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海峡两岸采风]一点遗憾
作者:孙秀利

《故事林》 2006年 第16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一、特殊条件
       松树岭乡地处长白山腹地,交通闭塞,经济发展缓慢,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村民们仍然过着五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农耕生活。就在松树岭乡乡长孟成功做梦都想着怎样发展乡镇企业,带动乡亲们脱贫致富时,瞌睡人拣了个暄枕头,当年从当地出走台湾的文化商人、奇强文化产业发展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刘梦乡委托他的代理人李联合回乡考察投资环境来了。县里通知各个乡镇的主要领导到县里参加投资洽谈会,公平竞争,自主选择,究竟花落谁家还是个谜。
       投资洽谈会在外经局的会议室里进行。孟成功望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心里就凉了半截。他掂量了一下松树岭乡的自然状况,除了有成片的松树林外,再也没有其他的竞争优势了,闹不好这次又是跟着凑热闹来了。
       在各个乡镇的头头夸夸其谈地介绍了一番自身的投资优势后,刘梦乡的代理人李联合提出了刘梦乡交代的唯一一个投资先决条件:刘梦乡当年离开家乡赴台之际,遗留在家乡一幅自己的书法作品“家”,哪个乡镇能找到这幅书法作品,就在哪个乡镇投资兴业,其余免谈。与会的乡镇头头听完这个特殊条件后,大眼瞪小眼,全傻了,这闻所未闻的书法作品跟投资有什么关系呢,上哪才能找到呢?
       二、一点遗憾
       孟成功回到松树岭乡后,立刻发动全乡干部分村包干,撒下搜寻书法“家”的大网,十多个人呼呼拉拉地忙活了三、四天,却一无所获。孟成功再返县城,想打探一下各乡镇的搜寻情况,也想私下里拜见一下李联合,套取点寻找书法作品“家”的线索,不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在李联合住的房间里,竟送来了七、八幅书法作品“家”,或隶或草,或楷或篆,几个乡镇长正为自己拿的书法作品的真假争得不可开交!
       李联合挥手制止了乡镇长们的争吵,扫了一眼乡镇长们拿来的书法作品后说:“对不起,各位送来的书法作品,没有一幅是真的。刘梦乡董事长当年留在家乡的那幅书法作品‘家’,是一幅残缺作品,‘家’字右下角收笔的最后一点没有写上,留下了一点遗憾。”众人不解地问:“刘董事长当年为什么会留下一幅这样的书法作品呢?”
       李联合长叹了一声才说:“刘梦乡当年是北平国立艺专的高才生、著名青年书法家,毕业后留校任教。北平和平解放前夕,刘梦乡携同是书法家的新婚妻子孟繁树回乡探亲,不想刘梦乡已被国民党当局列为强行遣送台湾的北平文艺界名人之一,国民党军统特务尾随刘梦乡来到了松树岭乡,军统特务当着刘梦乡全家老少的面宣布:如果刘梦乡不去台湾,他全家人的生命财产就将毁于一旦,逼得刘梦乡不得不就范。
       生离死别之际,刘梦乡拥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孟繁树哭得死去活来。在军统特务连连催逼下,孟繁树研墨展纸,哽咽着说:“梦乡,给我们娘俩留幅字吧,见字如见人,留个念想。”刘梦乡强忍悲痛,提笔在手,一挥而就了一个大大的隶书“家”字,等到要写“家”字右下角最后那一点时,刘梦乡手抖笔颤,痛哭失声,掷笔于地,高呼:“家破人亡,家字岂能完整?繁树,等到你我团圆之日,我再把家字那一笔添上吧!”刘梦乡刚喊完,就被军统特务推入车内,去了台湾。经此一别,已经半个世纪有余了。身居孤岛,已是古稀之年的刘梦乡虽然事业有成,思乡之情却从没间断过,所以就特意派李联合代表自己来家乡寻字访亲,考察投资,完成夙愿。
       李联合叙述完,那些送书法作品来的乡镇长们灰溜溜地一个接一个出了屋子,孟成功正要离开时,却被李联合叫住了。李联合说:“孟乡长,根据刘董事长的描述和台办同志的介绍,刘董事长的家很可能就在你们松树岭一带,你回去要仔细寻访啊,别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三、节外生枝
       孟成功被刘梦乡老人的思乡之情深深感动,回到乡里后,立即找来教育助理,让教育助理通过中小学校的教师广泛发动学生,有奖征集书法作品线索,并通过告示告谕全乡,如果谁能发现并贡献出这幅残缺书法作品“家”,乡政府一次性奖励五万元。消息一经传出,全乡轰动,各个争先,纷纷寻起宝来。又是几天过去了,却还是不见那幅书法作品的影子。守着金山要饭吃,孟成功算是伤透了脑筋。
       这天,孟成功正像热锅上的蚂蚁样打转,门一响,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腋下夹着一卷用破报纸包着的东西。孟乡长抬头一看,这人他认识,是乡政府内退的文教干事王海。
       王海转身关上门,往四周扫了一圈后,递上腋下夹的纸卷,神秘兮兮地说:“孟乡长,看看这幅书法作品是不是乡里要找的那幅‘家’?”孟成功小心翼翼地掀开已经发黄变脆的报纸,惊喜得“啊”地叫了一声,展现在他面前的正是那幅苦苦搜寻多日的残缺书法作品“家”,家字的右下角那最后一点果然空白着,纸面上刘梦乡的落款名章一样不缺!
       孟成功激动地颤抖着声音问:“王海,你是怎么得到这幅书法作品的?难道你是刘董事长的……”王海此时已是热泪盈眶,哽咽着说:“孟乡长,我的真名不叫王海,我就是刘梦乡当年留下的孩子刘思啊!我隐姓埋名几十年,就是为了今天我们父子能够相见,以了却黄泉之下我娘那颗期盼团圆的心。”刘思说着呜呜地哭开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孟成功急忙通知李联合来松树岭乡查验书法作品。经过查验了解,刘思的生长经历和临行前刘梦乡交代的情况基本吻合。李联合立即给在台湾已是八十多岁的刘梦乡通了电话,电话里刘梦乡和刘思这对从没谋面的父子唏嘘不已,场面令人十分感动。刘梦乡不顾年老体弱,决定亲自回乡扫墓祭祖,探子投资。
       诸事办妥,孟成功设宴款待李联合一行,酒桌上大伙正讨论着怎样接待将要到来的刘董事长,餐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从外面一瘸一拐地走进一个山民模样的男人,戴着一顶破草帽,低着头,直奔坐在主宾位置上的李联合,将腋下用破麻袋片包裹着的一卷东西往他面前一放,掀掉头上的破草帽,朗声说:“你旁边坐着的那个刘思是个冒牌货,他的那幅书法作品也是假的,我才是真的刘思!”众人循声往男人脸上望去,不由“啊”地发出一片惊叫声……
       四、真假难辨
       原来男人的脸上疤痕纵横,五官扭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再加上此时那愤怒的表情,更是显得十分吓人。久经世面的李联合没多说什么,伸手就打开了男人带来的麻袋片,展现在眼前的竟也是一幅书法作品“家”,家字右下角最后那一点也空着,和先前王海拿来的那幅书法作品反复对比,竟看不出丝毫差别!大伙愣住了。这时,先前送书法作品来的那个刘思腮帮子肌肉抖动了几下,“嚯”地一下站起来,用手指着后来的刘思说:“你是哪来的丑八怪,也敢冒充刘董事长的儿子,你这是犯诈骗罪知道吗?”后来的刘思的脸扭曲得更加可怕了,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你这条披着人皮的狼,我娘的死、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都是你做的孽,我恨不能生吃了你!”说着就要扑向先来的刘思,被孟成功及时拦住。孟成功当机立断,打着圆场说:“两位都别争了,我们都是肉眼凡胎看不出真假,还是等刘董事长他老人家回来亲自辨别吧!”宴席经此一搅,只得不欢而散。
       刘梦乡说来就来了。刘梦乡下了飞机,住进宾馆稍作休息后,听李联合再次汇报了有两个儿子献了两幅一模一样的书法作品的事,老人顿时疑窦丛生,要当场检验真假。李联合说:“怎么检验?做亲子鉴定你的夫人已经过世了呀!”刘梦乡摇摇头说:“到时我自有办法。”
       不久,两个刘思各自抱着家传的书法作品来到刘梦乡的房间,内退干部刘思见着刘梦乡就喊爹;已被毁容的刘思嘴唇动了半天却没说什么。刘梦乡神情严肃,一言不发,示意两个人把书法作品摆到桌上,刘梦乡老人拿着放大镜仔细地看过两幅作品后,禁不住两行老泪潸然而下,长叹一声说:“不错,这两幅书法作品都出自我们刘家!”众人闻听,立刻都惊呆了。过了一会,刘梦乡一一捧起两幅书法作品,分别放到鼻子下面仔细闻了一会儿,突然话锋一转,手指内退干部刘思,厉声说:“你的这幅书法作品虽然出自我们刘家,却是我妻子孟繁树刻意模仿我的书法风格所作,它怎么会落到你的手里,说!”老人一席话吓得内退干部刘思一阵浑身哆嗦,刚想张嘴辩解,已被毁容的刘思这时跨前一步,哽咽着说:“还是我来替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说明真相吧。”
       
       五、真相大白
       原来刘梦乡离开大陆的第二年,孟繁树就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刘思。刘思有一个和他同年生的小伙伴,名叫王海。两个人从小到大,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刘思这样的家庭自然首当其冲受到了冲击,母亲被揪斗,儿子靠边站,多亏根正苗红已经混进公社革委会的王海罩着刘思,才少受了不少苦头。就在红卫兵大搞“破四旧”之际,王海从刘思嘴里知道了刘思家有一幅刘梦乡离开大陆前写的最后一幅残缺书法作品“家”,并且知道了这幅书法作品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就三番五次地劝说刘思和他母亲将书法作品交给自己代为保存,实际上王海是想以这幅书法作品讨好附庸风雅的公社革委会主任,为自己向上爬铺平道路。孟繁树怕王海弄丢丈夫的作品,团聚之日无以为表,就模仿丈夫的风格临摹了一幅足可乱真的“家”。王海拿到书法作品后,杀心顿起,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把刘思娘俩住的小草房点着了火。也是刘思命不该绝,大火烧起时,刘思被恶梦惊醒,急忙喊醒老娘,娘俩啥也没带,只带了刘梦乡的那幅书法作品往外跑,可是门窗都被王海事先从外面堵死了,娘俩在大火中左冲右突怎么也跑不出去。就在房子快要落架时,刘思背着母亲,踹开窗户跳了出来,这时娘俩已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了。躲过劫难的娘俩逃进了深山,艰难度日,盼望有朝一日能与远在台湾的刘梦乡相聚,可一等几十年仍是杳无音讯。孟繁树临终前给了刘思父亲留下的那幅书法作品,作为以后父子相认的凭证。
       事实面前,王海抖做一团,可还是不死心地问刘梦乡:“既然孟繁树临摹的作品可乱真,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刘梦乡爽朗一笑:“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寻找我的书法作品所在地作为投资地的原因了,一是因为这里是我的故乡,更重要的是咱们松树岭乡生长一种散发出奇特香味的松树‘赤柏松’,用它的松枝烧烟制成的墨,质细色润,能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特殊墨香。我当年写的那幅‘家’,正是用的这种特制的墨,而我妻子孟繁树临摹我书法所用的墨不过是普通的墨汁罢了。一闻墨香便知真假,我也正是看好了家乡制作松烟墨的资源,才决定来此投资的……”
       松树岭乡松烟墨厂奠基之日,刘思将当年刘梦乡留下的那幅残缺书法作品“家”铺展到铺着红布的桌子上,又给父亲递过一只饱蘸墨汁的狼毫,激动地说:“爸,你已经叶落归根和我们团圆了,请把‘家’字缺的那一点添上吧,也好慰我娘的在天之灵。”刘梦乡拈笔在手,沉思了半晌,却掷笔于地,大声说:“等到台湾回归之日,我再添上吧。国家团圆了才是真正的团圆,但愿在我的有生之年,能补上这一点遗憾!”
       (责编:丁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