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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存真]下野总统还乡记
作者:孟昭庚

《文史精华》 2007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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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蒋介石于1948年4月19日登上了所谓中华民国行宪后第一任总统的宝座,本想激励士气,使这场“勘乱”战争转败为胜,至少能稳住脚跟,不想却是接连丧师失地,每况愈下。他当选上总统的当月就丢了洛阳,5月丢了老河口,6月丢了开封,7月丢了兖州、襄阳;9月丢了济南,10月丢了锦州、长春、郑州、包头;11月丢了沈阳、营口、保定,12月丢了徐州、淮阳、淮安、张家口,是年底,徐蚌会战(淮海战役)已近尾声,国民党军大败已成定局。
       蒋介石欲把中国内战国际化,提请美、苏、英、法4国干预,但10天之内,皆被四国拒绝。蒋介石原想亲自到美国求援,但却不为美国总统杜鲁门所赞成,遂由夫人宋美龄代表其赴美,但美国方面则坚持为私人访问,不予官方接待。宋美龄此次华府之行的境遇,与上次迥然不同,上次日本侵略军占据中国大片领土,美国朝野视蒋介石为抗日英雄,对中国第一夫人的接待盛况空前,而此行风光不再。宋美龄与杜鲁门于12月10日唯一的一次见面后,杜鲁门便不愿再次接见,使得蒋夫妇丢尽了颜面。无奈之下,宋美龄只得悄然离开华府,隐居在纽约长岛的孔氏豪宅,直到大陆尽失后的1950年才回到台北。
       1949年1月1日,焦头烂额的蒋介石迫不得已发表《元旦文告》。被毛泽东称之为战犯求和的这篇蒋氏《元旦文告》宣称:“……只要和平果能实现,则个人的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一惟国民的公意是从。”不难看出,《元旦文告》的字里行间,皆已显露蒋介石已经预作下野之举了。
       此时民间和谈之声又起,蒋介石也想利用和谈以作喘息,但中共已公开称呼他为“中国第一号战争罪犯国民党匪首”,已对他失去任何信任,由他出面跟中共重开和谈有诸多不便,只有让副总统李宗仁出来背黑锅或做“替死鬼”。他估计美苏必战,第三次世界一定会在1950年爆发,只要国民党能支持一年半载,美国就会全力支援他。现在把李宗仁推到台前,一来可以使用桂系的军事力量抵抗共军南进,二来利用李宗仁和中共敷衍和谈,以赢得时间。于是,蒋介石于1949年1月4日破例登门拜访李宗仁“求教”,并表示愿意引退,请李顶起残局。李未即答应。最后蒋祭出宪法程序要李宗仁干,并向李保证5年之内不干预政治。
       势态日益严重。1949年1月10日,徐蚌会战(淮海战役)以国民党彻底失败而告终,55万余的精锐部队被共产党解放军一锅烩,南京方面朝野震动,中央政府已呈瘫痪状态,这也就促使四面碰壁的蒋介石加速了下野的步伐。
       二
       1949年1月21日上午,蒋介石召集中央常委会。蒋介石出现的时候,会场上响起了几声缓缓的掌声。蒋介石示意张群宣读他的《引退文告》。
       蒋介石侧脸问坐在他右边的李宗仁,对文告有何意见。李宗仁随口答道:“我与总统并无不同意见。”
       这时,中常委谷正纲哭出了声:“总统不能下野呀!总统不能走!”
       张道藩也跟着道:“现在非常时期,总统无论如何不能下野!”
       蒋介石见状,声色俱厉道:“我并不是要离开!是你们党员要我离开!我的下野,不是由共产党,而是由于本党中的某一派系!”
       全场顿时一片寂静。李宗仁在喝着杯中的剩茶,不动声色。
       蒋介石又侧过脸面对李宗仁云:“就当前局势来说,我当然不能再干下去了,但是我走之前,必须有所交代,否则,你就不容易接手。”
       李宗仁微微一笑:“总统英断,我无有不从之理,一切望赐教!”
       
       蒋介石示意张群,将已替李宗仁拟好的《就职文告》稿递与李,请他签字。李宗仁快速地浏览一下文稿,只见文稿称:“总统蒋公轸念国家之艰危,顾恤人民之痛苦,为促成和平早日实现,决然引退。宗仁依据中华民国宪法第四十九条之规定,代行总统职权……”李宗仁当然明白,这是蒋介石借他的嘴巴为他自己歌功颂德,也是借他的嘴巴说出他李宗仁仅仅是“代行总统职权”。既然不是副总统继任总统职位,而仅是“代行”,即可随时中止“代行”,为复行视事留下伏笔。所以李宗仁要求修改为:“由李副总统继任执行总统职权。”并强调,“如不加以修改不可发表。”蒋介石满口答应修改。李宗仁只得在四周一片呜咽之声中,在《就职文告》底稿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蒋介石见张群已把李签了字的文稿收回,便起立宣布散会。
       李宗仁恭敬地问:“总统什么时候动身,我们到机场送行。”
       蒋介石说:“我还有事要处理,起飞时间未定,你们不必送行。”说着,他就走向门外。这时,国民政府委员、监察院院长于右任,拖着一大把胡须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不停地喊道,“总统!总统!”蒋介石稍停问何事。于右任说:“为和谈方便起见,可否请总统在离京前下道手谕,把张学良、杨虎城放出来?”
       蒋介石不耐烦地将手向后一挥说:“你找德邻办去!”说毕,气嘟嘟地加快脚步走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年逾古稀的国民党元老于右任被晾在飒飒寒风之中,张着口,被噎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良久才被人搀走。
       第二天李宗仁的《就职文告》见报时,却仍是未改的旧稿。李宗仁方知自己已被蒋氏玩弄于股掌之中,虽非常气愤,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应该在党国危难之际,计较什么“代不代”,应以国是为重,遂于1949年1月24日,由居正监督宣誓,就任代总统。
       三
       蒋介石于1月21日下午正式宣布下野,当即由陈诚、汤恩伯等陪同飞往杭州。
       浙江省政府主席陈仪把蒋介石一行由机场接到“楼外楼”大酒店,为其洗尘。他知道蒋介石每到杭州必尝西湖醋鱼,便特地让名厨掌勺弄了这道菜。
       蒋介石身穿华达呢玄色长袍,脸色清癯。他拿起筷子,可刚一碰到热腾腾的鱼肉,又把筷子放下了。蒋经国见状,难过地咽下涌到喉头的酸楚,眼眶饱含着泪水。
       陈仪劝道:“先生别太伤心,要拿得起放得下……”
       蒋介石不听则已,一听更是火冒三丈。一口也不肯吃,干脆离席,走到窗口眺望静谧的西湖。陈诚小心劝道:“请总裁趁热多用一点吧!”
       
       蒋介石无奈地回到座位上,用手在餐桌上画了一个圈,说:“大家吃,大家吃!”随后用筷子又去搛鱼,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着,很快又放下筷子。于是,谁也不再动筷子了。
       陈诚再次打破席上的沉闷,苦笑了一下:“总裁的胃口既然不好,那就早些回房休息吧。”
       浙江省奉化县溪口镇,是蒋介石的衣胞之地。蒋氏在溪口的祖宅叫丰镐房,位于溪口镇的锦溪村(现名溪口二村)。丰镐之名,取自西周两个帝王的都城。周文王建都丰邑,周武王建都镐京,现在西安附近的原址仍叫丰镐村。将这两个都城首字相合,即名“丰镐房”。
       跟其祖宗一样,蒋介石也非常仰慕文王武王,遂将两个儿子取奶名建丰、建镐,因属“国”字辈,又取谱名为经国、纬国。
       蒋介石的生母王采玉,安葬于离溪口镇约3里地的白岩山鱼鳞岙中垄,夹在一片松林之中,墓碑正面刻着“民国十年蒋母之墓 孙文题”。两边别头柱上,刻着一副对联,上联为“祸及贤慈当日顽梗悔已晚”,下联为“愧为逆子终身沉痛恨靡涯”,系蒋介石自撰,张静江所书。
       由蒋母之墓再行200米,即为蒋母墓庐,共12间平房,头门刻有“墓庐”两字,二门题额“慈庵”,室内墙上挂有蒋母王采玉遗像,相片上有汪精卫的题字:“蒋老伯母遗像世愚侄汪兆铭”。正中立一石碑,正反两面都有碑文。向外为孙中山祭蒋母文,向内为“孤哀子蒋中正泣述”的《先妣王太夫人事略》,系国民党监察院院长于右任所书。两壁还有蒋介石的《哭母文》和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慰劳蒋总司令文》等石刻。
       
       内有一个两室套间,是蒋介石回乡居住之处。据《奉化文史资料》载,蒋介石每次下野,或清明归乡扫墓,都要在此小住,住得较久的是1936年西安事变之后和1949年离开大陆之前。
       1949年1月21日,蒋介石宣告下野,回到奉化溪口老家,当晚即到坟庄住宿。据一位当时伺候过蒋介石的人讲:“先生这次回来,火气特别大,好像对什么都有气。一进卧室,看到沙发床就很不高兴,马上命人搬出沙发床,换上木板床。送上饭去,看到雪白的机器轧的米,也不顺眼,退了回来,要换石碾子碾出来的米,只好到山下村子里跟老百姓调换来另做……我们偷偷议论,先生这次回来大大变了,颇有点卧薪尝胆的味道。”
       已输了半壁江山的62岁的蒋介石,由南京回到溪口,仍以国民党总裁的名号,遥控、指挥政局和军队,其指挥所即设在离墓庐不远的妙高台,那里设有多部电台,传递情报,下达指令,遥控一切。一时间,这里戒备森严,车水马龙,宾客如云,国民党党政军大员纷至沓来朝拜、汇报、听候训令,这里实际上成为当时国民党的神经中枢,蒋介石也成了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下野之人。
       四
       1949年4月2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横渡长江天堑,直捣蒋家王朝的老巢——南京。4月23日,人民解放军胜利进占南京,冲进蒋介石的总统府,降下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宣告统治中国22年之久的蒋家王朝覆灭。
       蒋介石心里明白,坚守大陆无望了,这位谙熟兵法的黄埔校长,不得不来一个“三十六计走为上”之策。
       4月24日下午,蒋介石决定离开溪口。
       这天下午,蒋经国心情沉重地对午休起床后的蒋介石说:“父亲,共军已打过长江,南京也陷落了,现在共军正分头向浙江进犯,我们在家乡的日子恐怕不会太长了,要早做准备哪。”
       “嗯,我们得走了。”蒋介石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先把方良和孩子们送到宁波,派人将他们送去台湾。你随我再去上海,督促汤恩伯坚守住淞沪,半年后国际形势肯定发生变化。”
       4月25日这一天,是蒋氏父子永别故里之日。蒋经国在这一天的日记中,显然已有预感:“溪口为祖宗墓庐所在,今一旦抛别,其沉痛心情,更非笔墨所能形容于万一。”
       早饭后,蒋介石脸色阴沉地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沿着山径来到松林环绕的蒋母陵墓前。他颤巍巍地撩起长衫,跪在地上,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悲切地喃喃祷告:“不孝子瑞元,此刻辞别你老人家,不知何年何月能再来祭扫陵墓……”
       侍卫长王世和赶紧把蒋介石搀扶起来,蒋介石吩咐蒋经国夫妇和孙子、孙女:“孝文、孝璋、爱伦、爱民,给太婆多磕几个头!”
       蒋经国夫妇当即领着孩子们在石板边上跪下叩拜。
       这时,军务局长也是蒋介石心腹贴身侍卫俞济时前来报告:“总裁,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该告别的地方都已去过了,该办的事也已办了,离别故园的最后时刻来到了。
       蒋介石凄然望着母亲坟墓,无限依恋地瞥了周围山色一眼,近处的青松翠柏,远处的烟霭雾气,再次勾起他无限的哀思。片刻之后,他无可奈何地说:“走吧。”
       蒋经国听罢,匆匆地抓了坟头一把土,用手帕包起来放进口袋,跟其父道别,就先行下山将妻儿送往宁波。
       五
       蒋介石一行人乘着几辆汽车,离开丰镐房,离开武岭山,离开溪口,永远地离开了故园。当故乡的剡溪、武岭山,最后在车窗外消失时,蒋介石胸中不由自主地涌动着南唐李后主写的那首亡国恨——《破阵子》的词句:“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最是仓皇辞庙日……”
       车队经奉化县城,来到相邻的宁海县西店,眼前就是尚未建成的象山军港,“总统”宝舰、“太康”号军舰正停泊在港湾恭候。海边汽车无法通行,蒋介石只得下车改坐竹轿,来到荒凉的海边渔村。
       此刻,正是退潮时分,因为“太康”号吨位大,吃水深,荒凉海边没有码头,所以开不到岸边,只有用快艇或帆船,才能将蒋介石从岸边送到军舰上。但是蒋介石不肯乘快艇,硬要坐他从小就喜欢乘的竹筏。俞济时只好让当地的乡保长找来两个可靠的筏工,准备了新而牢靠的竹筏,并在筏上放了一把藤椅供他坐上休息。
       这时已是下午4点多钟,太阳向西山方向斜照过去,蒋介石不肯上筏,独自在海边滩涂上徘徊,左右眺望。只听从不远处飘来欢快的唢呐声,蒋介石凭着自小的经验,推断附近有人家在办喜事。他欲借重这民间的喜气来冲掉他身上的晦气,便朝唢呐声方向信步走去,俞济时等人便也紧步其后。
       这个小渔村只有十来户人家,其中一户人家披红结彩,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热热闹闹,门前搭了一个大凉棚,凉棚下摆了几张方桌。可能是晚上的喜筵尚未开始,老少贺客都围在桌边,有的在闲聊,有的在看小纸牌,有的在推牌九,气氛热烈,欢声笑语不断。当人们抬头见一位相貌、个头、气质皆显不凡的老者向他们走来时,不禁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凉棚里顿时鸦雀无声。好客的老主人赶紧跑上前去热情迎迓,有的人自动让出座位,蒋介石不待主人请坐便径直在桌边坐了下来。老主人赶忙操壶斟茶,蒋介石慢慢地将手摆两下,示意主人上白开水即可。然后他一言不发地闷坐在那儿喝了两杯白开水,这也算是他最后尝一尝养育过他的家乡水。
       俞济时知道蒋介石此时心事重重,不敢催得过急,但眼看红日西沉,不得不硬着头皮催他上船。在俞济时小心提醒下,蒋介石才很不情愿地站起来向路口走去。老主人和几位老贺客出于礼节,赶忙趋步热诚挽留蒋介石喝几盅喜酒再走。蒋介石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对俞济时说:“给老主人5块大洋,作为贺仪。”俞济时连忙让副官从皮包里取出5块银元双手捧送给老主人。
       这个老实巴交的老渔民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连连摇手推托,语无论次地说:“不,不,不!喜酒一口全未喝,我岂敢受如此重礼?”这下子蒋介石说话了,他双手拱拳,用奉化方言对老主人说:“收下吧,收下!祝贵府富贵吉祥,令郎早得贵子,你早日得贵孙!”说完,便迈步上路,连头也不回一下。
       众贺客纷纷奉承老主人福星高照,遇到贵人了,那老者肯定是城里有身份的大佬,否则出手不会这样阔绰。一青年贺客“哼”了一声说,这老者肯定是个比县长还大的官,你们没看见嘛,他那几个听差哪个不是人物头啊?
       蒋介石一行回到停泊在海边的竹筏旁,俞济时再次轻声催促:“总裁,走吧,天马上要黑了。”
       蒋介石这才无精打采地乘上竹筏,缓缓地向“太康”号军舰驶去。他要俞济时把藤椅调转头,朝大陆方向摆放,让他再次看看故园山水。竹筏已离开海港老远,他仍坐在藤椅上怅望家乡的土地、山峦、湾湾、农舍……
       竹筏靠近“太康”号军舰,舰长将他拉上舰,顷刻,“太康”号便消失在汹涌的波涛之中。
       责任编辑 谢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