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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工作者纪实]通往格罗夫之路
作者:张锐锋

《十月》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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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 景
       一
       南极洲,冰雪覆盖,亘古蛮荒。
       这里有着最独特的大自然的原始景观,有着与生命对立的冷酷的白色基调,在辽阔的冰原上,除了冰雪,几乎什么也没有。除了冰雪还是冰雪,冰雪既是这里不朽的统治者,又是这里永恒的居住者,它们拥有最大的数量和最高的权力。暴风雪随时席卷而来,将一片苍茫显示于天地之间。当白昼到来,太阳照耀着冰原,它将其微弱的能量挥掷到这片冰雪世界,寒冷的反光将仅有的温暖重新带到无限的天穹中。即使到了午夜时分,太阳仍然在大地的边沿徘徊,它不愿意这样落下去,难道它对这一片荒芜的白色充满了留恋之情?它一直徘徊,仿佛是世界面对末日的一次次犹豫和抉择。
       这样,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的光明更多,漫长的极昼凝定在这里,久久巡视,窥视着冰雪里的每一丝气息。到了夜晚,这里的黑暗同样漫长,世界上最长的黑夜,使得浩瀚的星群在天幕上宛若永恒的明灯,它们组合的华美图案从几百万年、几千万年甚至更古老的年月里,几乎一直如此,很少发生变化。这些不朽的图案意味着什么?它们坚持以这样复杂的符号告诉我们什么?实际上,它们在人类出现之前就是这样,它们的灯盏必定不是为我们而设,或者说,它们等待着什么?暗示着什么?或者是一则神奇的揭示万物的终极寓言?就像人间多少年前海盗的藏宝图一样,这里一定隐藏着上帝最高的秘密,期待着智慧者的揭示。
       当然,即使是暗夜,这里的一切也不是呆板的,它的丰富性似乎超过了地球上的任何地方,以便对其茫茫冰雪中的单调和枯燥做出补偿。美丽的极光常常出现,它以黄色、绿色、蓝色或紫色等不同颜色组成的恢弘光带,从高空中倾泻而下,好像银河之水混合着天上的各种颜料浇灌到大地上。它有时呈带状、弧状,也可以是射线状和火焰状。它千姿百态,变化莫测。它有时陕速跃动,有时又像巨大的软体动物在天空中缓缓蠕动。总之,这是一幕光的独幕剧,光的舞蹈,它不断修改自己的形象,变换着自己的步伐,以便展现自己捉摸不定的令人惊艳之美。它到来之前,总是以更深的寂静作为前奏,借以反衬极光的高贵和华彩。在古罗马的神话中,极光被称作极地的神明,它的名字来源于拉丁文,意即黎明女神之名,它能够驱散大地上的黑暗,将人类的生活引向黎明。
       二
       远在古希腊时代,人们就开始对这个古老的大陆进行猜测。据说,第一次试图接近南极的是波利尼西亚人,在他们拉顿加岛的传说中,大约公元650年左右,一个叫作维特兰吉奥拉的年轻部落长老和他的伙伴,乘着原始的独木舟航海,行进到南太平洋之后顺着暴风雨向南继续漂流,抵达了南极洲的浮冰区。传说的真实性无法得到确认,但是,人类在古代的长距离航海的能力却不能轻易低估。
       第一次进入南极地区的是英国的著名航海家库克船长。他在第二次环球航行时,曾于1773年至1774年间三次越过南极圈。实际上,他的航船已经深入到南纬71度10分,距离人类两千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南极大陆仅仅200多公里。然而,海域的浮冰区,巨大的冰山,低气压区不断生成的强风暴,挡住了库克船长继续南行的步履。他的船头不得不回转。
       从20世纪开始,世界上许多探险家雄心勃勃,试图第一个到达南极中心。1909年4月6日上午10时,美国海军测量队队员、著名探险家皮里成功到达北极点,皮里用他的仪器,根据太阳的方位来测定自己所在的纬度位置,他将一面美国国旗插在了茫茫冰雪中。之后,他进行了详细的气象观测和记录,并使用一根长达2752米的测绳对北极点进行了破冰勘测,结果证明北极点不存在陆地,而是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海洋。当皮里精疲力竭地返回自己的船上,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友人和妻子发电,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在53岁的时候完成了夙愿,极地将使他名垂青史。此时,同伴为他取下裹满碎冰片的兔皮袜子时,发现他的脚趾一个个掉落了。
       皮里的成功极大地刺激了人们南极探险的热情,整个世界注视着南极。一场极具戏剧性的探险角逐,在南极洲的腹地展开。英国著名探险家斯科特船长,于1911年1月,即南半球的冬季到来之前抵达南极大陆沿岸的罗斯岛,而另一个挪威著名探险家阿蒙森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不过,他选择了靠南一点的鲸湾作为航船的抛锚地。经过整整一个冬天的准备工作,斯科特在11月1日出发了,他选择了西伯利亚的矮种马拖拉雪橇,走向漫漫征程,很快地,茫茫风雪掩去了他忧伤的身影。这种西伯利亚矮种马具有极大的耐力,但南极极端的严寒天气使得它们接连死去,斯科特因此早早就失去了交通工具,这样的错误必须付出代价,他和同伴只好依靠自己的体力拖着负载各种必需物资的雪橇匆匆赶路,其体力的消耗使前进的速度大大减慢了。
       斯科特的竞争对手阿蒙森则聪明地采用了北极犬来拖拉雪橇,使得极地探险的进程加快了。这些在寒冷的北极生活的动物具有耐寒的本性,在这样的南极冰原行进和北极冰原行进相比,并没有太多的差异。同时,雪橇上的物资储备和设备器材也将随着消耗而越来越少。1911年12月14日,阿蒙森率领的挪威探险队登上南极点。5名队员在南极点升起了挪威国旗,在一片风雪之中搭建了帐篷,他们在帐篷中写下了给竞争者斯科特的信件,然后从容不迫地开始撤离。
       34天之后,已经精疲力竭的斯科特探险队接近了南极点,他们远远望见了极点上空迎风飞扬的挪威国旗以及挪威探险队员架设的帐篷,斯科特的精神几乎崩溃了,他一下子瘫倒在雪地上。悲剧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发生,饥饿,疲惫,疾病和南极的暴风雪,同时袭击着斯科特队队员们,斯科特的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在白茫茫的风雪之中消逝,他们永远留在了南极雪地,然后被冰雪覆盖。3月29日,斯科特和仅剩的两个伙伴,饥寒交迫,渐渐倒下,生命的热能在风雪中散失殆尽,一切都冷却下来了。此时,距离下一个食物补给点仅仅20公里。后来,人们在他们死去的帐篷里,发现了斯科特船长完整的日记资料,以及斯科特和他的队友一路采集的16公斤矿物标本。
       起 航
       一
       船舶穿梭的黄浦江,此起彼伏的汽笛,大上海高楼林立的顶部划开了凌乱的天际线。2005年11月18日上午10时,民生港发出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低沉,悲壮,雄浑……“雪龙号”破冰船的主机发出汹涌澎湃的动力,怒吼着,体积庞大的科考船缓缓驶离,江水的平静被船头冲开,激起的波浪向船的两侧展开。船上第22次科学考察队的队员们集中在甲板上,向岸上的人们挥手告别。年轻的船长沈权在宽阔的驾驶室注视着前面的江面,他深深感到重任在肩,内心已经像南大洋的风浪一样猛烈激荡。这是他担任船长以来的一次南极之旅,他感到几分沉重,又感到几分紧张。事实上,他虽然出生于1967年,刚刚37岁,但已经是一个老航海了。1986年毕业于宁波海校航海驾驶专业之后,就分配到国家海洋局东海分局工作。他在1994年登
       上“雪龙号”的时候,已经具有8年的航海经验,那时,他的职务是三副。
       雪龙船是我国第三代南极考察和运输两用船,船体长167米,宽22.6米,型深13.5米。从主甲板算起,驾驶室在7层楼上。满载吃水9.0米,满载排水量21025吨,主机功率13200千瓦。全船共有35个船舱,载重量10225吨,载燃油3000吨,淡水3000吨。曾在每秒55米(12级风的速度是每秒32.6米)的风速下稳定航行,可抵抗单舷摇摆最大幅度50度。该船具有先进的导航、定位和自动驾驶系统,拥有容纳两架大型直升机的平台、机库及配套系统。船上设有海洋物理、海洋化学、生物、气象的洁净实验室及数据处理中心。
       他还记得第一次前往南极的心情。他是那么向往南极,但又感到忐忑不安。因为这意味着将平生第一次穿越让船员们感到恐惧的西风带,那里属于低气压区,随时形成强风暴,航船随时可能遇到危险。而且,在南大洋上,什么情况都可能遇到,风暴,浮冰区,巨大的冰山……历经重重艰难到达南极之后,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茫茫冰雪,大摇大摆从你面前走过的企鹅,白色的世界是如此辽阔、壮观。
       随着一次次赴南极执行任务,生活单调、枯燥的一面暴露出来。他们每次出航,都意味着要一连在大海上和南极待5个月的漫长时间,差不多每年的春节都在南极度过,极少能和自己的家人团聚,即使回到上海还要在船上值班。他们几乎难以像别人那样享受人间的欢乐。何况,南极科考的风险无处不在。“雪龙号”的每一次出航,都会遇到种种不可预测的危险。沈权不会忘记,21次科考队奔赴南极时,在长城站附近的长城湾遇到了风暴,一般在8级风暴左右使用一个锚就可以保证船的停泊,那时他们遇到了12级以上强风暴,“雪龙号”下了两个锚还不行,还必须启动主机抗风,相当于用70%的马力迎风前进,才能使船停在原地。那一次,为了防止停在站上的直升机被风暴吹坏,站上及时组织工作人员及时将飞机的螺旋桨翼拆除。
       还有一次,正好到了中国的除夕夜,遥远的祖国一定是万家灯火、鞭炮齐鸣的时刻。此时,“雪龙号”破冰船寻找到一个避风区,将船头卡在冰隙之间,以便利用南极冰区将船固定在某一个位置上,以抵抗风暴。十几个小时之后。风暴过去了,但是,一座六七十米高的大冰山挡住了科考船的退路。“雪龙号”上的船员们整整花了七个小时,破冰之后,才使得科考船有了一点回旋的余地,但是,仍然难以摆脱冰区和冰山的合围。就在他们感到几乎绝望的时候,三天之后,一次大潮汛出现了,一夜之间,陆缘冰区破碎了,四面八方的航行通道自动打开,他们终于摆脱了困境。
       那么,这一次航行还会遇到什么困难?一切很难回答。沈权在岸上的欢呼声、告别声中。在航船驶离港口的时刻,悠长的汽笛反而使他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他深知,“雪龙号”能否安全抵达南极和返回祖国,决定着22次南极科学考察能否成功。“雪龙号”担负着运送科考队员的艰巨任务,同时,还要将各种科学考察所需的仪器、物资、油料等运输到指定地点,以保证科考站的正常运转,有时,还要配合科考队进行大洋调查以及作为普里兹湾一带的科考平台,配合科学家进行大气物理等多种学科进行观测考察。如此艰巨的任务,能够顺利完成吗?沈权在出航前已经做了最细心的准备工作,精心检查了“雪龙号”的每一个部分,并从组织上作了详细安排。实际上,就像一场戏剧的登场一样,之前已经进行了一次次的彩排,以保证万无一失。他知道,这样的远航是决不能失败的,哪怕是一次小小的疏忽都可能导致全局的失败。
       二
       轮机长赵勇也并不感到轻松。他与船长沈权是宁波海校的同学,没想到他们成为最好的搭档。他对“雪龙号”是充满感情的。至今,他还记得关于“雪龙号”从乌克兰接回中国的漫长而曲折的道路。他毕业后,最早来到海洋局东海分局“向阳红”10号船上。经受了大风大浪之后,他深感中国的南极科考事业的发展,必须解决破冰船的问题,没有破冰船的海上支持,南极科考事业就很难持续推进。90年代初期,苏联解体给我们带来了机遇,乌克兰赫尔松造船厂为前苏联承造的一艘北极补给船待售。中国国家海洋局得悉这一消息,以极其便宜的价格将这艘破冰船购买下来。可是,要将这艘船接回中国,却并非易事。1993年,赵勇等24人先乘飞机到达莫斯科,又转乘火车经过20多个小时的旅程到达乌克兰。在乌克兰的几个月中,每天都需要熟悉设备,工作非常紧张。为了节约费用、不跑空船,他们等到一个机会,到乌克兰的另一个港口装载了满满一船钢材,并雇用了一个船长。从黑海到地中海,越过苏伊士运河,一切都很顺利。但他们行进到红海口的时候,“雪龙号”出现机械故障。一个月后,才等到配件运达……本来40多天的航程,他们整整走了两个月零十二天!
       1994年第一次启用“雪龙号”破冰船前往南极执行科考任务的时候,赵勇已经非常熟悉这艘科考船了。但是,南极变化莫测的气候条件依然给破冰船带来困难。“雪龙号”在南极中山站所在地的普里兹湾一带,被厚厚的冰层阻挡了。当时正值11月,冰层很厚,而破冰船的破冰厚度大约在一米左右,对超过厚度的冰层就无可奈何了。“雪龙号”被迫停下,等待着冰雪融化的时机。一个星期后,冰雪开始消融。“雪龙号”开始缓慢地破冰航行,推进到距离中山站七八海里的时候,再也难以前进了。科考队员们只有使用直升机将大量的物资、设备运抵中山站。1995年回到上海之后,赵勇感到自己的工资水平太低了,月工资仅仅600余元,觉得这样艰苦的工作付出的太多了。他辞去了“雪龙号”上的工作,先后到希腊、新加坡、香港等船舶公司工作,由于他的出色工作,几年问由大管升为轮机长,月工资也已达到3000多美金。尽管如此,他总是觉得隐隐约约地失去了什么。他毕竟对“雪龙号”,以及从前的战友们有着刻骨铭心的深情,每次从海外回来,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探访停泊在黄浦江边的“雪龙号”。
       “雪龙号”上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每一个舷窗,每一个角落,每一台机器,甚至每一个螺栓……都和他有着密切的联系,它曾经伴随过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它的机舱里、甲板上、很多地方,都有着自己的汗水。他要在这艘度过最难忘的时刻的船上,和以前的朋友们聊天,他愿意从“雪龙号”上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就是不愿意离开。越是远离,才越是感到离去的事物的亲近,才越能掂量出自己失去的东西的真正分量。而且,长期的国外打工生活,尽管享受着较为优厚的待遇,却从时空距离中激发了他的爱国主义情怀,使他总是想着有朝一日,用自己在外国船舶公司学到的先进的技术和管理方法,为日益繁荣发展的祖国服务。1995年,这一机会来临了。“雪龙号”正好缺少一个业务精熟的轮机长,当时的船长袁绍宏在一次聊天时动员他回归“雪龙号”,朋友们也在
       劝他回来,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决定辞去国外船舶公司待遇优厚的工作,回到“雪龙号”上。
       第21次赴南极科考之前,担任轮机长的赵勇的母亲在一次医疗检查时,被发现患有胃癌,69岁的母亲生怕影响赵勇的工作,一直不让家人告诉他。当他从南极归来,船行至中国海域时,他急忙给母亲打电话报平安,他知道,他每一次出海,母亲都会一直牵挂。结果,电话里传来了嫂子的声音,告诉他母亲得了胃癌,正在术后化疗。赵勇清楚记得,那一天是2005年3月20日,那一天,船上的朋友们都在会餐、彼此祝贺、欢庆南极考察胜利归来,一片热烈的气氛,赵勇却一个人躲到一个角落,默默地流泪。按照计划,“雪龙号”将在吴淞口停留一两天,赵勇提出提前下船。领导告诉他还有一段路程,船靠岸后许多上级领导要接见科考队员,为了保证最后时刻不发生任何机械故障,请求他还是等到船靠岸之后再离开。他答应了。
       “雪龙号”停靠在黄浦江岸边,已经凌晨3点钟。船长袁绍宏什么都没说,立即陪同他前往医院看望病重的母亲。来到医院已经是凌晨4点多了,他看着母亲苍白的面容,想到自己一走就是5个多月的南极之旅,感到自己欠母亲的太多了。他一下扑在母亲的病床前,泪流满面,说,我再也不跑南极了,以后我就陪着你,我哪儿也不去了!此后的一段时间,赵勇开始四处奔走,访医问药,为了给母亲治好病,他花了很多钱,买最好的药,只求母亲的病情能够好转。
       可是,仅仅过了两个多月,得知中国极地研究中心领导又安排他赴南极执行第22次科考任务,他犹豫了。此时,母亲的病情仍未脱离危险,多么需要他待在身边!而且他已经答应过母亲,再也不去南极了,再也不让生命垂危的母亲为他牵肠挂肚了,再也不离开病重的母亲了!他要留下来照顾母亲,补偿多年来长期海上漂泊对母亲的歉疚,要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服侍母亲。他给领导写了不去南极的申请,也与领导谈了自己面临的处境和真实想法。但是组织上仍然希望他能够前往南极执行任务,并承诺一定想办法照顾好他的母亲。实际上,理由非常简单,就是“雪龙号”需要他,一个轮机长的责任太大了,他担负着保证航船全部机械设备安全运转的重担,一个优秀的轮机长,必须具有丰富的经验和掌握先进的知识,必须经过长期的培养。因为新船长刚刚上任,不能再换轮机长了,否则,难以保证此次赴南极科考的安全。
       赵勇一直不敢将自己的决定告诉母亲,直到临行前才对母亲说,他又要去南极。他询问了母亲的病况,医生告诉他,最多只能支持两个月。自古道,忠孝不能两全。他知道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就这样,他抹着眼泪,登上了“雪龙号”。船离开上海港,对他来说,也许就意味永远离开了自己的母亲。
       “雪龙号”缓缓离港,它带着祖国和人民的重托和祝愿,向遥远的南极出发。106名科考队员涌向甲板,向岸上欢送的人群和自己的祖国挥手致意。这是中国科学家第22次赴南极科考,中国极地科考事业正在一步步向前推进。此次赴南极格罗夫地区考察的格罗夫科考队尤其引人注目。他们刚刚在欢送仪式上接受了孩子们的献花,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显得悲壮、沉重。鲜花还在他们怀中,掌声已经渐渐远去,遥远的冰雪苍茫中的南极格罗夫山地区在呼唤,一场严峻的考验即将来临。
       他们一共11名队员:队长,琚宜太,博士,生于1971年,虽然年龄不大,但他已经是第三次赴南极科考了,有着丰富的野外工作经验;副队长,徐霞兴,中国极地研究中心机械师,1950年出生,是他们中间年龄最大的一位,曾经在北大荒插队,多次赴南极工作,具有丰富的野外工作经验,在机械维修方面技术高超;李金雁,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机械师,已经几次登临格罗夫,积累了丰富的野外工作经验;林扬挺,出生于1960年,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机械师,著名天体化学家,第一次赴南极考察;胡健民,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力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构造地质学家,第一次赴南极考察;方爱民,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研究员,博士,出生于1968年,沉积学家,第一次前往南极考察;黄费新,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研究员,博士,从事宇宙核素和冰盖进退方向的研究;彭文钧,武汉大学测绘学院教师,硕士,从事测绘学方面的教学和研究工作,几次赴格罗夫山考察,对格罗夫地区的地形地貌非常熟悉;程晓,中国科学院遥感所研究员,博士,测绘学家,性格豪爽,从事冰流方面的研究;还有两位中央电视台的记者潘明荣和刘晓波。
       琚宜太作为队长,深感责任重大,内心承受着巨大压力,这使他从一开船就显得郁郁寡欢,严肃沉默。这次科考组队时,极地办公室需要找到一位具有科学背景、同时具有丰富野外工作经验的队长,经过多方考察,最后选中了琚宜太。他是中国对南极格罗夫山区科学考察的开创者刘小汉教授的得意门生,刘小汉教授一直对他寄予厚望。早在他追随刘小汉教授攻读博士学位时,就开始了南极科考的旅程。那时,刚刚启动格罗夫山科考计划,琚宜太刚刚28岁,意气风发,对南极的一切充满好奇,根本没在意迈向格罗夫之途处处存在着的危险,尤其是被称为地狱之门的纵横交错、深达几百米甚至上千米的冰缝,一旦掉入其中,就失去生还的可能。对于他的胆量和勇气,刘小汉教授曾对琚宜太进行过暗中考验。一次,在南极内陆冰原的冰缝发育区,面对一条宽度2米多的大冰缝,刘小汉将雪地车的驾驶位置让给了他,他毫不犹豫就开了过去。事后,刘小汉才和他说起,那次如果他退却了,他就会让琚宜太永远退出南极科考的行列。
       刘小汉已经六次挺进南极,对格罗夫山地区有着某种超乎寻常的感情。他曾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两百多年来,我们的民族历尽屈辱,我们的疆土逐渐萎缩,到1949年,中华民族才算从感性上挺起了胸膛。但直到80年代改革开放,我们才抬起理性的目光,开始关注外面的世界和我们赖以生存的小小行星——地球。”1998年,刘小汉经历了艰难抉择,毅然单车奔赴格罗夫山,开辟了“格罗夫山王朝”。为了第三次格罗夫山考察,刘小汉曾将琚宜太的博士毕业时间推迟了两年。他认为,琚宜太作为中国冶金地质工程勘查总局二局的副总工程师,毕业之后肯定无暇顾及南极事业。而格罗夫山考察需要一名经验丰富的老队员带队。事实上,这一次,琚宜太仍然回到自己热爱的南极科考事业中。
       此次南极科考,组织上将这样的重担给了琚宜太,就是对他极大的信任。最大的压力在于,南极各种条件几乎不可预测,其恶劣气候、冰原地貌、冰缝的发育,都在变化之中,由于雪橇和雪地车之间是软连接,车头和雪橇在冰坡行进时速度不同,很容易发生翻倾事故,因此经验并不可靠,甚至经验不能成为决断的依据。这样,如果稍有闪失,就可能出现难以想象的重大后果,这样,国家的格罗夫科考计划就将被迫中断,南极科考事业将遭受重大挫折。记得19
       次科考队,也是由于琚宣太担任格罗夫科考队队长,一次,中国科学院地质所的缪秉魁博士,在寻找陨石的过程中,由于过于专注,竟然掉入冰缝,幸亏他的两臂撑住,才好不容易爬了上来。他狠狠地批评了缪秉魁博士,认为一个南极科考队员不应该两只脚都落入冰缝,一只脚踏空就应该做出自救反应。那一次,他太后怕了。他一再对队员们说,我们是科考,不是探险,不要有英雄主义情结、用事情结,这样特别易于产生自我膨胀,稍不谨慎,就将铸成大错,给自己和国家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另一方面,他作为队长,如果不能将每一个队员安全带回来,将怎样向组织和队员们的家人交代?那一次出发的时候,缪秉魁博士的妻子对琚宜太说,我们小缪就交给你了。想到那双信任的眼睛,还想到缪秉魁博士有一个4岁的孩子渴望着父亲归来,他就感到更加后怕了。
       在南极的内陆考察,决不能过于专注于自己的科学考察任务,还必须随时对周围的环境充满警觉。几次赴南极科考,琚宜太已经对南极科考的危险性有了更深的了解和体会。
       还有一次,琚宜太跟随自己的导师刘小汉赴南极考察,“雪龙号”停泊之后,距离中山站还有40公里距离。当时正好遇到暴风雪,眼前一片迷茫,暴风雪差不多完全挡住了视线。可是领队突然胃出血,急需抢救,情况紧急。必须赶赴中山站和附近的俄罗斯东方站接来医生施行救治,刘小汉毫不犹豫,和机械师李金雁上车前往。琚宜太也要前去,但被刘小汉赶下了车,告诉他,我们三个人必须有一个人要活着回去。但是,琚宜太还是在雪地车开动的时候,偷偷爬进了车厢。陆缘冰区的冰厚不同,冰面凸凹不平,随时会掉入冰窟,或者雪地车倾翻,而且视线被暴风雪遮断,只有使用“雪龙号”上的雷达为他们导航,危险可想而知。4个多小时之后,中国医生和俄罗斯医生被接到船上,领队的胃出血得到及时治疗,逐步脱离危险。那时他就想到,南极科考队员更像是军人,面对危险,没有更多选择,面对家庭、父母,也没有更多选择。
       另一位队员黄费新博士则刚刚结婚,只与新婚的妻子待了几天,就到青藏高原进行南极科考的适应性、自救互救等项目的训练,训练结束后就前往可可西里进行科学考察,任务完成归来,没来得及休息,就立即开赴南极科考。
       中国地质科学院构造学家胡健民心里同样忐忑不安,他是受中国地质调查局委派,作为国家的南极普里兹湾地质制图项目格罗夫山现场执行,前往南极考察。地质所副所长赵越专程前往上海送行。国家海洋局举行的隆重的欢送仪式仍然历历在目,他永远不能忘记自己从小学生手中接过鲜花时的激动心情。他觉得机会难得,—定要将自己的工作出色地完成。但又不时会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此次南极之行,自己能不能回来了?如果回不来……他不能想下去了。还有就是,自己的儿子正面临高考,能不能考上?总是放心不下,如果自己不去南极,也许会给孩子一些帮助,有利于他顺利考上大学。也想到妻子……越是如此,对家的依恋就越深,也就感到了对自己家庭的负疚,想到这里,壮烈的豪情平息下来,剩下了丝丝离愁。
       还有副队长、极地中心机械师徐霞兴,他的名字和古代旅行家徐霞客只有一字之差,这也许注定他属于南极。他已经几次奔赴南极,具有丰富的南极内陆生存经验,一直对南极考察怀有极大的热忱。他曾经在北大荒插过队,经历过各种艰苦条件的磨炼。在过去的岁月里,他练就了一身本领,是一位技术高超的机械师。他必须保证赴格罗夫山地区考察的车辆机械的安全运行。他个人从来不怕艰苦,也不怕困难,可是如何能够保证此次任务的圆满完成,他心里仍然感到不那么踏实。在南极,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可能遇到。上一次,也就是第21次科考队执行任务,他和队员们一起冲击南极的冰穹A,行进了27天之后,队友盖军衔突然血压降低,脸色苍白。他们只好停下来,给中山站汇报之后,就尝试着联络1000多公里之外的美国设在南极点的斯科特一阿蒙森站的医生,以便施行诊断治疗。
       科考队队医童医生终于和美国站的医生取得了联系,通报了队友盖军衔的病情。美国人感到非常惊讶,他们知道有一支中国科考队冲击冰穹A,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已经到达冰穹A的边缘地带了。美国医生判断盖军衔是严重的高原反应引发的心脏病前兆,这与童医生的判断一致。这就需要病人迅速脱离高原环境,转到海拔较低、条件较好的地方进行治疗。怎么办?通过中方领队和美国科考站通话,美国方面决定派飞机前去紧急营救。但需要中方提供相同牌号的油料,以便飞机加油后顺利返回,还需要提供所在地区的气象资料。很快,美方通知,飞机已经起飞,将在三个半小时左右到达。
       徐霞兴和队友们忙着做各种准备工作,他将一面五星红旗插在冰原上,给即将到来的飞机指示风向,提供地面降落的标志。三个多小时之后,美国飞机降落在中国科考队的临时营地。美国人看到我们的十几个队员,仅仅三台雪地车,惊异地说,想不到你们用这样简陋的装备,能够来到这个地方!的确,冰穹A是南极的最高点,被称为难以到达极,是极点的极点,也是人类从未到达过的地方。前苏联科考队曾经在60年代试图进入冰穹A,但未能获得成功,因而,更加证明其难以到达,被确定为生命的禁区。可是,中国队依靠一辆生活舱、一辆乘员舱和一辆发电舱,就要征服这一最难到达的地区,在西方国家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是,他们难以想象中国科考队员的顽强意志和卓越的智慧,难以想象他们征服困难的决心和非凡的勇气。
       飞机将盖军衔接走了,他将乘飞机先到达美国设立在极点的斯科特一阿蒙森站,然后转机飞往罗斯冰架上的美国麦克默多站,最后再转机飞往新西兰南岛克莱斯彻奇就医。中国科考队继续前行,第一次跨跃了南纬80度线,再有一天的路程就可以到达冰穹A了。这将是人类飞跃性的一步。那一次,徐霞兴真正感到了一个中国科考队员的自豪和骄傲。当他们历尽艰辛登上冰穹A之后,发现上面是30×60公里的广阔平台,他们在这一平台上终于寻找到了整个南极大陆的最高点。中国科考队员们异常激动,他们将13个空油桶立起来,又把每一个队员的名字写在油桶的背风面,包括未能完成全程和最后登顶的队友盖军衔的名字,也写在了冰穹A上。此刻,中央电视台记者李亚玮,这一天正好是入党预备期满的日子,由五个党员组成的临时支部,在南极的最高点上插了一面党旗,李亚玮在这冰天雪地的不同寻常的地点,庄严宣誓,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
       这一切,给徐霞兴,也给每一个中国科考队员打下深深的烙印,将成为自己一生的精神财富。往事好像尽在眼前,此行前途茫茫,每一个人都不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随着一声汽笛,5个多月的征程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枯燥的海上生活,开始了。这是南极科考的悲壮的前奏曲,一切顾虑随风而去,波涛汹涌的海洋将出现在面前,未知的一切将出现在面前,谜底将渐渐揭开。
       途 中
       一
       漫长的航海生活是枯燥的,几天之后,一切好奇和新鲜感就消失了。大海上的景观几乎是近似的,一个海浪接一个海浪,除了一片碧蓝。还是一片碧蓝。在天空与海洋交接的地方,隐隐现出了一条直线。从上海出发,要经过一系列曲折的航线,一直向南,进入广阔的南太平洋。“雪龙号”上,科考队员们开始各种紧张的准备工作,需要查阅大量资料,以便顺利完成自己的科考任务。还有的人们在“雪龙号”封闭的网络上聊天,队友们在这同一艘船上,隐藏了自己的真实面孔,对各种问题,彼此进行有趣的讨论。还有一些队员躲在狭小的房间奋笔疾书,内心的感受波涛汹涌,胜于外面的大海。
       台湾海峡,新加坡,马来半岛,印尼海域的爪哇海,巽他海峡……隐隐约约的岛屿、陆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海盗的传说,一点点消散在碧蓝的海洋上。“雪龙号”开始越过了赤道,这里风平浪静,大海变得如此温顺,光滑得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或者更像是用宝石铺设的豪华陆地,却配以远古以来最深邃的安宁。它让人联想到关于大海的种种童话,囊括了人间美好的一切。尤其在夜航的时候,天空布满了群星,映照在海面,它曾是多少小说家魂牵梦萦的大海,安徒生迷人的大海,康拉德辽阔的大海,麦尔维尔狂暴的、令人恐惧的大海,海明威充满传奇的、桀骜不驯的大海……
       船长沈权却更加警觉起来,因为很快就要接近西风带了。他不停地查阅各种气象资料,分析数据,这一次,他大胆地采用美国有较强针对性的气象预报系统发布的短中期预报资料,以便在接近西风带的时候,根据这里随时可能生成的气旋的移动方向,及时调整航船的速度、航向,选择最好的时机绕过气旋,或找到气旋之间的缝隙穿越。西风带位于南纬40°—80°之间,是航海的魔鬼地带,航海史上最可怕的海域。这里没有陆地阻隔,又属于低气压带,这里可说是无风三尺浪,不断有气旋生成,然后酿成大风暴。在航海史上,多少航船在西风带遭到飓风袭击,葬身海底,多少航海家对西风带几乎是谈虎色变。这里很少有风平浪静的时刻,西风的频率一般在70%以上,一般风力都在4—6级,7级以上的大风出现的频率一般占到30%以上。加之从南极地区席卷而来的气旋,西风带的涌浪经常高达5—6米,凶猛的巨浪,连绵不断的巨浪,山头一样、雪崩一样的巨浪,时刻威胁着来往船只的安全,即使是今天携带着现代化设施的巨轮,也不得不忌惮几分。许多船只来到这里之后,都面对巨浪和风暴调头返航。
       的确,这里存在着巨大的风险。沈权记得自己第一次穿越西风带的时候,心情是那样紧张,他不知道西风带将可怕到什么程度。他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查看各种气象传真资料,不停地分析,不断察看风向和气压状况。可也同时带着对南极的好奇,越是接近南极越是感到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感。那次正是南极地区的极昼,“雪龙号”已经进入了浮冰区,他不断听到浮冰的碎裂声。他兴奋地拿着望远镜四处观望,看到远处一个小小的黑点,在望远镜中呈现的却是一座巨大的冰山。然后,他就操起照相机不断按下快门,结果冲洗出来之后发现胶片上什么都没有。到了南极之后,因为自己携带的钟表只有12时的标码,难以从表盘上分出一天中处于哪一个时间段,在极昼之中睡觉,醒来之后不知自己是在白天还是夜晚。休整时,船员们一起在冰面上踢足球,插上两根旗杆作为球门,很多企鹅来到这里观赏,成为他们忠实的观众,企鹅们不知自己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他们和“雪龙号”上的船员、科考队员们同样感到好奇。
       可是,兴奋感和好奇心随着赴南极的次数增加,渐渐暗淡下来。漫长的航行期,残酷的环境和条件,以及提心吊胆的艰苦的海上工作,上升为生活的主旋律。机匠长曹建军在一次出海前得知妻子患了白血病,身体已经极其虚弱,可是他还是咬咬牙,登上了“雪龙号”。等他从南极回来之后,妻子已经在一个月前去世了。这一次出海,轮机长赵勇也遭遇到类似的情况,按照医生的预测,他母亲只能够再活两个月了,可是他一去将是五个月之久!赵勇在船上不断与家中联系,询问母亲的病情,家里的哥哥嫂嫂每次都安慰他,不愿意影响赵勇的工作和情绪。但是,这一切,赵勇心里是清楚的。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在船上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母亲啊,请等儿回家》。他写道:
       出海前一天,我与母亲道别,看着已骨瘦如柴的母亲……我的母亲是一位平凡的母亲,就像千千万万家庭主妇一样,勤劳、善良,操持着家里的一切。自16岁离家外出读书后,难得有时间回家看望母亲;工作后虽家在上海,离母亲家也很近,但船员生活使我常年漂泊在外,除了难得在上海时的节假日外几乎没有时间看望母亲。母亲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好好工作,没时间就不要来看我,我身体很好。”
       2005年3月“雪龙号”圆满完成21次南极考察任务回到上海吴淞口后,我才抽空给母亲打电话报平安,接电话的嫂子告知母亲生病住院。原来我母亲两个月前因胃部不适去医院,检查结果为胃癌晚期,虽然做了胃全部切除手术,癌细胞仍已扩散至淋巴、血液。母亲坚决不让家人打电话告诉我,好让我在南极安心工作。得知这一消息,我已是泪流满面,不相信这是事实,一向非常健康的母亲怎会突然得此重病,更后悔平时没有多关心她,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
       ……我流着泪说:“妈妈,明天我又要去南极了,你好好养病。”母亲说:“我早知道你要去南极,安心去吧,不要担心我的身体。”
       多么平凡而伟大的母亲,明知自己的生命有限,临终未必能见到儿子,可为了儿子的事业。毅然支持儿子的工作。我为有这样的母亲感到自豪!而我能做的就是在船上努力工作,为我国的极地事业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二
       在澳大利亚弗林曼特港停留了4天之后,中国科考船“雪龙号”继续南进。很快,西风带出现了,狂风席卷着巨浪迅速将“雪龙号”包围起来,钢铁巨轮在大海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其命运几乎难以预测。它一会儿升到了巨浪的峰顶,一会儿落到了波谷里,就像掉入了万丈深渊。一股股强气旋仿佛是蜂拥而至,海浪呼啸着,一个个扑向船舷,发出轰隆隆的雷霆般的轰响,船头不断冲击着汹涌的大海,使其涌浪在剧烈的撞击中化为一片迷梦般的水雾,然后,渐渐消散,接着,又一片水雾腾空跃起……使得“雪龙号”不断躲避着大自然的锋芒,一面落入西风带隐蔽的陷阱之中。船员们不断对船上的物资进行加固和定位,这里不能允许一根钢缆松动,船只在风浪中艰难地保持着平衡。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就在头顶上,这几乎是一出在风暴和巨浪组合的舞台上,进行的一场精彩的魔术表演。差不多4个昼夜的艰难航行,险象环生,惊险迭现,年轻的船长沈权通过分析多种资料,判断准确,措施得当,与大自然中的生成的气旋不断周旋,机警地躲闪,及时地规避,调整航向,果断地绕行,以及勇敢地穿越,“雪龙
       号”虽然不停地在风浪中颠簸,但还是比较顺利地穿越了西风带。
       冰雪笼罩的南极洲就要出现了。它的标志是这样独特而优雅:企鹅列队行进或依次跃入水中,或乘着浮冰游览,就像大海中乘着简陋木筏的孤独的打鱼人;体型巨大的鲸鱼静悄悄地浮出自己的脊背,就像海上偶然露出的暗礁,有时它们喷出高高的水柱,在半空中开花;燕鸥在空中盘旋……
       但是,南极不会让人们轻易接近它,这是南极的性格。12月18日,也就是离开上海港口整整一个月的时候,距离中山站尚有20多公里的距离时,路途被海冰和体积庞大的冰山阻断。举目四望,冰山形态各异,许多冰山已经崩塌瓦解,碎冰从顶端落入大海,浪花腾空而起,还有的冰山对撞,发出巨响。还有远处高耸的冰架崩塌的壮观景象,使得一座座冰山从母体中分离出来,碎冰落下激起一片迷雾。“雪龙号”虽然绕过了一座座冰山,不断破冰前进,但密集的冰山和坚硬的海冰,还是最终将“雪龙号”挡住了,海冰的厚度已经超过了“雪龙号”的破冰能力,况且,四周密集的冰山时刻可能给“雪龙号”带来灾难。
       此时,船上的所有物资只有依靠船上的两架直升机和人力来运送了。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这里没有科学家、工程师、船长、领队、船员和工人,只有劳动者,只有运输工人。尤其是格罗夫队的科考队员们,必须将长途跋涉所需的一切物资在短时间内准备好,包括考察设备、油料、食品、肉类、蔬菜、牛奶、航空餐等等,11个人一起干,每天都要干到很晚,直到每个人都感到筋疲力尽。因为有一个政府代表团随船来到南极,他们希望能够为内陆科考队送行,所以,必须赶在代表团离开南极之前做好出发前的一切准备工作,这就意味着,能够给他们的只有一周时间。在正常的情况下,这样大量的科考和生活物资的运送以及行前准备工作,至少需要两周以上的时间,而且南极的气候变化莫测,在准备工作中可能会遇到什么样的气候条件,都是一个未知数。
       现在,他们没有什么可以依靠,只能每天拼命干活,一天需要劳动十几个小时,睡觉的时间很短,每天大约只睡4—5个小时。准备工作繁琐、沉重,不能有丝毫的大意疏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个面临的严重困难是,由于科考的大型物资如雪橇等,没有适合的运输工具,无法进站,它们只好滞留在船上。但是,没有雪橇等大型运输工具,怎么可能涉过漫漫冰原、到达格罗夫山呢?经过商量,大家决定维修改造中山站原来的破旧雪橇,以适应南极内陆科考的需要。这里的首席机械师徐霞兴、前来帮忙的“雪龙号”的机匠长曹建军以及格罗夫科考队的其他队员,群策群力,开动脑筋,仔细研究了这些德国生产的雪橇的设计缺陷,找到了维修改造的合理方案。尤其是徐霞兴,根据自己几次内陆野外作业的经验,敏锐地发现了这些雪橇导向三角架轴在长途科考中断裂的原因,并找到了弥补其缺陷的方法。(后来,他与德国工程师讨论雪橇的质量问题时,因不会德语,他只是在雪橇的机械部位比划了几个手势,德国工程师就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德国厂家对这一批雪橇产品全部进行了赔偿。)
       徐霞兴和机匠长曹建军以及一些船员,都发挥了他们高超的技艺,开始对雪橇断裂的部分进行焊接,对设计中不合理的部分结构进行了改造,对一些薄弱环节进行了加固。总之,这些似乎已经被废弃的东西,已经变成他们最实用的机械了。在冰天雪地里,他们冒着严寒,不断呼出白色的哈气,劳动使他们忘记了一切。他们仿佛不是来这里从事科学活动的,而是做这些笨重的体力活儿的。科学家们给机械师打下手,使他们的动手能力大大增强了。然后,需要将科考设备、日常用品、生活物资、油料等搬运到雪橇上。这一点,琚宜太已经在前几次内陆科考准备工作中积累了经验。尤其是将航空煤油装上雪橇,需要付出很大力量。油桶与地面之间、油桶相互之间都结了厚厚的冰,要用斧子劈、铁棍撬、铁锹铲。琚宜太找到了一些窍门,比较省时省力,先劈开油桶周围的冰,然后绑住油桶上沿,用雪地车一桶一桶地拉。
       三
       12月23日下午5时左右,微风,天空尽显自己的本色,湛蓝从人们的头顶一直接续到白色的雪线上,柔和地,一点点地变成了深蓝,一些絮状的白云完全可以被忽略。一个简洁、隆重的出发仪式在距离中山站4公里左右的出发基地举行,队长琚宜太从领队手中接过了格罗夫科考队的队旗,国家海洋局副局长给11位队员敬酒,队员们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老队员们用中国传统的方式,敬天、敬地、敬朋友,然后才一饮而尽。烈酒下肚,一股豪气涌上心头,一声令下,一个个满怀激情登上了蓝色的雪地车。每一辆雪地车头上插着的五星红旗,迎风飘动。发动机吼叫着,喧嚣着,显示自己强大的动力,使人们感到自己脚下的雪地在不安地躁动。于是,三辆雪地车一字排开,向格罗夫进发。徐霞兴驾驶第一号雪地车,后面拖着两节红色的雪橇,李金雁驾驶第二号,琚宜太驾驶第三号……雪橇上分别载着生活舱、摩托车、样品箱、发电舱、航空煤油、乘员舱等,蓝色、红色、白色的组合,向远处疾驶而去。雪地上站着的送行的人们,目送着这些色彩鲜艳的雪地车和雪橇,在远处的茫茫白雪中变成了一些小小的斑点,最后,连这些斑点都消失在南极大陆的冰原尽头……白色,无边无际的白色,南极洲的主色调,淹没了他们的背影。
       在南极内陆考察的主要运输工具是大型雪地车,它的外形类似于履带式拖拉机,但是履带更宽,宽约1.5米,而且橡胶履带上配有长长的钢板和钛合金防滑齿。雪地车后边各拉着两个雪橇,上面载着乘员舱、生活舱、发电舱、航空煤油、汽油、科考仪器和科考队员们赖以生存的各种物资。驾驶室里除了配有GPS(全球定位系统)导航设备以外,还有寻找路标用的扫描雷达和高倍望远镜。中国在南极的内陆考察中还没有启用直升机,雪地车和发电机是科考队员们生命的基本保障。
       雪地车的履带轰隆隆地碾轧着几百万年间形成的南极冰盖,亘古的荒凉被划出了几行长长的履痕,仿佛旷野上早春刚刚犁开的田垄,新鲜,简洁,生动。一切都带有除旧布新的诗意之美,极昼的太阳虽然已经过了遥远中国的落日时分,但是仍然悬挂在天边,它的光芒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之上,显得无比耀眼,其冰雪上的反光经常让人感到几分迷离恍惚,就像处于梦幻。原始的梦幻,无边无际的梦幻,包含了人类全部内容的梦幻,一直向远处、更远处蔓延,它似乎一会儿被照亮,一会儿又暗淡下来。冰盖上到处风吹雪垄,雪丘、雪坝和冰棱,沿着风的方向不规则地排列着,它们展示着风的力量,风的精巧,风的美丽,风的个性,南极的风暴让自己的无形化为各种不朽的形貌,它的非凡的雕塑家的本领,尽情挥霍,多少晶莹剔透的冰雪奇迹,完全是其无意间的一挥而就。
       格罗夫科考队队长琚宜太曾经写下自己在冰盖上的感受:
       上了冰盖,感觉就是不一样,荒芜而寂静,严峻而粗犷,原始而古朴,自由自在又神秘莫
       测。太阳仿佛被拴在蓝色的草原上,浩淼的雪面像一个巨大的白色地毯,晶莹娟洁,闪耀着永恒的光辉。四顾茫茫,天地悠悠,不知东南西北。起伏不平的冰雪就像大海中的波涛,远处的拉斯曼丘陵显得异常的低矮。
       第一天,他们并没有走多远。几个小时之后,雪地车就停下了,队员们张罗着宿营。他们开始各自忙碌,紧张而有序,队员们这几天劳动中的分工合作,已经彼此适应了,每个人都能扬己所长,各司其职。拉电线照明,取暖和给雪地车加热,然后挖一桶雪化水做饭,为车厢内的东西松绑。由于冰雪之中行车的颠簸,每样东西必须要牢牢捆住。这是为了队员们对自己的生活逐步适应,这实际上已经告诉他们,漫漫旅途和无数艰难可能在等待着他们,让他们不要急躁,一场漫长的与大自然的相处,需要足够的耐心,也需要积攒足够的耐力。或者说,一场马拉松长跑不需要起跑太陕。
       7天之后,在蓝天白云纯洁的掩映中,南极终于逐步露出了狰狞可怕的牙齿。徐霞兴驾驶的一号车首先发现了险情,茫茫冰原上,许多冰缝纵横交错,向着远处延伸,他们已经来到了冰缝密布区域。乘员们全部下车,站在原地,雪地车开始绕行,几位队员驾驶着雪地车进行雪地周旋,他们沿着冰缝的边沿向前行驶,找到冰缝较窄的地方再垂直穿越。这需要有丰富的野外经验,还要胆大心细,稍一疏忽就可能掉人深不见底的万年冰缝,队员们携带的救援绳索只有100米的长度,无法施救,因而,在这里不能犯任何错误。难以预测的是,很多冰缝上面已经覆盖上冰雪,就像大自然故意设置的陷阱,科考队员如果判断失误,随时可能遇险。徐霞兴穿过一个冰缝的时候,其他队员才发现他的雪地车的履带拉开了一个隐蔽着的大冰缝,另外两辆车只有绕行躲避。
       他们为了争取时间,雪地车艰难地一直向南行驶,雪地车的行驶速度并不快,即使是全速行驶,也不过在每小时10公里左右。这很难等同于汽车在高速公路上的飞速行驶。而且,差不多每半个小时就得下车用铁丝来捆绑一次雪橇,他们带着的两捆铁丝,眼看着越来越少。
       队员们休息的时间很少,要命的是,他们守着世界上最大的淡水库,却为了节约能源和减少污染,几十天时间不能洗脚,更不可能洗澡。每天起来,只能用湿毛巾擦擦脸,乘员舱里只有七八平米的狭小空间,不禁让人感到憋闷,而且气味难闻。
       雪地车每天都在不断地向上爬坡。其实冰盖表面并不是想象的那样一马平川,而是由无数巨大的弧形台阶组成,不仅受尽颠簸之苦,还使人总感觉到前方是一道白色的山脊。在队员们眼前,就是这样无穷无尽的山脊,翻过一道,又出现一道,很易于磨掉人的意志。雪地车重载爬坡,总是出现大大小小的故障,要么漏液压油、履带的连接锁损坏,要么车轮爆裂……这是机械师李金雁和徐霞兴施展他们身手的时候,他们经常要在凛冽的寒风中钻进车底,躺在让人看一眼都感到刺骨的寒冷的雪地上修车。其他队员则围在旁边,传递工具,用自己的身体给机械师遮挡凛冽的寒风。南极内陆强烈的下降风作用,使松软的积雪又干又硬,就像沙漠里干燥的沙砾一样,不断抽打到队员们的脸上,仿佛伤口上撒盐那样疼痛难忍。就这样,在冰原险象的重重围困之中,格罗夫科考队员们不断突破各种封锁,格罗夫越来越近了。2005年12月31日,也就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他们终于到达了盼望已久的格罗夫山区,他们将在世界上最荒凉的地方等待这一年的结束。队长琚宜太曾以饱含诗人激情的文字描述过自己第一次来到格罗夫山区的内心感受:
       冰老天荒,天地间一片宁静,一种震撼心田的苍凉美,淡淡地从远方的地平线飘来……粗犷而古朴的冰原诱发着人类善良的本性,历经艰险之后,我才能体会出这生命的禁区中那令人心悸的魅力……
       山 区
       一
       南极的夏季很短,即便如此,它也有别于地球其他地方的夏季。我们总是一提起夏季,就想到了炎热的太阳,挥之不去的成群蚊蝇,阴凉宜人的树阴,繁茂旺盛的植物,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以及瀑布般的豪雨,海滨休闲度假的浪漫生活……但是,南极的夏季毫无浪漫的悬念,也没有丝毫的生机,它仍然保持着它的冷峻、苍凉的面孔,以及白茫茫的一贯表情。格罗夫山尤其代表了南极从不改变的固执个性。它在2006年的开始,也就是南极的夏季,又一次听到了人类的脚步声。中国第22次科考队的队旗,在它的冰雪上猎猎飘动。格罗夫山地区位于中山站南400—500公里,面积约3200平方公里,属于东南极冰盖内陆的冰原岛峰群,共有独立的冰原岛峰64座,是目前东南极地区极少数尚未有任何国家开展正规科学考察的地区之一。
       中国在1998年—2000年两次由刘小汉博士带队对格罗夫山地区进行了多学科综合考察,在陨石、地质、冰盖和土壤等研究领域取得了突出成绩,有些可能发展为国际领先水平。此外,成功的地形图测绘也在国际南极事务中产生了较大的影响。2002年12月—2003年2月的第三次格罗夫山综合考察,历时59天,完成了陨石回收、地质调查、测绘和冰雪调查等各项任务,成果辉煌。此次考察中对格罗夫山3200平方公里区域进行了1:10万全面遥感测图,这是人类在南极格罗夫山地区首次进行的大范围全面遥感测图。确认格罗夫山地区为南极又一陨石富集区,共回收陨石4448块,使我国陨石拥有量跃升为世界第三位。其中有一些比较特殊的珍贵类型,可能来自火星或月球。这些南极陨石的发现和多学科的综合研究将会使我国陨石学、天体化学和行星科学等领域取得重大突破。此前,我国只拥有32块南极陨石,国内发现和回收的陨石也不到100块。许多相关的科学成果已经或者正在陆续在国内外重要刊物上发表。
       第三次格罗夫山考察的胜利,极大地提高了我国在南极考察事务中的国际地位,确立了我国在东南极,特别是格罗夫山地区的实际存在。总之,在国际南极考察历史上,格罗夫山是我国首次开展科学考察的地区,拥有毋庸置疑的科学与权益优先权。对于中国科考队来说,这是第四次进^格罗夫山地区了。11名队员,各自带着自己的专业任务,来到这块让人深感恐惧,又具有非凡价值和极大诱惑力的生命禁区。
       从自然地理特征以及从地质构造角度出发,科学家都习惯将南极洲分为东南极和西南极,二者以南极横贯山脉为界。东南极主体是由太古宙、元古宙变质岩系及中酸性一基性侵入岩组成的前寒武纪地质区,横贯南极山脉是一早古生代碰撞造山带,以中一晚元古代、寒武一奥陶纪、泥盆—侏罗纪地层和晚元古代、早古生代酸性、中酸性侵入岩为主,以广泛发育晚石炭世一早二叠世冰碛岩为特征,西南极基本是一个中新生代构造带,以中新生代地层和花岗岩类为主,以广泛分布火山岩系为特征。
       东南极大部分地区属典型的前寒武纪地带,非常稳定,几乎全被冰雪覆盖,只在海岸线边缘和横贯南极山脉有少量基岩出露。在东南
       极发现的最古老的岩石年龄为38亿年。人类迄今尚未了解其岩石圈结构及构造,对其在全球构造演化历史上的作用和地位亦争论不休。地质学是南极考察的前沿学科,包括基础地质调查(区域地质),地质理论研究(大地构造、地球化学、古生物、岩石、矿物学等)和矿产资源调查。当人们来到一片未知地区,必然希望了解构成该地区的岩石种类、岩石年龄、构造类型和矿产资源。这些调查结果被集中表示在地形图上,称为地质地形图。然后,地质学家们就会进一步考虑地质演化历史,推测该地区与周围地区在地球演化过程中的相互关系,并且加以证明。目前,各国考察站及附近地区不同比例尺的基础地质调查已经和正在完成,小比例尺全南极地质图也随着调查不断深入而几次更新。中国已经完成了长城站、中山站的基础地质调查和填图,编制了《1:500万南极洲地质图》,此次,第22次队员胡健民将完成格罗夫山地区的地质填图工作。
       过去十几年间,澳大利亚、俄罗斯和中国的地质学家对中山站所在地拉斯曼丘陵进行了认真的调查研究,证实它属于泛非期的构造活动带,岩石经历的变质作用与印度南部和斯里兰卡相似。而澳大利亚、俄罗斯的地质学家则在更南面的查尔斯王子山上倾注了20年的心血,已经了解那里产出28亿年的太古宙变质核杂岩,可以与澳大利亚戴维斯站所在的西福尔丘陵对比。但大家都对位于拉斯曼丘陵和查尔斯王子山之间的格罗夫山一无所知。显然,对格罗夫山的考察将为研究伊丽莎白公主地的岩石圈结构和构造演化提供直接的证据,因此多年来一直是研究东南极的地质学家关注的地方。
       格罗夫山地区还是地球的陨石富集区。陨石和宇宙尘是来自地球之外的各种天然样品。保存了从太阳星云起源,到包括地球在内各种行星形成和早期演化的信息,一些最原始的球粒陨石中还含有来自超新星、红巨星等太阳系以外的其他恒星物质。陨石和宇宙尘的研究,对于我国深空探测的工程实施和科学目标的实现具有重要的意义,特别是月球陨石的发现和研究将是我国正在开展的月球探测工程的重要补充。大数量的南极陨石,将为我国天体化学与比较行星学的发展、月球及其他深空探测计划的顺利实施等提供坚实的物质基础。
       南极陨石的发现和研究,已成为我国在极地科学领域的一个亮点。我国科学家除了陨石回收以外,还在格罗夫山首次发现了内陆极寒冷荒漠土壤、发现了大量沉积岩转石中的微古生物化石组合,以及冰碛堤、冰蚀线等重要的冰川地质界线。此外,通过原地生成宇宙成因核素的岩石暴露年龄测量,在新生代东南极冰盖演化历史研究领域发现了具有挑战意义的初步结果。这些数据显示内陆冰盖在上新世之前曾经比现今厚至少200米,而在上新世晚期发生过大规模的退缩,以致冰盖边缘后退至格罗夫山以南。这些发现不仅可以准确地描述东南极内陆冰盖新生代的演化历史,而且极有可能对地球历史气候环境变化的轨道与行星因素的传统争论提供重要的证据。
       南极是全球气象资料最贫乏的地区,气象台站的密度远小于人类居住的其他地区,在卫星遥感技术飞速发展的现代,为了对卫星遥感资料提供地面验证,以及由冰雪代用资料建立南极地区长期气候序列,南极地区的地面现场气象观测仍不可取代格罗夫山地区气象资料的贫乏,除1998、1999年时获得少量考察资料外,基本上是空白;该地是下降风多发地区,在强度上明显大于中山站,在时间上早于中山站。在格罗夫山地区设置自动气象站,对积累和提供南极冰盖空白区的气象资料,认识该地的天气、气候特征和研究陨石风成富集分布特征等有重要意义。
       总之,格罗夫山地区的科学考察对于人类的科学发展具有重大价值,它所富含的信息不仅关涉到我们看待宇宙的视野、角度和方法。也关涉到人类的整体命运,人类活动的相关信息都将在格罗夫山区得以反映和记录。
       二
       从远处看去,就会发现辽阔无垠的冰原上,地平线上隐约浮现一个小小的黑色斑点,如果没有足够好的视力,很容易忽视这一可疑的黑点。几个小时之后,这一斑点渐渐增长,富有南极内陆科考经验的人们,一下子就能判断出那个不断成长的斑点绝不是简单的雪丘。望远镜显示出了它的真相:一个山峰的尖顶露出冰面。就像长期在大海上航行,海员望见了渴望的陆地,格罗夫山在科考队员的欢呼声中,来到了面前。
       以1号营地为中心,李金雁开着雪地车,将队员们疏散到远离营地、又能隐隐约约看到营地的工作点。他们开始收集陨石,从各个方向向营地靠拢。在南极95%以上的大陆上都铺着平均两三千米厚的冰盖,就像一个大大的盖子覆住地表。积雪压成的冰层中充满气泡,当强烈的下降风扫开浮雪,亘古不化的坚硬光滑的冰面显现了自己的魔力,它折射着极地太阳的光芒,放出自己幽蓝的色彩,就像大片大片风波不兴的静止湖泊。队员们就在这样的蓝冰上工作,寻找着多少年前从天外飞来的陨石。
       南极是世界上90%以上陨石的收集地,一场激烈的陨石回收国际竞赛已经在南极内陆展开。琚宜太记得,自己的导师刘小汉博士带队在1998—2000年两次共回收32块陨石,他凭着一个科学家的直觉,推断格罗夫山可能是一个新的陨石富集区。在第三次格罗夫山综合考察中,陨石回收成为最核心的项目,他开玩笑幽默地将这支科考队称为“中国陨石猎人队”。北京的饯行宴上,刘小汉博士曾给他们布置了突破100块大关任务。依当时的装备和人力而言,完成这样的任务具有很大难度。但是,没想到,幸运降临到他们头上,那次的陨石收集量居然突破了4000多块。那一次,前3块陨石就是在蓝冰上找到的。
       徐霞兴下了车,没走几步,就发现右侧的冰面上有一颗大约只有几克重的小块陨石,它静静地放在那里,在蓝冰上格外耀眼。徐霞兴轻轻地蹲下身子,好像生怕惊动了它的睡眠。他仔细打量那颗黑色石块,看到了它在地球大气层内陨落过程中高温形成的外表熔壳,确定了它的真实身份——一枚碳质球粒陨石。于是,他呼喊着林扬挺的名字,告诉他,发现了一枚陨石。徐霞兴觉得,这次在格罗夫发现的第一枚应该让这位著名的天体化学家捡拾,让这位在实验室研究了几十年陨石的科学家,亲手拾起自己科学研究生涯中第一次在野外发现的陨石!林扬挺从远处跑了过来,蹲下去看了很久,他差不多是怀着对眼前陨石的无限敬意,心中充满了虔诚和感动,轻轻地,开始测量、照相。然后站起身来,兴奋地拥抱徐霞兴,泪水夺眶而出。是的,一位研究陨石的科学家,第一次接触到了真正呈现出自然状态的陨石,这小小的天外来客,几百年、几千年或者在更遥远的时间中,一直在这儿等待着,直到他们发现了它!对一位中国科学家来说,这是多么深的缘分啊。
       1月16日,他们已经来到格罗夫半个多月了。这一天让老徐难以忘记。他在5号营地附近,将几块陨石刚刚收入样品袋,但是一阵大风就将塑料制作的样品袋吹走了。他赶忙摘下手
       套追赶,好像这个样品袋引导着他要到哪里去。蓝冰上,冰晶雪雾对光线完全散射,使人失去平时的视觉,只觉得上下左右全是茫茫白色,天地之间失去了界限,方向感也差不多完全丧失,四周的一切都在一片白色之中,自己被一片浓重的白色所围困,但是只有那个样品袋飘动在眼前,他在蓝冰上奔跑着,样品袋在前面飞着。一直追了几十米,或者更远一点?突然,更多的陨石出现在面前。这一天,他的收获太大了,找到了252块陨石,将近8公斤。晚上回到营地,每个队员的收获都不算小,总共收集到将近20公斤陨石。该到休息的时候了,人们仍然谈论着彼此寻找陨石的经过。渐渐地,劳累了整整一天的人们,有的睡着了,有的翻阅着图书或科学资料,也有的开始记日记,将这一天的一切详细地记录下来(大部分科考队员都有写日记的习惯),老徐依然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听着同一首歌曲《嫂子颂》。因为,他曾在黑龙江北安县襄河的种马场做过牧马人,一听到这首歌曲,就像到了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事情不能总是顺利,一定要有曲折的参与,才能使事物的价值增加。在格罗夫的第9号营地,突然出现了强烈的地吹雪气候,视线被白茫茫的风雪完全遮住了,能见度极低,一眼望去,看不到几米远的地方。22次科考队员们已经被风雪包裹住了,周围的一切莫名其妙地消逝于一团雪雾之中,雪地车、雪橇和队员们被迫停下来,就地扎营。下车之后,细心的人们发现,他们已经踏入了又一片冰缝密集发育的区域,他们俯下身子仔细察看,就在生活舱停车大约两米远的地方,就有一条大冰缝,队员们惊住了。多么危险,假如方向稍微偏移,后果不堪设想。队长迅速作出决定,让大家不要随便下车,并让队员在冰缝边沿一溜插了4个冰镐,作为危险的警告牌。人们在乘员舱里寂寞地等待气候转好,时间变得十分漫长。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刘晓波,童心焕发,在危险的冰缝边上,堆起了一个大大的雪人,提醒队员们那里是生与死的边界。人们这时就想到了以前南极队友的格言:“在格罗夫山,你向任何一个方向跨出一步,都可能是人类的第一步,但也可能是自己的最后一步。”
       这次科考队员中,中国地质科学院的胡健民博士,构造学家,此次担负格罗夫山地区的地质填图任务。为了查明从罗迪尼亚超大陆裂解、离散再到冈瓦纳超大陆形成过程中普里兹带的行为及其所起的作用,中国正在编制普里兹带1:50万地质图。该项目由中国地质调查局资助,将于2006年6月结题。在中国第21次南极考察中,已对埃默里冰架东缘和普里兹湾地区进行了详细的地质调查。格罗夫山地区的全面调查,特别是北部未考察区域的调查是非常紧迫的任务,必须在22次南极考察时完成,否则本项目将无法按期结题。有利条件是,前几次的格罗夫科考中,已经奠定了较好的研究基础,特别是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所的刘小汉博士和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力学所的刘晓春博士,已经在第15次科考中进入格罗夫地区,已对64个岛峰中的54个进行过地质考察。另外,普里兹带1:50万地质图的编制和出版将加强我国在国际南极事务上的政治地位、外交地位和科学地位。
       这次,他将第一次按照国家地质调查的规范,在格罗夫地区进行野外填图,它与国内的野外填图具有很大的差异。一般地,国内野外填图具有精确的地形图,全程可以使用电脑工作,也有便捷的交通工具。在这里,既没有地形图,也没有什么交通工具,还处处充满了危险。而且,这里的64座岛峰分布在3200公里的范围内,每座岛峰之间相距遥远,格罗夫队员们又需要在各项专业考察工作中充分合作,综合考察项目较多,所以预留给自己的工作时间也相对较短。
       亘古冰原上,南极格罗夫的岛峰迎风耸立,它与四面白茫茫的冰雪形成鲜明的对比,它是如此生动,以至于在残酷的气候条件中确立了自己的独特形象。由于冰川的侧向刮削作用,大部分的岛峰拔地而起,从容不迫而又充满勇气。南极的冰盖淹没了无数山峰,为什么只有它们敢于露出自己的一角?从精神气质上,它们首先占据了先机,占据了反叛者的宝座。最高峰梅森峰在远处冰雪的辉映下,更如擎天一柱,已经被岁月镀满了晶莹夺目的光芒,其姿态优雅、崇高,以及桀骜不驯的悬岩峭壁,都会透露出岛峰的气质魅力,它是岛峰的典范之作。一座座岛峰,即使是南极上空的流云也要小心翼翼地接近,渐渐地,一点点地,从远处飘来,带着略显卑微的婀娜姿态从山峰的一面降下,直到云雾缭绕,使罕见的瞭望者视野变得模糊不清。岛峰则在时隐时现中更显出它的英雄气概。岛峰一般由古老的片麻岩和相对年轻的花岗质片麻岩组成,岩石表面或者被狂风裹挟着雪粒吹蚀成蜂巢状,或者被冰流削磨成平滑的斜坡。数万年的狂风劲吹和剥蚀,一般地,在岛峰的迎风面,往往形成深深的环形溶雪沟,山峰越大,越陡峭,沟壑也越大,像洁白的哈达围绕着黄褐色的粗砺的岩壁。这些深沟切开积雪覆盖的蓝冰层,随着常年下降风的方向往西北延伸出去,形成狭长的蓝冰峡谷。峡谷的冰壁近乎直立,高达数十甚至百米以上。如果你站在谷底,只见万仞冰壁上的蓝天被冷酷地切割,岛峰的峰尖则刺破了一切遮挡自己的云雾,只留下蓝天做伴。
       但是,这些令人恐惧的蓝冰峡谷往往是接近山峰的唯一途径。几天来胡健民一直带着冰镐和地质锤在这样的冰崖或陡峭的冰坡上攀援,在冰坡上,往往由于重力原因形成种种冰裂缝,靠近时需要处处小心,随时可能遭遇不测。格罗夫山极度寒冷,他将照相机放在贴身的地方,用体温为之注入热量,否则,照相机只要按下一两次快门,电池就没电了。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也使得这里无法使用电脑工作,只能使用卫星遥感影像图,作为地理地图。为了手指灵巧,他必须忍耐着酷寒,除去外面厚厚的手套,留下里面的手套作业,以便操作GPS全球定位仪。他不断地寻找各种岩石,用地质锤敲打,倾听着大自然隐藏在石头中的最原始的信息,最原始的声音。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一个人常常要在这样的地带工作10小时以上,孤独,寂寞,恐惧,三者交织的巨大网络把工作者紧紧罩住,让胡健民感到一丝丝的绝望从干燥而寒冷的石头上、冰雪中袭来,穿过了灵魂。天空有时是那样蓝,蓝得让人心悸,深得让人浑身打着寒战,下面深深的冰壑,随时可让人变得粉碎,身边的冰裂缝又随时可能将人吞噬掉。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在这原始荒凉、亘古未有人迹的荒凉岛峰上,在天地之间,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是多么可怕啊。环顾四周,一片茫然,冰雪、冰雪,还是冰雪,眼前全是白色,太阳的反光使得白色变得特别耀眼,一片白银般的迷茫,几乎让人感到像眼睛瞎了一样。
       有时,胡健民几乎感到自己的精神就要崩溃了,但是科学任务必须完成,这是他的动力之源。一次,一天的工作快要结束时,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向自己的方向移动,渐渐地,黑点越变越大,直到看清楚是队友程晓博士驾
       驶着雪地摩托车,在一片冰缝纵横的蓝冰上疾驶而来,专门前来接他回营地,他感动得快要哭了。那时,几乎有一种在绝望中获救的感觉涌上心头,一切严寒、恐惧、十多个小时工作的疲劳,甚至饥饿……一下子消失得一干二净。
       又一次,也是这样的时刻,差不多应该是格罗夫地区的黄昏时分,太阳似乎沉了下去,但仍然留在地平线一带,就像一个神秘的客人压低了自己的帽檐,整个世界暗了下来,辽阔的蓝冰上已经失去了反光,变得深蓝、黑蓝,或已经变得模糊了,风力越来越大,雾气越来越重,胡健民感到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和恐惧,即使是自己脚下的岛峰也变得不那么可靠和值得信任,觉得世界就要抛弃了他一样。这时,一切都变得可怕,一直分不清云和岩石,也分不清天与地以及冰雪,世界的边界没有了,甚至没有尽头的尽头都消失了,只要一阵风都随时可能将他吹入深谷。此时,他忽然发现,一片迷茫之中,出现了一盏灯!一开始,那盏灯光是隐隐约约的,渐渐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接近了,灯光就像放大镜一样逐渐在一片暗淡的苍茫中放大了。他找到了希望,胡健民已经明白,是队友来接他了。
       胡健民此刻已经忘掉了危险,沿着冰坡走下了岛峰,来到大冰盖上和他的队友会合。队友彭文钧驾驶的雪地摩托车停在了身边。原来,队长和队友们看他一直没有回来,担心他的安全,就派彭文钧前来接应。他感动得热泪涌了出来,激动之情难以掩饰。后来,他曾在一次讲课时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以及自己的真实感受,他说,那一刻,远远地看到队友的灯光,就是看到了自己心中的太阳!
       三
       一次,科考队在格罗夫山区遇到了险情,冰雪迷蒙,强风狂吹,似乎整个雪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了起来。南极的地吹雪是可怕的,一位外国科考队员曾经因上厕所而迷失于地吹雪中,地吹雪停止后,人们在科考站距离宿舍几米远的地方,发现了他的尸体。此时,天地之间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格罗夫的科考队员们待在车厢中,等待天气好转。更重要的是,人们在营地周围发现了大量冰裂缝,如果队员们下车工作,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胡健民知道,能够在格罗夫工作的时间不多,而且,现在的营地正好处于格罗夫地区的梅尔沃德岛峰附近,大约只有几公里远,就可以到达那里。他想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如果失去了这一机会,不去采集岩石和测量地质产状,在很大一片地带就会缺失地质资料,从而在地质图中将会形成空白。真要这样,将会留下很大的遗憾。胡健民想来想去,觉得应该冒着危险前去梅尔沃德岛峰。他先向队长请示,队长琚宜太是地质方面的专家,他深知这一任务很重要,又觉得在这样的条件下登上岛峰工作十分危险,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派两辆摩托车护送,但又考虑到这样的情况下,车辆越多,发生危险的可能性就越大。最后,决定由具有高超的雪地摩托车驾驶技术的彭文钧,护送前往。
       雪地摩托车的发动机发出吼叫,在雾雪朦胧中显得沉闷而压抑。速度不能太快,人的视线变得很短,就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直直地注视,却只能穿透几米的距离。摩托车驶过的地方,一道车辙很快就会被大雪掩埋,仿佛在这蛮荒之中,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由于冰面起伏,摩托车不断起伏,颠簸剧烈。他们就在这样的被白色包裹起来的环境中,就像驾驶着飞机在空中飞翔,没有天和地,没有冰雪,只有白色和白色的空气。而且,这里时刻面临危险,冰缝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实际上,他们已经不时地越过了一道道冰缝,只是他们几乎是闭着眼睛过去的。彭文钧不愧是驾驶雪地摩托的好手,他开始沿着大冰缝小心翼翼地前进,后来,垂直穿越了好多小的冰缝,再后来,差不多是摸索着前进。几十分钟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梅尔沃德岛峰。
       一座朦胧的山影出现了,他们看到了一个庞大的山体横亘在面前。两个人开始向山顶攀登,至少有七八级的大风,迎面吹来,吹得人站不稳脚跟。胡健民和彭文钧感到自己的脚下变得轻飘飘的,也许宇航员在太空中的那种失重的感觉,才会是这样。零下几十度的严寒,雪上加霜,两个人穿着厚重的衣服,行动更加笨拙,就像第一次登上月球的宇航员一样。胡健民的衣服里塞着照相机,携带着罗盘、岩石标本,手里拿着GPS全球定位仪和两把地质锤,就更加动作迟缓,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很大力量,一旦遇到危险就更难以应对。何况,这样的情况下,在岛峰上工作,稍不小心就会被大风吹下悬崖。彭文钧则回到营地,他要载上自己的工作器材,重新返回梅尔沃德岛峰,在这里安装角反射器。这是他的一项重要工作。角反射器安装之后,卫星就可以接收信号,获得地面的有关数据,科学家们才能依据这些数据对南极地区的冰流特点进行研究。摩托车的声音远去了,茫茫的地吹雪并没有停息的意思,反而有点变本加厉。
       胡健民摸索着,寻找着自己所需的岩石样品,不断操作GPS全球定位仪,对着罗盘,反复核对地理位置和相关数据,将岩样放人样品袋。一个多小时后,彭文钧和另一位队友程晓,带着各种设备返回来了,这样,在一片雾雪之中,三个人进行各自的工作,尽管不在同一个地点,距离甚至还很远,彼此也看不到对方,但是,他们感到队友就在身边,也不会感到寂寞和孤单。不知不觉,3个多小时一掠而过。胡健民完成了梅尔沃德岛峰的岩石采集工作,开始和彭文钧、程晓一起安装角反射器。这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情,同时兼有体力劳动的性质。他们要找到岛峰的高点,还要寻找一个坚固的基岩,在严寒和大风中,要想在岩石上打孔,还要将一个个螺栓拧紧,固定设备,非常困难。况且,螺丝帽很小,只有8mm左右,带着手套作业,难以将它拧上去、固定住。
       三个人为了提高效率,干脆忍着疼痛,摘掉了手套。严寒仿佛像x光一样穿透了皮肉,使人感到了彻骨的痛楚。手指差不多被冻僵了,而且手指接触到螺丝帽就被粘住,好像他们接触的是一块磁力极大的磁铁。就这样,他们坚持了一段时间,角反射器安装好了。接着,他们又开始合作进行另一项工作——地形测绘……几个小时之后,一切宣告结束,梅尔沃德峰,使他们重新认识了格罗夫和自己。彭文钧一前一后带着两个队友,驾驶着雪地摩托车,开始返航,这时,他已经完全熟悉了道路,即使闭着眼睛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营地,回来之后,匆匆吃了几口饭,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三四点钟了。
       四
       中国的春节到了,中国一年中的春天即将来临了。远隔重洋的南极洲并没有任何节日的气氛,还是那样面孔严肃、寒风凛冽。这一天,2005年1月14日,远在400公里之外的中山站的科学考察队领导,决定乘直升机前往格罗夫山慰问队员。得悉这一消息,队员们非常兴奋,胡健民也非常兴奋,不过,他和其他队员兴奋的原因却有所不同。他想借着这次机会,利用慰问团的直升机对格罗夫地区最北面的几个岛峰进行考察。通常情况下,由于这些岛峰距离较远,如果按照剩余的时间看,对它们的考察就只
       好放弃了。这将为这次考察留下几乎是永久的遗憾。经过和队长、队友商量,决定和领队通话沟通。结果一切顺利,领队魏文良和首席科学家杨惠根,对格罗夫队的设想表示大力支持。
       胡健民开始与队友们紧张地做先期准备工作,确定了所要考察的岛峰的GPS位置(地理坐标),还有其器材、装备上的准备。队长琚宜太告诫他们,那一带非常危险,要有必要的心理准备,还要有必要的救生准备。琚宜太几次深入格罗夫地区,知道他们所到的地方,冰缝密集,气候恶劣。这一天的下午2时左右,两架飞机从普里兹湾一带的中山站起飞,航行400多公里,来到格罗夫队的5号营地。之后,节日慰问演变为考察工作,科考队的领导没有几句问候,队员们就已经严阵以待,准备出发。直升机的螺旋桨不停地旋转,将冰上的浮雪不断卷起,它的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盖过了一切声响,队员们脚下的大地发出阵阵颤动。
       他们的出发多少有点悲壮的色彩,每个人穿的都比平时要厚得多,带足了三天的巧克力,以预备不测发生。因为,飞机一旦遭遇恶劣气候,就不能起飞,直升机对气候条件具有一定要求,硬要出航,就可能机毁人亡。所以队员们必须作好最坏的打算,可能遇到暴风雪,还可能遇到别的危险,随时准备好自救措施。紧接着,一架飞机载着林扬挺前去寻找新的陨石带,另一架飞机则载着胡健民、方爱民和黄费新三人,腾空而起。七八十公里的路程,十几分钟的时间,沃茨岛峰、伯德岛峰、库克岛峰转眼之间就到了。飞机依次将三人放在不同地点,然后开始返回营地,迅速消逝在茫茫天空尽头。
       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从来没有人类足迹的地方,因而对这里的地形和冰缝情况一无所知,每一个人又是单独工作,面前的一切仅仅是列出了等号一边的方程式,它的结果完全是一个未知数。而且,他们只有两个多小时的工作时间,必须在6点钟之前返回营地。紧张和不安,孤单与恐惧,寒冷与强风,随时可能袭来的危险,使他们更加敏感多疑。琚宜太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说过大意如此的话:在别人眼中,我们也许是一些随时准备牺牲的敢死队员,有着钢铁般的神经,实际上我们也有脆弱的时候。这一点,胡健民深有体会。的确,在这次行动中,他几乎没有考虑可能的风险,只是想着如何圆满地完成任务,真有点敢死队员的想法,可是一旦来到岛峰之上,恐惧变得真实和清晰起来。
       方爱民博士在此次执行任务前,就进行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去还是不去,想了又想,但是这些矛盾斗争一点不留痕迹,在他的队友们面前并没有显露出来,否则,他个人的怯懦可能会削弱别人的意志。但是,他没有退缩,他还是选择了和队友们一道前往,在庄严肃穆的紧张气氛中登上了直升机,随着一阵轰鸣,内心的犹豫被带到了高空,然后消散于无形。这一点,过了许多时候,事过境迁,他才在一次聚会中,和队友谈起自己当时的真实心情,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犹豫和胆怯。
       工作是紧张的,也处处为自己的处境担忧。如果飞机来不了呢?如果气候突然变了呢?暴风雪突然降临了呢?一切不可预测。40分钟之后,飞机来了,先是隐隐地听到了低沉的声音,然后看到了朦胧中显现的飞机轮廓,胡健民的内心一阵轻松,因为那时才觉得,飞机乃是他们全部希望的象征,全部寄托的所在。他拖着几十公斤的岩石登上飞机,然后到另两座山峰去接上小黄和小方,看到他俩气喘吁吁,冻得满脸发青,流着鼻涕,在他的身后坐下。胡健民感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咽喉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说不出话来。他心里翻腾不已,表达当时的那种复杂的感受,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胡健民只是看他俩一眼,就再也不忍心看了,他没敢再回头,掏出怀中的照相机,镜头向后,为队友方爱民和黄费新,颤抖着按下了快门。这张照片虽然没有自己,但对胡健民来说,将值得永远珍藏。
       飞机的旋翼在头顶发出强大的呼啸声,飞机剧烈地震动,在格罗夫地区上空紊乱的气流中颠簸着,向格罗夫科考队的营地方向飞去。天地之间,仍然一片荒凉。白色的冰雪和天上密布的云层,渐渐交会。在远处,更远的地方,就像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寒冷的宿命,一切没有尽头,只有蛮荒中的苍凉、白色的苍凉、无穷无尽的苍凉,除了额外附加的人类的科学,除了科学赋予人类的伟大合作和崇高精神,以及科考队员们的不朽的爱,冰雪是这里唯一的抚慰,没有任何多余的温暖。
       此时,遥远的、处于地球东方的中国,正在按照自己的古老传统度着美好的春节,家家户户的门上贴上了红色的春联,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城市的高楼大厦之中,一片欢腾,节日的礼花不断升上夜空,覆盖了天上的群星。乡村的院子里笼起了旺火,火焰染红了农历一年中的第一个日子。孩子们点燃了一挂挂鞭炮,每个家庭的成员都从四面八方赶回家中,团团围坐在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天上的神仙和地上的人们欢聚一堂,整个世界遥望着一个东方古国的浩大庆典。
       结 语
       中国第22次南极科考队已经安全回到祖国,第23次科考队已经在待命中。
       第22次南极科考队格罗夫队的队长回忆起那些日子,仍然激动,也充满了骄傲、自豪,他遗憾的有三件事:第一,他们本可以使陨石的收集量超过美国,但是,出于安全考虑,选择了放弃。第二,他的导师,也是南极格罗夫地区科考事业的开创者刘小汉博士,在他们出发前再三叮咛,希望这次科考中能够带回格罗夫地区最高峰梅森峰的连续样品,这对南极的冰盖进退研究非常重要。即使是在他们已经到达格罗夫山之后,刘小汉博士还再次来电询问,但是,由于气候恶劣,加之连续6天的暴风雪耽搁了时间,未能完成这一任务。第三,格罗夫队员们原打算从北线穿越,返回中山站,这样可以节约两天的路程,并对这一人类从未踏入的区域,取得第一手科考资料。欧洲的卫星影像资料显示,这一区域冰缝发育,冰裂缝纵横交错,曾断言人类很难进入。但是,由于时间关系,以及出于安全等方面的多重考虑,未能获得实现。
       另外,在南极的日子里,“雪龙号”轮机长赵勇获悉母亲已经去世,他在《怀念母亲》的文章中写道:
       打开窗,南极刺冷的寒风吹在我脸上,房间里充满了寒冷的气息。我一边抽着烟一边回想着,我看着烟雾里那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影子独自发呆。我躺在床上想着,我在梦里面想着,然后我起身坐在电脑前,我点了支香烟。的确,欠母亲的太多太多了……往事在眼前一一掠过。自小体弱多病的我,在我七岁那年得了肾炎住院了,我母亲把家里事忙好后,天天还要赶到医院照顾我。出院后,由于我调皮好动,累了后肾病再次复发住院了,这次出院后,我母亲再也不让我走动了,天天两次背着我去三公里外的医院打针;又为了根除我的病,每星期还要背我去医院看中医,这样持续了半年时间,我的病得到了彻底根除。在我的记忆中,每当母亲背我走在路上,碰到认识的,人家老远就在叫我母亲“骆驼、骆驼”,当初我没觉得什么,长大后才感觉母亲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感觉到母亲的伟大。
       ……昨天妻子在电话中的话一直围绕在我的心头:“你母亲在滴水进不了的情况下,在床上硬是挺了十天,就是希望能等到你回来!”我的心还怎么能静下来,只能在心里大声呼喊:“母亲,请原谅儿子的不孝!”我用水使劲地冲洗着我的脸冲洗着我的泪水。
       他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扑到母亲的灵位前请罪。
       科考队员黄费新在南极得知父亲生病的消息,一种不祥之感一直折磨着他,当“雪龙号”返回到上海港,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了。
       2007年到2008年间,是50年一次的国际极地年(International Polar Year,英文简称IPY),它是全球科学家共同策划、联合开展的大规模、高强度的极地科学考察活动,被誉为国际南北极科学考察的“奥林匹克”盛会。国际科联(ICSU)和世界气象组织(WMO)共同发起。本次国际极地年的宗旨是通过开展国际合作、多学科交叉的科学活动,在极区建立全面、系统的观测体系,系统地获取数据;探索极地科学前沿,增强对极区与全球关系的认知与了解;在世界范围内宣传和普及极地科学知识,吸引和培养新一代极地科学工作者。
       目前,参加第四次国际极地年的国家和国际科学组织有100多个、科学家5万多人。中国科学家积极地参与了国际极地年活动的组织策划,酝酿提出了16项科学计划。其中我国科学家提出的普里兹湾一埃默里冰架一冰穹A断面科学考察与研究计划[英文缩写:PANDA(熊猫计划)]得到了各国科学家的积极响应,已经被确定为国际极地年核心研究计划。
       中国科学家已经创造了自己的“南极精神”,这将成为中国科学事业的伟大精神资源。中国科学家已经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它使中国当之无愧地迈入了南极科考大国的行列,参与人类的南极事务,为和平利用南极作出自己的贡献。
       南极,地球上最古老的大陆,人类最后发现的大陆,白雪苍茫的大陆,纯洁的大陆,不朽的大陆,它是科学的象征,人类精神的象征,即使是在午夜,它上空的太阳仍然放射光辉。
       责任编辑 晓 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