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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写实故事]补丁的丝棉袄
作者:黄宣林

《故事林》 2006年 第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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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之滨临江市,有一户人家,父亲郑树林,是环卫所的清洁工。不论酷暑严寒刮风下雨,他都要上街去扫地,工作很辛苦。在他儿子三岁时,他老婆病故。为了儿子,他至今没有续弦。儿子郑少林高中毕业后,应征去部队服兵役,七年后转业回到了临江,那年春节,他娶了媳妇,完了婚。谁知,他父亲在他婚后五个月,脑溢血归了天。父亲死后,儿子整理遗物时,发现一只比瓶盖儿大一点的奖章,奖章有八个角,每个角都是金光闪闪,据说是镀金的;但是,这个镀金奖章,老人是何年何月因何而得不知道,由于他平时不爱说话,连郑少林都不知道它的来历。除了这个奖章,老人还留下一件蓝卡其布的丝棉袄。那件丝棉袄,是郑少林参军那一年,怕父亲上街扫地受冻才做的,已经有好些个年头了。蓝色卡其布已被洗刷得雪白雪白,左肘部还打了个大补丁,打补丁的那块布倒是簇新的,一新一旧,颜色一深一浅,十分醒目。这件棉袄虽然旧了点,但棉袄当中的丝棉,却是地地道道的正宗上等湖丝,每年过冬,只要把它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拍一拍,那丝棉就变得像新的一样,又松软,又御寒。可惜,郑少林的身材比他父亲魁梧得多,无法再穿,搁在家中不派用场,倒是浪费了。正巧,居委会发动居民募捐衣物,物尽其用,郑少林就把这件棉袄送了去,谁知居委会不接受,原因就为那块补丁太显眼了。居委会的陈阿姨说:“现在的灾民今非昔比,他们的眼光好高,谁还要打过补丁的衣服?”
       郑少林很纳闷,捐助衣物是为了帮助灾民度过寒冬,目的是保暖,有补丁,又不影响御寒,为何一定要新的呢?
       就在这时,不少居民都捧着衣服来捐赠,有棉的,有呢的,也有绒的,全是剪刀口上刚下来,清一色都是新的。郑少林问:“都是刚买的?”
       “现在捐助灾民,谁还拿旧的,都买新的了!”
       这算是捐赠,还是给新娘送嫁妆?郑少林心头结了这么一个疙瘩,就去小区附近展开调查。原来,小商品市场里有个专卖服装的个体户,是陈阿姨的内侄。他那里的衣服,价格特便宜。陈阿姨旧的、破的都不要,大家都到她内侄那里买现成的。一来,给陈阿姨面子;二来嘛,价格便宜,图个方便。郑少林摸清了情况,责问陈阿姨:“你究竟是为救灾还是为给内侄介绍生意?”
       陈阿姨见郑少林知根知底的,她怕事态扩大,便收下了他那件有补丁的丝棉袄。
       就这样,这件打了补丁的丝棉袄,随着大批救灾物资,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大西北的石头乡。石头乡根据他们乡受灾的情况?摇,以及他们乡里现有的灾民人数,从县里扛回来十二大包衣物。乡里的干部,按照职位高低,论资排辈,非常有秩序地把十二大包里最新、最好的衣物,每人挑走了一到两件。然后,重新把包扎好,全乡六个村,按每村两大包,发放到了村里。石头村的村民委员会,又顺着村支书、村主任、副主任、以及负责宣传、调解、妇女工作各委员的等级,依次把两大包衣物翻了个底朝天。凡是新的、毛的、软的、暖和的,都让这些由村民自己选出来的当家人拿走了,唯有那件带了补丁的旧棉袄,谁也看不上,最后落到了全村最穷最穷的老石家。
       老石家祖孙三代,只有三个人。老石头前年死了,留下瞎眼的石头婆。八年前,他儿子大石头的媳妇怀孕,生下了小石头。谁知遇上难产,为了保住小石头,她媳妇血崩而命赴黄泉。现在祖孙三个,一个瞎眼老娘,一个年幼儿子,全仗大石头一个人,在大地里扒食,屋前屋后种种,起早摸黑,一年忙到头,全年的收入不满400元。老石头在世时,大石头好歹还读了几年书,眼下小石头八岁了,他想送他上学,可是这些收入,连糊口都顾不及,小石头上学,只能是睁了眼睛打鼾——连梦也做不成啦。
       这天小石头从后山回来,因爬树,把裤子给扎破了。大石头想给补一补,拿起了针,却没有布,他猛想起那件打了补丁的棉袄,那块布丁是新布,耐磨,经得起儿子跌打滚爬。由于那棉袄穿了暖和,大石头舍不得穿,一直裹在瞎眼老娘的身上。现在要给儿子补裤子,他来到老娘的内屋,叫娘坐着别动,把棉袄上的补丁给拆了。谁知这补丁一拆开,“索落落”从里面滚落出一张折成四叠的小方纸来。大石头展开一看,哇噻!是一张三年期的银行存单。再看金额,4万元整!大石头顿时被惊得呆若木鸡,两只手却忍不住哆嗦起来。
       小石头见爹的两只手在筛糠,便叫了起来:“奶奶,爹犯病了。”
       瞎眼的石头婆,听说儿子病了,急得她再也坐不住。穷人没钱抓药,生了病,只好听天由命。万一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是瞎眼,叫他们这一老一少还怎么活啊?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摸摸儿子的额头,全是汗,却冰凉冰凉的;再摸摸他的嘴唇,他在大口大口地喘气,“石头啊,你得了什么病啦,快告诉娘。”
       “娘,我没病。”
       大石头先把小石头支开了,然后压低了声音,凑在娘的耳边,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娘,有4万、4万元的存单,你叫我咋办?”
       石头婆眼虽瞎,心里却亮堂得很。她斩钉截铁地说:“还,如数还给人家。”
       “还谁啊?你知道这棉袄是谁的?我们又不知道棉袄的主人,还谁去!”
       “把存单交给村主任,让村主任去找存单的主。”
       大石头低下了头,不吭声了。他坐在石头婆的身边,就是赖着不挪窝。
       这把石头婆惹恼了,她摸索着下了炕,说:“你不去,我去。我把村主任叫到咱家,不怕你不把存单吐出来。”
       大石头见娘执意要去,她是双眼瞎,走路不方便,他只好抢在娘的前头,朝村委会走去。
       他们村虽说是贫困村,可是,村民委员会的办公大楼却非常气派。一座别墅式的三层楼房,楼门口还放了一对威武显赫的石狮子。进门,大厅当中竖了面落地整衣镜。整衣镜的两侧,一左一右两个齐肩高的瓷瓶,据说光一只瓷瓶就要四位数,这哪像什么贫困村?那么,他们造楼、买这些瓷瓶的钱从哪来的?都是从政府发放的救灾款里扣下来的。正因为他们连救灾款都敢克扣,挪作他用,大石头才不敢把8万元的存单交给他们,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存单被他们私吞了,就甭想再回到失主的手里。但是,娘相信他们有啥办法?自己拗不过娘,只好被逼到此一走。
       他来到三楼,只听得村主任办公室里,传出来一阵阵乱哄哄的声音。嚯,所有的村委会的委员全来了。他们手中各自拿着簇新的棉衣,都在向村主任诉苦:有的说,棉衣外面看看是新的,你看看里面——说着,把棉衣拆开了,露出了已经发霉发黑的烂棉花;有的撩起了自己的衣裳,指着身上的红点点说,穿了这衣服,全身发痒,这红点点全是皮肤过敏发出来的;有的要求村主任去查一查,这批衣服从哪儿来的,拿这种货色来捐赠,穿了它都得上医院,这不是救灾,存心害人呐!
       大石头听他们说要去查这批衣服的来源,心想,这倒好了,待他们查到了出处,我这存单也有地方好送了。所以,他站在门口,侧耳静听。
       谁知村主任将桌子一拍,亮着他的粗嗓门喊道:“查什么查,查什么查!人家好心,特地买了新衣服送给我们,有什么错?即使我们受伤害,也不是捐助人的责任,是那些商贩,他们黑了心。要查,你们就去查这些商贩。”
       “查商贩?我们又不知道捐助人从哪里买的。他们捐衣服,又没附带发票来。即使有发票,这些衣服全是三无产品,我们上哪儿查去?”
       “本来就叫你们别查了,我和你们一起挑的衣服,我怎么不过敏,身上不痒痒呢?”这时,他抬起头,看到了大石头,“大石头进来。你这次也拿到了一件棉袄,你穿在身上痒不痒?”
       “不痒不痒,因为我那件是旧的,还打了个补丁——”
       “听听,这才是群众的意见。你们谁要查,以后有救灾物资,让大石头他们先挑,等他们挑完了,再让你们挑,就不会痒了。”说完,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一走,委员们又发起牢骚来了。有人问:奇怪,他挑的衣服为啥穿在身上不痒呢?有人反问:你看他穿了?他这人,今日有酒今日醉,救灾衣服一到手,还没穿上身,已经换酒喝了。衣服没上过他的身,当然不会痒啦。他已经醉倒好几回了。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不让我们去调查。怕断了新衣服的来源:旧衣服是换不了酒喝的!一阵哄笑,大伙儿散了。
       大石头见村主任不让他们去查救灾衣服的来源,心想,没戏了,他也回府了。
       回到家里,大石头把刚才的见闻,一五一十讲给瞎眼老娘听:“娘啊,村主任连救灾衣服都换成酒喝了,你把4万元存单交给他,还不把他醉死?”
       “唉——”石头婆长叹一声,想了想说,“儿啊,失主还不知道这4万元存单丢了,一旦知道后,他肠子也会急断的,你要想法子把它还到人家手里。”
       “我知道了,娘。”
       为此,大石头煞费苦心,动起脑筋来了。首先,他不敢让小石头知道,怕他知道后,童言无忌,到外面去乱讲,传到了村主任耳朵里,他来讨要这张存单,自己怎么办?这存单还得尽快找到失主,时间一长,瞎眼老娘要疑心,还以为自己贪心不肯还呢。可是,这批衣服从哪儿来的,自己不得而知,不知衣服的主人,叫我上哪儿去找失主呢?他摸出了存单,看了一遍又一遍。存单的右下角有个红图章,他看了不知多少遍了,一直没引起过他的注意。今天,他看到红图章,猛然想起,这章是银行盖的,有银行的行名。我找不到存单的主人,何不先找到存款的银行,再通过银行,不就可以找到存单的主人了吗?他举起了存单细细地端详起来:图章上的字,字迹非常模糊,但最终还是被他认出来了,这是临江市新风支行的业务章,说明存单的主人在临江新风路附近。于是,他对瞎眼老娘说:“我要去临江找失主。”
       石头婆一听非常着急:“我们石头乡在大西北山坳坳里,临江市靠近东海的龙王府,这一东一西,相差十万八千里,我们又没钱坐车,只能靠11路自备车,儿啊,你要走到何年何月?”
       “娘,你放心,我有一双手,一定能走到那里。”
       “走路靠脚,怎么靠手呢?儿子,你犯糊涂啦。”
       “娘,我一路上打短工,做做,走走,一定会到临江,找到失主的。”
       大石头把祖孙俩托付给左邻右舍,借口出门去学生意,离了家。临行时,石头婆硬要把那件旧棉袄披在儿子身上,说:“寻到了失主,不要急于把存单给他,你穿了这件棉袄去找他,看他认不认识这件棉袄。千万别把存单落到别人家的手里。”
       大石头点点头,穿上棉袄就出发了。一路上,他走走,做做,在码头上当过搬运工,在屠宰场帮人家杀过猪,从石头乡到临江市,他打了四次短工,一有钱,就乘一段路的车,前后花了十八天,他找到了临江市新风路那家银行。
       新风支行负责人小宋,见大石头背了个行李卷要进来,以为他找旅馆,告诉他:“转个弯,就有旅馆。”
       大石头对他说:“我拾到一张你们银行的存单,能不能帮我找到存单的主人?”
       小宋听他这么一说,肃然起敬,把大石头迎进了办公室,给他送上一杯热茶,然后对他说:“请你把存单交给我们,我们会把存单交还失主的。”
       “不行,你们帮我查到失主,我要当面给他。”
       “储户的地址是保密的,对不起,我们不能告诉你。”小宋指指他的行李卷说,“你千里迢迢,背了行李找失主,需要一些补偿,我们负责告诉失主,让他找你见个面,好吗?”
       谁知大石头勃然大怒,他从行李卷里抽出一张破旧不堪的报纸,“啪”的一声甩在桌上,说:“凭什么要我相信你,把我拾到的存单交给你?”
       小宋拿起这张报纸一看,上面刊登了这样一段新闻:银行职员伪造储户死亡证明,冒领储户存款。原来,大石头在路上拾得这张小报,偶尔看到了这段新闻,他怎肯把4万元的存单,交给陌生的小宋呢?小宋想,他看了报道,不相信自己,那也没关系,只要记下存单上的户名、账号、开户日期,不要他的存单,也能查到存单的存根,找到失主。于是,他记下了查询存根的全部要素,把存单还给了大石头。大石头收回存单,再三叮嘱:“要快,我晚一天见失主,就要多付一天的旅馆费用。哎哎,这钱,我要找失主报销的。”
       再说小宋,他根据存单上提供的信息,很快就查到了失主的地址。原来,这张存单是郑少林死去的父亲郑树林三年前存的,已经到期,当时郑树林人老记性差,怕记不住密码,因而未设密码,写明凭折领取;任何人,只要凭这张存折无须任何证件,随时都能把这笔款子提走。这张存单能够失而复得,真该谢谢那位大石头。可是,小宋到了郑少林家,郑少林却不认这个账,说他父亲身前是环卫所一名清洁工人,工资不高,平时做做吃吃,即使略有结余,也不可能有4万元之多。他说:“父亲生前从来没有提到过什么存款。这钱,会不会是和我父亲同名同姓另外一个人的,你们银行是不是搞错了?”
       小宋想,人有可能同名,但存根上留下的地址,不会也相同的。但是,这地址明明是我们临江的,存单又怎么会失落到外地,由外地同志拾到送回来呢?郑树林死了,眼下死无对证,要弄清这其中的枝丫曲折,只有让郑少林和大石头碰个头。于是,小宋就把郑少林领到了大石头住的旅馆里,大石头见小宋领来了一位陌生人,赶紧穿上那件旧棉袄。郑少林一见棉袄,就迎上前去,围着大石头绕了一圈,抓起他的左袖,问:“这是我父亲的衣服,左肘部那块补丁怎么没了?”
       大石头一听,就说:“是你,你就是存单的主人!”接着,他就把补丁里的秘密告诉了他。
       郑少林不明白父亲哪来这4万元钱?原来,这4万元钱和他父亲那个镀金的奖章有关。
       在郑少林当兵的第五个年头,有一天早上,各商店还没开门营业,郑树林在大街上清扫垃圾。突然传来一声枪声,接着从珠宝行里窜出一个人来。郑树林正好扫到珠宝行门前,他用扫帚往前一伸,那个人慌不择路,一脚踏在扫帚上,一滑,“扑”地就是一跤。他的枪,随即从他右手飞了出来,他左手装珠宝的那个布袋袋,也被摔出好远好远。他两手一撑,正要从地上起来。说时迟,当时快,郑树林刚换过人行道上垃圾筒里的垃圾袋,他抓过换下的垃圾袋,就往那人头上套。垃圾筒齐腰那么高,垃圾袋也有那么深,垃圾袋里装满了垃圾,倒了那人一头一脑,连眼睛都睁不开。就在这时,巡逻民警赶到,将罪犯抓住。事后才知道,被抓的罪犯,是网上通缉了三年悬赏捉拿的逃犯!为此,郑树林获得了一枚见义勇为的奖章和2万元的悬赏金,珠宝商因被抢的珠宝被如数追回,又追加了2万元奖金,老人才有了4万元。事后,悬赏单位从爱护老人出发,怕坏人报复,此事没有大肆宣传,老人不善言辞,也没有张扬,当时,郑少林在外地服役,所以不得而知。但是,大石头告诉了他补丁里的秘密以后,他相信这是父亲的遗产。但更令他感动的是,父亲的存单已经到期,未设密码,而且无人知道它的失落,任何人无须任何证件,随时都能提走这笔存款,而眼前这位山里人,却背了行李卷,靠打短工,从山区走到临江,专程来寻找失主。郑少林被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拉住他的手,反反复复地只有一句话:“兄弟,我的好兄弟!”
       大石头见存单的主人找到了,他把存单还给了郑少林,说:“我来的时候,一路上是靠打短工过来的。我身边没钱,回去的车费,你能不能给我?还有这住宿费,你也帮我付了。”
       郑少林想,这点钱算什么?没你送存单来,我哪有这4万元?既然我认了你这兄弟,这4万元一人一半。说着,他把存单交给小宋,他要取款,他要分一半给大石头。不料,小宋不让取,理由是既然知道郑树林死了,这存单就变成遗产了,为了保护所有继承人的合法权益,他要郑少林去公证处公证,凡是可以合法继承这笔遗产的继承人,根据公证处公证的份额,分头可到银行领取。郑少林告诉他,他幼年丧母,父亲没有续弦,自己是孤庙门前的旗杆,没有兄弟姐妹,他是他父亲唯一遗产继承人。但小宋说,即使郑少林是唯一的继承人,因为存款金额有4万元之多,也需公证以后,方可领取。
       大石头归心似箭,他根本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说:“我家里还有一个瞎眼老娘,你真肯帮助我,我不要你什么一半,你只要给我回家的路费就行了,让我早点回家吧。”
       郑少林被大石头的朴实、真诚感动了,他说:“别回去了,到我们公司来工作吧,行不?”
       “你叫我留下来?我没技术,不成材啊。”
       “你的人品,证明你是个人才,我们公司就要引进像你这样的人才。”
       原来,郑少林转业后,被安排在保安公司当副总经理。保安公司最需要的,就是大石头那样老实巴交、纯朴无私的人。为了留住大石头,郑少林陪大石头一起回家,把他的瞎眼老娘和小石头一起接到了临江。大石头通过一张存单,在临江落了户,又凭他的人品,当上了保安员,过上了城市人的生活。
       这真是:人生在世信为本,布道传义诚为真;一件棉袄联两家,仁怀撼天脱穷根。
       (责编: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