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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6点到6点半，是敬老院一天中最有生气、最具活力的半小时。凡是能独立行走的老人，都在护工带领下来到大院里玩玩健身器材，或者跟随音乐的节拍跳跳老年迪斯科。即使行动不便的老人，这时也会坐在阳台上，观看老哥老姝们疯疯癫痛的样子，咧开了嘴笑得合不拢。李阿婆这时早已站在扭扭腰的转盘上，她顺着转盘的扭动，两眼紧张地环顾着四周，见大家各忙各的，她偷偷地从转盘上下来，一溜小跑，朝西墙的厕所间奔去。厕所左侧有一扇小铁门，平时，那扇铁门关得严严实实，今天食堂师傅出去买菜，忘了把门锁上，李阿婆总算等着了这么个机会，她趁没人注意，轻轻地开了门，人一闪就闪到了门外。她转过身来，又把门虚掩上，然后甩开两腿径直往前奔。离小铁门30公尽的转角处，有个集贸市场，李阿婆一脚跨进市场，来到橘子摊前，也不问价钱，张口就“来十块钱橘子!”卖橘子的摊贩称了满满一大马夹袋橘子，李阿婆问，“喂，你这橘子甜不甜?”
       “甜!稍微带点酸；一点不酸哪是橘子?”摊贩满脸堆笑地说。
       “行。”李阿婆拿过橘子，扭头就走。路上，她唯恐马夹袋破了，兜起上衣的两个衣角，干脆把马夹袋拘在胸前，直奔敬老院。
       她推开那扇还是虚掩着的小铁门，见大家还在做操、跳舞，暗自窃喜，便曲自上了楼，来到自己的房间。这是四人合住的一个大间，现在房内空无一人。李阿婆赶紧把橘子倒在床上，又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事先写好的纸条，压在橘子中间，然后急匆匆地闯到楼下的大院里，重新来到扭扭腰的转盘上，一会儿左转转，一会儿右转转，还没话找话地跟人家搭讪，好像她一直在转盘上从没离开过似的。
       6点半，大家回房洗洗脸，擦擦汗，准备吃早饭。李阿婆故意放慢半拍，等到和她同住的赵姐、钱妹、孙姨都进了屋，她才慢慢悠悠地上楼来。赵姐的眼睛就是尖，她看到了李阿婆床上的橘子，还发现了被橘子压着的那张纸条，她抽出纸条，便大声地朗读起来：“妈妈，你爱吃橘子，我给你送来了，我怕影响你们做早操，把橘子放在你的床上，我急着去上班就不等你了。儿子龙龙。”
       就在这时，李阿婆走了进来。赵姐把那张纸条塞给了她，说：“你儿子来过了，他知道你喜欢吃橘子，给你送来了这么多的橘子，你儿子真孝顺啊。”钱妹、孙姨也围了上来，都夸李阿婆好福气，有这么个好儿子。李阿婆听了，高兴得脸上布满了笑意，人也一下子显得年轻了许多。她拿起橘子分发给大家，连声说：“吃吃我儿子送来的橘子，甜不甜?”
       “甜，肯定甜!儿子拿来的橘子哪会不甜?”
       李阿婆除了分给同住一屋的老姐妹，还拎起马夹袋，前后左右地去各个房间送橘子，逢人就说：“平时我吃你们的，今天我儿子帮我还礼来了。大家吃，大家吃。”赵姐、钱妹就跟在李阿婆的后面，帮她—起分橘子，还证明说：“这橘子很甜呐，是她儿子送来的。”好像她们真的看到了李阿婆的儿子来过。
       当李阿婆分完橘子剩下最后一个时，她留给了自己。回到房里，望着手中的橘子，她的眼泪忽然忍不住掉了下来。赵姐眼尖，忙问：“阿婆，你怎么哭了?”
       “没哭，”李阿婆赶紧把眼泪擦掉，然后指指手中的橘子说：“我那儿子一点不会办事，你瞧瞧这橘子，皮都是青青的，看了都嫌酸，把我眼泪都酸出来了。”
       李阿婆到底唱的是哪出戏啊?
       现在的敬老院是越办越好了，老人们的饮食起居都有人照顾，但这些老人还总是惦记着家里人，假如有谁的儿子来了，老人那个高兴劲，就像幼儿园里的孩子见到了父母似的。不管哪个老人，只要子女来了，也不管带来什么东西，他们总要拿出来分给大家共享，还借此炫耀自己是受子女尊重的。李阿婆的儿子是刑警，媳妇是教师，他们的工作都够忙的，就连他们念初三的儿子他们也顾不上管教。李阿婆吵着要到敬老院来，就是不想拖累他们。在敬老院，她老吃人家子女送来孝敬老人的东西，她推之不恭，受之有愧，就说：“我儿子知道我喜欢吃橘子，等他给我送橘子来了，我请大家吃橘子。”话说出去了，她就给儿子打电话，要他到敬老院来一趟，儿子接到电话很着急，以为娘病了，再三问：“你身体怎么样?”
       阿婆说：“我吃得下，睡得着，你抽空给我送点橘子来。”
       儿子听了，以为老娘只是嘴馋，心想，手头正在办个大案，等我忙过了这阵子再说吧。三天前李阿婆又打了第三次电话，儿子说：“好好好，我给你送来。”转眼三天过去了，还不见儿子的影子，李阿婆急了!开出去的支票老是不兑现，人家看不到我儿子，真以为我是被他们遗弃了才送到敬老院来的呢。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想在电话里骂一通儿子，又怕别人听见，真以为儿子不孝。为了顾及儿子的名声，她才自编自演了这场戏……
       “嘀铃铃”，开早饭的铃声响了，大家拥着李阿婆吃完早饭，敬老院里又忙开了。有的看书，有的读报，有的画画，有的学电脑上网聊天。李阿婆今天一早发橘子给大家，虽说每人只有一个，却勾起了大家思家的亲情，于是不少人都涌到李阿婆的房间里，团团围坐，聊起天来了。
       就在她们谈兴正浓的当口，从门外闯进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只见他穿了件深蓝颜色的旧衬衫，胸前四粒纽扣全没扣，一条皮带束在裤腰的上面，皮带上吊了个鼓鼓囊囊的腰包。他左手提个骑摩托车用的头盔，右手挟个装得满满实实的蛇皮袋，活像个刚从水产市场回来的鱼贩子。他来到李阿婆面前，把蛇皮袋往床上“噌”的一扔，那床“吱溜吱溜”地晃了几下，可见那蛇皮袋的分量不轻。
       “妈，你想吃橘子，这里边有50斤，够你吃的了。”
       大家一愣，李阿婆的儿子是当警察的，怎么冒出个水产个体户来了?李阿婆也埋怨他：“龙龙，你怎么这副打扮?”
       “破案前我扮成个体户去蹲点，现在坏人被我们抓住了，案破了，我急着要去水果市场给你买橘子，还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呢。”
       赵姐说：“你早上不是送来过橘子了，还去买这么多橘子干吗?”
       “早上我没送橘子来呀，坏人也刚抓住，案子没破，我是不可能去买橘子的。”
       大家都听不懂了，李阿婆叹了口气说：“儿子啊，你一天到晚破案破案，我今天刚作了个案，你这一来，我的案也被你破了。”李阿婆把早上的事作了个彻底交待，听得老哥老姐们都呵呵大笑，也不用李阿婆动手，人们接着就打开蛇皮袋，吃起橘子来。李阿婆边吃边给了龙龙一只，说：“你也吃，你的橘子比我早上买的好，甜!”
       橘子真的很甜，可是龙龙咽下去的时候，却总感到酸酸的。且不说母亲的养育之恩，到了她的暮年，为了不分散我们的精力，主动来住敬老院，她仍然在奉献，仍然在付出啊!她唯一要我们子女回报的，无非是有空多来看看她。自己确实很忙，忙得连母亲爱吃的橘子都没能早些送来，做儿子的真是对不起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啊!
       (责编：丁　洛　图：郭东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