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故实钩沉]陈独秀拒绝朱德加入共产党
作者:吴跃农

《文史精华》 2005年 第06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1922年7月,中国共产党诞生后的第二年,朱德从重庆顺江出川到上海。朱德要做三件事,第一是戒掉吸食鸦片之毒瘾,并治疗失眠顽疾;第二是看看沿海地区和北方地区,朱德只到过华西和西南;第三是希望见到孙中山和陈独秀,陈独秀是他心目中的大知识分子——曾是国立北京大学的教授,新文化运动的领导人,也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建人、中共中央书记局总书记。
       东方浮糜之城、也是曙光之城的上海,朱德要在这里彻底脱离军阀部队,走一条革命新路,他要寻找设立在上海的中共中央局,寻找总书记陈独秀,要求加入党的组织。
       三十功名尘与土,这时的朱德,有洋房,有娇妻,有股票,有存款,可以享尽荣华富贵了,然而,朱德决定抛却一切去寻找共产党投奔革命。好友、也是他的部下孙炳文全力支持他,他的家人却几乎全部反对他的想法,觉得朱德的奇思怪想不可理解,只有他的妻子陈玉珍坚决支持他。
       一、为戒毒,北上上海、北京
       朱德出生入死,劈杀勇猛,从低层普通士卒蹿升,在军阀部队混成了模样,然而,他不愿意就这么浑浑噩噩下去,糜烂于血火之中尸骨堆之上的荣华富贵,他要寻找共产党,成为这个组织的一员,走一条振兴民族和国家的有意义的人生之路。
       决心已定,朱德脱掉了军装,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军阀部队,去走一条救普天下劳苦人民于水深火热的革命道路。他这次来到上海,除了寻找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进医院戒毒。他在军阀部队中已经深深染上了毒瘾,他清楚,浸泡在这么个毒糜生活之中,自己肯定会彻底消蚀在无望之中。
       找医院戒毒几乎不用费什么大周折,朱德来到法国圣公医院戒鸦片烟。刚开始进入前期戒毒,朱德一直是靠鸦片入眠的,断了鸦片,顽强的失眠症开始发作,朱德以阅读来抵挡漫漫无眠之夜。他找来许多宣传进步思想的书刊,特别是《共产党宣言》等宣传工人运动的书刊,翻阅着,心中豁然一亮,他开始明白中国工人运动是由共产党领导的,各地的共产党小组蓬勃发展,而中国共产党一年之前已经在上海成立了中共中央局领导机构,陈独秀任中共中央局总书记。看来,列宁领导的苏俄式革命有可能在中国凶猛地卷起,朱德非常兴奋,对苏俄式的赤色社会主义制度体现的“不劳动者不得食”的精神极为欣赏和赞同。
       失眠使朱德成为读书狂。以前朱德也尝试过戒毒,但没有成功,他能迎着枪林弹雨而上,却是经不住毒瘾的袭击,军阀部队,“双枪”齐放,朱德不可能不这样,毒瘾上来之时,天昏地旋,难以抗衡。这次朱德下决心戒毒恰是与一个崇高的愿望相联系,脱胎换骨抽筋吸髓,再痛苦也要坚持挺住。
       进入戒毒的攻坚阶段了,朱德背水一战,经过一周天旋地转的戒毒煎熬,结果是柳暗花明,朱德昂首走出了法国圣公医院大门,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在圣公医院治疗,朱德戒毒的一个主要疗程是滋养,医疗费是每天8两银子。四川许多老乡听说朱德来了,认为他有钱,纷纷来找,来要钱。那要钱,简直有点绑票的味道。
       朱德不胜其烦,就沿津浦铁路到北方去了。想到这次到外面来的动机,就是要找一条新的革命道路,孙炳文事先已经与朱德商量好一起乘勤工俭学大潮去国外。朱德从津浦路一个人上北京去,北京没有让他高兴,曹锟贿选,国会里一片乌烟瘴气,到处是封建沉沉暮气霉味,宣统还住在后皇宫里头,一些王公大臣、旧式官僚和军阀在那里玩弄政权,大吃大喝,嫖妓女、抽鸦片。朱德不想看这一个臭气熏天的大粪坑,就到张家口去,见到了古战场;在呼和浩特,看到了昭君墓;还到鸡鸣山参观了新式的炭洞,再折回北京。
       这次在北京,他见到孙炳文,从孙炳文那里,他才知道中国新型的工人阶级政党中国共产党的内幕,而且孙炳文有办法找到共产党。孙炳文陪朱德游了北京几个名胜,还深入到北京附近的几个工矿。下到煤井中,了解工人的疾苦,朱德浓眉皱在了一起,他眼前浮现了云南个旧锡矿工人的悲惨情景,浮现出了川南盐工的悲惨情景。一路上,孙炳文对朱德讲解资本家剥削工人的残酷事实,讲述工人一次次揭竿而起闹罢工的悲壮惨烈。孙炳文告诉朱德,他的好朋友李大钊去年参与了组织中国共产党,这个党与国民党不同,是代表工人阶级利益,代表贫苦大众利益的。孙炳文说,这个党的党纲就是反对封建军阀鱼肉人民,反对帝国主义列强瓜分中华,号召劳动人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夺取全国政权,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朱德对孙炳文的话很听得进,立即表示要去见李大钊,要求加入这样的先进政党。
       很不巧,当他们赶到李大钊那儿,门上挂着锁,李大钊到南方去了。
       孙炳文说,到欧洲去勤工俭学,要从上海走,我们可以到上海找另一位中共领导人,党的总书记陈独秀。
       二、求进步,却遭陈独秀拒绝
       朱德独自再沿津浦路南下,回到了上海,住在肇家浜一个姓陆名叫佛眼的广东同盟会同志家中。闲来无事,朱德喜欢一个到街上走走,他感觉“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这么惨”!灾难像噩恶梦,缠绕着他。他看到垂死的人躺在人行道上,看到身衫褴褛菜色面容的男人、女人、儿童像一股股暗流从工厂里倾泻出来,看到外国人把中国推来推去。这时,一支梦幻般的军队仿佛就在自己身后集结,在他的振臂高呼下,听着他的指挥去冲杀,杀死那些到处横行不可一世的洋鬼子,或者把他们全部赶下海去。朱德前后在上海停留了一个月,中间到南京、西湖转转,上海没有给朱德留下好印象,太乱了!
       朱德这次坚定地要去找共产党组织,孙炳文还在北京,他就一个人去找。还在医院戒毒时,他翻看的报纸就登载了许多共产党的事,新的工人运动风起云涌,朱德决定要参加共产党,共产党的主义是什么,理论是什么,朱德还不可能搞得头头是道,但他知道帝国主义用尽了最恶毒的语言来攻击共产党,如果这个党引得帝国主义如此仇恨,那恰是朱德需要的。
       后来在北京听孙炳文介绍,朱德豁然开朗,香港海员大罢工和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声势浩大,举世瞩目,工人阶级争得了权利,让朱德看到了曙光,而罢工的领导人均是中国共产党员。
       朱德大街小巷地跑,茫茫人海何处寻?自然是没有找到。费了一番周折,他终于打听并找到了渔阳里,这就是陈独秀居住的地方,也是中共中央的活动场所。
       算是巧,中共中央局总书记陈独秀恰好在。陈独秀当时约40岁,面色黝黑,有些麻子,诗人脾性容易激动。陈独秀见来了一位大老粗样的人,没有什么激情,不冷不热地接见了朱德。
       陈独秀没有什么喜悦之色流露出来,只顾思考着吸烟,吐着长长的烟雾。朱德倒是满怀激情,喜形于色地向陈独秀剖析自己的心情。他的想法非常简单,像他这样的老国民党员、出生入死的军官要求入党,共产党会需要的,应该是欢迎的,会接纳他的,因为在各地共产党小组的创始人中,不乏国民党人,如邵力子等。朱德原以为只要一提出加入共产党的申请,就可以被接受,因为国民党就是这样的。朱德相信入党后就可以踏上革命道路。
       不太善言语的朱德,满怀热情地向陈独秀介绍了自己的简历情况之后,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是侃侃而谈:“我曾经担任过蔡锷将军领导的滇军旅长,参加过讨袁战争,屡立战功,纳溪一战中,把北洋军阀张敬尧的部队打得落花流水。”朱德说,“尽管我是一名军阀部队的军官,但我的部队是纪律严明的,是不骚扰百姓的,我愿意加入共产党。”
       陈独秀对他的表态没有作任何正面的鼓励,只是久久沉默。朱德并不知道,陈独秀这么个堂堂总书记,看人却是喜欢“以貌取人”的。陈独秀非常讲究直观印象,他对朱德外形看不上眼,黑黑的,颧骨太高,其貌不扬,是国民党党员,还是西南秘密社团哥老会的成员,且已经结了四次婚,太复杂了,旧习气太浓了!陈独秀站走身来,浓浓地吐了一口烟,仿佛要吐出郁闷,他踱着步,想着怎么打发走朱德。
       陈独秀认为,共产党就应该与鱼龙混杂的国民党迥然不同,他多次与中共中央组织委员张国焘说过,共产党的队伍是要“纯而又纯”的。是啊,对参与创建中共上海小组的一些国民党人如邵力子、沈炫如,他现在一直看不顺眼,与他们多有冲突,开会时摔茶碗摔板凳的事都时有发生,他们还是文人呢,朱德是一介武夫,军阀部队的军官,他这样的人会听我的命令和指挥么?
       陈独秀越来越强调共产党应该是“纯”工人阶级的队伍,中共党员已经发展到195人,尽管人数不多,但行动雷厉风行,成功地领导了多次工人大罢工。马克思学说解释了剩余价值理论,唯物史观、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也解释了什么人才可成为共产党员——工人、工人阶级以及他们的代表知识分子。更重要的是,最近各地小组都发生了好不容易发展进来的知识分子党员纷纷退党的事,这让陈独秀更坚定了纯洁共产党队伍的决心!
       陈独秀不顾朱德的急切,自言自语地说,“从前有产阶级和封建制度争斗时,是掌了政权才真正打倒封建,才完成了争斗之目的。现在无产阶级和有产阶级争斗,也必然要掌握政权,利用政权来达到他们争斗之完全目的。有产阶级所造成的首先是自身的坟墓,有产阶级之倾覆及无产阶级之胜利,都是不能免的事。”
       朱德听着陈独秀的这番话,一时搞不清这与他要求入党有什么关系,没有吱声,等着陈独秀的下文。
       眼前的朱德是一个“难题”,陈独秀再次上下打量一番这位赫赫有名的将军,心中没有“松动”,中共确实需要发展优秀人士参加进来,但在中共组织发展计划之中,并没有军阀队伍中的人,何况是军官,这是个棘手的事。陈独秀想:这个口子现在不能开,否则,那些军阀行伍吃了败仗全来找共产党,共产党不就成了乌合之众,这岂不要把蓬勃兴起的共产党全玩完?他慢吞吞地尽量显得不急不慌地岔开话题,问朱德道,“你是国民党员了,共产党与国民党是有区别的,你知道区别在哪里么?”
       朱德见闷了半天的陈独秀终于对自己说话了,提高声调对陈独秀说,“辛亥革命的成果被那些个反革命分子窃取了,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用军阀混战的办法来解决中国的问题,是脱离劳苦大众的,解决不了劳苦大众的生存问题,我认为这是死路一条,在中国不可能建立资产阶级的共和国。所以,我不想再与任何军阀发生关系,要求参加共产党。”
       陈独秀心中大惊,想不到这位其貌不扬的军阀还颇有理论能力,讲的话也是剀切中理的,但他还是冷冷地说,“参加共产党,是没有什么荣华富贵可享受的,不要说酒色财气了,几乎就是苦行僧,而且时刻要准备为革命理想和事业献出生命。”
       朱德铿锵有力地回答:“如果为了个人的享受,我就不会来找共产党了,我可以回到军阀部队中去,可以成就个人的功名利禄,但我正因为要抛弃这些,为国家和民族的利益而奋斗,所以,我才选择了共产党,而且,我一定忠贞不渝,决不叛党,随时准备为了壮丽的事业而贡献出一切!”
       陈独秀看着朱德,又一次沉默起来。一边是朱德的热情双眸,激情陈述,一边是陈独秀眼神黯淡,不置可否。陈独秀想到,军阀10年混战,将中国拖入无底深渊,为什么一个来自专出军阀的华西偏僻地方的军人却要求加入一个穷人的党呢?
       朱德看看陈独秀脸色不太对劲,心中发凉,有点手足无措。这时陈独秀起身,踱到书架前,抽出几本书,交给朱德,说,“这是一些马克思主义的著作,你还是先拿回去学习一下,一定要学好了学懂了。”
       “好,我一定认真学习,做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朱德赶紧表白,以为接下来就是陈独秀同意他加入共产党了。
       陈独秀没有任何表示,摆摆手:“共产党是极为严密的组织,与国民党不同,不是申请一下或者经人劝说就可以加入的。我们现在发展党员,都是在一起共事参加革命活动经过考验认为合格才发展的,共产党党员必须有坚定革命意志,必须经受严峻斗争考验。而且,这样的考验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而应该是长时间的。我觉得,像你这样的身份,还是回到旧的军队去起积极的作用比较好,站在国民党那儿帮助革命也是一种办法么,何必非要参加到中国共产党中来不可呢?”
       陈独秀掀茶盖端茶碗喝了一口茶,示意朱德喝茶。朱德吃了一惊,显然,这是送客的姿态,朱德只能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来,欲言又止。
       陈独秀说:“要参加共产党的话,必须以工人的事业为自己的事业,并且准备为它献出生命。”陈独秀认为对于像朱德这样的人来说,就需要长时间的学习和真诚的申请,“当然,你坚定地要求入党,也不是没有希望的,我们是欢迎的么,但现在恐怕是不行的!”
       陈独秀将朱德送下楼,“咣”地关上了石库门。朱德不明白,难道我就没有革命的资格了,就因为我是军阀部队出身?满腔热情,碰到当头的一盆冷水浇下来,朱德感到绝望,混乱,一只脚还站在旧秩序中,另一只脚却不能在新秩序中找到立足之地。
       四川许多人还是来找他要钱,他们每天围着朱德,朱德感觉自己是一个罪人。
       三、不气馁,朱德决不回旧军队
       朱德毕竟是久经沙场有一定社会阅历的成熟之人,他没有责怪陈独秀的不热情,而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何况,陈独秀也没有将大门关死,他对自己不信任也是可以理解的,是自己不够格呀。他没有失去希望,决心坚决走一条参加共产党干革命的人生之路。
       那时,朱德要回到旧军阀部队中去是太容易了,高官厚禄在等着他。还在来上海之前,杨森就看上了朱德。杨森是朱德的同乡,中学同学,当时是川军第二军军长、重庆警备司令部司令,他邀请朱德担任川军师长:“等将来部队发展了,弄个军长、司令干干绝不成问题。”朱德不想与军阀为伍了,为此,他谢绝了杨森的邀请。
       见到陈独秀之前,他又一次面临回到老路上去的最强诱惑,这个诱惑是孙中山向他直接发出的。朱德对孙中山印象很好,孙中山也对朱德特别有好感,因为以前朱德的部队总是响应他的号召,打通电,高举革命招牌。
       朱德抽空去拜见了正在上海筹款重新组织军事武装的孙中山。孙中山这时正被广东军阀陈炯明的叛变搞得狼狈不堪,希望朱德能够帮他一把,率领滇军打到广东去,赶走陈炯明。滇军已经打到了广西,赶走陈炯明对于朱德来说,应该是不费劲的事。孙中山表示愿意预付10万军饷。朱德知道孙中山的处境困难,表示同情,但他没有同意孙中山的邀请。
       朱德吟诗作答表心志:“问沙场战骨,几人归是奇男,英雄两字空流血;叹中国版图,诸君各怀志,政客多门枉用心。”朱德直说,对于孙先生和国民党动辄与这个军阀或那个军阀搞同盟已经失去了信心,实行这样战术的结果,就是革命派败北,军阀势力增强,我们自己在这一再重复的错误中已度过了宝贵的11年。中国革命到现在是失败了,而苏俄却是革命成功了。他们的革命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他们采用了我们从未听说过的理论和方法,就是马克思主义,就是共产主义目标。朱德认为,用一支军阀部队去打另一支军阀部队,只能是一场血流成河的乱世混战,不可能达到革命者的预期目的。而且,如果他还是回滇军的话,他要求参加共产党的希望就彻底会落空了,他要远渡重洋向西方学习救国之道的想法也会泡汤。所以,他不想卷入此类事情里去了。他要走一条新的道路。
       听朱德说要出国,孙中山就不强求他了,还建议朱德到美国去,那是新的资本主义国家。朱德坚持要到德国去,去看看欧洲的情形。
       实际上,朱德与孙中山的资产阶级革命的想法已经南辕北辙了。那天,朱德与孙中山谈了几个小时,还见到了汪精卫、胡汉民。汪精卫当时在国民党内的地位仅次于孙中山,汪的那张“姨太太”般的脸,娘娘腔的作态,令朱德很不舒服。
       所以,他根本没有考虑再去找孙中山、去走当军阀的老路,而是毅然到欧洲去,去马克思的故乡德国学习革命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