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海峡两岸采风]修宗谱
作者:周荣初

《故事林》 2005年 第23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一
       始丰中学退休的语文教师周立鸣,今天下午风风火火地赶回西元镇老家,当夜向大伯周瑞福等亲属报告了一个让人欣喜的好消息,说是在北京某经贸大学当副校长的周立国(瑞福之子、他的堂弟)刚刚被任命为本市市长。这是周家的荣耀,也有利于始丰、西元今后的经济发展。而且市长位高权重,相当于过去的府台,是正五品,这是周家祖祖辈辈从未出过的大官,值得庆贺一番。说完这件事,他又从手提包中拿出一本硬面精装的《郑氏宗谱》对大家说,盛世修志,兴族修谱,时下已成为时尚。城南郑氏族人组成专门班子,筹资十万元,花了整整一年,出了这本《郑氏宗谱》,这本宗谱记录着郑氏家族在清代曾出过文武两位状元,谱中单章记叙,可谓耀祖荣宗。现在立国弟当上市长,我们周氏家族更比郑氏荣耀,也该着手编写《周氏宗谱》了,我愿为此效犬马之劳,不知大家意下如何?听到周立国当了市长,大家都很高兴,在兴头上,周立鸣提出修谱建议,恰如水到渠成。周瑞福是族中最年长者,又是老村长,德高望重,今天成为市长的老太爷,更是一言九鼎,大家还是请他最后拍板。他说,县有县志、族有族谱,这也是中华民族辉煌历史中不可缺少的章节,值得一书,同时人生在世,不可数典忘祖,兴族之所兴,强国之所强,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贫富,都是华夏子孙,我想重修《周氏宗谱》也是一件好事。有了老太爷的首肯,大家就一致同意。周立鸣喜笑颜开,他毛遂自荐地说:“既然大家同意,我提议成立周氏修谱委员会,请大伯当名誉主任,我当主任,下面设立编写组和经济组具体负责文字和筹资工作。”
       第二天,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召开,周瑞福说:我们周家虽非名门望族,但前清时也出过一位名人,他就是我的祖父,擅长细木雕花工艺,名扬始丰,后被工部应召入京,为皇宫雕刻的龙凤等木制工艺品,栩栩如生,把宫廷装点得非常美丽,成为“御用工艺师”,一干就是十年。皇上见其劳苦功高,手艺超群,赐予七品顶戴,成为“红顶雕花师”,相当于县太爷的品衔。他死后归葬故里,我祖母承其遗言,将多年雕花的积蓄购置20亩田产,建立坟庄一座,四周种上松树百棵,每到清明时节,周家族人去坟前扫祭,拜祭后在坟庄不但有一顿“四洋盆动头碗”(四洋盆即大肉、大鱼、青菜、豆腐各一大盆,头碗指清蒸鸡一只)的丰盛午餐,饭后每位下辈还有相当10斤稻谷的钱可领。祖父虽少有文化,但他进京后明白了“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的道理,临终就定下以庄田收入出资,鼓励后人读书上进,清明节领钱时学问越高领得越多,这种奖励之举深得人心,所以周家向来以诗礼传家。只可惜以后战乱频频,虽也出过几个秀才、举人,但最终无人中进士,民国年间最多也只有一个大学生。解放以后,实行土地改革,坟庄作为周氏公产按人口重新分配,清明节扫祭吃饭赏钱之事当然也就中止,但周家下辈仍不忘祖宗,年年相约拜祭。
       二
       
       1958年推行人民公社化,大搞平整土地,坟庄立在田地当中,必须搬迁,祖父之墓被搬至西白山上,可惜这百棵成材的松树短短三天就被砍掉,竟被集体拍卖……立鸣问道,大伯,当时祖坟搬迁时可有什么发现?瑞福说,这也是祖辈有先见之明,在墓室中发现一个大瓦罐,内藏有银元宝二十个,每个十两,计二百两,得此意外之财,周氏族人共商,将元宝拿到县人民银行兑换,得1000元。其中200元作移坟之费,另800元有人提出各家均分,瑞福说,我承祖训,执意用以辅助后人上学读书,周氏家族中读中学者得30元,上高中者得60元,上大学者得100元,结果分配下去尚欠20元,还是由我个人出资补齐的,这件事当时虽有异议,结果却深得民心,现在周氏族人求学上进成风,与此有很大的关系,至今咱们仍感念祖辈的恩德。众委员点头称是。
       周立鸣随后提议,参照上代周氏宗谱及各地新编宗谱,由他先拟定编写提纲。至于版本必定要超过过去和其他版本,力求精美,以线装铅印为上,配上有关彩色照片。经费,也是参照各地,族中人等不分大小,每人交印谱费30元,中级以上职称交100元,高级职称交300元;当官的,科乡级交300元,县处级交500元,地市级交1000元。经费由三位委员专门管理,修谱人员一律不领报酬,只尽义务,力求短期内完成。听了他的发言,周瑞福闭目沉思一番后说,周立鸣的意见比较具体可行,补充一条,如族中个别老弱病残者,经济上有困难的可以免交,由修谱委员会另行设法解决。众委员认为这个意见很好,一致赞同实施。
       
       三个月后,周立鸣和两位委员组成的编写小组致力调查研究,核对各家世系人员情况,收集各种个人资料,终于列出了一个至2004年底详细的世系表及具有各种官职及职称人员的业绩资料及照片,送交委员会最后审定。管理经费的小组也收集到印谱经费12万多元,大大超出预算8万元。因为立鸣的堂弟是一位服装厂的老板,他说,只要能在谱中留名他就出1万元,若能在谱中留下相当于县处级这样的篇章地位,他愿再赞助3万元。有位五保户,本可不交费,他说不行,从伙食钱中节约,挤出了30元。看来,周氏子孙对修谱还是非常热心的。有了资料的基础和经济的实力,第二次委员会就在周立鸣主持下召开,周瑞福当然还是坐在首座,他详细地听了编写组和经费组的介绍后,对大家说,各位几个月的辛劳,老汉十分感谢和钦佩,我的意见有二条,一是在你们写的世系表中把立鸣的父亲,也是我的弟弟周瑞元漏掉了,未作介绍。他在解放前离家出走,考进国民党的炮兵学校读书,毕业后当了中尉军官。从1949年初起音讯全无,有人说他打仗死了,也有人说他去了台湾,立鸣上学读书填家庭情况时,都说父亲已故或下落不明,以示清白,我看应该还其本来面目,如实写上。因为我们家族中只有他一个人当过国民党军官,这是历史,不必否认。其二,我儿立国当上市长,看来也是族中最大的官了,这是党的教育和培养,所以不必张扬,我特别不同意为他在宗谱中独立一章,长长的两页,写了他许多勤奋好学、刻苦上进、为民造福的话,我当父亲的听起来十分刺耳。我相信儿子知道了,也会感到坐立不安,所以,你们把他从“功名卷”中占第一位的篇幅全部删去。他还在任上,总不该如此沽名钓誉。至于经费现已比较充裕,不可过于铺张。瑞福老汉的话音一落,像一颗炸弹炸在桌上,让委员们惊讶不已。立鸣第一个发言说,大伯,你背时了,周氏家族有今天的兴旺发达,全靠上代祖宗积德积福,立国弟当上市长是周氏家族的荣耀,也是西元镇乃至始丰县人民的光荣,宗谱中不把他突现出来,那族中人还有什么光彩!许多人想要这种光彩也要不到,你倒反而不要这种光彩,这太、太不合情理了。至于我父亲是个伪军官,已经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五十多年,何必重提旧事。瑞福听了,皱起了眉头,还是坚持己见对大家坚定地说,这两点大家不必再议,听我的,该写的写,不该写的一定要拿掉。各位委员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三
       几天后,县台湾事务办公室曹主任陪同一位台湾《联合报》记者到西元镇考察明清两代古民居,报社记者叫丁体,四十岁左右,讲一口闽南口音的普通话,还带有摄像机。镇里很重视派出专人陪同。西元的古民居特点在台门,相当于北京的四合院,唯一不同的是每个台门不那么方整,依着地形地势建房可长可方可曲,但不管台门中居室多少,空地林木如何布置,廊道是平直还是曲折,有一点是肯定的,入口处的台门门楼非常壮观,如去掉高高的门坎,足可开进一辆小汽车(过去为了抬进轿子)。富贵人家的台门外还有石狮、石鼓和旗杆石。所以镇上以旗杆台门、石鼓台门、西华台门、乌漆台门等处为代表,建设得既有特色又很实用,看来所有房舍的门窗饰物都是精美的木雕工艺品,这是当地祖传的手艺,其独特的工艺非其他地方可与相比。现在的镇文化活动中心,原是周氏宗祠,历经上百年风雨,仍富丽堂皇,像一座宫殿。丁先生边采访边摄像,兴趣极高。后来又召开座谈会,周瑞福等五位老前辈和周立鸣等四位文人应邀参加,在镇政府的会议室里丁体首先向瑞福等老前辈亲切握手问候,当瑞福握着丁体双手的时候,觉得此人十分面熟,产生了特殊的心里感应。问道:丁先生是何方人氏?丁体说家住台湾台北。瑞福又问你可曾到过大陆?丁体回答这是首次。瑞福唔了一声,就没有再问。立鸣见到丁体时总觉得这个人的相貌很像自己,虽然他是教师,丁体是记者,社会地位不同,气质也不一样,但相似之处远远超过其他,对这些他又不便贸然直说。座谈会开得十分热烈,从周氏家族的兴衰讲到西元古民居台门的历史和特色,开了整整一天。言谈中,丁体先生对立鸣介绍的重修《周氏宗谱》之事也感兴趣,从祖辈封有七品顶戴的御用雕花工艺师,讲到时今堂弟当上一市之长,溢美之词滔滔不绝。瑞福几次示意他少讲,立鸣误以为大伯是叫他多讲,他认为大陆和台湾都是炎黄子孙,周姓、丁姓都是中华民族的一支一脉,宗族兴旺,族人荣耀,理所当然地值得大书特书的,说到尽兴时,他从手提包中拿出一本《周氏宗谱》的修正稿给丁体看,丁体从头到尾浏览一遍,连连拍手叫好,对“功名卷”、“民居卷”、“艺文卷”的章节设计,更是欣赏倍至,高声称赞,边看边说,周氏家族诗礼传家,名扬古今,难得难得。周立鸣等人听了,也很高兴,台办曹主任还特别关照丁体,要他在台湾好好宣传西元的古民居,让更多的台湾同胞到大陆来考察观光。丁体说,那当然,那当然,我不但要在报上详细介绍西元,手头有这么多资料,将来还可以编一本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