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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张荣师范毕业，为了改变当教书匠的命运，毅然报名去西部山区支教。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女友顾霞时，顾霞死活不同意，骂他犯傻!
       张荣说：“不就是去两年吗，要收获，必须付出。我一没关系，二没靠山，不走这条路一辈子没前途，你岂不是白白跟我一生?”
       暑假结束前，张荣同其他支教教师在县里一位教育局副局长带领下，一路劳顿来到西部大山旮旯里的一个小县城。张荣为了表现自己，又坚决要求去条件最差，生活最苦的山村小学任教。张荣的要求令这个县的领导十分感动，也给带队的副局长留下深刻印象。
       张荣很快被安排到远离县城二十多公里的青牛乡。一路上，破吉普颠颠簸簸，送张荣的一位科长向他介绍，那里有个苦石滩村，村里一所小学一百多个孩子，只有两位代课教师苦撑着。校长叫殷山红，是个二十多岁的山里姑娘……
       到了青牛乡，公路就不通了。在大山口，烈日下站着一个山里姑娘。车子刚停下，那位科长就跑上去，对那位山里姑娘喊：“殷山红校长，给你送一位支教老师来了，他叫张荣。”
       殷山红快步跑过来，激动地伸出手紧紧握住张荣。张荣定睛朝殷山红看去，这是怎样的一个山里姑娘啊，瘦弱的身子，穿着半旧的短袖衫，下半身是条蓝布裤子，高高挽着裤管，只是她的一双眼睛清纯秀丽，黑眸明亮。他的心倏地颤了一下，不自由主地喊了声：“殷校长!”
       殷山红摇着张荣的手说：“我盼了多少年啊，但愿学校能来个师范生，现在终于把你盼来了!”
       接着，殷山红从车上搬下张荣的被褥、书籍和生活用品，肩背手拎，说：“张老师，公路不通，我们只能走山路。”
       张荣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怎么好意思让一个瘦弱的山里姑娘背东西?坚持要自己背。殷山红眼睛一瞪，说：“张老师，十多里山路，爬上爬下的，你能坚持到学校就算英雄了。”那个送他来的科长也说：“张老师，就让殷校长背吧，你锻炼也得慢慢来。”
       就这样，张荣跟在殷山红后边，走上了弯弯曲曲，看似没有尽头的山路。一路上，太阳在头顶热辣辣地照，脚底下的石头像烤红的铁板，走不多远张荣就气喘吁吁，满身淌汗；而殷山红却像头灵巧的山羊走在山路上，不时转身笑着鼓励他：“张老师，这大山考验着你呢，你坚持，它就对你好；你退怯，它就凶。大山喜欢意志坚强的人。”
       张荣咬紧牙关，紧跟在殷山红后边，一路爬，一路抬头看着远远近近的大山，发现那山上都是黑褐色的岩石，由于没有泥土层，显得十分苍凉。山坡上倒是长着大片大片矮小的灌木丛，叶子都快叫太阳烤焦了。望着这荒凉贫瘠的群山，张荣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回进山支教是不是真如女友说的犯傻?
       殷山红回转身，脸上汗津津的，前后衣衫均已被汗浸湿。她好像看出了张荣有点畏缩的心思，指着面前一大片矮小灌木问：“张老师，你知道那些小树叫什么吗?”
       张荣摇摇头：“不知道。”
       殷山红说：“那叫映山红。你别小看它们，虽然现在貌不惊人，可到了明年四五月，漫山遍野，花开得火烧一般红，生命力旺得很，看得你浑身都来劲。”
       张荣心头一动，问：“殷校长，你所以叫殷山红，就是因为它们吗?”
       殷山红眼睛里闪着自豪的光彩，说：“是的，我喜欢映山红。上一年级的时候，我把名字改成了殷山红。”
       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跋涉了三四个小时，终于到了苦石滩村。小学建在一个小山坡上，石头砌墙，山茅草盖顶，山坡下是片石滩地，几只牛和羊在啃着稀稀拉拉的草茎……望着这么个学校，张荣真切地感受到了大山的严酷与无奈。惊愕中他忍不住再次怀疑：当初的决定，是不是过于冲动，难道非来这里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②
       到了苦石滩小学，一间石砌茅草屋早巳收拾得干干净净。屋角垒了个土灶，旁边堆着劈得整整齐齐的树柴，还放着一只口袋，装着大米。后面是房间，搁了张木板铺，铺旁一张小桌摆了盏油灯。张荣掏出手机，要同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友通话，可打开手机，什么信号也没有。殷山红抱歉地对他说：“对不起，山里穷，信号塔也没有建。如果你要打电话，村里有部电话机，但线路陈旧，信号时断时续，你有事最好写信，邮递员三天来一回学校送报。”
       张荣忽然感到自己好像回到了原始时代。
       殷山红说：“学校一百多个学生分高中低三个班，但只有两个老师，张老师，你教五六年级的两班学生吧，我希望你能把五六年级的成绩搞上去，同山外镇上的中心校比一比。”
       面对殷山红充满期望的眼睛，张荣脑子一亮，对呀，同中心校比一比，超过他们，这将是我在山区支教取得成果的最好证明!接着，张荣出了份语数摸底试卷，测试下来，令他大为吃惊与失望：全班42个学生，平均分数不及格，最低的两门课加起来还不满30分!
       殷山红的脸上现出十分的愧意，说：“张老师，这里的学生成绩是很差，加上我同李老师文化低，因此我们才天天盼着你来啊!”
       后悔药是没有的，总得面对现实。张荣不愧是正规的师范生，通过努力，学生的成绩逐渐提高。可是，班里常常发生令他恼火的事，学生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特别有个叫石磊的六年级学生，也就是上回摸底两门功课加起来不满30分的，张荣在他身上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每次考试成绩总是超不过30分。他找石磊谈了多次话，并且警告他：“如果你再迟到早退，上课不用心，你就不用再来上课了。”
       又是一回，石磊汗淋淋地推门进教室时，课已经上了三分之一时间。张荣望着缩头缩脑的石磊，一股火再也抑制不住，大声指着门外说：“石磊，学校不缺你一个，你给我出去，以后不许你再来上课!”
       石磊脸涨得通红，两颗泪珠挂了下来。他看到张荣的脸色铁青，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突然绝望地转身跑出教室，朝着一条通向村里的山路飞奔而去。
       傍晚放学，殷山红从乡中心小学开会回来，在例行的巡视中发现张荣班里空着个位置，那是石磊的座位，忙问：“张老师，石磊怎么没有来上课?”
       张荣板着脸说：“石磊今天又迟到，被我一批评，赌气回家了!”
       殷山红瞪大眼睛说：“什么，回家了，你为什么不去找啊?”
       张荣心里本来窝着股火，此刻受了殷山红的批评，把气朝她进发出来：“这样的学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种老师我当不了!”
       “你……”殷山红气得脸发白，咬住嘴唇半天说不出话。
       张荣见殷山红气成那个模样，忍不住冷笑着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缺一个差生吗?”
       殷山红激动地大声喊：“张老师，在我们学校，学生一个也不能少!”
       第二天，殷山红没有到学校，由学生捎来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张老师、李老师：石磊到县城打工去了，我去把他找回来。我的课你俩代着，回来后我再补上。
       张荣的心情沉重起来，想不到殷山红为了一个差生竟然这么较劲。李老师叹口气告诉他：7年前，16岁的殷山红读到初二，辍学去山外打工，但她感到大山里要发展，必须搞好教育，就又毅然放弃了打工生涯，回到苦石滩，不满18岁的她办
       起了这所小学。为了把失学的孩子请回学校，她在村子里早也跑，晚也跑，跑了上百次，最后才感动了家长。就说石磊吧，母亲常年瘫在床上，父亲外出打工断了一条腿，他早放牛，晚下地，哪里还有时间放在学习上?要是没有殷山红办学的那股韧劲，石磊早就辍学了……
       听了李老师的叙说，张荣才觉得事情竟然这么严重！他发现殷山红很像张艺谋执导的影片《一个不能少》中的农村女教师。他心焦地等到傍晚，还是不见殷山红回校，张荣怎么也坐不住了，他开始感觉到事情的严重了。第二天是星期六，学校不上课，他起了个早，急急赶了十多里山路，再坐车到县城，可茫茫县城，到哪里去找殷山红与石磊?他找遍县城的大街小巷，也去了县城有限的几家作坊式的企业，都没有见到他们的影子。
       眼看太阳歪到西天，他泄气了。当他疲惫不堪又怨气冲天地准备回校的时侯，在车站旁的一刊、吃摊前，他突然发现了殷山红同石磊!这是怎样震撼人心的一幕啊，只见石磊满脸污垢，满身泥灰，狼吞虎咽地啃着手里的馒头；殷山红则头发蓬乱，身上的蓝布衫像被什么扯破，露出的手臂还有道血痕。她的脸色灰白，神情疲惫，眼睛瞪着石磊啃着的馒头，显得十分饥饿……
       ③
       在回去的山路上，夜幕慢慢降临：眼前的大山变得朦胧起来。石磊走在前面，殷山红边走边告诉张荣她寻找石磊的经过。前天晚上，她得知石磊去县城打工的消息，下半夜就起身赶到县城，凡有工打的地方，她都去找过了；找到傍晚也没有找着，她就蜷缩在旱桥洞里过了一晚上。今天一大早，她又焦急地四处寻找，直到午后2点多钟，才在—家建筑工地发现石磊正和别人一起扛着同他一般高的一堆红砖。她赶过去扯住石磊生气地喊：“石磊，你跟我回去!”石磊倔强地说：“我不回去，张老师不要我了。”殷山红气得流出了泪水，说：“张老师不会不要你，他说的是气话，你要争气，快跟我回去!”
       在拉扯的过程中，石磊一撒手，殷山红跌到红砖堆上，手臂被红砖划破，血流不止。石磊“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跟殷山红离开了建筑工地。殷山红在替石磊买五只馒头充饥时，为了节省点钱，除了昨天晚上睡旱桥洞外，仅在今天早晨吃了一碗面条……
       圆圆的月亮从东山升起来了，张荣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情在涌动……
       从此，张荣再不敢随便向学生发脾气了。可是努力归努力，学生毕竟基础太差，要同中心校比根本不可能。慢慢地，他又产生了畏难与退缩的情绪，最后决定与其不死不活地呆在这个地方，还不如想个办法赶快调往县城小学，做出点成绩还来得及。
       放寒假回家过年的时候，他通过女友顾霞的阿姨在人民医院工作的关系，替他弄到一张患有顽固性头晕症需要定期检查、定期治疗的证明。
       假期一过，他回到苦石滩小学，装成更加积极肯干的样子；对学生也更为关心。一天，他上了半堂数学课，突然眼皮一翻，口吐白沫，向后跌倒。学生们吓得大喊：“张老师晕倒了!”
       正在上课的殷山红闻声赶来，见张荣倒在地上咬紧牙关，不省人事，急忙扶起他喊：“张老师，你怎么啦，张老师，你醒醒啊!”
       张荣摇摇头说：“没事了!”休息了一会又开始上课，但在殷山红看来，他是在忍着极大的病痛坚持上课。就这样，在教室里，在操场上，他又一连犯了几回“病”。有一次，殷山红一定要他说出犯了什么病，他看看时机已到，才拿出寒假打回的医院证明。殷山红读了，流着泪说：“张老师，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张荣装成无奈而又痛苦地说：“这病我早就犯了，但是为了支教，我向各级领导都隐瞒了。可是，这大山里的气候，也许还有营养，让我的病越来越发得频繁。不过不要紧，你同李老师能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坚持，我为什么不能坚持?”
       殷山红信以为真，十分感动，马上回家抱来只老母鸡给张荣增加营养，并且再三叮嘱他不要过于劳累。殷山红很快向教育局汇报，让他调往县城小学，城里生活条件好，去医院看病也方便。局里听了汇报，觉得这个张荣果然不一般，也十分感动，同意把他调回县城小学。得到消息，张荣推了几回，把戏做足，叫殷山红一次又一次感动，才答应等期中考试结束后调县小学。
       期中考试结束，离开苦石滩的日子终于到了。由于前些日子是山里的雨季，老天一直下了半个月雨，叫张荣烦闷死了。今天，天空突然放晴，群山湿漉漉的，山坡浴满阳光，上午上完最后一堂课后，张荣就要去县城一所小学报到了。真要离开，他倒有点舍不得，因为不管做真做假，他毕竟在这里洒下了汗水和心血。殷山红怀着恋恋不舍的感情也悄悄坐进他的班级，最后听听他行云流水般、充满男教师磁性嗓音的数学课。也就在快下课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阵隆隆声，脚底下发出地震一般的震动。她急忙抬头，看到窗外半山腰的石头、泥水，夹带着树木势不可挡地倾泻下来。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意识到由于下了半个多月雨，山体浸足了水分，滑坡了，那泥石流将滚滚而下!她本能地太喊：“滑山了，快跑!”
       这里百姓把泥石流叫滑山，学生惊叫着从教室里蜂拥而出。张荣是第一回遇到泥石流，他先是一愣，接着逃生的欲望令他同学生一块挤出教室。但他还没有跑出门口几步，便听到殷山红霹雳一般震耳的声音：“教师不能跑，留在最后!”
       张荣被殷山红的喊声震慑住，就在这一刹那，他看到隆隆作响的泥石流像头张牙舞爪的怪兽扑来，顿时不知所措。殷山红沉着地指挥学生向安全地方撤，同时朝呆立的张荣大喊：“张老师，快去各教室看看，有没有学生落下。”
       张荣稍稍站了会，不敢违抗殷山红投来的锐利目光，尽管双腿哆嗦，还是返身迎着泥石流去各教室搜寻。他胆战心惊地在三间教室里转了一圈，大喊：“有没有人，快跑啊!”见没有人影，也没有学生答应，又慌慌张张转身跑出来。操场上已经空空荡荡，学生在李老师带领下已撤到几百米远的安全地带。殷山红高声问张荣：“还有学生吗?”
       “没有了。”张荣一面回答，一面撒腿往高处跑。
       滚滚的泥石流寓教室只剩五六十米，如果再不撤离，十分危险。但是，殷山红还是不放心，又返身往教室跑。张荣掉头喊：“殷校长，危险!没有学生了，你不用去!”
       殷山红不理会张荣的喊叫，不顾一切地冲进一二年级复式班教室，果然发现一个叫孙亮的学生吓瘫在课桌底下，不哭也不喊，只是簌簌发抖。殷山红立刻背起他，一口气冲出去，追上张荣，把学生交给他，说：“快背着离开!”说罢，又返身冲向教室。但就在这时，泥石流汹涌而来，轰鸣着迅速把一排教室推倒!由于滑坡距离长，泥石流在推倒教室的同时，慢慢停下，可殷山红却没有来得及跑出来……
       ④
       张荣第一个冲进被泥石流砸塌的教室，含泪把双腿被埋在泥石流里的殷山红挖出来，又迅速地把她背到村卫生室。经乡村土医生检查，说是左腿骨折。她被夹上石膏板，土医生叮嘱她好好躺在床上休息一个月。
       那天，因为学校的突发事件，张荣没有去成县城，第二天一早，当他背着背包来到村头离开苦石滩村的时候，突然看到殷山红拄着根拐棍，迎着金色的朝阳，带着全体学生站在村头欢送他。殷山红眼睛发红
       地说：“张老师，你是好样的!昨天发生的滑山，你表现得十分勇敢。安心离开吧，我们苦石滩全体师生不会忘记你洒在这里的辛勤汗水的。”
       张荣被说得十分惭愧，眼睛一热说：“殷校长，你为什么不躺在床上，你的腿骨折了啊!”
       殷山红微笑着回答：“我怎么能躺得住呢，学生怎么办?”
       张荣说：“村里盖新校舍，至少要个把月时间，那时你的腿也该好了。”
       殷山红摇摇头，手朝面前的大山一指，说：“学生的课一堂不能缺，我同李老师带着孩子到前面的山坡上上课。”
       张荣抬起眼睛，随着殷山红的手指方向看去，一夜之间山坡上开满了火红的映山红，它们开得热烈，开得执著，开得无畏，开得无私……整个大山都开着火火热热的映山红。
       眼前的殷山红才是名副其实的映山红啊!
       张荣想到自己到苦石滩后的所作所为，看着如火如茶的映山红，对照眼前这个瘦弱的山里姑娘，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多么自私、虚伪!他终于在一瞬间作出了事关自己理想前途的抉择，郑重地对殷山红说：“殷校长，我不走了，学生一个不能缺，他们的课一堂不能少。你回去好好养伤，你的课由我同李老师分担。”
       学生一齐蹦跳着欢呼：“张老师不走啦，张老师不走啦!”
       当张荣同李老师带着学生去开满映山红的山坡上上课的时候，殷山红却拄着拐棍，一瘸一瘸地跟在后面。张荣急忙回去阻止，殷山红笑笑说：“我这点伤算什么呀，只要我能走，能开口，我的课一堂不能缺。”
       在山坡上，孩子们都含着泪水，听他们的校长上课。
       当天傍晚放学后，张荣到山上采了一捧映山红，吃过晚饭去殷山红家看望她。殷山红一家正在吃晚饭，令他吃惊的是，他们家的锅里碗里竟然没有一粒大米，吃的是玉米磨碎了和着山野菜煮的糊糊。他顿时明白了，殷山红每月送一袋大米到学校，让他煮大米饭，而他们一家却光吃玉米糊，这是殷山红想留住他这个从富裕地区来的支教老师啊!他知道，山里平地少，大米稀有，殷山红一家的大米都省给了他……
       当天晚上，张荣在油灯下情不自禁地摊开信纸，给远方的女友顾霞写信，告诉她这里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魂的泥石流。在这场生与死的搏斗中，他的女校长，一个山里姑娘记住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忘记了自己的生命，他的灵魂震颤了，因此，他决定继续留在苦石滩小学任教，要求女友理解他……
       顾霞很快寄来回信，语气怒冲冲的，说一个大山里傻姑娘的傻行动竟然把你镇住了，简直岂有此理!她警告他，如果他不去县城小学报到，她就同他拜拜!
       张荣收到信，为了淡化这件事，没有立刻回信，仍坚持自己的态度。
       村里建校的速度很快，一个多月后师生又欢欢喜喜地搬进了新校舍。但是，他们的校长殷山红由于没有卧床养伤，她的腿伤仍然没有痊愈。
       刚刚安顿好学生，殷山红向张荣提出个要求，她说：“张老师，我同李老师文化低，你还有一年多时间就要离开，晚上就给我俩补习吧。”
       张荣高兴地同意了殷山红的要求。两个山村姑娘学习十分用功，张荣看着她们进步很快，感到由衷的欣慰。
       一个下雨天，张荣担心殷山红拄着拐棍不能走夜路，同她们约定：晚上暂停补习。
       晚上，张荣吃罢饭，坐在油灯下批阅学生作业，突然听到敲门声。他急忙打开门，原来是殷山红带着一身雨星，拄着拐棍又来了。在淡黄的油灯下，他发现殷山红浑身都是黄泥，大吃一惊：“殷校长，你摔倒了?不是说好今天晚上不补习了吗?”
       殷山红摇摇头说：“我哪里敢歇呢?我得抓紧时间向你多学点知识啊!”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茅屋里是张荣充满磁性的、男中音的讲课声，殷山红听得如痴如醉，一双秀丽的、明亮的、充满对知识渴望的眼睛一直盯在张荣脸上……
       两个小时的补习时间到了，殷山红从椅子上站起来，吃力地撑起拐棍，嘴角微微抽动。张荣明白，她在来的路上那条伤腿又摔痛了。怎么办?他看着殷山红摇摇晃晃地走出屋子，追上去拉住她：“殷校长，天黑路滑，我背你回家!”
       殷山红停住脚，眼睛看着张荣，脸慢慢红起来。她想起上回被张荣背向村卫生室的时候，当时几乎痛晕了，什么都不想。可此刻，她却露出了姑娘家的羞涩。也许她觉得回去的山路可能不好走，如果再摔伤，腿就难好了；也许……她一阵心跳，没有推辞，终于伏到了张荣的背上。
       张荣接过殷山红手里的拐棍，一脚深一脚浅，小心地摸黑走在山路上。他向殷山红提出个他一直没有理解的问题：“殷校长，你到山外打工，仅仅是感受到大山里要发展，必须搞好教育，就回来办教育的吗?就靠这点信念支撑，你不怕天大的困难坚持下来了?”
       风雨声中，殷山红告诉张荣：在苦石滩村，战争时期死了几十个支前的村民，他们既没有立功，也没有成为烈士，但是，他们为新中国的诞生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比如上学期离校后来又被找回来的石磊，他爷爷就牺牲在—次战斗中。面对这样的后代，她感到了一份责任，她要用她的肩膀继承前辈的期望，为此她选择了教育，让现今还穷得上不了学的孩子都能读到书，然后让山里也富裕起来……
       张荣的心灵又被震撼了，他问：“你爷爷呢?”
       殷山红沉默了一会回答：“他也是个民兵，在一次支前行动中牺牲了!”
       张荣这才明白烈士的后代在想着什么，做着什么。这是多好的一个姑娘啊，他把她背得更紧了，听到了她“咚咚”的心跳，觉得自己的心同她的心跳到了一块……
       ⑤
       时间过得很快，两年的支教时间到了。这两年中，特别是第二年，张荣所教的班级学生成绩果然超过了中心校。在张荣的辅导下，殷山红同李老师的文化水平、教学水平也迅速提高，还到县里参加教学竞赛获得名次。为此，张荣还被评为县里的优秀教师。
       真正分别的日子终于到了，在学校的操场路口，每个学生眼睛里都含着泪水，恋恋不舍地目送着他们的支教老师。同来的时候一样，殷山红要送张荣到乡外的公路口，不过，这回张荣坚持自己背行囊，两年山区的艰苦生活，他的意志坚强了，身体也锻炼得结实了。
       他们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看着山坡上一丛丛过了花期的映山红，都无限感慨，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当太阳到头顶的时候，到山路尽头了，一条出山的公路已经展现在眼前。
       张荣心里直酸，对殷山红说：“殷老师，感谢你，这两年的学校生活锻炼了我，让我对人生有了重新认识。要分别了，你有话对我说吗?”
       殷山红伸出两条胳膊，无限深情地看着张荣，突然提出了令张荣吃惊的要求：“我没有什么话了，只有一个要求：离开前你能亲我一下吗?”
       张荣觉得很突然，也很为难，他喜欢她，但没有资格亲她。
       殷山红睛眼一红，泪盈盈地说：“张老师，答应我吧，以后我们可能再也不会在—起了，给我留下个亲热的回忆，我这个山里姑娘这生也就满足无悔了。”
       张荣的灵魂再一次受到巨大冲击，山里姑娘同山外姑娘一样，也有渴望也有爱，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把殷山红猛地紧紧抱住，在她的脸上深情地亲吻了一下……
       张荣回到家乡县城，教育局局长立刻把他找去，十分高兴
       地对他说，局里收到了他支教的那个县的许多表扬他的材料，局里决定让他下学期到县城一所中心小学任副校长，并要他在县教育系统做个在穷困山区支教的专题报告，汇报他支教的先进事迹。
       开学前不久，张荣的报告会如期举行。可是，张荣只字不提自己的支教事迹，而是含泪讲述了一个大山里的姑娘，一个烈士的后代，怎样在大山里艰苦办学的震撼人心的事迹。坐在会堂里的教师都热泪盈眶，连坐在主席台上的县领导都拿出纸巾擦眼睛。最后，张荣激动地说：“大山里的先烈们流了血献出了生命，而他们的后代还在贫穷、失学里挣扎，我作为富裕地区的一个青年教师，去那里工作应该是我应尽的责任。我在这里庄严宣布。下学期我还要到苦石摊小学去任教，直到那里真正普及了义务教育，那里的百姓因教育而真正富裕起来的时候，我才回来!”
       整个会堂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顾霞却双手掩面，哭泣着跑出了会堂……
       暑假一结束，张荣在顾霞的哭闹声中，又远赴西部大山里的苦石滩小学了。
       张荣的到来，令殷山红既感到突然，又十分欣喜；但很快就冷静下来，责怪他说：“你还来干什么呢?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久呆的地方。”
       张荣没有作任何解释，很快就投入到开学的准备工作中去。
       开学半个月后，顾霞突然出现在张荣眼前。顾霞是请了一个山里人带她进来的。十几里的山路，把她娇嫩的脚板磨出了五六个泡。她坐下抱住脚直叫痛，泪水簌簌落下。
       张荣问：“你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
       顾霞眼睛一瞪说：“我为什么不能来?我要看看那个令你动心的山里姑娘。”
       那天，殷山红到乡中心小学开会去了，要是在场，顾霞准会同她大吵一场。
       到了晚上，张荣劝顾霞住一两天就回去，不要耽误了学校工作，也不要同殷山红吵，他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顾霞冷笑一声说：“我是来向她夺回我的老公的，我等着她。”
       张荣气愤地说：“你简直是胡闹!”
       顾霞哼了一声说：“我胡闹什么?我看你们早就好上了，你不要假装成正人君子。”
       两人你来我去越吵越激烈的时候，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张荣暗暗一惊，肯定是殷山红!她黑夜里一个人来，被装着满肚子醋意的顾霞发现，他是怎么也说不清了，心里直叫苦。开门一看，果然是殷山红来了。顾霞在油灯下一瞧，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这是个城里已经见不到的纯净而又清秀的姑娘，一个没有沾染上半点世俗的山村女孩，在物欲横流的现实世界里，叫人看了会有种惊世骇俗的感觉，怪不得张荣被她迷得连前途都不要了!一股妒火涌上顾霞胸膛，正要开口数落、羞辱她一番，殷山红开口了，朝顾霞说：“呀，是顾霞姐吧，张老师常提起你呢，果然是个俏丽的城里姐姐，只是你来趟山里太辛苦了。”
       顾霞反唇相讥说：“我哪里有你漂亮呢，我这回来，只是想看看你这个山里妹子是啥模样，果然，连我都被你迷住了，难怪……”
       张荣急得直朝殷山红眨眼，意思是叫她赶快离开。哪里想殷山红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跑上几步，掏出一袋糖，对顾霞喜滋滋地说：“顾霞姐，我今晚来，是请你吃喜糖的。”
       张荣一怔，心想：喜糖?谁的喜糖?难道她要先下手为强，在顾霞面前来个既成事实?殷山红啊，我知道你暗地里喜欢我，可怎么能这样呢?你叫我怎么处理同顾霞的关系?
       顾霞也突然想到这个山里姑娘果然厉害，莫非她抢先一步了?她气得脸色煞白，身子簌簌发抖。
       殷山红仍笑眯眯的，朝门外一招手，进来个黝黑朴实的山里青年，殷山红红着脸向张荣、顾霞介绍说：“他是我的对象，叫孙大同，从小定下的。我爸爸身体不好，家里许多事一直都亏他帮着做，他对我很好……”
       孙大同也脸一红，向张荣、顾霞深深地鞠了一躬，喊：“张老师、顾老师好!”
       张荣呆住了，顾霞也怔住了，这是怎么回事?殷山红什么时侯早有了对象?这么个漂亮姑娘竟然要嫁给一个地地道道的山里农民?
       原来在这个暑假，顾霞瞒着张荣写了封信给殷山红，信里用尖刻的语言，怨恨殷山红迷住了她的男友张荣，害得他连副校长都不当，还要来大山里吃苦。顾霞警告殷山红，绝对不让她同张荣成功，要她好自为之……
       殷山红忍住泪水，很快答应了一直在追求她的同村青年孙大同，为的是消除顾霞的疑虑。不用更多解释，张荣立即明白了殷山红的良苦用心：为了苦石滩的普及教育，她又一次做出了牺牲!张荣忍不住在心里流泪长叹：“殷山红啊，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中，你怎么从来都不先为自己考虑啊!”
       这天晚上，顾霞翻来覆去没有合眼……第二天，张荣对顾震说：“你要看的都看到了，这才该放心了，我送你出山回去吧!”
       顾霞说：“不，我不走了!”
       张荣急了，说：“什么?你不走?你还想干什么?你还嫌闹得不够?”
       顾霞粲然一笑说：“别以为只有你是支教英雄，你能，别人就不行?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也要像殷山红那样，为贫困山区的普及教育贡献一份力量!”
       (责编：丁　洛　图：张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