼眶里滚落两行浑浊的泪水,一旁的林念元许久没做声。
       这时林三平过来了,他问林念元接着有啥打算?林念元方才愣过神儿,喃喃说道:“等我回总部研究一下……”
       林三平一愣怔,觉得林念元的脸就像3月的天,说晴就晴,说阴就阴。
       4.用人分歧
       没过几天,林念元又回来了,马不停蹄地组织人员建厂,安装机器。不出三个月厂子落成了,林念元还给自己准备了一套房子,吃住也在厂里头。
       机器安装调试完毕,接下来进行员工培训。不料在选定厂里高层管理人员上卡了壳:卧盘岭村连个高中毕业生都难找到!
       村委会推荐林三平算一个,但林念元心里却不怎么满意,考虑到是村委会的意见,只好勉强点头了。
       其实林三平心里也不想参加厂里高层管理,他觉得自己文化低,便对林念元说:“林老板,俺知道您是个厚道人,卧盘岭的乡亲们也对您放心哪!可俺山里人文化水平低,厂子里啥事儿您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林念元却说:“林主任,既然是合作,咱们就要遵守合作原则嘛!你们也要把眼光放远些,参加厂里决策不光是参与管理,更主要的是学本领嘛!”听得林三平直点头。
       接着,他又问村里有读过高中的没有?林三平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儿。不想林
       念元却笑了笑,说:“不对吧林主任?听说你们村有个叫徐晓丽的女孩,不光上过高中,还读过两年大学。”
       林三平忙说:“林老板啊,实话对您说,就算她徐晓丽念过两年大学,可咱厂里也不能用她呀!”
       “为什么?”林念元蹙了蹙眉头,很不理解地耸耸肩膀。
       几个村委你瞧我,我瞅你,都低下脑袋不开腔。好一会林三平才说:“林老板,如果厂里用了徐晓丽,只怕卧盘岭的老百姓心里有意见,工作难做哩!”
       “噢?卧盘岭的老百姓怎么会对一个女孩子有意见呢?”林念元觉得奇怪。
       林三平没有直接回答,却问:“林老板,您大概听说俺大伯林金锤的事儿了吧?”林念元点点头。
       林三平说:“林老板,我接着往下告诉你吧,俺大伯林金锤死后第三天夜里,敌人又来了——”
       这次敌人来得很蹊跷,先派几个伪军打扮成老百姓,把村外放哨的干掉后,后面大批人马才悄悄摸进村里。把各家各户粮食抢劫一空后,又抓走了村里几个青壮年。奇怪的是,徐清才家连根柴草棒子也没少,而且,此后谁也没见过他闺女徐二丫。有人问徐清才,他便哭丧着脸说:“甭提啦!这些年俺跟二丫说过好多媒,可那死丫头死活不中意,定是跟别人跑啦……”
       他这话怎能叫人相信呢?那天刘麻子来提亲,场面排场得很,二丫定是跟刘麻子偷偷成亲了,要不敌人如何把卧盘岭的情况摸得那么清楚呢?
       解放后,徐清才被政府宣判枪决了。头一条罪状就是他闺女徐二丫出卖过卧盘岭……
       “这、这和徐晓丽有什么关系呢?!”林念元疑惑地打断林三平的话。
       “当然有关系啦!徐晓丽是徐二丫弟弟的闺女呀,按辈分,她该喊徐二丫姑姑哩,咋说没关系哩?”林三平说。
       想不到林念元这时一拍桌子,说:“林主任,你把徐晓丽找过来,我要见她!”林三平顿时大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磨蹭好一阵儿。林三平才差人去找徐晓丽。
       第一眼看到徐晓丽,林念元心里不觉一颤,眼前这姑娘还真动人:二十出头的年纪,高高的个头儿,眉清目秀,皮肤白里透红,透着健康。
       徐晓丽也不明白林念元找她干啥。林念元忙招呼她坐下,问道:“徐小姐怎么没念完大学啊?”徐晓丽脸上犹豫着。林念元觉得唐突了,马上换了口吻,说:“徐小姐,目前厂里正在选拔高层管理人员。鄙人认为,卧盘岭的村民人人都有权利参与,听说你念过两年大学,所以找你谈一谈。”
       徐晓丽嘴里“哦”了一声,还是没说话。林念元突然转了话题,问:“徐小姐,鄙人听说你有个弟弟,在读高中是吗?”
       徐晓丽脸上不觉掠过一丝惊讶,默默地点了点头。林念元下面的话让她更感到惊讶了:“徐小姐,厂里决定资助你弟弟念完高中,你觉得如何呀?”
       “林老板,您、您得告诉俺这是为啥呀?”徐晓丽迟疑了一下,警觉地问道。
       “哈哈,请徐小姐不用多虑,今后村里凡是考上高中的孩子,厂里都会资助的,一律资助他到念完大学!”林念元这么一说,徐晓丽神情开朗了,话也慢慢多了起来。她告诉彬念元,没念完大学是因为读大二那年,爸爸上山采石摔断了腿。家里欠了一大笔债,也没了经济来源;弟弟又刚好考上高中,家里想供弟弟念完书。
       “哦——原来是这样啊,”林念元心里当即作出了一个决定,“徐小姐,你在大学念了两年经济管理专业,有一定的管理知识,我决定选用你参加厂里高层管理!”
       徐晓丽一下子懵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儿,然后使劲冲林念元点点头。
       林念元这个决定立即招致许多人不满。林三平为难地摊摊手儿:“林老板呀,您这个决定……唉,大伙儿肯定不满意呀!”
       “林主任,你们怎能让一个女孩去承担上个世纪的事情呢?这样公平吗?鄙人为厂里负责,是不会改变这个决定的!”林念元的口气硬邦邦的,一点都不容再商量。
       第二天早晨,林念元起来后准备到山上去晨练。推开房门时,他忽然看见门缝里夹着一封信!上面字迹歪歪扭扭,写着这么几句话:
       “林老板你好,你是卧盘岭的财神爷,老少爷们感谢你!林老板不嫌弃俺这破山沟,吃住能在厂里头,老少爷们佩服你!不过有一点你得明白,那就是厂里不能任用徐晓丽!否则……”
       草草看完后,林念元“啪”地按着打火机,那张纸片瞬间变成了一小撮灰烬……
       5.生死瞬间
       这天傍晚,林念元和厂里高层管理人员商讨完工作,走出会议室时,林念元忽然喊住徐晓丽:“徐小姐,请你留一下!”旁边的林三平听了心里一阵不痛快。
       这阵儿林念元总跟徐晓丽“黏糊”在一块儿,林三平咋看咋不顺眼,心里不觉往歪处想。“唉,人说大老板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看来一点也不假哩!”林三平小声嘀咕着,出门后故意掂起破自行车狠狠朝地上颠了颠,“稀哩哗啦”骑上走了。
       林念元让徐晓丽坐下,说道:“徐小姐,这段时间和你接触,我发现你果真有潜质啊,我林某没看错人!”徐晓丽不好意思地笑笑:“林总,是俺这段时间从您身上学了不少东西!”
       林念元打开桌子抽屉,拿出几本书递给徐晓丽:“这是一套营销管理方面的国外教材,鄙人专门从台北带来的,有时间你好好看看!”徐晓丽接过来翻了翻,爱不释手。
       这时林念元却莫名叹了口气,徐晓丽抬头望望他:“林总,恕俺冒昧,俺觉得您、您是个奇怪的人!”
       “噢?哈哈,是吗?徐小姐说说看,鄙人怎么个奇怪法呀?”林念元回过神儿。
       “您来卧盘岭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呀!”徐晓丽把书合起来,“还有林总,俺觉得您不像个商人,一些重大决策超出了一个商人的利益原则……”
       林念元没有正面回答徐晓丽,他把话题扯到工作上。聊了一会儿,便起身送徐晓丽出门。走到厂外时,林念元对徐晓丽说:“徐小姐,好好努力吧!一年后,公司将资助你继续读完大学!有了一年的实践经验,相信你会更加出色的!”
       望着徐晓丽远去的身影,林念元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这时正赶上晚饭时辰,村里村外都静悄悄的。林念元只身走到村口,停下来站在村民们为林金锤立的那尊石像前不动了。 静静地站了好久,林念元突然靠近石像,推了推,有点松动了,猛一用力,石像倾斜了!再加把劲儿,就能把石像翻进一旁的山沟里。
       就在这时,冷不丁从黑暗中冲出一个黑影!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林念元还来不及明白咋回事儿,便一头栽倒在地上。紧接着,那黑影把林念元扛在肩上,朝山上走去……
       等林念元睁开眼时,他感觉跟没睁开眼一样,四周漆黑一片,啥也看不见,更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林念元动弹动弹手脚,才知道双手被捆在一起了,脚脖子上还连着绳子,只能走动不能逃跑。
       “哎呀呀,谢天谢地呀!我的财神爷,你总算醒过来啦!就怕你不醒啊,你若醒不了,老子可就白忙活啦!”黑暗里传来一副破锣嗓声,林念元觉得有点耳熟,猛的想起这是林三平的弟弟林老四!便问道:“林老四,你、你想干什么?!”
       “哼哼,还问俺想干什么,老子还想问你想干什么哩!黑灯瞎火的,你推那石
       像干什么?那石像招你了?惹你了?那是俺林家的光荣,你凭啥把它往山沟里推啊?!”林老四用脚踢踢林念元。
       林念元说:“没、没别的意思,那道儿上过车不方便,想给它换个地方。这事以前跟你哥哥林三平商量过,他没同意……”
       “啊呸!亏你还是个大老板,干这等下作的事儿!好了,现在你说这事儿该咋办吧!”林老四唾沫星子喷溅了林念元一脸。
       林老四难闻的口臭让林念元转过脸去,说:“林老四,你把我绑到这儿,恐怕不是因为那尊石像PE?”林念元已经能适应周围的黑暗了,他看到林老四手里攥着一截木棍儿,还有一把泛着幽光的刀子。
       这时林老四故意用刀子敲打敲打石块,说:“算你聪明啊!老子在卧盘岭这破旮旯早过腻味了,想跟财神爷借几个钱儿远走高飞,也过过有钱人的生活!这是一;二嘛,老子还想警告你,马上把徐晓丽赶出厂!”
       林念元这才明白那封信也是这个林老四写的,他叹口气说:“林老四,你想要多少钱?”
       “哈哈!你等我算一算啊,一栋别墅也得百把万儿吧,娶个老婆,再弄辆小轿车……200万不多吧!”
       林念元却没答应林老四,他缓和一下口气说:“林老四,如果你放了我,明天我就安排你进厂工作,月薪800元怎么样?”
       “800~?哼,在厂里累死累活的,老子可不干,就要200万!你不是有对讲机吗?马上派人把200万票子弄过来,反正老子也活腻味了,少一个子儿老子就要了你的命!”林老四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凶光,上前把杀猪刀按在林念元脖子上。
       林念元脑子里乱糟糟的,沉默了一会儿才对林老四说:“实话告诉你林老四,我并不是什么大老板,要说拿出200万,一时还真拿不出。我所有资金都投在了你们卧盘岭,等厂子兴旺了,你们的好日子也就不远了。林老四,我劝你还是放了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哼哼,放了你!到嘴的肥肉你想让老子吐出去?没这么便宜!少废话,再不答应老子,马上把你推到山沟里喂狼!再给你5分钟考虑,不然老子就没耐心了!”
       两分钟过去后,林念元突然仰天长叹一声道:“林老四,今天如果你杀了我,林家会永世对不起卧盘岭的乡亲哪!你一定要杀了我,就听我说完一件事情吧!”
       “老子才不管你对得起对不起谁哩!老子穷得叮当响,穷得只认钱!好吧,阎王爷不收屈死的鬼,就给你点时间,让你多活一会儿!”林老四凶巴巴地道。
       林念元于是说起了一段往事。不想林老四听了林念元的一通话,气急败坏地一把抓住林念元的衣领:“你瞎说!放屁!好吧,看来你也是活腻味啦,老子这就成全你!”说着,林老四把林念元从地上拽起来,推搡到不远处的山崖前。再朝前一步就是望不到底儿的万丈深渊,林念元脑子里顿觉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只听得林老四“哎呀”一声,接着便栽倒下去!一个黑影上前一把把林念元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6.真相无言
       救林念元的不是别人,正是徐晓丽。
       原来,徐晓丽出厂门后没走多远,忽见黑暗处躲着一个人,像是林老四。她感觉有些蹊跷,便壮着胆子偷偷跟在后面。
       林老四一直在打林念元的歪主意,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傍晚他又带着家伙溜出来,正好瞅见林念元朝村外小路上走去。他心里一阵狂喜,便悄悄跟过去。
       当看到林念元要推倒那尊石像时,不光林老四惊讶了,后面的徐晓丽更觉得纳闷!徐晓丽早就感觉林念元是个奇怪的人,今天晚上正是弄清林念元身份的好机会,所以当林老四下手时,徐晓丽把握着机会,一直没出手。
       “徐、徐小姐,怎么是你呀?”林念元惊讶道。徐晓丽迅速解开林念元手脚上的绳子,拉起他朝山下走:“还是先离开这儿吧。”
       两人气喘吁吁地走出好一阵儿,徐晓丽突然站住不动了,声音颤抖地说:“林老板,刚才你那些话全是真的吗?”林念元默默地点点头。
       刚才,林念元对林老四说了他伯父林金锤那晚放哨时牺牲的另一个说法,林老四却认为这是林念元瞎编的。其实,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当时,林金锤拎着马灯走出没多远,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转身喝道:“谁?”那人已经跑到近前,小声说:“是俺呀!”林金锤听出是二丫,两人兴奋地抱在一起。
       林金锤说:“二丫,这么冷的天,你赶快回去吧,我在执行任务哩!”二丫脖子一拧,说:“偏不!今晚俺陪你放哨,多一双眼不好吗?”林金锤只好同意,于是两人来到放哨地点。
       两人说起悄悄话,又扯到两人婚事上。二丫叹气道:“金锤,前几天县城伪军中队长刘麻子还带着队伍来求亲哩。”林金锤顿时瞪大了眼睛:“二丫,你爹答应刘麻子啦?”二丫摇摇头:“刘麻子还算有点儿血性,当时就带着队伍回去了。”
       原来那天刘麻子正逼着徐清才交出二丫时,手下忽然过来说,二丫就在后院!刘麻子赶紧跑过去,一瞧愣住了。
       只见二丫身上绑了块大石头,站在井口前,冷冰冰地对跑来的刘麻子说道:“刘队长,实话对你说,俺二丫心里有主儿了!如果你硬要逼俺成亲的话,你就等着打捞俺的尸体带走吧!”刘麻子倒吸一口凉气,呆在那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过了好一会儿,刘麻子一拍大腿,吼了一嗓子:“这小女子,爷们佩服!”……
       林金锤和二丫光顾着说话了,却没察觉此时摸来一队敌人,而且只有几十米远了!两人差点叫了出来。
       林金锤“嘘”了一声,赶忙摸出火镰子,“啪啪”打了几下,越急越点不着灯芯儿!急得浑身发抖。
       眼看敌人一步步靠近,这时二丫劈手把马灯抢过来,麻利地拧开盖儿,把油全倒进了自己怀里,油遇热马上融化开了。她又抢过林金锤手里的火镰子,说了声:“金锤哥,你要好好活着呀……”只见火星一闪,二丫怀里马上蹿起一团火苗!
       一旁的林金锤愣了!刚要扑向二丫时,敌人已赶到跟前了。二丫英勇地冲上前,抱住一个鬼子兵跳下了万丈深渊。林金锤看着这一幕,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敌人冲上前,把他捉住了。敌人考虑到村里已经看到了火光,定会朝山里转移,马上兵分两路,其中一路押着林金锤朝山里走去……
       这次敌人在村里扑了空儿。回去后对林金锤软硬兼施,想从他嘴里撬出卧盘岭的情报。林金锤实在经受不住拷打,第三天终于开口了。只是想到二丫壮烈牺牲的情景,林金锤没供出徐清才支持抗日的事,所以敌人报复时没动徐清才家。后来,林金锤没脸回家乡,辗转到了台湾……
       徐晓丽看着林念元,脸上挂满了泪水。过了很久,林念元才开口说:“徐小姐,我初来卧盘岭时,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父亲只说他出生在卧盘岭,又说他永远都无颜回到卧盘岭,因为他是一个罪人!当那天我听了叔父林银锤的介绍后,马上回去和父亲核实,父亲才说出事情真相,然后催我赶回卧盘岭,并嘱咐我万不可把身份说出来,那样乡亲们是不会接受投资的……”
       徐晓丽说:“林老板,这份投资好沉重啊!可是不管怎么说,过去的都过去了!目前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定要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徐晓丽的这番话让林念元热血沸腾!他激动地握住徐晓丽的手说:“是的,徐小姐,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定要把厂子办好啊!”
       望着远处星光点点的村落,徐晓丽喃喃说:“等厂子将来办好了,卧盘岭富起来了,林老伯那颗负罪的心也许会得到一丝宽慰吧,相信他会有勇气回到卧盘岭的……”
       “不,徐小姐,我父亲永远也回不了卧盘岭了。”林念元眼里涌出了泪水,哽咽着说,“我飞回台北的第二天,他就不行了。他让我把他的骨灰带回来,偷偷撒在卧盘岭……徐小姐,请答应我,把这个真相永远埋在心里吧……”
       徐晓丽握住林念元的手动情地说:“林老板,我答应你!我会全力配合你,让厂子红火起来,让卧盘岭乡亲们的日子红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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