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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文学]秘境
作者:白 描

《十月》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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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颗仔玉
       位于北京亚运村阳光广场北侧的妙乐居,是家不大的饭馆,但环境幽雅,菜肴精美,每天都吸引来众多食客,一些文人雅士、社会名流也常把这里选作聚餐之地。这一天饭口,却来了两位新疆维吾尔族人,一男一女,进门后径直走进一间包间。
       妙乐居不是清真餐馆,维族人来此何为?
       来者不为就餐,而是要做一笔买卖,玉石买卖。
       生意不大,但买家很慎重,请来了玉雕界一老一少两位专家,俗称“眼睛”,专门看料的,还有几位玉痴朋友。买家设宴,新疆人来时,正是众人酒酣耳热之际,忙吩咐店家安排后厨料理几道清真菜肴,却被新疆人婉拒了。人家有讲究,也就不必勉强,那就看料吧。两位来者很是客气,甚至有些拘谨,连称不便破了大家的酒兴,等大家吃好喝好再说。于是两盘水果招待新疆朋友,众人酒足饭饱之后,一干人才出了包间,来到大厅里的灯光明亮处。
       两位来者拎了一只密码箱,箱子打开,再解开黑丝绒包袱,一堆和田仔玉便亮在众人面前了。
       搭眼看去,这箱玉料品质参差不齐,有青有白,有大有小,但看来都是仔玉,其中一些还带着皮色。数了数,共20颗。新疆人报价6万元。
       常言道: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个“无价”,不是说凡是玉就一定比黄金贵重,而是说在玉石行当,一块玉料或一件玩意儿,卖主报价没有什么准头,中间弹性很大。人家报个大价钱,你看上,你中意,就买,喜欢了就值;不入眼,看不上,就是跳水价,你也不会掏腰包,觉得不值。另一层意思是,决定玉的价格的因素是多方面的,比如同是一块缅甸翡翠或者和田白玉,因为玉质、雕工和年代等因素的差异,价格会有天壤之别。大凡卖主,当然总想把自己的东西卖个好价钱,但新疆人这6万元显然高得离谱了。
       卖主报价一出口,众人便笑了,老专家平时就好两口,今天喝得有点儿高,借着酒劲,“啪”一声合上箱子,道:“瞎扯,心比这石头还重!拿走!”买卖打的就是心理战,新疆人放出的试探气球让专家戳了一锥子。那男子忙说:“我说这个价,你们说多少?可以商量嘛。”把箱子又打开,拿出一块白仔,说:“你们看看,看看,好东西嘛!这样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在我们新疆也不容易拿来!你们说给多少?”老专家报:“六千。”新疆男子瞪大了眼:“什么?六千?”这回是他“啪”地合上箱子,“我们把你们当朋友看嘛,才把东西送来,你们不是诚心要做买卖嘛。”那女的也有点儿生气,却还幽默,一撇嘴笑道:“如果这是一箱鸡蛋,我就卖给你。”大家不禁笑起来,气氛有所缓和。买家把那箱子又打开,仔细地查看那堆玉料。新疆男子从中挑出三颗拳头大小的白仔,拿着一颗在另两颗上“当当”地敲了敲,道:“你们看嘛,仔细看嘛,现在有多少像这样的仔儿,光这三颗,我一颗卖一万没问题!”
       他手中那三颗东西确实惹眼,一颗枣红皮,一颗秋梨皮,另一颗洒金黄,用看玉的专用强光电筒打去,内里“肉”的白度、润度、密度都很是不错。买主让老少两位专家过眼,两位用电筒仔细看了,老专家没向买主表态,却问新疆人:“这三颗你们多少钱能卖?别来虚的,说个实价。”新疆男子问:“就想买这三颗?”老专家“嗯”了声,那男子笑了,手在整堆料上画了个圆圈,说:“你拿走这三颗,就等于把这堆料的眼睛剜了。”买主和其他人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老专家解释道:“他是说这三颗是最好的,不单卖,要走一箱料一块走。”那女的在旁边点头:“是这个意思。”又不失时机地补充道:“当然价钱好商量,交个朋友嘛。”
       买主动了心,于是开始和这一对新疆男女磨嘴皮子,几位朋友也在旁边帮腔。讨价还价的结果,一箱料,20颗仔儿,最后在两万四上敲定。
       已经拍了板,老专家突然有点儿不放心,重新再审视那箱料,特别是那三颗让人眼亮的东西,冷不丁问:“这真是仔儿?不是做出来的假皮子?”这话刺激了那男子,他激动地涨红了脸,高声道:“这要不是仔儿,你把它塞到我嘴里,我把它吃了!”
       新疆朋友冲动的神情和不无夸张却格外真诚的表白,引出大家一片笑声。当场,买主即付4000元,一箱料带走,店老板担保,第二天将其余两万交卖主。
       分手时,买卖双方都显得十分满意。卖方表示价钱虽然低了些,但一来急着用钱,这一下子救了急,二来交上了一帮朋友,以后在生意上会帮助他;买方认为天赐好运,捡了“洋落儿”。几位玉痴朋友对玉料行情也有所了解,认为就那三块上好的仔料也够本了。
       皆大欢喜,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银行开门,买主取了款,顺路送到妙乐居交给老板,这才去上班。中午,新疆人到妙乐居拿了钱,还给老板送了两箱库尔勒香梨。
       第三天,星期六,买主带上三颗白仔来到北京城南旧宫的一家玉雕厂。厂子是一家哥俩合办的,与买主是朋友。哥哥看完料,有点儿疑惑,让弟弟看。弟弟在室内看了,又拿到室外。在阳光下,弟弟反复察看了那三颗有着漂亮皮子的仔儿,抬起头说:“假的。”
       买主心里一咯噔,假的?凭什么说是假的?
       弟弟让买主对着阳光仔细看那玉料的表面。果然,在三颗仔儿表面某些不经意的地方可以观察到细微的工具锉痕,不是仔细审看,这锉痕绝对发现不了。
       “用山料锉出来的,滚仔,新疆人叫磨光仔。”
       新疆和田白玉有仔料、山料、山流水之分,上乘者数仔料。仔料和山料的价格之差,有时犹如天壤之别。一些玉料贩子为了赚钱,常常把山料棱角锉磨掉,在特制的滚筒里滚磨,直到变成犹如鹅卵石状的外形,再以特殊工艺染上皮色,这样在市面上,就可以当作仔料出售了。
       这位买主早听人讲过这等手段,但在实际中终究没有经见过。经见过又怎么样?那请来的“眼睛”不是也被蒙骗了?早有古语:“灯下不观玉”。也难为那一老一少两位专家,既是晚上,又喝了酒,何况那皮子做得又如此逼真,纵是神仙又如何?神仙难断寸玉!买主连同专家和一帮玉痴朋友,都被新疆玉石贩子涮了。
       这三块既然是假仔,一堆里其余那些东西即便全是真仔玉,也没用,因为都太一般,主宰这一箱玉料价格的就是这三块。哥俩担心地问买主:“钱给了没有?”买主回答说给了。哥俩不由叹了口气,弟弟愤愤道:“这帮新疆料贩子,说死也不能相信他们!”
       买主无话可说。那一男一女两位新疆人,着着实实地给他上了一课。
       不幸的是,这位倒霉的买主不是别人,正是笔者本人。
       上边的故事,是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那一对新疆夫妇,早已成了我的朋友。
       这其中的过程曲折而有趣。
       还是那一对兄弟有主意,发现是假仔料,便问我还能不能与卖玉料的新疆人联系上。我说当然可以,哥俩嘱咐我不要惊动那对夫妇,让我打电话给他们,说是还要买,从他们那里拿一些东西,押在手里,再戳穿原来假仔料的底,然后再调换。兄弟俩告诉我,钱已经给了玉料贩子,想让退钱,绝无可能,要想不吃亏只有这个办法。
       此时的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恼火的不光
       是被人骗了,还有对那一对新疆夫妇的印象,明明是那么憨憨的笑,那么真诚的目光,那么一副拘谨的样子,怎么就成了骗子?怎么就会蒙你坑你戏耍你?还有,知道上当受骗了,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声讨挞伐人家,这中间还有那两位专家面子的问题,专家打了眼,此事如果张扬开来,玉界的人不知会怎样去议论,而人家是你请来的,又拿酒把人家灌了半倒,怪人家什么?买了假料,不光不能让圈里人知道,甚至也不能让两位专家知道。这实在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就照那哥俩说的办法试试吧。
       不承想,我这边电话还没有打过去,那一对新疆夫妇的电话却打过来了。还是谈买卖,说是又来了新料,比上次的还好,让我过去看看。
       以北京十里河为中心,周边地区聚集着很多玉石商人、古董贩子、字画经营者、贩卖民间工艺品的个体户以及倒腾各种旧货的人。他们大都从外地来京,之所以选择这里,一是十里河紧靠潘家园这个全国最大的古玩旧货市场,那是他们的经营场所;二是是十里河原本是一处城乡结合地带,旧有平房多,又有原住户合法或违章建起的许多新的房舍,房租便宜,在这里租房安营,负担不至于很重。住在潘家园,会方便许多,但潘家园地区以楼房居多,租金自然也就高了。那对新疆夫妇就是在十里河租了一个带有小小院落的三间平房。
       那男的叫艾则孜·卡斯木。在他们租住的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和田料石,有上好玉料,也有不上眼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些根本不是玉的抛光染色的水石。
       我是和一位玉痴朋友一同到艾则孜租住地的。挑了一些仔料和山料,双方讨价还价,最后价钱定在两万五。应该说,这是一个尚算公道的价格。按那哥俩的点子,不付钱,先把料拿走,然后再向对方摊牌,以料换料,到时候不怕他不从。但这样一来,肯定扯皮,重要的是,采用这样的手段心里别扭,自己厌恶骗子,现在使出这一招,不也是在玩弄骗术吗?直接点破又如何?前边买的是假仔,点破了,难道这两口子能睁着眼死赖不认?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应该选择的只能是这种做法。就在朋友将挑选的料已经装了包,告知过几天付款的时候,我一时心血来潮,捅破不是来买料而是来换料的真实目的。
       艾则孜两口子脸色骤变,忙将那已经装起的玉料收了回去。
       两口子说死也不答应换料。甚至最后承认了那三颗东西是磨光仔,却说玉石交易中你看走眼只能怪你自己。这等于说我骗了你,骗成功了,你就自认倒霉吧。基本道德观念不同,这就无话可说了。
       那一天,我和我那位朋友,只能愤愤然又无可奈何地离开十里河那个堆满玉料和石料的小屋。
       出门朋友责怪我太过迂腐,坏了原先的计划,我亦无话可说。
       此后又与艾则孜交涉过几次。均无结果。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刚刚下班回家,我便接到一位在潘家园旧货市场做管理工作的朋友的电话,说一对新疆夫妇的孩子突然病了,社区卫生室初步诊断为急性阑尾炎,要马上做手术,他们对北京医院两眼一满儿黑,想找一家可靠的医院赶紧为孩子手术。这位朋友问我能不能帮忙联系一家。天坛医院有我一位老朋友,我当即把电话打过去,很快孩子就住进医院,当晚就做了手术。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谁知新疆人把这事看成了天大一件事情。孩子出院后,他托我那位做管理的朋友非要送我一件玉器不可。是件黄玉太狮少狮手把件。我谢绝没有接受。后来又要请吃饭,朋友说:“老艾把儿子看得像宝贝,儿子放寒假从和田来北京,发病的时候,疼得在床上直打滚,当时把两口子都吓傻了,他们是真心要表达一番谢意。”听到朋友讲“老艾”,又说是两口子,我便问老艾叫什么,回答说是叫艾则孜·卡斯木。我笑了,告诉朋友,你去告诉老艾,说我就是买他那20颗假仔料的人,遂把上当受骗的前后经过讲与朋友。
       天下常常就有这样难以预料的巧合。事情的结果是老艾两口子带了一箱仔料登门造访,还有一大包杏仁、葡萄干之类的礼品。从此,前嫌不仅尽弃,我的生活里又多了老艾这样一位特殊的朋友。
       这个故事,在我业余涉足玉器赏玩与收藏历程中。只是众多故事中的一个。之所以要在本文开头讲出这个故事,我想读者通过它,自会对当今中国玉市看出某种端倪。
       玉器和玉市,在一般民众眼里,向来有种神秘奇幻、高深莫测的感觉。伴随着商品大潮的汹涌澎湃和中国玉市的彻底开放,中国玉器行当和玉市交易在原有神秘面纱之下,又注入诸多前所未有的复杂因素。这些因素,既是中华民族八千年玉文化在当代中国发展的动力,又是这举世无双宝贵文化的现实杀手;既催生中国玉文化走向空前的繁荣,又在屠戮它的内涵和灵魂!
       幸焉?悲焉?
       这条8000年的长河从哪里流来?又将向哪里流去?
       8000年长河
       暮春的一个后晌。
       几个男人在聚落的壕沟边剥兽皮。
       这是他们中午刚从河流那边的树林里猎回的一只野猪。野猪很大,这让他们剥起皮来很费工夫,只有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剥得较快,因为他手中的工具与其他人都不一样,是把匕形器,色泽明亮而温润,刃口薄而锋利。其他人手中则是石头打磨的刀斧。健壮男人手中的匕形器,是他几年前偶然捡到的一块美丽石头,自己亲手打磨制成的。兽皮终于剥完,野猪肉按照聚落里人头数量,剁成等量的小块,野猪皮用草木灰鞣过,这是留给聚落首领的。
       这时,几个小女孩为两只野猪獠牙争抢起来。野猪獠牙弯弯长长,女孩子喜欢让大人在上面钻个孔儿,她们用绳子穿起来,挂在脖子上作为装饰。一个小女孩没有争抢到獠牙,哭了起来。那个有着美丽形器的男人上前,牵走伤心的女孩,告诉她,他会送她一只比野猪獠牙更漂亮的饰物,会让她比别的女孩子更好看。
       健壮男人和小女孩是一家人,但他并非她的父亲。在实行对偶婚的聚落里,虽然这个男人住在女孩母亲家中,但他来时,女孩已经高过他的膝盖了。在他之前,女孩母亲与另一个男人住在一起,那人才是女孩的父亲。那个男人天性胆小,在渔猎生涯中常常遭到众人的耻笑,三年前女人便让那男人离开了她的家,而接受了眼前这个健壮的男人。在这个以母系计算世系和财产继承的原始群落里,女人对男人拥有绝对的权力。男人参加女方氏族的劳动生产,一起享受劳动成果,一起抚养子女,但随时可以让你走人。事情就这么简单。
       这个男人没有食言。他在捡到美丽石头的地方,又挑拣了几块色彩晶莹的小石子,用家中收藏的鲨鱼牙,蘸着从河床里捧来的细沙,开始在小石子上碾磨。若干时日过去,每个小石子上都钻出了孔洞。他再用一根细细的兽皮绳把它们穿了起来,于是,一条美丽的项链就挂在小女孩的脖颈上了。
       8000年后,还是一个暮春的后晌。
       沧海桑田,在那个健壮男人把项链挂在小女孩脖颈的台地上,现在再看不到那条壕沟,看不到那用树枝搭建并涂了泥巴的房屋和聚落,那条河流已改道,远远地弯到了别处,原来河流对面的树林,也已经杳无踪迹,变成漫无遮拦光秃秃一片的沙土地。
       现在这里又聚集了一群人,干部和知识分子模样的人,农民模样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年轻人,还有几位叽里呱啦说话的日本人。
       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发掘。
       这是2001年5月,地点是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敖汉旗东部的宝国吐乡兴隆洼村东南1.5公里的地方。
       许久以来,这一带常常能从地下挖出陶罐、石头工具之类的东西,但当地农民谁也没有在意,这些东西能干什么?不值钱,不当用,那些盆盆罐罐连猫狗的食盆都做不了,最大用处也就是充当个盛鸡蛋的家什。直到1982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和敖汉旗博物馆的专家们,在这里联合进行文化普查,才意外地发现了这些线索。经探察,一系列的考古发现引起考古界、学术界的极大关注,一处史前部落遗址被确定下来。因为地处兴隆洼村附近,便被命名为兴隆洼文化。当开始正式发掘时,北京的、自治区的、市里的专家学者纷纷被吸引来,连远在日本青森县的考古专家,也加入到发掘的行列。
       发掘中不断有令人惊喜的发现,而最振奋人心的一幕出现在这个下午——一枚半环形带缺口的东西发掘出来,当专家们确定这是一件玉块时,中国玉文化的历史,在这一刻被重新改写了。
       此前,伴随着红山文化和良渚文化的考古发现,有出土实物为依据的中国玉文化历史已经追溯到六千年前。但有一个问题一直令专家和学者们迷惘不解:红山文化和良渚文化玉器,从其雕琢工艺水平来看,俨然已达到远古玉器相对成熟的盛期,那么,它们的源头在哪里?这个暮春后晌发掘出的玉块,为回答这个问题拎出了一条线索。
       从2001年5月开始,先后经过六次发掘。除揭露出大量房屋、墓葬、窑穴遗址以及石器、骨器、陶器等生产生活工具外,还发现了数十件琢制精美的玉器。这是迄今所知的中国年代最早的真玉器,不光为红山文化玉器群找到了直接源头,而且一下子将中国玉文化历史向前拓展到8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中期。
       我们假想的那位打磨玉石项链的男子,那位兴隆洼文化的先民,是他,以及他的先祖、伙伴和后人.让我们对历史的认识提高了一大步,不断接近客观事物的真实。
       根据考古学和其他科研成果,中国、中南美和新西兰,为古代三大玉器产地。若以起源之早、延续之久、用途之广、工艺之精、艺术之美来论,则只有中国堪称世界玉器产地之巨擘。源远流长的玉器制作、玉器应用历史让我们的祖先赋予玉以深邃而广阔的内涵。远古先民们的祖宗崇拜、图腾崇拜、神明崇拜,玉是沟通人与祖宗、人与神明的通灵之物。私有制和等级社会产生以后,玉又是阶级、地位、权力、财富的象征。在精神和审美领域,—个“玉”字,又与多少美好品格和美好事物联系在一起:“玉德”、“玉缘”、“玉成好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玉石俱焚”、“金枝玉叶”、“玉质金相”、“玉昆金友”、“亭亭玉立”、“玉树临风”、“金童玉女”、“金玉良缘”、“怜香惜玉”、“玉殒香消”、“玉堂金马”、“金口玉言”、“玉貌花容”、“守身如玉”、“冰清玉洁”、“冰肌玉骨”、“如花似玉”、“玉琢粉砌”、“琼楼玉宇”“雕栏玉砌”、“金盘玉脍”、“玉食锦衣”、“琼浆玉液”、“金声玉振”、“玉宇”、“玉闺”、“玉阁”、“玉容”、“玉色”、“玉体”、“玉女”、“玉照”、“玉心”、“玉音”、“玉面”、“玉趾”、“玉步”等等。据专家统计,在汉文中,以“玉”为部首的字多达五百多个,而含有“玉”字的词汇、成语已超过千条以上。而见诸史典关于玉的记载,见诸文学作品关于玉的故事,更是举不胜举。
       有两个人物,我很感兴趣。他们在玉文化的演进发展史上都应该大书特书,一个是孔子,一个是秦昭王。
       这是两个在玉器的不同领域首开先河的人物。
       孔子之前,玉的功能经历了从灵玉到礼玉的阶段。原始先民崇拜祖宗神灵和天地自然,认为人与祖宗神灵、天地自然之间有种沟通的媒介,这就是玉。以玉沟通天地,敬奉祖宗,尊神事鬼,成为部落生存发展重要的精神依托和日常仪规。“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周礼·春官·大宗伯》)后来随着王权政治走向统治地位,玉在继续发挥尊神事鬼功能的同时,又增加了一层权利地位的象征意义。西周建国之初,周公致力于制礼作乐,等级区别,名物制度、揖让周旋,都有明确规定,玉便是礼的重要载体。“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周礼·春官·大宗伯》),诸侯觐见天子须执玉以朝,那玉是有严格尺寸标准的,清末学者吴大激所著《古玉图考》,详细辑录了各种礼玉的图谱和尺寸,仅圭的名目和形制,便异常繁多。那时就连身上的佩玉,也同样受到礼的制约,身上佩玉多少是与身份高低成比例的,一点儿马虎差池不得。至此,玉文化已经融入国家的典章制度之中,达到了中国古代其他分支文化难以企及的至尊地位。
       到了孔子时代,这位圣人没有推翻老祖宗给予玉的定义,他却极聪明地强调玉的另一崭新属性,赋予玉以人格化、道德化的含义。
       《礼记·聘义》记载:一次他的学生子恭问他:为什么君子看重玉而轻贱石头呢?是因为玉少而石头多吗?孔子回答:不是因为石头多就轻贱它,玉少就珍贵它,“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智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终其诎然,乐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诗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故君子贵之也。”玉之珍贵,因为它有仁、智、义、礼、乐、忠、信、天、地、德、道十一种德行。孔子已不满足拿玉仅仅作为礼的载体,尽管他毕生致力于“复礼”,但复礼靠的是人,人要完善自身方可“复礼”,他总结的玉所具备的十一德,便成为人的道德操守的最理想的楷模。
       圣人终归是圣人,以玉喻德,玉一下子与君子的道德操守联系起来,故而“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佩玉不再单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而具备了省身励志陶冶情操的道德意义。
       孔子的贡献在于,他让中国玉器和中国玉文化的精神内涵得到极大的提升。正是这种精神内涵,成为玉器和玉文化承传千年而不衰的核心原因。
       秦昭王开创的是玉的另一种历史——交易史。
       秦昭王的故事,源自“和氏璧”。卞和献玉的故事已成千古佳话,这里不再赘述。单说400年后和氏璧在赵国出现,被赵惠文王据为己有。此时秦国势力已日渐强大,秦昭王提出以十五座城池与赵国交换和氏璧。赵惠文王情知秦昭王有诈,但又不敢惹恼秦国。两难之际,大臣蔺相如站了出来,请命奉璧往使,留下誓言道:“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蔺相如奉璧到了秦国,秦昭王大喜,接过和氏璧自己看罢,又传给左右大臣甚至身边侍奉
       他的宫女欣赏,不再理会站在旁边的蔺相如。当然更不再提及十五座城池的事情。蔺相如眼见不妙,谎称璧有毛病,要指给秦王看。秦王将璧交还,蔺相如抱璧倚柱,怒发冲冠,斥责秦王不讲诚信。秦王唯恐蔺相如与璧一起触柱而毁,忙恳求蔺相如息怒,又信誓旦旦地承诺将十五座城池交与赵国。蔺相如哪里还能相信,托词称:秦王若要受璧,必须斋戒五日。秦王无奈,只好应允。蔺相如料定秦王必“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径道亡,归璧于赵”。
       这就是著名的“完璧归赵”的故事,司马迁在《史记》里以精彩的笔墨做了记述。
       当然,太史公的记述主要是为蔺相如立传,他没有想到,他笔下另一个主人公的行为也具备划时代的意义。
       在秦昭王之前,我们尚未看到以玉来做交易的记载,更未看到这种交易伴随着讹诈来实施。玉器流通于市场,是在玉的奉神事鬼的礼祭功能和融入典章的等级权利象征功能淡化后才有的现象,这是到了宋朝才出现的。宋朝完成了玉的货币化的进程,而秦昭王的举动比宋朝的坊间交易早了1200多年。
       秦昭王在中国玉文化历史上开了一个很糟糕的头。
       中国8000年玉文化的长河,本是一条精神的河流,但伴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它承载起越来越多的物质的属性。这条长河流淌到今天,当我们身处这样一种社会背景——即发财致富成为无数人的热切梦想时,就像音乐、绘画、文学、舞蹈许多出自心灵的圣洁物事在今天会插上货币标签一样,玉器几乎纯粹成为一种商品了。商业这个巨大的魔掌,正在中国营造一个轰轰烈烈的玉市。
       这个市场如同股市、楼市一样,波涛汹涌,景象万千。
       收藏热
       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位于北京三环路的东南角,是全国最大的古董旧货交易市场,每逢周六、周日开放。市场开放的日子,周边交通的拥堵几乎成为灾难,马路上的车排成了长队,有时花上半个小时也寻找不到泊车的地方。市场内的人更是摩肩接踵,据统计,现在每个交易日前来这里的人数已经超过了5万。
       20世纪90年代初,一些小商小贩在潘家园的马路边上摆摊设点,出售一些旧货,自发地形成了一个以交易旧家具、旧电器、旧书报杂志和工艺品等零七八碎小玩意儿的自由市场。后来规模越来越大,由三环路西边发展到东边,华威桥东是一片待建的工地,商贩们便就地铺块塑料布,东西摆在塑料布上,在尘土飞扬中做起了买卖。记得当年,我和文学评论家雷达就数次去那里逛,雷达买过三叶虫化石,我买过一块和田青玉料。1994年,这里的摊位已达到了上千个。当然这是一个毫无秩序的市场。1995年,潘家园街道办事处开始介入管理,陆续投资,开发建设现在的市场。90年代末,朝阳区又投资数千万,两期工程下来,一座别具一格的商城形成。尽管城内有青砖碧瓦、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游廊环绕的仿古建筑,但城内四个钢球形的大棚却是最吸引卖家和买家的所在。棚内高大宽敞,地摊模式经营格局,自有原始淳朴的风味。
       大棚初建成时,一个摊位月租500元,而现在,改成年租,涨到2.5万左右,如果长期买断,价钱是7万~8万。多大面积?不到两平方米。目前潘家园市场年成交额大概在4亿到6亿之间,市场管理收入在1000万左右。每到收取摊位租金的日子,商户们特别踊跃,排两个钟头的队也要把钱交上,看得出他们对潘家园机会的无比珍爱。
       商家多,是因为这里生意兴隆。不要以为来这里的人都是搜罗破烂的,就这么一个地方,不光吸引了国内众多古董收藏爱好者,也吸引了诸如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夫人希拉里、泰国公主诗琳通、罗马尼亚总理、希腊总理等显赫要人。希拉里在这里买了一把民国的小锡壶,高兴得像捡了一个宝贝似的,据说回到饭店还在向人炫耀。韩国汉城有一条古玩街,据说80%的货来自潘家园;日本大阪古玩城的老板每月来潘家园一次,曾有一次用130卡车拉走十几车货。
       潘家园经营范围包括各种文物书画、文房四宝、瓷器、玉器及木器家具等,摊位已经多达3000多个。在这些摊位里,经营玉器的商贩至少占到一半。各种材质、各种造型的新玉老玉饰件挂件把件摆件,应有尽有。价格当然要比珠宝商店里便宜很多。京城以及天南海北来京的玉器玩家,无不以逛潘家园为乐。当然,还有一些人,只是来走走看看,有合适的玩意儿就买,没有就拉倒,这样的人更多。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大凡来潘家园的人,都有种想淘换点儿什么的心理:也许能捡漏淘得一件宝贝呢!
       像潘家园这样的古玩古董市场,在北京还有大钟寺、亚运村、报国寺、亮马河、北方市场等处,规模或大或小,或开店或摆地摊,还有一些将东西装在提包里在市场到处流动的玉商玉贩。
       大钟寺爱家收藏品市场是这些市场中建立最晚的一个,开发商是爱家投资管理控股集团。这本来是一家以家居市场连锁经营为主的公司,从来没有收藏品市场经营经验,却斥巨资,在北三环西路黄金地段、毗邻中关村高科技园区,建起了这个市场。开始有不少人担心,盖住宅楼多好卖,建什么收藏品市场?能收回投资吗?集团董事长王蓓却相当自信,这位曾当选为第七届“北京十大杰出青年”的年轻女子瞅准的是日益升温的收藏热所伴随的巨大商机。果不其然,总建筑面积达25000平方米,拥有六个经营大厅和20000平方米停车场,配有中央空调系统、双向电力自动扶梯系统、消防监控预警系统、信息化经营系统、专业化物业管理系统,由这五大系统打造的五A级智能商厦甫一建成,商家便蜂拥而至。大钟寺爱家收藏品市场一位副总告诉我,市场大楼2004年春落成,2月中旬启动招商,6月5日开业时,招租率已达到97%。
       不只北京如此,如今几乎每座稍具规模的城市,都有古玩市场。我曾到过上海城隍庙古董市场、苏州观前街白玉城、拙政园玉器市场、成都送仙桥古董市场、西安八仙庵古董市场、朱雀大街古玩城、沈阳南湖公园和盛京古玩市场、安徽蚌埠古玩城和新工地等古玩街市、河南安阳古董市场、河南南阳、镇平玉石市场、广东四惠和揭阳玉石市场、昆明花鸟玉器市场,就连一些不大起眼的县城,如河北三河县、辛集县,也都有玉器古玩交易市场。场面有热有凉,生意有旺有淡,但都养活了非常庞大的一支从业队伍。
       为什么玉器市场能遍地开花?因为有生意可做,有钱可赚。
       玉器收藏历史,在中国已经非常久远。据《越绝书》记载,周武王伐纣时,收缴商王朝的玉器数以万件,可见商王已经开始了玉器的收藏。这还不算最早,1976年,河南安阳殷墟发掘了妇好墓,在这位商代第23世王武丁的妻子的随葬品中,玉器就有755件,都是她生前用过或是很喜爱的,其中就有若干新石器时代红山文化的玉器,无疑妇好生前也是个玉器收藏者。妇好的时代距今已经3000多年了。
       千百年来,玉器收藏历经了从王公贵族垄断专享到向民间逐渐普及的漫长阶段。至今,我们看不到宋明以前有关民间收藏的文字记载,这不光是因
       为早先的封建文人只为王公望族、达官贵人树碑立传,主要还是由于中国古玉器贵族化倾向所致。宋明时期,玉器的功能随着人们文化视野的开拓同时得到拓展,平民的某些美好愿望也寄托于玉器来负载,正是玉器世俗化的萌始,才使民间玉器收藏得以盛行。至此,玉器的民间收藏一发而不可收。
       收藏是对民族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弘扬,玉器的民间收藏,更有另外一层意义,“君子比德于玉,”藏玉佩玉,历来被视为具有德行操守的表现,而不独是身份地位以及财富的象征。另一方面,一件玉器,往往集中体现了某段特定历史时期的丰富蕴涵和一个民族的智慧才华。小小物件,有着探究不尽、玩味无穷的文化意蕴,使人真切感受到中华历史文化的悠久、博大和深邃,激励人们倍加呵护与珍惜。当今中国兴起的收藏热,不少收藏家是具备这种心态和认识的,当然,当作首饰一样佩戴于身用来装饰者有之,源于民间传说求富贵、保平安者有之;当作一种乐趣玩赏体味者有之;当作一种投资手段,以求增值获取利润者亦有之。这一切,都会促进源远流长的中华玉文化的兴盛和发展。作为一种流通于市场的商品,玉器对于繁荣经济,也发挥着积极的作用。
       在这种背景下,许多报刊,纷纷开辟收藏类专栏,许多电视台,推出类似央视《鉴宝》那样的栏目。这对收藏热更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特别是中央电视台每个周末黄金时间段的《鉴宝》栏目,在现场观众“比眼力,猜价格一锤定音”的齐声高呼中,一件件收藏品登场亮相,观众犹如看一部悬念片,主持人将那藏品叫做“宝物”,将登台者称做“持宝者”,最大的悬念便是“宝物”值多少钱了。一件看似不起眼的东西,经专家法眼鉴定,揭谜一样地亮出一个令人吃惊的价格,观众心里难免会漾起一阵波动——原来这东西这么值钱!怦然心动中,收藏便更增加了一分热度。
       正所谓奇货可居!
       一般说来,玉器收藏,较之字画、瓷器、青铜器收藏,有一个相对的安全底线。字画、瓷器、青铜器一旦是赝品,其价值与真品便不可同日而语,比如青铜器,一件伪古货色,无异于破铜烂铁。而玉器则不然,即使看走眼,将新货当作老件吃进,那玉本身也是有价值的,除非缺乏基本常识将石头或料器当作玉。但任何收藏一旦走向纯功利目的,驱动力仅是价值的提升和利润的谋取,它的人文精神内涵势必遭到贬损,导致收藏品市场浑浊不清甚至是畸形发展,同时导致玉器知识的普及和玉文化的传导扭曲变形。想牟利的商贩,为了将手中的东西推销出去,新玉可以给你说成老玉,平常物件可以给你吹得天花乱坠,垃圾货、做假货,也敢漫无边际地给你开口要价。想淘宝发财的买家被蒙,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而那些真正对玉文化怀有兴趣,以玉陶冶精神,以玉寄托性情的人,花钱买到这样的东西,损失的则不只是金钱,热情遭到打击,精神上也遭到极大伤害。
       我的一个很有身份的朋友,一位著名作家,一天晚上给我打电话,语调里透着兴奋,说他刚刚购进一件玉器,和田料,卖家说是仔玉,精工好料,让我去看看。第二天我到朋友家,见是一件刘海戏金蟾把件,器型不小,白度算得上一级白了。但一搭眼,就有种别扭的感觉,物件呈现出一种死而不活的板滞相,那白显得硬,显得僵,也有点儿刺眼,缺乏和田玉特有的温润、生动和内敛的感觉。再细看,破绽就一一呈现出来了。
       朋友见我半天不说话,担心地问:“不是仔儿,是山料?”
       我在心里琢磨怎么回答。
       见我还没吭声,朋友的担心增加了一层:“难道是青海料?”
       我问:“在哪儿买的?”
       朋友说是某某介绍的一个玉贩,因为是熟人介绍,那玉贩在价格上还优惠了不少。
       他说的某某也是我的熟人,一位出版家。某某不会坑他,这是我确信无疑的,问题是,某某也被装进去了。
       我只好将我的判断如实相告:“这不是玉,是料器。”
       朋友不相信:“料器?拿什么能合成出这样的东西?”
       其实这种合成料器在玉市并不少见,乳化玻璃加铅粉,再加进点儿带有蜡质类的填充料,用模具铸出来,一件玩意就成了。玻璃洁净透明,铅粉可以增加比重,蜡质类填充料可以掩盖玻璃的透明和贼光,一个小作坊就能出产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对于一些不熟悉玉性特质的收藏爱好者,具有很大的欺骗性。
       我让朋友在放大镜下观察,看那玩意的纹饰,看那料子里面隐约可见的气泡。合成料器是用模子浇铸出来的,所以无论阳纹还是阴纹,都不会有工具雕琢的痕迹,而浇铸又很难避免料器内部留下气泡。这件刘海戏金蟾,作假者可能唯恐不真,为增加料器的比重多加了铅粉,结果弄巧成拙,掂在手里,反倒比真玉还压手。将这些破绽一一告诉朋友,朋友只能连呼上当。
       在我的故乡陕西,几年前揪出一个贪官,此公在吃喝嫖赌之外,有一个雅好:收藏。实际上所谓收藏,不过是敛财手段之一。名人字画、古物珍玩,都是钱,而送的收的都免了赤裸裸钞票交易的俗气。东窗事发后,在量刑定罪时司法人员遇到了麻烦。麻烦不在于他的狡辩,他为自己辩解说,接受别人送的东西,是藏友之间的互通有无,人给他送,他也给人送。这辩解当然站不住脚,人家送他一幅黄胄的画。他送人家一张自己的书法,那价值自然是天壤之别。麻烦的是,他的“藏品”里有一部分是玉器,其中案发之初媒体曝光最多、最令人咋舌的是明代一套七件文房玉器和一件清代观音玉雕,据估计仅这两项。价格已在五十万元以上。但法院判决前让专家鉴定,专家却说都是假的,一套文房是伪古,观音玉雕连玉也不是,是料器。按什么数目来量刑?贪官是按真的接受的,也按这礼品的分量给行贿者办了事,不算受贿于法不容,于理不通;算是受贿,又怎么算?钱数怎么定?这一切都于法无据。鉴定结果也让这个贪官大出意料,因为当初收到这礼品时,以为是件宝物,满心欢喜,藏之密室,从不示人,痛痛快快给人家办了事,殊料他竟给人耍弄了。
       也有捡了洋落儿的。我曾见过一位朋友从潘家园地摊上淘来的一方玉砚,砚体为蝉形,高足插手,和田白玉料,上部雕一龙,龙头龙尾缭绕墨池,两边雕琢祥云,局部水银沁,整器包浆饱满,插手内雕有“静斋”铭。摊主开口要价两千,朋友知道是件好东西,一听这价心中暗喜,嘴里却一口咬定说是仿古新器,那沁色是做上去的,而且做得很糟糕,品相不佳,纹饰风格不协调,等等。经讨价还价,摊主按仿古件800元卖给了朋友。朋友看那纹饰估摸是明代东西,回到家,细看那工,那沁,更加相信自己没有走眼,只是不知道那“静斋”为书斋名还是人名,若是书斋,何人书斋?若是人,何许人也?心里痒痒,便去请专家鉴定,专家果然断定为明代玉器,并告诉他,静斋乃明初学者叶子奇,字世杰,号静斋,又号草木子,浙江龙泉人,曾任巴陵主簿,后弃官归里。洪武年间因事下狱,在狱中撰《草木子》四卷,内容从天文律历、自然生物,到时政得失、兵荒灾乱,极为广泛。专家评价是一方难得的玉砚,价格不应该低于5万元。朋
       友自然大喜过望。直到现在,这方玉砚仍是他最珍爱的一件藏品。
       很多玩收藏的人,吃亏上当的事,一般都隐忍不宣,外界也不感兴趣。一旦谁得手捡了个大便宜,大家便交相传播,这与“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民谚正好拧了个个儿。所以大家常常听到的是某某花很少的钱,弄到一件值老鼻子钱的玩意儿,在津津乐道的背后,是一种侥幸心理所产生的神往,岂不知收藏需要经验和学识,需要理性和智力,更离不开风险意识,但这一切并未引起众人足够的重视。
       这是当今大众收藏热中的一个大隐患。
       “文物”出关记
       1997年底,南方某城市海关。
       一位持因私护照的男子在办理出境手续时,被海关人员截留,原因是在他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发现有三块古玉。文物出境是违法的,于是人和东西一同被移送公安机关。
       男子姓薛,护照显示为安徽蚌埠人。男子反复解释,那三件玉雕并非古玉,而是自家作坊的产品。是自己亲手所雕,带出国是要送给朋友。公安人员岂能轻信他的话,东西送到文物部门鉴定,得出的结论是:三件玉雕皆是某博物馆藏品,国家一级文物。
       偷运走私国家一级文物,已经够严重了,还有文物的来路,怎么从博物馆弄出来的?背后都有什么人参与其中?从护照记录看这薛某已数次出境,还有什么东西被弄了出去?
       一桩大案!
       专案组迅速组建,第一件工作从文物来源查起。可是到了某博物馆,馆方表示文物并未失窃,仍好端端保存在馆内。办案人员一头雾水,再审薛某,薛某仍坚称三件玉雕是自己的作品,他的玉器作坊专事仿古玉件制作,在国内卖,也的确带过若干件出国卖给外国人,但这与文物走私毫不搭界。办案人员没办法,只好扣下东西,放薛某回蚌埠,要求他再做三件同样的玉雕,以证明他的说辞。
       三个月后,新做的三件玉雕送来,办案人员再次送到文物部门。鉴定专家答复:“上次不是鉴定过了吗?馆藏国家一级文物,没问题。”
       办案人员拿出上次查扣的三件玉器,鉴定专家顿时哑然,继而连呼:“绝技!绝技!”
       这件事在蚌埠当地广为流传,薛某制作的玉雕因此格外抢手,价格一路飙升。惹出麻烦,麻烦却成了大广告,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我曾数次到过蚌埠,没有见过薛某,但结识了那里几位玉器行当里的朋友,有开玉雕厂的,有开玉器店的,也有专门被玉雕厂老板雇了去,专事仿古件制作的。像这种被特殊雇用的人,手艺自然没得说,手下带有若干个徒弟,老板指定做什么便做什么,从高古三代到宋元明清,大件小件,都做得来。当然他们必须遵循严格的规矩,做什么不能对外讲,做出的活儿不能带出厂,哪怕是照片,也绝不能让外人看。
       娄赵忠,便是一位这样的师傅。三十多岁年纪。十几岁便进蚌埠玉雕厂做学徒,前些年厂子不景气,很多人出来自己干,有本事的办起了自己的厂子。没有力量办厂子的也购置了玉雕机,在家做起了自己的活儿。娄赵忠既没办厂也没单干,而是被一位老板请去做师傅,老板看上的是他的技艺,活儿做得漂亮,又能设计画图,人又可靠,遇事好学好琢磨。我和娄赵忠打过几次交道,算是很有些交情了,一块吃饭,泥坛的口子窖两人曾喝下两瓶,但谈到厂子里的活儿,他便马上回避。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不能强人所难,我能了解到的是,有样儿就能做活儿,有实物最好,没有实物,照片也行,大多数情况下照片只是某种玉器的正面,背面的样子,只有靠对具体时代玉器知识的了解和纹饰特征的把握,同时也靠想象去处理了。娄赵忠告诉我,像我知道的薛某那样的水平,在蚌埠不在少数,前几年是台湾人、香港人,以及东南亚国家一些华人,对蚌埠的仿古玉雕很感兴趣,花多少钱都愿意买,这几年在国内也热了起来,每天全国各地古玩市场的很多商贩,都来蚌埠采购仿古玉。
       一个周末,我和北京玉雕大师李东乘车赶往蚌埠。李东久闻蚌埠仿古玉器名声,想去看个究竟。事先我已与一位熟识的开店的老板联系好,可以让李东看一些东西。到了蚌埠,在那位李姓老板的店里,我们看到有仿周的璜,仿汉的璧,仿南北朝的辟邪,年代更早一些还有仿红山文化的玉鹗、良渚文化的玉琮等。李东看后很是惊讶,每件东西做工都一丝不苟。一件仿汉的出廓谷纹璧,直径20多公分,如此大的器形,地子碾得格外平整,好孔、廓沿、每颗谷纹蜷曲的尾线,都无可挑剔,现代砣具的痕迹最大限度地做了处理和掩藏,唯一让内行人看出名堂的是那沁色。沁色是玉器入土或在保存过程中,接触自然界的矿物质,自然形成的一种玉质颜色的内在变化,而眼前玉器上的沁色,要么有种漂浮感,要么留下了火劫纹,要么蹭上土灰和朱砂,像是生坑古的样子,不难发现是人工作沁。李老板倒是实话实说:“仿古就是仿古,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买家来了,我说明是仿品,你拿了货,出了我这个店门,你怎么说是你的事。”李老板原来也在蚌埠玉雕厂干,李东在北京玉雕厂干,两人是同行,也就很能谈到一起。李老板的话不是没有缘由的,大凡玉商从他的店里买了东西,拿到外边谁还肯说是仿品?内行买家终归是少数,说不定一件东西就卖出个天价。
       李老板让我们看的还不是他得意的东西,话到投机时,他关了店门,从货柜下面搬出两只箱子,打开,和助手一起抬出里面的物件来。从第一只箱子里抬出的是一件高约50公分的包金奔马,玉马昂首挺胸,双耳竖立,两眼前视,阔嘴粗尾,马身上的一部分包金剥落,泥土锈蚀斑斑驳驳,俨然一件刚出土的生坑古,从显露出玉质的部分看,为新疆青玉。李老板说是西汉风格。1966年,陕西咸阳新庄村村民从汉元帝渭陵旁的汉代遗址中出土了一件玉仙人奔马,代表了汉代玉雕的最高成就,也是中国古代玉器中难得的精品。眼前这件青玉包金奔马,和那件奔马极为神似,只是少了马背上的玉人和马蹄下的玉托板,多了马身上的包金,玉质的区别在于一件是白玉,一件是青玉。这正是设计制作者的高明之处。一件古代器物,图谱上有,承传有绪,归属分明,世人皆知,你再做一件,纵是再花心血再逼真,也会被认定是假的。稍加改形,保持神韵,再玩点儿别的手段,比如眼前奔马身上的包金,就有点儿真假难辨的意思了。当然,包金不是一般工艺,在这个环节上也要讲究汉时特征,不可露出时下新工的破绽。第二只箱子里是一件青玉麒麟,器型比奔马还要大,也是包金,生坑模样。
       我和李东知道,摆在我们面前的,是难得一见的东西,它们不会出现在一般古玩市场,只能是专有渠道销售。
       我问价格,李老板回答说,奔马10万,麒麟8万。麒麟之所以少2万,是因为玉质差了些。
       “谈了买家吗?”我又问。
       “订金已经付了,”李老板回答,“这两件东西你们今天来是看到了,再晚几天,不光你们看不到,怕是国内再没谁有这个机会了。”
       李老板实际上已经说明这东西是走向了境外,也就是说,又有两件“文物”要出境了。
       伪古东西,拿去挣境外文物贩子的钞票,涉及的
       是商业道德问题,不存在民族文化遗产的流失。但近年来一种动向不能不令人警惕。有些伪古玉器,一些人想方设法弄出境外,在外边倒几道手,最终常常又弄回国,制造出一种“文物”回归现象,然后拿着人境证明,堂而皇之地进入各种拍卖会和收藏市场,身价自然就大大地得以提升。这种“脱胎换骨”、“瞒天过海”的手法,其欺骗性和危害性,自不待言。
       另一种传统
       玉器之所以被人珍贵,其最大特点是不可再生,不可复制。
       有道是:金盆碎了,分量还在。但玉不行,玉碎,早已成为一种美好事物毁灭再难挽回的经典用语。玉器不可能像黄金或其他东西那样,按照一种模式批量生产,任何一件玉器和另一件都不可能完全一样,这是因为玉器在琢制时,玉工必须根据玉料特点来设计,在玉器行当里称作相玉。玉料各自不同,玉工的技术特点和风格也不一样,各个时代的制玉工具也不一样,所以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玉器产品。而玉石原料,作为地球亿万年才形成的稀有矿物质,开采一块就少一块,不可能像有些物质那样通过冶炼或合成来获得。不可复制、不可再生的特性,既是玉器自身价值的所在,也决定了其存世的唯一性。
       但总有人试图对玉器的这种特性发起挑战,摹古复制,便是久已有之的一种风气。
       好古嗜古,在玉文化世代传承的历史长河中,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现象。古玉中蕴涵的文化内容,人格精神,以及历经沧桑的神秘色彩,都对收藏者构成极大的魅力。但这种嗜好一旦走偏,势必会导致一种根本性变化,导致作假手段的产生,这便是始于宋代的摹古之风的兴起。
       宋代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非常矛盾的封建王朝:政治上腐败,军事上软弱,而城市繁荣,经济相对发达,文化艺术高度发展。玉器在宋代的一个很大的突破,便是淡化了其宗法礼制功能和奉神事鬼的神秘色彩,走向了世俗化,装饰化。玉器已经成为一种特殊商品,成了有钱就能买得到的东西,成了文玩和文物,皇家和民间均热衷收藏。宋代宫廷用玉空前增多,并设宗正寺玉牒所和修内司玉作所,专门生产时用玉器和仿古玉器。宋徽宗赵佶虽不是个好皇帝,却是个痴情的艺术家,嗜玉成癖,爱玉如命,尤其是各种古玉。宋高宗赵构,还曾专门编了百卷《古玉图谱》,详细地描绘了他所占有的古代玉器的纹饰器形。上行下效,搜觅古玉器,仿制古玉器之风从此大盛。
       与此同时,随着前代地下古物的大量出土,从宫廷到士大夫,兴起一股收集、整理、研究古玉的热潮,从而产生了一门新的学科——金石学,这对仿制古玉器更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中国玉器交易市场便是在这个时期出现的。史料记载:宋时的汴梁、扬州、杭州等城市都有专事贩卖玉器的店铺,店铺贩卖时作玉,也卖古玉,当然,所谓古玉,十之八九都是赝品。这个传统一直延续下来,明代杭州人高濂在他的《遵生八笺·燕闲清赏·论古玉器》中讲:“近日,吴中工巧模拟汉宋螭块钩环,用苍黄、杂色、边皮、葱玉或带淡墨色玉,如式琢成,伪乱古制,每得高值。”高濂所举诸种玉料,都是很次的东西,这些东西加工伪古玉器也能卖大价,可见当时市场之混乱。
       清代康、雍、乾三代皇帝均喜爱玉器,特别是乾隆皇帝,对玉器简直达到痴迷程度,尤其是酷嗜古玉,除四处搜罗外,还亲自指导养心殿造办处玉作摹制古玉,其一生共撰写关于玉器的题铭、题诗、品评和鉴考等诗文计有800多篇,如《圭瑁说》、《捂圭说》、《御制玉杯记》等。
       说到《御制玉杯记》,不能不说到乾隆鉴赏古玉的一个故事。
       乾隆十八年,乾隆皇帝得到一只双童耳玉杯,“骤视之,若土华剥蚀”,认为是汉代之物,非常高兴。后来细加品味,特别是用手轻拂,“留手食衍饡非内出,”就是说,有像粥羹一样的东西附着在玉的表面,并非从玉的肌理内部渗透出来。显然,他的触觉与“若土华剥蚀”的视觉判断产生了矛盾,犹豫不决之际,便传来自南方如意馆领衔玉匠姚宗仁。姚宗仁看过玉杯,笑了,说是假的,并非汉时之物。乾隆让他讲出道理,姚宗仁回答:这是我祖父琢制的,因“世其业,故识之”。随后便将其祖父“淳练之法”,也就是如何人工作沁,细细讲给乾隆。乾隆听罢,认为是“近理之谈”,赞同了姚宗仁的说法,又感“其事有足称,其言有足警,不妨为之传。”于是,皇帝请教玉工的真实经过被乾隆记录下来。
       这件双童耳玉杯,至今仍珍藏在故宫珍宝馆中。
       宫廷如此,民间对古玉器的痴迷和追求,就不难想象了。
       这自然给玉贾提供了种种发财的机会。
       徐珂在《清稗类钞》中记载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奸商如何设计圈套以伪古玉器坑人蒙事。
       扬州有一位盐商,腰缠万贯,有嗜古癖。一天,一个人来到盐商府上,拿出一只玉笄,说是一个道士戴的东西,绝非寻常物件,而是王右军时物,非4000金不售。盐商爱不释手,却又觉得价格太贵,还以数百金。来人把东西放在桌上走了。第二天,有客来访,说到古玩,盐商拿出玉笄让客人观赏,客人大笑,说是假的,他亲眼见过此人在玉器作坊定做过这玩意。盐商大怒,拍案敲碎了玉笄。不几天,那人来了,带来一封某贵公子的信,信称:听说有王右军时物,乃稀世之宝,本人已允价5000,闻物存阁下府上,请交来人带回。盐商见信,既怒又怕,说:那是假的,我已经把它砸碎了。来人哪肯放手,自是一番纠缠,盐商最后不得已,掏出3000金了结此事。
       古玉仿制,有摹古、伪古、臆古之分。
       摹古是完全根据出土玉器实物的形制、纹饰,用新玉料制作的仿古玉器。此类摹古器件,不以投入玉市牟利为目的,多以古代精品为母本,表现出对古玉的推崇和喜好。除了在雕琢技术上力图逼真表现出古代玉器的艺术风格和加工特点外,在制作上精益求精,有时还要人工作沁。清代宫廷摹古玉器,代表了古玉仿制的最高水平,商代的勾撤法、西周的一面坡、汉时的游丝跳刀,都能逼真地模仿出来,连一些有经验的鉴定家,面对这类玉器,也表现得犹疑不定,难以轻下断语。
       如今民间摹古,也有高人。我的一位朋友,从拍卖会拍得一件西周青白玉云纹龙形璜,局部紫斑沁。另一位朋友看着心动,让玉匠照着样儿给他仿制了一件,但很不满意,我便将蚌埠的娄赵忠介绍给他。他带了一块白玉仔料去找娄赵忠。不久东西做成,琢工、纹饰,就连尺寸,与原件竟无二致,只是紫斑沁做成了水银沁,未经盘养,少了沉稳温润的感觉。原件主人看了也委实吃惊,说味道足,色度比原件好很多,如果假以时日,经心盘养,这东西可以出息成一件几可乱真的古璜。后来有人看过,也很是喜欢,当即要买,给的数目不算小,远远超过工钱加料钱,但那位朋友没有当生意去做,摹古就是摹古,只为欣赏把玩。
       包浆是仿古玉器最难处理的一个环节。大凡古玉收藏者,无不对包浆格外讲究。何谓包浆?一位研究古玉的学者曾打了个生动的比方,他以凉席为例,说新凉席,就是制作得再光滑,怎么看也是新的。
       但如果是睡了十多年的老凉席,那上面一定会有一层沁入凉席内里的柔滑光泽,这就是包浆。久远的年份会让器物在表面形成包浆,而经过人为地把玩,也会让器物表面形成包浆。古玉都是有年份的,包浆自然是一个重要的辨识标志,包浆会让古玉显现出异常生动的姿色。为求这包浆,人们会在一块玉上下很大工夫。陈性《玉纪》载:“凡三代以上旧玉,初出土时质地松软,不可骤盘,只可在手中抚摩或藏于贴身常得人气养之。年余玉气稍苏,谓之腊肉骨:又养一二年,玉稍复明,谓之腊肉皮。养之年久,地涨自然透出,层厚一层,渐渐复硬,再挂再养,包浆亦自然徐徐铺满,还原十足,酷似宝石,此之谓文工。非十余年不能成也。若欲速成,须用武工,亦必得人气养之复硬,然后用旧白布轻轻擦之,稍苏再用新白布,愈擦愈热,水银自然从土门内渐次挤出擦落,其中灰土亦随之而去,于是玉气渐渐透明,颜色徐徐融化,地涨亦层层透足,包浆亦处处铺满,三年不间断,可以成功。”陈性讲了文盘武盘两种盘功。我还听到一些老玩家讲过“意盘”,是说把出土的生坑古放在那里,人在意念中想象着玉色的变化,它果真会变,会慢慢透出斑斓的色彩并形成包浆。我知道,这并不是人的意念在起作用,而是玉器的存放环境改变,周围接触的物质发生了变化,自然玉表会产生相应的变化。一件玉器盘熟了,出现了包浆,玩玉的人把这种变化结果叫做“脱胎”。这样的东西自然是人们梦寐以求的。
       现代人为了让玉器看去似带包浆,他们先上机器,用皮砣对玉器进行光亮处理,然后再用柔软的动物皮子,以手工方式摩擦,当然这种手段也得靠工夫,但比古人那种方式要快多了。这样制造出的包浆自然似是而非,但在市场上却很能唬人。
       伪古玉器,是为牟取高利而制造的赝品,一般按照古器的造型、图案,有的只是张图片,刻意模仿,以假充真,鱼目混珠,目的很明确,就是牟利。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睁大眼睛说瞎话,行坑蒙拐骗之伎俩。这类玉器质量优劣不等,而数量却多得惊人。故宫博物院杨伯达先生介绍,据解放前古玩界人士估计,当时存世的古玉器大约真假参半,使人难辨难分。新中国成立后,这大批真假难识的古玉器,大多陆续进入了博物馆,当初故宫博物院在整理馆藏玉器时,首要任务便是辨别真伪。
       摹古与伪古的区别,重要的一点是制作者动机不同。当然这个界限有时很容易混淆,你不为牟利,制作一件摹古玉器,到了他人的手中,他却可以当作古玉拿进市场。这只能看个人的玉德了。
       臆古是一种更等而下之的作伪,只是根据臆想,闭门造车,七拼八凑地制作出亘古未有的伪玉器,因为是拍脑袋发明,此类东西常常贻笑大方,稍有眼力者并不难识别。
       除这三者之外,另有古玉改作和古玉后雕。从古代流传下来的古玉大件,不少都已器形残缺,有人便对这类玉器进行改作,或按照原来器物造型及纹饰改做成零星小件,或对残器进行补整。如破碎的玉璧,缺一小部分,改做块,缺一半,改做璜,里口残缺,磨去一层改做瑗,外边残缺,磨去外边改做环。有些古玉,尚未成形或器形不整、雕琢不精,有人便重新加工,如将新发现的古玉做成古器,将素面的古玉器,重新切磋,雕琢纹饰,如在古玉斧、玉圭、玉璧、玉璜乃至玉琮上,都可以大做文章。为避免改做和后雕留下的新工痕迹,对容易暴露庐山真面目的斧凿之痕,还要进行染色和褪光,如此这般,一些在玉市上本无人问津,或有人愿意收购但不会给高价的旧玉,就能卖个好价钱了。
       中国玉市这种传统久远的现象,到当代仍持续不衰,而且多出了许多史无前例的“发明创造”。
       以沁色作伪为例,古人多采用烧、烤、煮、炸等手段。比如清人陈性在《玉纪》里讲述的老提油和新提油诸法,把一种叫做虹光草的植物,捣成汁液,将玉放人其中浸泡,再用点燃的新鲜竹枝烘烤,植物汁液色彩便渗入玉器纹理中;或将玉放人红木屑、乌木屑中煨之,这些手段,都能使玉形成枣皮红、橘皮红、柑黄、桂皮黄等假沁色。在《玉纪》记载的作伪法之外,还有各种各样作伪的手段,比如仿牛毛纹法,在隆冬腊月,用浓灰水或浓乌梅水浸没刚制作好的玉器,放在文火中煮,趁热取出放在风雪漫天的室外,使玉质冷缩,然后再煮,再冻,如此反复,直到玉器上形成状如牛毛、色彩斑斓的纹理;叩锈法是把新玉器用铁屑拌之热醋淬之,然后埋入地下数月取出,便有了铁锈红沁,而且带有土斑。在陈性之后吕美璩的《玉纪补》里,更是详细记载了一种叫做“猫狗葬”的作伪法:“金陵苏州玉贾专做此物,据云用夹石之玉,先染以色,次放于油内炸透,再将猫犬杀毙,破开肚腹,趁热将玉藏于内,埋在土中数年,然后取出,血淤成团成块,亦有水银光亮隐在玉内”,这便是后人所称的狗玉、猫玉、羊玉。还有更残酷的,一些作伪者,割开活羊活牛的腿,将火烤油炸后的小件玉器放在里面,用线缝上,让伤口愈合,经年后再从羊腿牛腿中取出,活物活血,那玉器上的血沁便更为生动,酷似古玉。
       北京玉雕厂原厂长、中国宝玉石协会玉石专业委员会副会长刘继庭告诉我,北京玉雕厂在20世纪50、60年代,也曾做过梅玉,将玉器放进酸梅和杏干水中煮,作摹古玉件。
       现在的人们,再也没有这么大的耐性,再也不愿意花费这么大的工夫了。工业时代多的是化工原料,用酸碱作旧作沁,省时省工,投入少,产出高,一本万利的营生,何乐不为?如用氢氟酸、硝酸、黄色高锰酸钾、黑色硫化汞、硅酸钠、磷苯二钾酸、二丁酯等,再加朱砂、鞋油、沥青等色料,都可以做成各种伪古器件。早时玉匠作沁,假是假,但大都选用生物染料,对人体和环境并没有多大危害,如今这些含酸含碱的东西,你以为是件宝物佩戴在身上,殊不知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要命的是,如今各个城市玉器市场的地摊上,充斥不少此类货色,摊主总会信誓旦旦地介绍说是“从民间收来的”,甚至会唾星四溅地给你讲出一个传奇故事来,极力予以兜售。你若喜爱古玉而又贪图便宜,一块污染物就会悬在你的腰间,或挂在你的脖子上了。
       怪 兽
       在安徽蚌埠火车站下车,第一眼便会看到一幅非常醒目的广告:传承亘古技艺,弘扬国玉文化。
       这是蚌埠正东玉雕厂的广告,可以说,这也是蚌埠市的口号。
       蚌埠市位于安徽省北部的淮河岸边,因古时盛产河蚌而得名。据《凤阳府志》记载,蚌埠为古采珠之地,所以又称“珍珠城”。珍珠是宝,由此看来,蚌埠人与宝早就有了紧密关系。建国后建起的蚌埠玉雕厂,正是这种渊源关系的承继和发展。
       像很多国营玉雕厂一样,进入市场经济后,曾经很是兴盛的蚌埠玉雕厂衰落了。不是领导者无能,而是经济体制本身与玉雕这个行业的特殊性很难匹配。玉雕是个高风险的行业,有着很大的“赌性”,比如一块翡翠原石,进料时敢不敢赌?不开门子不见瓤,要价1OO万。赌赢了,可能值200万、500万、1OOO万,可是这翻番的利润与拍板者没有任何关系,
       是国家的。赌输了呢?拍板者的责任可就大了。既是这样,谁愿把不疼不痒的手指往磨盘下伸?计划经济体制下的国营玉雕厂面对的正是这样的尴尬。玉雕厂不景气,工人也就纷纷离厂,自己干去了。有人发了,就有更多的人效仿,后来连原本和玉雕没有关系的人也投身其中,建起了或大或小的玉雕作坊。据统计,蚌埠市玉雕作坊已超过1000多家,分布在城区各处,而集中地是在北工地、营市街、三马路等地,后来发展到南山路、东海大道一带。我在南山路就认识一对开小作坊的中年夫妇,二人原来都是国营企业工人,下岗后从扬州请了位玉雕工人,自己也开始学手艺,生意不错,解决了生计问题,温饱自然不在话下。
       蚌埠市在调整产业结构时,将玉雕业划入大力发展的产业之中,无论从GDP增长和解决就业问题角度考虑,这都是个聪明的决策。毕竟有着深远的玉雕传统,毕竟有那么多技艺高超的玉雕艺人,毕竟有那么多人因玉雕而有了饭吃,毕竟玉雕产品为这个城市换回了那么多钞票。
       但随之而来的隐忧,却像玉雕所面对的料石一样,沉甸甸压在人们心头。
       蚌埠个体玉雕作坊,以仿古为主,我们先来看两剂配方——
       配方一:氢氟酸溶液,浓度10%。将器物浸泡4~1O小时,器物表面即生成白灰皮。着加沁色,用高锰酸钾,做出的黄色即为铁锈黄;用硫化汞,做出黑色即为水银沁;用碱性橙,即做出枣红皮或洒金黄。
       配方二:硝酸、硫酸各一半,加50%水,浸泡器物,时间因玉质不同酌情把握。此方主要用于咬缝。添加硫化汞、磷苯二钾酸、碱性橙等,即可得到各种沁色。
       这是这些作坊给玉器染色最常见的配方,并不复杂,也不神秘,即使一些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也可掌握操作。
       蚌埠最大的玉市是位于市中心的古玩城。距离古玩城仅两站地的延安小区,在一片居民住宅区内外,就布满了这些小作坊。在这里,我曾经用一整天时间,亲眼目睹了仿古玉制作的全过程,和多家作坊主人有过深入的交流。
       这些作坊,多数既是住宅,又是生产车间,也是做买卖的店铺。做成的玉坯经酸碱处理后,接下来的工序便是烘烤。这里家家户户都有一个或者几个液化煤气罐,罐子上接一根长长的胶皮管,另一端安装一个像氧焊枪一样的操作工具,点燃煤气,便用喷射出的火苗烘烤那些半成品玉坯。操作者面前还有一盆水,一只鬃刷,烘烤几秒钟,鬃刷蘸水淬激,再烘烤,再淬激,如此反复,玉质就起了变化,变得疏松可以吃色了。到了这种程度,再给器物不需要颜色的地方涂上蜡,着色之处暴露,开始上色。上色的颜料,便是上边所说的各种化工物质。着色深浅视需要而定,有的要上若干遍,最后用油石、细砂纸打磨抛光,或用布砣蘸上三氧化二铈抛光。还有一种方法,把器物放进一种特别的滚筒内,加金刚砂、玛瑙粉或细锯末来抛光,称之为滚光。
       北工地离蚌埠最大的民营玉雕企业——正东玉雕厂不远,是一个很有名气的玉雕作坊云集之处。这里一幢幢新建的居民楼拔地而起,与新建筑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地面环境,走进街巷,许多人家门前都流淌着红色的、绿色的、黑色的污水,都是处理过玉器的化学废水。这些污水从作坊排到大街上,有些人家干脆就在大街上冲刷打磨玉器,污水就在工人脚前漫成一条小溪。工业垃圾、生活垃圾,随意抛弃在房前屋后,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在这里,我见一个老妇人正在家门前用破抹布擦拭玉器。有人做这活儿时戴着胶皮手套,老妇人却赤裸双手,那手已被化学染料染成绛红色。我问她知道不知道染料对身体有害,她对我的问题很茫然,半天才回答:“不用手干,那用什么干活呀?”
       污染,是如今玉雕仿古带来的最大忧患。以新充旧,以次充好,污染的是职业道德,是人的心灵;滥用化工原料,污染的是环境,是人的肌体。遗憾的是很多人对此尚缺乏足够的认识。我曾读到若干家媒体对蚌埠仿古玉雕的报道,称赞有加,推崇备至,有文章也涉及使用有害化学物质问题,但浅尝辄止,微弱的声音已被景慕之情湮没了。
       问题还在于,这种状况并不是蚌埠所独有,而是如今仿古玉雕业普遍面临的问题,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在玉雕仿古异常活跃的西安、徐州、南阳、扬州等城市,我都曾目睹过类似蚌埠的情况。这已经成为毋庸讳言而又必须正视的现实。
       正视是一方面,能否解决是另一个问题,对此我持一种非常悲观的态度。
       最大的难点在于,仿古玉器有市场,能卖钱,这就决定了很难轻易剪除其弊端。
       让我们把视线仍投向蚌埠。
       蚌埠仿古玉雕走得最火的是被当地人叫做“怪兽”的大型摆件。在北方,这种东西人们称做貔貅。传说是龙的儿子。在玉雕题材中,龙是经常被选用的吉祥动物图案。龙生九子,龙的儿子也被神化,成了各具特异功能的神物:蒲牢,性好吼,多做古铜钟的上纽;饕餮,好饮食,常立于鼎上;睚眦,性好杀,常立于刀环上;椒图,形似螺蚌,性好闭,常为门的铺首;金猊,形似狮子,性好烟火,故多立于香炉;蚣蝮性好水,故多立于桥柱;狴犴形状似虎,很有威严,常立于狱门;顾履形似乌龟,善驮重物,故常用于石碑下部龟趺;螭吻形似兽,性好望,多做屋脊兽头。这里面没有貔貅。查《辞海》,对于貔貅的解释是“古籍中的一种猛兽”,《辞源》的解释是:“猛兽名,豹属。”也未讲是龙的儿子。端详玉雕貔貅或曰“怪兽”,其形其貌倒是与辟邪近似,辟邪在玉雕题材中古已有之,传世精品汉代、南北朝的都有,在博物馆和拍卖会上也时能见到。古代辟邪是一种类狮而带翼的神兽,而如今的貔貅,被解释成没有肛门,只吃不屙的怪物。因为只进不出,也就成了聚财的象征。被传得更邪乎的是,澳门赌场,是不许身佩貔貅的人人场的,你只进不出,赌场岂不赔老了?貔貅被赋予这样的意义,故而在一门心思奔向富裕的当代中国人心里,成了一种旨意明确的象征,占据了一个重要地位。
       蚌埠几乎每家作坊都做“怪兽”,经烘烤酸碱处理,身上布满红色或黑色纹理,大到数十斤、上百斤的有,小到手把件也有,多是岫玉或地方杂玉。这种玉料,几元钱一公斤,一件个头不算小的“怪兽”,料钱百把十元,工钱在当地很便宜,也就百八十元,成本不到200元,批发价却能卖到三四百、四五百,而拿到各地的店里,价钱可以标到上千元。这样的赚头,如何能让厂家商家罢休?
       “怪兽”真成了怪兽!
       目前中国法律面对玉器作旧伪古,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因为摹和伪的界限有时很难划分清楚。厂家生产,法律是难以干预的,商贾在说明是仿品的前提下销售,法律也奈何不得,但在五花八门的销售渠道里,商贾怎样介绍这些东西,那只有天知道了。他就是昧着良心说瞎话,明知是伪古的东西却说成古物,你又能怎样?他会说:我看它就是古物!在玉器这个特殊行业里,中国现行法律还有很多空白点。
       其实,蚌埠也有不少很正规、很不错的玉雕企业,正东玉雕厂就很有代表性。
       这是一家创建于1996年的企业,历史并不长,
       但它从一开始,便突破了传统作坊的模式,融入现代化的理念,追求规模化经营,使企业快速发展。特别是2004年4月,在新疆成功竞拍到矿区面积达30平方公里的和田玉矿开采权,不仅满足了产品的原料需求。而且奠定了其产品的品牌基础。用这家企业的话说,现在他们已经形成了“原料有矿山、生产有基地、信息有网络、销售建连锁”的局面。
       像这样的企业,当然不用走“怪兽”的路子。大凡伪古,都是用一些很次的玉料,上好的料自身就有着不菲的身价,谁舍得用酸碱去腐蚀?我参观过正东的产品陈列室,选料、设计、雕琢、打磨,每一个环节、每一道工序都很讲究。一块玉坯在设计师精心设计、玉匠的神功点缀下,被琢磨成栩栩如生、会意传神的山子人物、炉瓶器皿、飞禽走兽、花鸟虫鱼、随身佩饰等。也有明清仿品,像子冈款牌子、乾隆工器件等,但不是用酸碱作旧,而是在做工上下工夫做出味道,在盘磨上下工夫做出包浆,而不是一味在沁色上做文章。
       这当是中国当代玉雕业良性的发展之路。
       分香散玉
       俗话讲:千般玛瑙万种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给玉的定义为“石之美者”。在现代科技可以准确检测矿物质的理化成分之前,按照许慎的定义,凡自然界温润而有色泽的美石,都可以称之为玉。事实上,这个看似混沌的概念,直到今天仍被人们接受,现代科技手段尽管可以准确无误地检测出矿物质的理化成分,但区别玉与石,却没有一个严格的科学定义。
       玉字最早出现于《诗经》。《诗经·秦风》有“何以赠之,环瑰玉佩。”《大雅·民劳》中有“王欲玉女,是用大谏。”在《山海经》里,记述神州大地玉的产地,就有137处。在中国,几乎各地都出产玉,只是品质的优劣、人们喜爱的程度不同而已。玉的品种的丰富和多样,构成了中国玉文化斑斓多姿的形态色彩和难以穷尽的瑰丽传奇。
       我的一位朋友,给我讲述了一个让人将信将疑的有趣故事,这个朋友是著名作家贾平凹。
       一次我回西安,贾平凹请我吃饭。席间,贾平凹神秘兮兮地问我:“常说有眼不识金香玉,你见过金香玉什么样吗?”
       我摇头:“没见过。”
       贾平凹笑笑:“我有一块。”
       他从脖子上摘下一个挂件,凑到我鼻前:“你先闻闻。”
       是一块褐色的素面随形无工牌子,没有雕刻任何纹饰。无饰,谐音“无事”。这种牌子行里话叫做平安无事牌,象征平安吉祥。我闻了闻,有种类似奶油的香味,淡淡的,却真真切切。贾平凹有些得意,同时巫气十足地给我讲了这块牌子的来历——
       “文革”末期,陕西汉中某县有个老汉,一日赶集回家,站在路边想等同村的小手扶拖拉机捎脚,等待的时候一阵内急,便潜身路边山根隐蔽处大解。蹲在那里,便闻到一股异香。老汉自言自语:“日怪了,吃糠咽菜的肚子,拉屎倒成香的了。”再细闻,不对,屎自然是臭的,那异香来自另一处,来自一块石头。老汉急忙打点起身,凑到石头前,没错,香味是从石头中散发出来的。老汉知道他遇到了一件奇物。忙搬动石头,脱下上衣裹了,抱着回到路边。不一时,村里一辆手扶拖拉机开来,老汉截住,抱着石头上去。那拖拉机上早载满了赶集回家的人,老汉挤上去,又怀抱一块石头,不能站,不能坐,戳在那里挤得别人怪难受,就有人斥责老汉:“抱的啥东西,怎么这么个人啊?”老汉不愿意告诉人他怀抱的是一块奇石,只想找个稳当处栖身。众人不干了,轰老汉:“下去下去,后边还有咱村一辆手扶,那上边人少,你坐那一辆。”老汉硬是被轰了下去。老汉只好重新站在路边等候。后边那辆小手扶还没等来,只见前边公路上有人骑自行车慌慌张张窜来,转颜失色叫道:“不好了,前边小手扶栽到沟里去了。”老汉心里一咯噔,待坐上后边的拖拉机往前行出不到二里地,但见他刚刚被轰下来的那辆小手扶,已栽进路边的深沟,上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好不凄惨。老汉逃过一劫,是那块石头帮他逃过了这一劫,他愈发相信这石头是块神奇之物,回家便供了起来。
       石头救了老汉一命的事很快在村子传开。众人争相目睹那奇石,争相嗅闻那奇石的异香。有人便撺掇老汉送石头去有关部门检测,看看究竟是何等神秘之物。老汉果真送到了西安有关部门,检测后得出的结论是:一种远古时期香木的化石,俗称金香玉。
       金香玉!这不是千百年来一直在传说的宝物吗?老汉自是惊喜万分,抱回家去,秘藏起来,再不示人。
       当贾平凹把老汉的故事讲完,再次展示他那块牌子时,骄傲地宣布:当今世界上只有四个人拥有金香玉,一个是党的前主席华国锋,老汉从检测时切割下来的一小块上,切下一片,邮寄给了华国锋,因为当时华国锋刚接了毛主席的班,正在国家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后来汉中地委书记张××听说了,硬要看老汉的宝物,老汉只好也给他切了一块。再就是贾平凹的这一块了。他是去汉中采风,听说了这个故事走访老汉,老汉念他是个作家,也就给了他一块。贾平凹的骄傲还在于,虽说世上有四个人有这东西,但戴在身上的,只有他一人!
       酒间的说道,姑妄言之,也就姑妄听之,怎料到就是这块玉,又引出后边一串故事来。
       半年后,贾平凹获中国石油铁人文学奖,来京参加完颁奖大会的当晚,与几个朋友来到我家。喝茶聊天中,谈到了玉。雷达先让众人欣赏了自己的一件玉佩,我随口问贾平凹那块玉带了没有。没承想这一问,竟问出事端来。
       这天晚上的事情,参与者雷抒雁写过一篇《分香散玉记》,对全过程有着精彩的记述——
       1999年11月某日晚,时近子时,位于北京西北角一寓所里,“啪”然一声脆响,一方稀世古玉,跌落玻璃茶几之上。只见那玉轻轻弹起,随即碎成几块,落在地上。一时之间,举座愕然,六双眼睛盯着碎玉,黑脸、白脸、黄脸、粉脸,顿成灰面。宝玉之主人贾平凹连声说:“天意!天意!”古人说,宝物归化,必有先兆。细想几个月来,天下之不平静:先是巴尔干战事如火如荼,后又土耳其地震连连,延及台湾地动山摇,阿里山塌落,日月潭塞阻;再后来,又是飓风,又是暴雨,从南美吹到北美……世界不平若此,宝物岂能安宁。愤然一跃,粉身碎骨,亦在情理之中。其时。举座目瞪口呆,似觉东海激荡,昆仑摇撼,连说一声“可惜”都已忘记。不知这一夜地震台灵敏的测震指针可曾画下一些剧烈的痕迹!事情原委如下。
       这一日,贾平凹先生荣获“中国石油铁人奖”,在人民大会堂得一奖牌并三千大洋,晚上庆宴之后,一群京内朋友邀聚白描先生家中闲聊。一并六人,贾平凹、雷达、李炳银、雷抒雁以及白描和夫人毕英杰。入座、看茶,然后照例是一番东拉西扯,寒暄、叙旧、高侃。
       雷达先生不失时机。从脖下扯出一块玉佩,说是近日得一古玉,上有阴文刻字,不曾认识,想请诸位看看。大家传阅,果然是一方好玉,明亮透澈,雕工精巧,只是仍然无人认得那篆刻的字。雷达听到众人评说,面有得意之色,悄然收了玉佩。从领口
       塞进衣里,贴肉暖和去了。
       看罢雷达的玉佩,贾平凹先生便有些耐不住了,一脸神秘,说:“我也有一块玉。”说着贴脖领子掏了出来。
       李炳银坐在就近,便靠近前去,赏那宝物。
       平凹不肯从脖子上卸那玉佩,凑近前去观看,拉拉扯扯,多有不便。炳银看罢连说:“不错,不错!”平凹益发高兴。又说:“再闻一闻!”炳银凑近脸去,几乎贴近了平凹的嘴巴,闻了闻,说:“咦,怎么有一股香味?”
       平凹忙将那劳什子塞进衣领,说:“知道吗?金香玉!”
       “金香玉?”众人一愣。
       平凹慢慢说道:这是稀世之物,除发现该玉的老人之外,得此宝玉者,世上仅三人,一是前国家领袖华国锋,二是陕西省现任某领导,余下就是他自己了。平凹文章写得奇丽,人也极富才情,收藏诸般古董,早有名声。讲起这些故事来,总是神秘有加,诡谲不测。立时,众人就来了兴致。
       雷达急着要看“金香玉”,又觉凑上前去动作不雅,便连声喊道:“卸下来!卸下来!”
       想来这方佩玉是平凹极为钟爱之物,一条细绳系在脖颈,那绳子又十分紧短,戴卸均不方便。吱吱歪歪,拉拉卸卸,红绳差点儿没把一双耳朵剐了下来。
       这一卸,却是祸事的开端。《玉藻》一书早有提醒:“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大约这一去身,就埋下不祥。
       雷达握玉在手,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果然,那一方玉,倒像是一片巧克力,浓重的色彩里,透着一股异香。
       众人争看,平凹便不紧不慢讲起这金香玉的来历。说是陕南某地,有一老人……
       《分香散玉记》里记述了这块玉的来历,这里不再引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其神奇程度,不比这方玉的来历逊色。雷抒雁记述道——
       既是绝品。就更让人爱不释手。一遍传罢,毕英杰女士复还给平凹,谁知就在递接瞬间,一失手,只听戛然一声,那方玉掉在茶几之上。平凹是奇人,听声之后,先是一惊,接着闭目伸手,连叫:“六块,六块!”那声音怪异,像是祈祷,又像是判定。众人静下神,俯身去捡,果然六块。平凹说:“如何?玉是灵性之物,知道诸位心私爱之,又不便说出口;且只一块给谁也不合适。如今碎了,在场是六人定然是六块。每人一块,拿去吧!”
       这虽只是个意外事故,但奇在六人恰恰六块,各有一份。就算是巧合,也巧得出人意料。平凹的呼声犹在耳边,益发多了神秘色彩。白描怪得妻子失手,心中颇为不安,对平凹说:“我将这几块托人以金子 镶嵌给你,留个纪念吧。”
       令我惊愕的是,往日人皆道平凹吝啬,悭财吝物.此时则见其大将之风。看见玉碎,先是一震,脸色一暗,心中之苦、之痛,无以言表;瞬间,即归平静,一口谢绝了白描要以金镶玉之求,说是:“玉有缘分,今日六人。果为六块,正是得其所哉!这倒是祥瑞之吉兆!”
       事实上,我看到平凹当时分外痛心,脸色都灰了,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在平凹提议将玉分与众人后,遂劝阻:“算了吧,还是我找人用金镶嵌起来还归你。”并打趣道:“金子一镶,你这金香玉真成‘金镶玉’了。”平凹仍是执意分给大家。事后他曾私下向我道出原委:原来,此趟来京领奖,他就犹犹豫豫来还是不来,多日来他右眼直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来京未必有什么好事。如今这玉意外碎裂,玉代他受祸,帮他消了一灾,也正是好友的聚会,才会有这样的结果,这玉岂有不分赠大家的道理?
       雷抒雁的文章接着写道——
       风暴之后,大海归于平静,几位朋友,各自抚着闻着自己所得的一块金香玉,又说笑开来。白描夫妇那里铺纸备墨,要平凹一展书艺。平凹笔墨功力深厚,名声远播,在西安得的润笔颇丰。今日诸友正是要榨他一榨。
       平凹提笔舔墨,静思片刻,落笔大书二字:“分香”。重笔侧锋。凝然有魏碑之风。只是满张宣纸,只这“分香”二字,略显空廓。我说:“再加二字:‘分香散玉’。”众人抚掌连声说好。下边以小字记下今夜玉碎之经过。遂成一篇秀书美文,白描抢先一步说:“我收藏了。”
       雷文没有抄录平凹记述玉碎经过的跋语,我借拙文不妨补录于兹:“吾佩戴金香玉一块,到白描家吃酒,众呼观玉,交手时不慎坠地,顿时满室异香横溢,众皆大惊。平凹闭目日:玉碎六块无疑。众皆不信,捡起果然。在场六人皆为士君子,合当分而得之,此玉之灵性也。在场六人为:雷抒雁、雷达、李炳银、白描、毕英杰、贾平凹。岁在己卯冬月平凹书并记。”
       《分香散玉记》在记述完这段奇事之后,雷抒雁意犹未尽,又信笔抒发了一番心中感慨——
       古之士人比德于玉。管子说,玉有九德:荀子说。玉有七德;《说文》称玉有五德。但都有“仁义礼智信”各字。古人佩玉,不为显示财富,只在提醒修身,叫“守身如玉”。平凹今夜“分香散玉”,不以物喜。不以物悲,轻物重友;视玉以德,真有古贤士之风。
       我说这些,使平凹先生似蒙上高士儒生甚至道学先生的色彩。其实,平凹为人随和,大俗若雅,多有奇思;酸黄之语,常常脱口而出令人开怀捧腹。也就与他开个玩笑,说:“分香散玉四字,倒像是风月楼倒闭,老鸨豪侠仗义,干脆分发青楼姐妹给了平日怜香惜玉的弟兄。”
       平凹莞尔一笑,心领神会;众人朗声大笑,连声称“妙”!随即,平凹雄风大振.展纸挥毫,重笔酣墨写下各类条幅二三十张。书罢,白描夫妇酒莱早在一旁侍候,推杯换盏之际,斗转星移,不觉晨光已至矣!
       《分香散玉记》最初发表于天津《今晚报》,随后《作家文摘》等各选刊文摘类报刊多有转载。不少朋友或当面或电话向我追询,事情是否真像雷抒雁文章里写的那样奇妙,有的还让我再将这故事给他们讲述一遍。一个分香散玉的故事,到后来竟成了朋友间和文坛上的一段趣闻佳话。
       但金香玉的故事到此远未结束。
       时隔两年之后,陕西电视台编导惠京鹏来京找到我,说他们正在摄制一部名为《金香玉》的专题片,早听说过“分香散玉”的故事,正是他们专题片里难得的好素材。
       我不明白何以要拍这样的专题片。惠京鹏告诉我:陕西汉中出产金香玉的消息传开后,早年大家只是说说,没有谁去寻找开采它。如今事情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发家致富的想法鼓动得人像发了疯,很多人包山开矿,想开采出金香玉来,也真有人找到了,也有急红了眼的,用其他物质加进香料合成以假充真,拿到市场上去蒙人骗财。他们拍摄《金香玉》专题片的想法,是想让大家了解这种物质的真实面目,做一番知识普及。
       于是,惠京鹏一千人,扛着机器,一同到了我家,拍了贾平凹分与我和夫人的那两块玉,拍了“分香散玉”书法条幅,录了我讲述的分香散玉的故事。雷抒雁《分香散玉记》写成后,叫人打印给了报社,原文手稿则被我要了过来,他们又拍了雷文手稿。
       《金香玉》专题片是否拍成播出,没有打听,倒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故事,直叫人感叹世事之奇之妙。
       一日,我去北京旧宫一家朋友的玉厂,朋友说让我看样东西。拿出的是拳头大一块褐色的石头。我
       说是金香玉。朋友奇怪,问我怎么辨识出来的。我给朋友讲了分香散玉的故事和惠京鹏告知我的消息。朋友立即打电话叫来了料主。原来是一位老板从玉料贩子手中购进了这块料,倾倒于金香玉的盛名之下,先送来上砣子试试,如果能做成玩意儿,就将那玉料贩子手中几百公斤料全部拿下,物以稀为贵,可以做一笔不错的生意。
       听了我的讲述,那老板谨慎了,虽然送到玉厂的那块料是原生矿物质没有问题,也雕成了几件玩意儿,但后来又送来一块,一上高速旋转的砣子,便崩刀,还可以闻到一种焦煳味,显然是合成材料。原生矿物质,尤其是玉石,绝不会有焦煳味的。那老板要做金香玉生意的打算也就此拉倒。
       后来我在北京潘家园、大钟寺玉器市场,也见到了出售金香玉的。卖主自然说得神乎其神,还给我一张有关金香玉的介绍材料。材料上的介绍如下——
       在古老的陕西汉中,一座幽深的山中,蕴藏着一种会散发出迷人香气的美玉,这就是人们寻觅已久,只见诸史料记载。而难得一睹芳容的奇珍玉石——金香玉。其实它的外表朴实无华,貌不惊人。因此才有一句俗话:有眼不识金香玉。
       它出自于自然,得之于岁月,色泽古朴淳厚,质地柔和细腻,亮度温润饱满,呈红褐色及深褐色的半透明状态,摩氏硬度在3.2~3.8度之间。
       它是地壳从沧海桑田的轮回中诞生的自然产物,是很久以前,火山爆发后。炙热的岩浆融合吸纳那些邻近它的芳香植物而冷却沉积下来的产物。
       关于它的由来,去年10月5日的《北京晚报》已做出了真实肯定的报道。在今年5月11日中央电视台的《鉴宝》栏目中,北京大学地质系教授,从事矿物、岩石、珠宝等研究工作三十三年的王时麒专家,已详细介绍了金香玉的产地、成分、颜色、形成原理及其特点,并给它定了一个符合它身份的价住。
       近期又通过了中华全国工商联珠宝业商会珠宝检测研究中心的专家检测,得到了专家的充分肯定。
       我没有去核定介绍材料内容的真实性,但这种东西一旦面市,真假混杂却是肯定的,上当受骗的人自然难免。在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当今玉市,但愿“有眼不识金香玉”这句俗话,别成为使人误入迷境的一句谶语。
       千年悲喜剧
       中华民族和西方民族在人格性情、审美情趣、价值取向上的差异,在对待宝玉石的态度上,毫无保留地体现出来。
       中华人爱玉石,首先便是玉的突出特性,温润而泽。至纯至洁,美丽,内敛,含蓄,蕴藉丰富却不事张扬。这与儒学的中庸主张在本质上是吻合一致的。而西方人崇尚个性,强调自我,性格张扬,情感外露,所以更喜欢宝石。宝玉的概念,在中国古代,泛指一切贵重之物,本无本质区别。《国语·鲁语上》有“以其宝来奔”,韦昭注曰:“宝,玉也。”《吕氏春秋·异宝》记有:“子以玉为宝,我以不受为宝。”宝在广义上涵盖玉,但现代人往往从狭义上来对宝和玉做出不同理解:玉专指玉石,比如翡翠、和田玉、岫岩玉、南阳玉、蓝田玉、玛瑙、绿松石、青金石等。而宝在狭义上通常指珠宝:钻石、红宝、蓝宝、黄宝、祖母绿、欧泊、碧玺、猫眼等。这并非科学分类,只是人们的一种习惯认识而已。
       东西方人性情的不同,注定了中国人崇尚玉的温润含蓄的品性,而西方人喜欢目光所及便夺人心魄的珠光宝气。另一个重要区别还在于,在西方人眼里,宝物就是宝物,可以象征身份,象征财富,象征情趣与爱好,而中国人如前所言,除此之外,美玉更具备某种人格化道德化的意义,与操守品行紧密相关。玉石的品质是天生的,这种固有的天性,和人们对于善恶、是非、荣辱、美丑的概念紧密联系在一起,所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并不简单是指辟邪除祟之用,而是借物取义,警示自己坚守某种道德规范。
       但我们不得不悲观地承认,中华玉文化所赋予美玉的人格化道德化含义,自古至今,在精神与物质、理念与实践、信仰与功利之间,从来干戈不休。言行不一的尴尬,理想主张和实际作为上的二重标准的矛盾,千百年来都是一个难解的死结,导演出无数悲喜剧。
       权和利二字,是这所有悲哀的酵母。
       一方传国玉玺的旷代之争,便是这无数大戏中的一部经典闹剧。
       秦王扫六合,天下归一统,秦王室的先祖,昭王梦寐以求的和氏璧,自然落人始皇帝赢政之手。《太平广记·卷第二百六·书一·李斯》记载道:“始皇以和氏之璧,琢而为玺,令斯书其文。”张守节《史记正义》云:“卞和璧,始皇以为传国玉玺也。”“李斯磨和璧作之。”李斯玺文所书八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由咸阳玉工孙寿镌刻。由此,和氏璧成为了秦王朝的“传国玉玺”,执掌天下国家的权利由上天授予,而这种皇权是神圣不可动摇的。
       将和氏璧这“天下所共传宝”雕琢为皇帝专用的玉玺,然而秦王朝既未寿也未昌,历时仅十五载,三世而终。当楚将沛公破秦军人武关,在霸上使人约降秦子婴时,太史公在《史记·秦始皇本纪》里对当时的情景做了很蔑视的记述:“子婴即系颈以组,白马素车,奉天子玺符,降轵道旁。”拱手献出了传国玉玺。刘邦得到真龙天子的“身份证”,喜形于色,踌躇满志。《汉书·卷九十八·元后传》载:“及高祖诛项籍,即天子位,因御服其玺,世世传授,号日汉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平静地在汉宫秘藏了200年后,斗转星移,已到西汉末年。公元5年,自称黄帝后人、原以外戚身份入朝为官、曾官至大司马、封安汉公的王莽,眼见当时的平帝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童,篡位之心油然而生。他以椒酒进献平帝,次日平帝便一病不起,不多久就死去了。王莽继推孺子婴登基,而刘婴比平帝还小,不过两岁。又过了两年,王莽即推翻刘婴,自立为帝,改国号“新”。王莽唯恐天下不服。心中自然最牵挂的是那枚天命神授的传国玉玺。当时传国玉玺藏在太皇太后居住的长乐宫,王莽命堂弟安新公王舜前去索要。这孝元太皇太后本是王莽的姑妈,谁知孝元太皇太后怒斥:“我老已死,如尔兄弟,今族灭也!”怒斥归怒斥,却不得不拿出传国玉玺,愤怒地掷之于地。这一掷,传国玉玺被摔坏了一角。王莽如愿得之,命工匠以黄金镶补,又不愿落下逼抢传国玉玺的名声,竞在未央宫的渐台,大张旗鼓,设宴上演了一出答谢姑妈“合作”的闹剧。
       然而好景不长,王莽篡位不过15年,便在公元23年,被起义攻入长安的绿林军,斩杀于他曾设宴奉领传国玉玺的渐台,传国玉玺复归汉室。但仅两年后。赤眉义军推翻更始帝,传国玉玺落到了被赤眉军拥立的刘姓后裔、15岁的放牛娃刘盆子手中。
       此时,另一位刘姓后裔,高祖九世孙刘秀的势力也在崛起。他自立为光武皇帝,定都洛阳,发兵围剿赤眉军,迫使刘盆子投降,夺回了他高祖留下来的传国玉玺。刘秀得到传国玉玺后,曾专门下了一道诏书,其中两句是:“先帝玺绶归之王府。斯皆祖宗之灵,士人之力,朕曷足以享斯哉!”
       传国玉玺在东汉又传了12代皇帝,历时200余
       年。风平浪静的局面到了东汉末年,再没能维持下去,围绕政权的更迭,传国玉玺的争夺,一系列更为血腥、更为奸邪的杀戮再度上演。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先是外戚和宦官火并,继而董卓乱朝,各地豪强割据。来自江左地区的孙坚,在征讨董卓的征战中攻入洛阳,在大火的废墟中寻找传国玉玺,却没有得到。原来,宦官张让等人,在挟持小皇帝刘辩及皇弟刘协逃离京城之时,那枚传国玉玺就已经遗失了。
       就在孙坚失望之际,有人来报:城南一井口上,萦绕五彩云气。孙坚忙令兵士下井,打捞出的竟是那枚苦寻不得的传国玉玺。裴松之引注《吴书》云:“军城南甄官井上,旦有五色气,举军惊怪,莫有敢汲。坚令人人井,探得汉传国玉玺,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上一角缺。”
       孙坚如获至宝,将其秘藏于妻吴氏处。孙坚本是袁术的部下,袁术拘押吴氏,将传国玉玺夺到了自己手中。袁术死后,曹操挟献帝而令诸侯,传国玉玺已被曹操掌握。
       曹操死于公元220年,他的儿子曹丕承袭父爵,自称魏王,声言汉祚已终,逼献帝禅让王位。献帝哪肯将祖宗交与他的社稷江山拱手相让?曹丕便陈兵大内,迫逼传国之玺。献帝最终还是害怕了,同意交出玉玺。可这曹丕却是个极具城府之人,他要世人承认自己也是“受命于天”而统治天下。他要堂而皇之、名正言顺地接手汉室江山,遂强迫献帝于当年10月,卜地繁阳,筑三尺高台,亲奉传国玉玺,请曹丕登台受玺,代汉称帝。献帝这个软骨头居然反跪于台下,由曹丕封为山阳公,着即日离京,非宣召不许入朝。
       历史常会生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玩笑,常会演出一些剧情惊人相似的戏剧。45年之后。公元265年,势力日渐强大的晋王司马炎,佩剑直人宫内。此时,魏国帝位已传与曹操的孙子曹奂。司马炎照猫画虎,依照当年曹丕的做法,逼迫曹奂重修高台,并亲奉传国玉玺,请司马炎登台受玺,代魏建晋。曹奂像早先的献帝一样,跪伏台下听命,被封为陈留公,着离京外迁,非宣召不得入朝。
       一报还一报,故而《三国演义》有诗云:“魏吞汉室晋吞曹,天运循环不可逃。”
       到了公元304年,有个名叫刘渊的匈奴左贤王,起兵反晋,308年自称汉帝。刘渊死后,其子刘聪继位,率军攻洛阳、陷长安,俘杀晋怀帝、晋愍帝,灭西晋王朝,传国玉玺到了刘聪之手。
       后历经五胡十六国,围绕传国玉玺的争夺,更是血雨腥风。传国玉玺的踪迹变得扑朔迷离,南北朝各政权都纷纷扬言自己拥有传国玉玺,史书也多有矛盾的记载。再后来又历隋、唐、五代十国,最后的传说是,公元936年,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叛变后唐,引契丹军队攻陷洛阳,后唐末帝李从珂带全家老少,携玉玺登玄武楼自焚身亡。至此,关于传国玉玺的抢掠争夺宣告平息。
       按说,有关传国玉玺的故事,就此该打住了,但此后历代帝王,依然要祭出“王权神授”的理论旗帜,借以驭世牧民。宋元明清各代,都曾出现过传国玉玺再现于世的传闻。最荒诞的一幕,当数宋代咸阳平民段义献宝的故事。
       宋哲宗赵煦元符元年,即公元1098年,春正月,陕西咸阳一位名叫段义的人,向朝廷呈递一尊“玉印”。三月,当时的翰林学士、后来的权奸蔡京受命对此方玉玺进行鉴定。《宋史·卷一百五十四·志第一百七·舆服六》对鉴定报告有如此记载:“所献玉玺,色绿如蓝,温润而泽,其文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其背螭纽五盘,纽间有小窍,用以贯组。又得玉螭首一,白如膏,亦温润,其背亦螭纽五盘,纽间亦有贯组小窍,其面无文,与玺大小相合。篆文工作,皆非近世所为。臣等以历代正史考之,玺之文日‘皇帝寿昌’者,晋玺也;日‘受命于天’者,后魏玺也;‘有德者昌’,唐玺也;惟德允昌’,后晋玺也;则‘既寿永昌’者,秦玺可知。今得玺于咸阳,其玉乃蓝田之色,其篆与李斯小篆体合。饰以龙凤鸟鱼,乃虫书鸟迹之法,于今所传古书,莫可比拟,非汉以后所作明矣。”“今陛下嗣守祖宗大宝,而神玺自出,其文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则天之所畀,乌可忽哉?汉、晋以来,得宝鼎瑞物,犹告庙改元,肆眚上寿,况传国之器乎?”
       这样的鉴定报告,自然让宋哲宗大喜,于是,择定吉日,进行受宝仪式,将年号改为“元符”。宰相章悖受命在玉印上题写:“天授传国受命之宝”。而一介布衣的段义,则被任命为右班殿值,并赐绢二百匹。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所谓的鉴定报告穿凿附会,完全是拍赵氏王朝的马屁。后来一直贻笑大方。
       在各代帝王中,比较清醒的还要算清乾隆帝。
       乾隆之前,他的先祖多尔衮得一玉玺,认为是传国玉玺,珍藏清官。待传至乾隆手中,他经过一番仔细鉴定,写下一篇《御制国朝传宝记》,分析了传国玉玺的真伪,“……复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一玺,不知何时附藏殿内,反置之正中。按其词虽类古所传秦玺,而篆文拙俗,非李斯虫鸟之旧明甚。独玉质莹洁如截肪,方得黍尺四寸四分,厚得方之三。以为良玉不易得则信矣,若论宝,无论非秦玺,即真秦玺,亦何足贵!朕尝论之,君人者在德不在宝。宝虽重,一器耳。明等威、征信守,与车旗章服何异?德之不足,则山河之险,土宇之富,拱手而授之他人,未有徒恃此区区尺璧,足以自固者。诚能勤修令德,系属人心,则言传号涣,万里奔走,珍非和璧,制不龙螭,篆不斯籀,孰敢不敬信承奉,尊为神明。故宝器非宝,宝于有德。”
       乾隆视“德”为“宝”,而不是玉石之物,算是帝王中的一个智者了。
       一方玉玺,竟引发千年不绝的纷争,皆为争权。既有争权,便有夺利,因美玉而起的夺利事端,在千百年玉文化传承的历史上,也演出过一曲曲变奏。
       明末清初戏剧作家李玉,写有一部传奇《一捧雪》。后来京剧、徽剧、晋剧、秦腔、汉剧、豫剧、曲剧等,根据《一捧雪》的故事,改编了《温凉盏》、《审头刺汤》、《莫成替主》、《搜杯代戮》、《蓟州城》等名目不同的剧目上演。这是一个因美玉而惹祸又复仇的故事。故事原本并不完全是杜撰,而是取材于明代发生在河南淇县的一个真实事件。
       明朝嘉靖年间,一个叫做莫怀古的人,生在官宦之家,家中藏有一只玉杯,这玉杯有一神奇功能:斟上酒后,杯中酒液漾动,折射出杯底一束梅花花蕊,恍惚中给人以雪花飘飘之感,故名“一捧雪”。
       野史和戏文里的故事,不免有人为加工的成分,但如今确有一只“一捧雪”玉杯存世,而且和莫家的故事接续起来。
       据河南新野县委宣传部干部丁建忠讲,莫怀古为玉杯弃官舍妾后,几经辗转,最后在中原落脚,将莫姓改为李姓,隐蔽落户。具体地点便是今河南省新野县歪子镇大李营的莫李家,玉杯收藏者李宝山。李宝山称其家族为莫怀古的后代,玉杯从明代珍藏至今,已传十九世,计400余年。
       丁建忠介绍:“一捧雪”玉杯玉色为白中略透淡红,底部呈暗褐色,口径7厘米,深2.5厘米,壁厚0.2厘米。杯身呈五瓣梅花形,杯底中心有梅花的花
       蕊,杯身外部攀缠一疏影横斜的干枝梅,枝上雕琢有17朵大小不等凝脂般的梅花,杯似众星托月,花犹暗香浮动,杯身右侧花枝分生两权,与杯的顶、底部有机相衔接,中呈椭圆,可伸进食指,自然天成杯的把柄,恰到好处,鬼斧神工,令人叹绝。丁建忠还介绍,经故宫博物院鉴定,玉杯“一捧雪”为明代工艺,新疆和田白玉,玉质晶莹,构思巧妙,雕琢精细,为明代玉器之上品。
       现实与历史是否真的对应,今天的玉杯是否真是传说中的“一捧雪”,很难考证,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古语,却在这个故事中演绎得淋漓尽致。玉本该和最美好的事物联系在一起,但遗憾的事情总是发生,人很难战胜自身的贪欲。玉一旦具备了财富的象征意味,事物常常就会扭曲变形了。
       秘境之谜
       当今中国玉市,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个谜一般的所在。
       人们爱玉,想涉足这一领域,却又怕其中水太深,不明虚实就里,担心吃亏上当自寻烦恼。这固然与玉与生俱来以及人为赋予的神秘色彩有关,也与赝伪不绝、坑蒙拐骗的事情时有发生有关。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玉器这个行当,千百年来,主张师徒传承,前辈对于后辈,在知识、经验和技艺上,多是口传心授,更有门派内外之别,想要向社会普及,是不可能的。
       历史上也有精心研究玉器学问并有著述留世的人,但玉文化作为中华文化的一条主脉,较之其他文化领域,这样的著述少之又少,不多的研究家可以掰着手指头算出来,与玉在华夏民族精神、宗法、政治、经济中所占据的地位,是极不匹配的。传世的著述,也多以记录古玉形制、用途规仪为主要内容,难以引起大众的兴趣。近年涌现出不少玉文化研究专家,但多在考古领域。也有一些传播普及玉文化和玉器知识的读物问世,受到大众的欢迎,但适逢盛世,随着玉器走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人们同时需要对玉器市场有真切的了解,而眼下对于当代中国玉器市场的注视和研究,则分外欠缺,这就难免使人对其底细,感到云山雾罩。
       中国商品市场大环境秩序的混乱,也让正在发育成长的玉市很难建立起一种规范。比如人们最关注的一个问题,对玉材玉质的国家检测标准,早先制定的标准很难适应发展变化了的现实。以白玉而论,现在市场上有新疆白玉、青海白玉、俄罗斯白玉,都属透闪石类,理化成分也无本质区别,都是含铁和氟的钙镁硅酸盐,但在玉料品质、市场价位上,却有巨大差别。新疆白玉里也有产地的区分,和田玉、于阗玉、且末玉、叶城玉,产地不同,同样在玉料品质和市场价位上也不同。而这一切玉料,送到检测部门,一律冠以“白玉”名称,很容易引起混乱,一些商贩也在这个笼统的概念下玩鱼目混珠的把戏。新颁“国标”使用了和田玉这一名称,包括了白玉、青白玉和青玉,但这一标准没有全面反映和田玉的实际情况,和田玉还有碧玉、黄玉、墨玉和羊脂玉,这些品种在“国标”中没有反映,因此执行起来仍很困难。如墨玉和深色青玉在判断不确定时,就使用和田玉这一笼统的名称。
       新疆宝玉石协会副会长易爽庭说,现在有些质检单位自定标准,各行其是,有些销售者为了打开产品销路,要求质检单位对其产品出具“羊脂玉”证书,质检单位出于经济利益的驱动,对这种要求也往往给予满足。“羊脂玉”连标准都没有,这样的检测如何可信?有何权威?
       在国际珠宝消费市场上,钻石的销售占到消费总额的八成。只有1600年历史的钻石之所以风靡世界,是因为它早已制定出统一衡量其具体等级的4C标准。尽管和田玉的开采历史已有几千年之久.但是由于没有统一鉴定标准,直接限制了和田玉在国际上的推广。消费者进入令人眼花缭乱的玉市,难免会有如坠五里雾中之感。
       翡翠的检测也同样标准不一。人们购买翡翠器件,总要先问:“是真的还是假的?”因为翡翠作假的事情层出不穷,如果掏钱买了件假东西,闹心不闹心?可这真与假的质询,并不完全科学,材质确是翡翠,但经过了人工的净化和加色,你说是真是假?检测部门出示的检测报告,惯常是,若属纯天然翡翠,名称便注明为“翡翠”,另外注明的还有密度、光性特征、吸收光谱等指数。经过加工处理的翡翠,检测报告在名称上同样会注明为“翡翠”,只是后面加上一个括弧,括弧内有“处理”二字,密度光性等其他指标,一项不少照常标注。这“处理”二字就含混不清了,是仅仅去掉了杂质,还是人工加了色?是用酸碱处理,还是用激光或其他放射轰击手段处理?均不得而知。各地的检测报告又不尽相同,比如云南,会注上“A货”或“B货”,以示天然翡翠和处理翡翠的区别,但这只是借用民间的俗称,很难当作科学的概念。
       玉器价格上的飘忽随意,如是行外人,更是摸不着头脑。一般来说,决定一件玉器价格的因素,主要在材质和工艺,如是古物,还要看其所具备的历史文化蕴涵。但推销艺术,有时会盖过上述因素。同样的东西,会因为推销手段不同,价位上可能出现巨大差别。
       我的一位开玉店的熟人,花3000元,从苏州进回一对八仙黄玉手串。做工不错,玉材是新疆戈壁料,油性好,但终非地道黄玉。其中一串在店里卖出3000元,成倍的利润,按说相当不错了,但店主一位做根雕生意的朋友,却嗔其价钱卖得太低。他拿走了另一串。不多日再来店里,拍给店主8000元,说是那手串卖给了一个犬场老板。他是怎样向犬场老板推销的,详情不得而知,但肯定有一番天花乱坠的说道。
       说中国当今玉市是秘境,因为人们不摸门径,不知深浅,即使踅摸入门,也因它曲径通幽,犹如进入迷宫一般,浅尝辄止,绝探不出个究竟来;又因为它山叠峰障,云遮雾绕,很多秘密外人很难知晓,有时出于诸般需要,厂家商家对某种器物,还要故意弄出些神秘色彩来;还因为里边有很多让人看不懂、猜不透、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事情,判断虚实真伪,宛如猜谜,颇费思量,也不一定得出确切结论。但事情总有两面性。玉首讲德,在玉行里,诚实做人、规矩做事的仍是大多数。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谁也不信,疑神疑鬼,也非明智态度。可以展望的是,随着玉器知识的普及,随着人们对玉器更多的接触,对市场真实情况更多的了解,特别是对玉德的合力维护,玉市最终成为一片冰清境界,并不是梦想。
       群玉之山
       在中国西部,有一座高大山脉,西起帕米尔高原,向东延伸至四川盆地西北部,东西长达2500公里,南北最宽处350公里,最窄处150公里,平均海拔5500—6000米,是我国大陆中部地形的骨架。它是以巨大的高度和长度横贯亚洲中部的一座著名大山,因此有“亚洲脊梁”之称。
       这便是昆仑山脉。
       然而,在距今约5亿年前的古生代时期,这里却是一片浩渺海域。
       古生代经过早期的寒武纪、奥陶纪和志留纪,从石炭纪晚期开始,地球发生了一次强烈的构造运动,使大陆地槽里的沉积岩和火山岩层产生剧烈的褶皱,转化成褶皱山系,构造运动此起彼伏,一直延续
       到晚古生代末期才完成。地质学上将这次构造运动,称做华力西运动。
       华力西运动使海水消退,欧亚大陆连成一片。在距今约7000万年前的新生代时期,地球发生的最突出的事件,是非洲与欧洲的接近和印巴次大陆与亚洲的相撞,其结果使一部分岩石圈上层物质互相推挤,形成了横亘于南北半球之间,绵延几乎达到地球半周的最雄伟的山系和高原,它西起非洲北部的阿特拉斯山,经南欧的阿尔卑斯山,东延至喀尔巴阡山,接高加索山、土耳其和伊朗的高原和山地、帕米尔高原和山地,向东就是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和青藏高原。昆仑山脉,正是喜马拉雅山造山运动的产物。
       在昆仑山脉的基底还是海相地层的时候,这里便经常发生火山活动。到了后来,山脉隆起,由于太平洋跟周边大陆的相互挤压,使大陆边缘的构造带持续发生强烈的变形和岩浆作用,这些作用一直到现代还在进行。1951年,位于于田县境昆仑山中的卡尔达西火山群的一号火山曾爆发,并伴有现代火山泥石流。
       亿万年来,昆仑山脉强烈的新构造运动,致使相关沉积物埋藏深厚,许多地方分布有火山凝灰岩和火山角砾岩,一些地方还保存有中更新世玄武岩流与火山口。在基底构造层中,有着前寒武系的镁质碳酸盐岩,并有岩浆侵人活动的产物。
       沧海桑田的轮转变化,自然造化的鬼斧神工,总要给这个世界留下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美玉,便是地球奉献出的神奇结晶。
       昆仑山美玉被人类发现并利用,起于何时,无从查考。最初给世人提供可资参考的信息的,是河南一位农民,一个盗墓贼。
       此人名叫不准,晋时河南汲县人氏。咸宁五年,不凖贼胆包天,盗掘了汲县境内的魏襄王冢。所盗珍宝价值几何,早已无人去追究了,但他随手从墓内带出的一套竹简,却引起世人的极大兴趣,价值远远超乎那些珍宝。这就是被后世视为重要文化典籍的“汲冢竹书”。
       “汲冢竹书”中有《穆天子传》、《周穆王美人盛姬死事》,晋代学者郭璞为其作注,将其合并成书,这就是至今流传的《穆天子传》。
       《穆天子传》主要记载周穆王率领七萃之士,由造父赶车,伯夭作向导,从宗周出发,越过漳水,经由河宗、阳纡之山、群玉山等地,到达西域西王母之邦,与西王母宴饮酬酢的故事。这条路线,用今天的地理概念来讲,就是从河南洛阳出发,北行越太行山,经由河套,然后折而向西,穿越甘肃、青海、新疆,到达帕米尔地区。
       《穆天子传》中记载的穆天子与西王母的交往,颇为动人。穆天子与仙女西王母宴饮瑶池,两人杯觞交酬,诗歌唱和。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天子答之曰:“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愿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很有些情切意绵、惺惺相惜的味道了。《穆天子传》还载:穆王在西域见有黄帝曾设的策府。策府,即玉策之府。还记述了西域诸多专以攻玉为业的部落,如居于羽陵(今新疆英吉沙地区),首领为我国史籍记载西域攻玉有姓名可考第一人的潜时的部落,居于黑水(今新疆叶尔羌河)之滨的重邕氏部落等。书称这些部落的成员善于将各种玉材雕琢成美器,部落里还专设有“雕官”。穆天子“取玉三乘,玉器服物,于是载玉万只”,盛赞西域:“唯天下之良山,宝玉之所在”。
       《穆天子传》诚非信史,但其载述屡被各类史典采用,也绝不是毫无根据的。历史文献《竹书纪年》也记载了西域的美玉:帝舜九年。“西王母之来朝,献白环玉块。”《晋书·律志》还记有,舜时西王母曾献韶华之管,以玉为之。
       由此可见,昆仑山美玉的发现并被人们所用,早在帝舜之前,就很有一段历史了,至西周,已呈蔚为壮观之势。
       《穆天子传》称西域的山,为“群玉之山”。
       这“群玉之山”,便是昆仑山。
       在古代,人们认为昆仑山是“万山之祖”,这不光因为它巍峨雄伟,有奇花异木,珍禽瑞兽,还因为它盛产美玉,连皇帝和神仙都将其作为长生不老的灵妙之物。这座与秦岭相携构成分隔中国南部与北部的纬向山脉,西起喀什地区塔什库尔干县之东的安大力塔格和阿拉孜山,中经和田地区南部的桑珠塔格、柳什塔格,东至且末县南阿尔金山的肃拉穆宁塔格。玉石矿带绵延1100多公里,在冰雪覆盖的高山深川里,分布着众多原生矿床和矿点。玉的品种丰富多样,仅以色而论,据《新疆图志》载,便有“绀(红青)、黄、青、碧、玄(黑)、白数色”。所以称昆仑山为“群玉之山”,实不为过。
       在邻近上海的昆山市,亭林园大门外牌楼的额枋字板上,正面刻有“玉出昆岗”四个金色大字,系从宋代大书法家米芾所书《研山铭》等作品中集字而成。这四个字,最早出现于南朝梁武帝时周兴嗣编撰的《千字文》中。《千字文》有“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岗”之语,昆山人将这四字当作宣传昆山的广告用语,并由昆山市电视台拍成介绍当地风物的《玉出昆岗》系列电视艺术片。昆山人这样做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西晋时的陆机、陆云两兄弟,出生于上海松江的佘山,这个地方历史上曾划归昆山县,人称“小昆山”。太康末年,两人到了洛阳,文才轰动一时,时称“二陆”。陆机后来官平原内史,直至后将军和河北大都督;陆云任清河内史等职,二人同时在“八王之乱”中遇害。他们的祖父陆逊,曾因战功被封为“华亭侯”。父亲陆抗,也是孙吴名将。后人仰慕兄弟二人,将他们比喻为美玉,遂借用《千字文》中的“玉出昆岗”作喻。王安石就有诗纪:“玉人生此山,山亦传此名”,就是纪念二陆的。其实《千字文》“玉出昆岗”的本意是:美丽的玉石出产于昆仑山。昆山人聪明,照搬美文名句用作自我宣传,虽有掠美之嫌,而又无可挑剔。
       众所周知,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史上,有一条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但很多人并不了解,“丝绸之路”的前身,是条“玉石之路”。丝绸之路的形成和发展约有1600多年的历史,而“玉石之路”却有着6000多年的历史。我国边疆与中原、东方与西方的文化与商贸交流的第一个媒介,既不是丝绸,也不是瓷器,而是新疆玉。新疆玉首开我国边疆与中原、东方与西方交流的运输通道,在东西方经济与文化的交流中所起的重要作用远远超过丝绸。而“丝绸之路”是后来丝绸交易商人利用“玉石之路”这一古老的通道发展起来的。可以说,新疆玉是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的开路先锋。据乌兹别克史记载,在公元前2000年,就已经有新疆和田玉在那里出现,经由昆仑山北麓运送过去。在巴基斯坦古城塔克西拉,也曾发现过公元前一世纪由中国新疆运去的软玉。
       公元119年起,张骞两次奉汉武帝之命出使西域,在于阗一带登崇山峻岭,穷玉河之源,将捡得的美玉献给汉武帝,玉质之出众,令朝野上下叹为观止。张骞打通通往西域之路后,新疆玉石输入内地的数量陡然增多。有专家说,汉武帝之通西域,主要目的就是要用中原等地所产丝绸,来换取西域的珍宝。所谓珍宝,一是汗血马,再就是玉器。汉郭宪所
       撰《洞冥记》,还记有西域神女赠汉武帝玉钗的故事:西域神女与汉武帝相会,馈赠汉武帝西域特有的玉钗。后来,汉武帝将之转赠宠妃赵婕妤,玉钗化为白燕,飞升上天。这个千古美谈的玉燕钗神话故事,虽属虚构,但也可以看出汉武帝对美轮美奂的新疆玉器的喜爱。《五代史》载:于阗国王李圣天遣都督刘再开以“玉千斤及玉印降魔珠”等,向晋高宗献供。《宋史》记宋徽宗时,于阗国岁岁朝贡珠玉,甚至一年两次。清代,朝廷从新疆进玉,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峰。乾隆帝嘉庆年间,于阗献巨型玉料三块,重量分别为六千、八千、一万斤,启运后,因朝政不稳,中途停运,弃置于乌什塔拉。现存故宫博物院的大型玉雕“大禹治水图”山子,就是用新疆进献给乾隆皇帝的一块重达一万多斤的玉料雕成的。
       所以,丝绸之路,也被称做玉帛之路。
       这条路线,向东,大致是由和田出发,一支经罗布庄、罗布淖尔、敦煌;另一支经喀什、库车、吐鲁番、哈密,在今玉门关、酒泉一带会合,再继续向东延伸,经兰州、天水,到达西安、洛阳等地。向西,经喀布尔、巴格达而至地中海。
       在今甘肃敦煌西北方向约40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古城堡遗址,四周沙丘环绕,疏勒河从它身边缓缓流过。古城堡北墙外还有一个碱湖,汉代长城由此横向西北。这便是著名的古玉门关。唐代诗人王之涣的“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李白的“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的千古绝唱,时至今日,仍传播着这座古丝绸之路上险要大关的名声。
       玉门关为汉武帝时设置,设关的目的,主要是为抵御匈奴,联络西域各国,同时也为了控制新疆玉石随便输入内地。古代,新疆玉石曾长期为朝廷垄断,民间是不可以随便输人的。但美玉人皆爱之,诗人屈原就向往:“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比寿”,因而民间从新疆进玉,始终不能禁绝。特别是清乾隆二十年至二十四年,乾隆皇帝派清军从乌里雅苏台、巴里坤两路出兵,平息了西北额鲁特蒙古、新疆回部谋图割据的叛乱,天山南北路皆平,使新疆玉料得以大量流人民间。北京、广州、苏州、扬州等地民间作坊,都将新疆玉的琢磨制作当做玉雕行的主流,以致到了其他玉材很难插足的地步。
       “群玉之山”出产玉料众多,最有代表性、品质最佳、最被世人青睐的,当数古称于槙,如今叫做和田这个地方所产的和田玉。
       玉龙吐珠
       从莽莽昆仑的崇山峻岭中,蜿蜒曲折流淌出两条河流,在塔里木盆地,两条河流交汇,形成和田河。这两条河流,一条叫喀拉喀什河,一条叫玉龙喀什河。
       这便是古今闻名的玉河,喀拉喀什河出产墨玉,人称墨玉河;玉龙喀什河出产白玉,人称白玉河。
       喀拉喀什河全长808公里,河边的县城墨玉县即以它而得名。这条河流今天却不见有墨玉,为何又叫墨玉河?原来这河中产有大量碧玉。这种玉石呈绿色,风化后外表漆黑,油光放亮,宛如墨玉。碧玉矿物成分与和田玉相同,化学成分也很相近,属软玉。但其成因与超基性岩有关,又与和田玉有所不同。古代有人把碧玉误称墨玉,但也有人称为绿玉,明代科学家宋应星就这样称谓。这条河不仅产碧玉,也产白玉。在它的上游有几处和田玉原生矿床,在它的中下游也可以常捡拾到白玉。此外,喀拉喀什河的下游还产沙金和金刚石,所以,喀拉喀什河是一条淌金,流玉,储钻的宝河。
       玉龙喀什河恰如它的名字,是一条吐珠献宝的玉龙。它发源于昆仑深山的永久性冰川地带,全长325公里,有不少支流,流域面积1.45万平方公里。河里盛产白玉、青玉和墨玉,自古以来是和田玉产出的主要河流。旧时人们捡玉,主要在中下游,上游因地势险恶,很难到达,也就无人涉足。后来,在一个名叫黑山的地方,人们发现了玉矿,便有人冒险前往。黑山,古称喀朗圭塔克,是昆仑山主峰之一,峰高达7562米,群山峻巅,冰雪覆盖。产玉地点为阿格居改山谷,是玉龙喀什河支流之一,距现在的喀什塔什约30多公里,部分河段冰积物广布,山坡崩塌,巨砾遍布,只能徒步到达。白玉原生矿在海拔5000米以上冰山上,在冰雪消融季节,不断有岩石裂解崩落,伴随着雷鸣般的巨声,砾石与冰块滚泻而下,落入河中。雪融水每日有一次洪水,洪水把巨大的山石冰块沿河流冲向下方,里边便裹挟有玉石。
       正是这些美玉,吸引了无数不畏艰难的探宝者,他们在雪山找玉,在高山河谷中探宝。自然,此处出玉也引起地质工作者的兴趣,多次深入玉龙喀什河上游支流,在冰川谷调查,遥远可见山麓坡积物中有白玉。可惜的是,美玉可望而不可及,只露头于悬崖峭壁之上,四周为冰川覆盖,根本无法攀缘而上。
       在古代,围绕和田玉河是两条还是三条,发生过激烈的争论,直到今天认识还不一致。古代文献中,有的认为有白玉河、绿玉河、乌玉河三条;有的认为只有白玉河与乌玉河两条。现在多数人认为绿玉河是墨玉河的支流。从地形图或卫星照片上,可以清楚看到的只有两大河流,即玉龙喀什河和喀拉喀什河。
       玉龙喀什河是和田玉的代表性产地,和田玉中的极品羊脂玉,就出自这条河流。自古至今,这条河流淌着无数美丽的传奇故事。美玉是美丽姑娘化身的维族传说,就是其中的一个。
       相传古于阗国(今和田)有一位技艺绝伦的老石匠,带了一个徒弟。一天,老玉匠在白玉河拾到一块很大的羊脂玉,精心雕成一个漂亮的玉美人。玉美人变成一个可爱的姑娘,认老玉匠为父,取名塔什古丽(玉花)。老玉匠去世后,塔什古丽与小玉匠相亲相爱。但当地一恶霸抢走了塔什古丽,姑娘不从,恶霸便用刀砍她,塔什古丽毫发未伤,身上却进发出火花,点燃了恶霸府第。之后,塔什古丽化成一朵白云飞向昆仑山,小玉匠骑马去追,沿路撒下石子,成为后人找玉的矿苗。
       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附有一幅《采玉图》,表现了古时人们于月光之夜在河中捞玉的情景。古人认为美玉乃日月韶华、天地精气之结晶,成于大地,性当属阴,故常常在月夜采玉,“月光盛处,必有美玉”。还传说女人比男人更容易在河中采到美玉。
       水中捞玉、踏玉是玉龙喀什河、喀拉喀什河的一个独特景观。每当夏季昆仑山冰雪融化,雪水汇成滚滚洪流,将深山峻岭中的玉石冲人河中。秋末洪水退去,河水变得清澈,这时正是下河捞玉的最好季节。
       捞玉并不难,只要能看到河中玉石弯腰即可拾到。难的是河中踏玉。夏季水流泥沙俱下,看不到河中玉石,只有凭脚的感觉了。和田的维吾尔人就有这样的本领,他们在河中踏步行走,脚能辨出哪块是玉,哪块是石头,绝不会错过。每年到了捞玉的季节,成群的采玉人。手挽着手。边唱歌,边在河中踏玉。维吾尔语歌声翻译成汉语,大体意思是:
       白玉白玉多美丽,藏在水中多委屈,
       来到人间并不难,碰碰我脚就可以。
       但古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下河捞玉踏玉的,也不是谁捡到就归谁。《宝石说》载:“叶尔羌、和田玉龙喀什、喀拉喀什河中所产之玉,无一定之额,
       尽数人贡,由台站辇送至京。”《宝石说》是我国地质学的先驱者和奠基人、中国地质学会第一届会长章鸿钊先生的一部重要著述,成书于1930年。而成书于清乾隆四十二年的《西域闻见录》早就详细记载了古时人们在河中踏玉的情景:“河底大小石错落平铺,玉子杂生其间。采之法,远岸官一员守之,近河岸营官一员守之,派熟练回子或三十人一行,或二十人一行,截河并肩赤脚踏石而步,遇有玉子,即脚踏知之,鞠躬拾起,岸上兵击锣一棒,官即过朱一点,迨回子出水,官则按点索其玉子。”
       这样的捞玉、踏玉,相传已有数千年的历史了。动人的捞玉踏玉情景,在美丽的玉龙喀什河和喀拉喀什河上,成为一道独特的自然人文景观。
       夏季下到汹涌的河水中踏玉,也是很危险的。我曾读到一位筑路解放军战士写过的一个故事,他所在部队的营房就在玉龙喀什河边。这是1985年夏天的事情,部队营房旁边是一所桑蚕养殖所,筑路兵的营房里是清一色的男子汉,养蚕的维吾尔姑娘们头上的小辫子和身上的花裙子在连队营房前飘来飘去。一天,一个叫古丽沙汗的聋哑姑娘一大早来到营房转悠,好像有什么心事。连队开饭时排起了队,她把全连的官兵挨个儿看了一遍,甚至把两个战士的大檐帽揭起打量,最后失望地跑开了。于是,连队像热油锅里滴进水珠,炸开了花,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最多的猜测是有谁欺侮了这个聋哑姑娘。第二天连长特意去问桑蚕所的其他姑娘,苦于不会维语,叽里咕噜了半天也没搞清到底是为什么。这一来搞得整个连队人心不宁。
       后来才了解到,古丽沙汗姑娘的爸爸妈妈病逝后,由她带着弟弟生活,一天弟弟下玉龙喀什河踏玉,被波涛汹涌的河水卷裹而去,正在河边修路施工的战士听到呼救声,跳下河里救起了小巴郎。古丽沙汗姑娘到连队,原来是要寻找弟弟的救命人。
       和田玉自古以来分为山产和水产两种。明代著名药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玉有山产,水产两种,各地之玉多产在山上,于阗之玉则在河边。”清代陈性《玉纪》中载:“产水底者名仔儿玉,为上;产山上者名宝盖玉,次之。”和田当地的采玉者,则根据和田玉产出的不同情况,将其分为山料、山流水、仔玉三种。
       山料又称矿料,即《玉纪》所谓宝盖玉,是从山上的原生矿开采得来的玉。其特点是块度大小不一,呈棱角状,良莠不齐。山料有不同品种,如白玉山料,青白玉山料,等等。
       山流水这个称谓,由采玉和琢玉艺人命名,是指原生矿石经风化崩落,并由河水搬运至河流中上游的玉石。山流水的特点是距原生矿近,块度较大,部分棱角已经磨圆,表面较之山料显得光滑,因为大的裂隙已经崩解,杂质相对减少,所以玉质要比山料胜出一筹。
       仔玉又称籽玉、子玉,是原生矿剥蚀崩塌,被流水搬运到河流中的玉石。它分布于河床里或河床两侧阶地中,玉石沉潜水底、裸露地表或埋于地下。仔玉的特点是块度较小,通常为卵形,表面光滑。因为长时间长距离经河水搬运、冲刷、浸润、分选。疏松的部分自然分解,去粗留精,杂质大为减少,所以其质量较之山流水又更胜一筹。仔玉有各种颜色,白色叫白玉仔,青白色玉叫青白玉仔,青色叫青玉仔,黑色叫墨玉仔。
       当然,在新疆,出产玉石不只是玉龙喀什河和喀拉喀什河,也不只是和田地区。西起喀什地区塔什库尔干的安大力塔格,向东到巴音郭楞蒙古族自治州的且末县阿尔金山北翼肃拉穆宁塔格,在长达1100余公里的范围内,都出产玉石。按产地细分,有和田玉、于田玉、且末玉、若羌玉、叶城玉等,也有人统统将这些玉石称为和田玉。这些玉石属于同一矿系,理化成分基本一致,均为透闪石夹杂少量阳起石,但行家搭眼一看,就知道哪个地方出产的,品质不尽相同。笼统冠以和田玉名称,追求的是一种品牌效应,因为“凡玉……贵重者尽出于阗”。(《天工开物》),和田美玉的名声实在是太大了。
       但我对新疆玉石更愿意使用狭义的概念,一是和田玉在历史上本有专指,二是在当今市场上,和田玉与新疆其他产地的玉石在人们心中还是有一个清晰界限的,品质价位都不一样,区别开来,更接近于市场实际。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采玉的方法经历了几个发展阶段,第一个阶段便是前边所说的下河捞玉、踏玉;第二个阶段是在河床周边,或进入曾经是古河床,后来成为戈壁的地方挖玉;第三个阶段是深入大山,开山攻玉。
       第三种开山攻玉的方法,到了现代,已成为玉矿开采的主要手段。
       沉寂平静了万年的昆仑大山里,响起了隆隆的爆破声,现代化生产手段在给人们奉献更多美玉的同时,也给自然造化所赋予人间珍贵的玉石宝藏,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
       从炮声到机器声
       新疆开山攻玉的第一声炮声,据我采访了解,是响于阗县的阿拉玛斯玉矿。
       历史上玉石矿料的开采方式,《西域闻见录》里有详细的记载:“欲求纯玉无瑕大至千万肋者,则在绝高峻峰之上,人不能到。土产牦牛,惯于登陟,回民携具乘牛,攀缘锥凿,任其自然落而收取焉”。肋。即斤。可见大块玉石非常难得。这是一种较为原始的开采方式。
       阿拉玛斯玉矿是新疆开采原生玉矿最早的矿区之一,建矿之初,采用的也是上述开采方式。这个于1957年在古代开采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玉矿,是一座生产白玉的主要矿山。矿区位于高山之巅,海拔高达4500~5000米,汽车只能通到一个叫做柳什的地方,从柳什到开采点,还要走两天的驮运小路。起初露天开采,用錾子、榔头、铁钎等工具凿石取玉,不几年后,因为开采方式效率太低,于是改用打眼放炮的办法,硝铵炸药的爆炸声,从此不绝于耳。
       这是20世纪印年代初期的事情。
       炸药的威力要比人的力量大得多,于是,各地玉矿纷纷效法,大山冰川从此不再平静。
       那些沉睡地下亿万年的玉石精灵,是否感到心惊肉跳?
       电钻、风钻,都派上了用场,露天、硐采相结合,硐内的煤油灯、蜡烛照明,换成了电灯照明,但硝铵炸药炸飞了石头,也炸碎了玉石。玉碎再难复原,本来亿万年沧海桑田变幻形成的大自然精华,瞬间分崩解体。人类获取玉石的效率是提高了,但原生大块体的珍贵宝藏却不复存在。正所谓玉石俱焚、香消玉殒!
       当然,开山采玉,谁都想得到大块的玉料,他们也想把炮眼凿在玉外的石中,但玉包石,石包玉,采玉者常常掌握不好,将炮眼打在了矿体之中,从而爆裂了石头,也爆裂了玉料。
       为了保护珍贵的玉石,我国制定了相应的规定,要求采山玉用保护性开采方法,推行机械切割的新工艺,严禁放炮取玉。但禁而不止,时至今日,爆破采玉仍是山料玉矿开采的主要手段。
       更要命的还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2003年春末,我来到和田。第二天,我就奔向久已神往的玉龙喀什河。
       这是一条流淌着神话和希望的河流,是一条流淌着神秘与梦想的河流,是和田人的母亲河。可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惊呆了——
       满目疮痍!
       这四个字,是我当时最突出的感觉,也是唯一能表达我痛楚感受的一个词汇!
       从和田市出发,沿着玉龙喀什河溯流而上,在到达布雅沿途约60公里长的河道上,许多地方像是刚刚发生过一场现代化的战争,砾石、沙土被重磅炸弹炸起,坑壕遍布,乱石翻陈,有些坑壕竟达一二十米深,数米深的坑壕则不计其数。更多的地方,则是一派如火如荼的场面,像是沸腾的建筑工地,成百上千台的推土机、挖掘机、装载机穿梭往返,巨大的轰鸣声不绝于耳。挖掘机、推土机翻掘起河道里的砾石,每台机器后边,都跟随着捡玉的人,把砾石踢得飞来飞去。特别是靠近布雅,在约20公里的河岸两侧,机器人马更是集中,整个河床已是人满为患。
       陪同我的是一位在和田地区政府工作的朋友。他告诉我,现在还不是挖玉的旺季,到了夏秋两季,来自和田、昌吉、喀什、阿克苏、克州,以至远到河南、甘肃、青海等地的挖玉人,足有上万人,最多的时候会达到两万人,各种机器会多达数千台。因为挖玉的人太多,地方政府采取了发放“采玉证”的措施,获准后才能来采玉。但很多人无证开采,和田地区有关部门已成立了玉河采玉清理整顿领导小组,并进行了多次检查和行政处罚,然效果不明显,无序滥采依旧不能制止。
       后来我了解到,所谓“采玉证”,不过是花钱就能搞来的一个进入玉龙喀什河采玉的通行证。玉龙喀什河两侧的河床,是可以承包的,最初几百块钱一亩。随着采玉队伍的不断扩大,“采玉证”的价格也不断上升,由几百元涨到上千元,承包额也升到5000元一亩、6000元一亩。承包到手就是自己的,想怎么挖就怎么挖,有些人竟掘地十多米、二十米,直到翻掘出生土为止。
       滥采滥掘的结果是,那些采挖后随意堆砌的沙石,严重影响到河道的安全引洪,已经给玉龙喀什河留下了安全度汛的隐患。而生态植被惨遭破坏,造成了大量的水土流失,不仅影响到沿河流域的生态平衡,同时加剧了河道的沙漠化,导致水量减少,水质恶化。往后即使花再大的代价,想恢复原有的生态环境,也是不可能了。
       现状就是这样:一方面,和田玉给和田地区带来的经济效益直线上升;另一方面,对国家矿产资源缺乏合理的规划,从而留下了无尽的祸患。
       孰轻孰重?一本并不难算的账,怎么会算不来?
       2005年6月,我从新华网上读到一则消息,说是和田地区已经采取措施,禁止乱挖玉石。消息报道说:据和田地区国土资源管理局局长吐尔逊·尼牙孜介绍,自今年年初起,和田就开始清理整顿玉石采挖,并禁止玉龙喀什河河道内的玉石采挖行为。同时。和田还规定,以往发放的“采玉证”全部废止。今后采玉必须经当地河管、国土管理部门审核批准,办理有关采挖手续后,才能在河道保护范围以外的划定区域内采挖,而且国土管理部门还将对开采权依法拍卖,以保证开采后的区域得到治理恢复。消息的标题很令人乐观:《新疆和田限采玉石,玉龙喀什河将由此变得宁静》。
       读到这则消息,我当即向在北京做玉石生意的和田朋友询问,家里也买了挖掘机在玉龙喀什河采玉的土尔迪告诉我,所谓重新审核批准,就是再办一次手续,增添了一个政府管理部门进来,价格当然也提升了,有些河道已经卖到了8000元一亩。挖玉人的投入增大,河里的玉却越来越难挖,滥采滥挖的势头岂能遏制?
       听到土尔迪的回答,我不寒而栗。
       玉石买卖
       在和田这座城市里,到处都可以听到关于玉的传说,到处都在讲玉的故事,不是缥缈远去的历史旧闻,不是空洞虚幻的玉论学说,而是很实在、很刺激人的一些消息:哪里挖出了一块上百公斤的白玉仔,价值几百万;哪里推土机一铲推出一窝子羊脂玉……玉能使人一夜暴富的信息,搅得无数人情绪骚动,纷纷加入到愈来愈庞大的挖玉、倒玉和玉料加工的行列中来。
       和田市中心广场上,矗立着一座大型雕塑:毛主席正在与维吾尔族老人库尔班·土鲁木亲切交谈。这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广泛流传于中华大地上的一个故事——库尔班大叔骑着毛驴要去北京看望毛主席,后来果真得到了毛主席的接见。库尔班大叔就是和田人。那时候,和田人的骄傲是库尔班大叔,库尔班大叔的名气远远压倒了和田玉。但时至今日,各族人民热爱伟大领袖,伟大领袖热爱各族人民的一段美丽佳话,就剩下这座雕塑在那里沉默着了。今天和田人最骄傲的是玉,最上心的事情自然也是玉。
       春末的晚上,和田市中心广场上风清气爽。我刚一进广场,就被一群当地维吾尔族人包围了,都在问我:要玉不要?有的还从衣袋里掏出仔玉,直往我手里塞。
       一个最先和我搭讪的小胡子青年见状,把我拉出了人群,告诉我:“你想买好玉嘛,在这里是买不到的,这里怎么会有好玉?都是磨光仔,都是骗人的。你跟我走,我把真正的白白的好玉拿给你看。”
       我再三解释:我不是来买玉的,是个旅游者,只是想来看看广场的夜景。小胡子仍不屈不挠:“旅游者?那买块玉回去自己玩也好嘛,留个纪念,卖给别人也能赚钱。”说着,他从脖子上摘下一块未经琢磨,只打了眼儿系根串珠细绳的小白玉仔,递到我面前:“看看,红红的皮子,肉多白多细!买别人的东西你会上当的。”
       我觉得这小胡子挺有意思,便递他一支烟,和他聊了起来。
       小胡子说他是个司机,给老板开小车的,他的老板是和田做玉石生意最大的老板,有10台挖掘机在玉龙喀什河挖玉,想要什么样的料他们老板那里都有。我真没有在什么老板那里买玉的念头,但听说是采玉的大老板,倒想认识一下这个人物了。我向小胡子要了电话,约好第二天去拜访他们老板。
       和小胡子临分手时,见广场上有那么多卖玉的当地人,凡是看见有外地游客到来,便成群地围了上去,我问:“天天都有这么多人做这生意吗?”
       小胡子回答:现在还不算多,到旅游高峰外地游客最多的时候,和田广场会像一个大巴扎一样热闹。
       我和小胡子站在温州人开的一家店面前,正对面便是毛主席会见库尔班大叔的塑像。我与小胡子调侃:“和田人今非昔比,库尔班大叔骑毛驴,你现在开小车了。”
       小胡子眨巴眨巴眼睛,冲我笑着做了个怪样,指着那塑像说:“毛主席也正在和库尔班大叔做玉石买卖呢,你看,他们价钱谈好了,手里握的就是玉,就是不想让人看见。”
       那塑像毛主席正在与库尔班大叔握手。小胡子把这情景说成是两人做玉石买卖,直让我忍俊不禁。
       第二天,我打了电话,小胡子开车到宾馆接我。车子在和田市区穿过几条街,在一片很脏乱的楼区里停下。小胡子说:“到了。”
       下了车,小胡子领我又绕了几个弯,到了楼后一片平房院子前,才进入一户人家。
       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足有一亩多地,房前整个是一排葡萄架,葡萄新叶初绽,一片翠绿,衬托着穆斯林式拱门房舍,倒有几分别样的情致。
       起初我以为这就是小胡子所说的那位老板的
       家,但进屋后觉得不像,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年龄和小胡子差不多一般大的年轻人,两人挤眉弄眼,像是有什么秘密。待坐下喝茶时,我的感觉得到了验证,小胡子不是领我来采访他们老板的,这是他一个朋友的家,领我来是想推销玉料的。
       没说几句话,主人便奔主题了——从柜子里捧出一个黑丝绒包袱,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解开来,亮出一堆白玉仔,极力鼓动我选购。我婉言谢绝,诚恳告诉小胡子和那个年轻人,我真不是来买玉的,我是作家,是想采访小胡子说的那位大老板。
       见我真的没有买玉的意思,两人显得有些失望。我告诉小胡子:如果他真是给老板开车的,见到他的老板没准我真能帮上忙,北京很多玉雕厂和玉器作坊的老板我都熟悉,也许以后能介绍他们之间做成买卖。这话果真让小胡子动了心,站起来说:“好,我带你去见。”
       出了他朋友家,上了车,他对我笑笑,请我不要把来这里的事情说给他们老板。
       他不想让老板知道他背地里倒腾买卖,怕砸了饭碗。这家伙鬼精明。
       我给了一个让他放心的答复,他这才掏出电话打起来。
       电话是打给他们老板的,我听不懂小胡子用维语讲了些什么,收了电话,见他神情沮丧,我问:“怎么,你们老板不在?”
       小胡子摇头说:“不是老板不在,是老板不愿意见你们这些记者。”
       我让他重新打电话向老板解释:我不是记者,是作家,作家和记者的工作不是一回事。
       小胡子迷茫地看着我,分明他弄不清记者和作家到底有什么区别。但电话还是打了,我也听不懂他是怎么解释的,很费力地讲了半天,结果仍是:他们老板不见。
       小胡子有些尴尬地向我解释,老板遇到了一些麻烦事,有人在告状,他不想见外边来的人,怕电视、报纸把事情乱捅出去。
       老板遇到了什么事情,小胡子却不愿意再多讲一句,这倒将我要会一会这位老板的念头刺激得强烈起来。但看来勉强不得,也就权且作罢。
       谁知还不到下午,小胡子便又打来电话,说他们老板愿意见我了。待小胡子开车再来接我时,我问老板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小胡子炫耀地告诉我:是他说服了老板,他对他的老板讲:我在地区政府有人,有很硬的关系。
       我说:“你怎么能乱讲?我在政府有什么人有什么关系?”
       小胡子狡黠地一笑:“你当我看不出来?能住进这个宾馆,就说明你是政府接待的客人,怎么能没人没关系?”
       和田有两个宾馆是政府的接待机构,一个是迎宾馆,一个是外宾馆。我住在迎宾馆。小胡子便据此得出了他的结论。这样的推理让人哭笑不得。但能见见他的老板也好,可以得到挖玉人第一手的采访资料。我当即随小胡子直奔老板的家。
       老板也住平房院子,屋前也是一排葡萄架,不过比我上午去过的那户人家讲究多了。客厅很敞亮,地上铺着地毯,彩电很大,还配着组合音响,茶几上摆满了葡萄干、杏干、巴旦木、红枣、核桃、巴喀丽(糕点)、扑然奈克(饼干)等。老板约有四十多岁年纪,身材瘦削,一头浓密的黑发,脸上胡楂刮的青光光的,人看去很精干。他的一只眼睛正在患麦粒肿,又红又肿,像桃子一样,而那只好眼睛贼亮。我已经从小胡子嘴里知道他叫买买提·喀尔力,过去做葡萄干生意,是和田最早采用机器挖玉的老板之一。
       买买提·喀尔力和我握过手后,未待落座,先给我递上一张名片。名片花里胡哨,除了正面的姓名、头衔之外,背面还彩印着一个红皮子白玉仔照片。我和他的话题就从名片上这张白玉仔照片谈起。
       “这是你挖的?”
       买买提·喀尔力点头:“十一公斤重,早卖了。”
       “像这样的仔料还好挖吗?”
       “撞上就撞上了。”他敷衍地回答。对这样的话题他显然没有多大兴趣,眼睛上下打量着我。
       我知道他在判断我的身份,他有生意之外的事情需要人帮忙。我不能让他对我寄予过高的期望,不能让小胡子的猜测让他陷入臆想当中。我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是一位作家,这趟来和田,主要是想采访一些与和田玉有关的人和事情,在当地政府,我并没有像小胡子说的那种很硬的人际关系,但我愿意交朋友,如果他有什么犯难的事情愿意对我讲,我从一个来自北京的局外人的角度,也许能帮他出些主意。
       应该说,我的态度是很真诚的。买买提·喀尔力用那只贼亮的眼睛瞄着我,感觉到了这种真诚。他半天没有说话。小胡子在沏茶倒水。买买提·喀尔力拿起茶几一卷卫生纸,撕下一团,揩了揩那只患麦粒肿的眼睛,丢了纸,突然问了我一个法律问题,让我吃了一惊。
       他问:“正当防卫出了人命犯法吗?”
       我注视着他,琢磨了半天,才回答:“这要看具体情况,法律上对是不是正当防卫,有着严格的界定,即使真属于正当防卫,防卫失当,法律上也是不允许的。”
       “要是对方想要你的命呢?有证据可以证明对方真是想要你的命。”他有点儿激动,那只好眼睛愈发贼亮。
       “你遇到了什么事情?”我正色问他,“你打算做什么?”
       买买提·喀尔力不吭声了,又撕了一团纸揩眼睛。
       我意识到有严重问题摆在他的面前,他的心理已跌到了危机的边缘。这件事情远比我的采访重要,我必须弄清来龙去脉,阻止他的心理朝危险的方向滑下去。
       但买买提·喀尔力拒绝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而且显得有些后悔把心里琢磨的事情抖了出来。我追问再三,他却笑着摆摆手:“小小一件事情,不值得提,不值得提。”
       当晚和和田的朋友一起吃饭,我把见到买买提·喀尔力的情景讲出来。我说:我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朋友笑了:“这些维族人,你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别管他。”
       是可以不去管的,我可以就此打住。但买买提·喀尔力的面影,那一只红肿一只闪光的小眼睛,总是在眼前飘来飘去。我要弄明白掩藏在他那危险想法背后的事实原委。现在,为写作而采访的使命已经退居次位了,做人的良知要求我去拉一把一个精神处于危机中的人,这是首先要做的。
       随后几天,我调整了在和田的采访计划,把时间尽可能多地挤给了买买提·喀尔力。这种有意的接触起初很吃力,买买提·喀尔力很敏感,有关“正当防卫"’的话题,是绝口不提了,我们只能从玉谈起,谈到新疆的民族风情,谈到北京和美国的事情。他对外部世界的事情很感兴趣,这一点不大像一般的维族人,他甚至知道布什年轻的时候吸过“白粉”。在对布什看法上取得的共识,让我们的关系向前推进了一步,但更大的一步,是从我压根没想到的方向突破的:当他得知我的故乡在陕西咸阳,顿时变得格外兴奋和热情——20世纪80年代初,当他还是一个大巴郎的时候,曾在河南、陕西一带贩运葡萄干,上过郑州人的当,吃过西安人的亏,唯独咸阳人没坑过他,他做生意的第一笔钱,就是在咸阳赚的。他和我成了无话不讲的朋友。这是一个性情中人。
       于是,一个采玉家族的曲折人生,逐渐在我面前展开。
       赌 局
       买买提·喀尔力的祖辈,都是玉龙喀什河上的
       采玉人。
       采玉人要有像鹰一样敏锐的眼睛,买买提·喀尔力的爷爷和父亲,都有这样一双眼睛。他们从玉龙喀什河砾石遍布的河道走过,即使牙齿大小一块玉石小仔,也休想从他们眼皮下漏掉。只可惜他们生不逢时,他爷爷年轻时,曾从河里采到几十公斤重一块红皮子白玉仔,但那时兵荒马乱,玉不值钱,他爷爷托一个亲戚去卖,那亲戚只换回一头毛驴和两袋洋面。在他父亲采玉的年月,玉石价钱更是掉得厉害,私下的交易是不允许做的,国家设立了玉石收购站,采到的玉石只能交到采购站去,一堆漂亮的仔儿也卖不到几个钱。到了买买提·喀尔力这一代,他不再采玉了,先是卖瓜子,后来与人合伙,露天里搭起锅灶,在路边卖抓饭和拌面。眼见赚不来钱,便倒腾起葡萄干来,那时他还是一个大巴郎子。先是坐火车,一次随身带两麻袋,一趟一趟往内地倒,后来在内地有了关系,就整批地走货运,几年下来倒也赚了不少钱。
       但令买买提·喀尔力至今痛心疾首的,也正是葡萄干生意。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一次要往西安送一大批货,收购葡萄干的本钱不够,他把从爷爷、父亲手里积攒下来的一堆白玉仔,卖给了一个做玉石生意的朋友。谁知就在那之后,玉料价格连年飞速蹿升,多年里他做葡萄干生意的利润加起来,也不值那堆白玉仔一半的价钱。他懊恼不已,后悔将家中藏了两代的玉料轻率出手。从此,葡萄干生意不做了,他挖起玉来。
       从采玉到挖玉,这是买买提·喀尔力与他爷爷、父亲的不同之处。采玉只局限于河道地表。而挖玉则深入到地下了。那时河道里已很难采到玉,有人开始用工具在干涸的老河道里刨挖,买买提·喀尔力也抡起坎土曼,他在前边挖,他新婚的老婆在后边翻拣,苦是苦,但一年下来,收入却相当可观。这极大地鼓舞了他的信心,开始雇人挖玉。政府要求办采玉证,河道里的地要承包,要收钱,他都没打磕巴,就在玉龙喀什桥上游的地方,包了50亩老河道,他已经成为一个挖玉的老板了。
       让买买提·喀尔力的挖玉事业发生根本性转变,是在改人工挖玉为机械挖玉之后。眼见着坎土曼太过原始落后,他咬了咬牙,一次从上海购进两台二手“上建”挖掘机,这使挖玉的效率突飞猛进。玉料的价格仍在不断疯涨,他便再想方设法包地,再添置机械设备。钱不够了,寻人求情从银行贷,一直到他的名下有了几百亩地,有“上建”挖掘机、韩国的“大宇”挖掘机达到10台,雇佣的人手达到100多名。他成了一名实力强劲、声名显赫的挖玉大老板了。
       料想不到的灾难来自一次塌方事故。动用机械化的挖玉手段,那河道的矿坑也就挖得很深,为了安全起见,从矿坑里翻刨出的卵石,一般都像垒墙一样码起来,有些坑内,这“墙”会码七八米高。但乱石头码起的“墙”有多牢靠?一次坑内的“墙”塌了,雇佣的河南民工当场两死一伤,伤者送到医院抢救也没能保住命。死者家属要求买买提·喀尔力赔偿,买买提·喀尔力开始还找理由搪塞,谁知河南方面呼啦一下子20多人涌到和田,拉开一副死不罢休的架势。就这样,抢救伤者的费用、赔偿死者的费用、接待来者的费用,停产机械人工耽搁折算的费用,再加上政府的行政罚款,买买提·喀尔力一下子贴进去近百万元。
       这仅只是磨难开始的一个信号。随后,河道里的地价一涨再涨,机械的燃油费一涨再涨,雇佣的人工费一涨再涨,而玉却越来越难挖了。玉之所以越来越难挖,是因为挖玉的人越来越多,而且都上了机械化设备,承包的地离河道越来越远,有些戈壁滩地也有人在争在抢。
       在靠近玉龙喀什河老河道的一片戈壁滩地里。我站在一辆属于买买提·喀尔力的“大宇”挖掘机旁,听他给我讲他的挖玉经历。这位生意人给我算了一笔账:一辆挖掘机一天的燃油费用大约800元,如果自己没有机器租用别人的挖掘机,费用大约也是800元,一台机器不算司机雇6个民工翻拣石头,管吃管住,一个人一天20元,不管吃不管住30元.不论哪样,一天怎么也得180元开销,加上司机的工资,这样合起来一天硬开销就接近2000块钱。你挖出来挖不出来玉,这些开销是必不可少的。三天五天见不到一块玉,是常有的事情,有时挖出的全是不值钱的青料,你干着急没办法。末了他感叹:挖玉这活儿,是没法干了。
       在和田,十个挖玉人有九个都会这样说,但没见谁收摊罢手。你说玉难挖干赔钱吧,有时忽然就出了一块大白仔,正所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有件事情在和田广为传播:一个挖玉老板包了几十亩地,辛苦了大半年,血本无归。他不甘心,几十亩地挖完了,在他承包地的边缘,在靠近河道的地方有一户人家,他想在那里试试。他与这户人家达成协议:房子不动,在其余的宅基地范围内由他挖掘,出了玉算合作,出不了玉他负责把院子恢复如初。那户人家觉得这是桩只赚不赔的买卖,就同意了。没想到挖掘机开来,没有几铲子,就刨出一块几十公斤重的羊脂白大仔儿。真是磨秃铁铲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上海一位老板看上这块料,开口报出500万元,但老板一口回绝:低于700万,谁也别想。
       20世纪80年代初,几百块钱,可以在农村收来几十公斤白玉仔,里边还有羊脂白玉;到了90年代,好的白玉仔料涨到几千块钱一公斤;而90年代末,特别是21世纪,玉料的价格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好的白玉仔料,涨到上万块钱一公斤,甚而四万、五万、六万块钱一公斤。而有些皮色好肉也好的仔儿,那就不能以重量来论价了,鸡蛋大一块,100多克,开价几万也能出手。物以稀为贵嘛。这样的市场行情,自然会挑逗很多人跃跃欲试,甘愿冒风险来赌一把。挖玉,实际上已经成了一场赌局。
       买买提·喀尔力在这场赌博中,遇到的另一个挑战,就与他咨询的“正当防卫”有关了。
       2002年秋,他雇佣的一个昌吉回民青年民工,被他一台挖掘机挑到半空,又扔了出去,断了脚踝和四根肋骨。还摔成了脑震荡。这一次,他汲取了河南民工事件的教训,一口咬定是民工自己的责任,是他违反了操作规程,跑到了挖掘机前。挖掘机司机也应负一部分责任,他出钱雇了司机,司机有驾驶证,就要对安全负责。至于伤者,他连医院也不送,自个想怎么治由他去。由于青年治疗不力,脚踝没有接上,残了。伤者本人老实巴交,但他有个一同来打工的弟弟,这弟弟是个厉害主,要求买买提·喀尔力赔偿,三番五次寻上门来。一次,这弟弟在大街道上拦住了他的车,小伙子激愤之下,狠狠几脚踹在车上,车门子瘪了进去。司机小胡子与之厮打在一起,用砖头砸破了对方的脑袋。这口气,如何让那血性小伙子咽得下去?随后便放出风来,他要放小胡子和买买提·喀尔力的血。小胡子害怕了,每次出车,驾驶座旁都要放根铁棍。后来有人给小伙子出主意,让他上告,由政府来解决这件事情。当地政府有关部门找过买买提·喀尔力,说他负有管理责任,要他与对方协商给予赔偿。几次协调未果,有人给买买提·喀尔力传来消息,说是亲眼看见那小伙子准备了一把大号“皮加壳”(维族短刀),磨得雪亮,他要
       捅了买买提·喀尔力和小胡子。一时间买买提·喀尔力这边都有点儿紧张。买买提·喀尔力抱定主意:只要那小子敢动家伙,他也就不手软了,谁要谁的命还难说哩。
       这就是买买提·喀尔力咨询“正当防卫”的因由。
       当我在2003年这个每天都是阳光灿烂的春末与买买提·喀尔力相结识的时候,他的心头却积满了阴云。其时正是他与回民小伙子的纠葛处于剑拔弩张之际。我告诉他:传言未必可信。我可以去会会那小伙子,对方究竟怎么想究竟要做什么,第一手了解总比传言可靠些。
       我的提议买买提·喀尔力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小胡子告诉了我那小伙子的姓名,在哪家矿坑打工。第二天,我便又来到玉龙喀什河畔。在老河道的一片乱石滩上,有机器挖出的大大小小无数个坑壕。有些民工便就着这坑壕,搭起了栖身的地窝子。那个叫马再利的小伙子便住在这样一个地窝子里。正是工地中午休息的时候,我找到他,他正在吃饭。与他同住一起的还有一个小伙子。说是地窝子,实际上是用几根树棍支在坑壕上边,遮盖了一块塑料布。地上铺着柴草,柴草上堆了两卷破铺盖,旁边是泥糊的炉灶。
       他们起初以为我是买玉的。其中一个黑黑瘦瘦的,手里端着一碗大白菜熬胡萝卜,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馕,头也不抬,一边嚼着,一边呜哩呜噜对我说:“这里不卖玉,我们是给老板挖玉的。”
       说话的正是马再利。
       我说:“我不买玉,是来看挖玉的。”
       马再利说:“挖玉有啥好看?下苦哩,黑汗长流,不是演戏也不是放电视。”
       果然是个愣小子。
       我便照直说:“我是来问问你哥的事情,他现在怎么样?”
       马再利怔怔瞅了我半天,也许是把我当成了政府来给他解决问题的人,用脚把柴草上的铺盖往里推了推,说:“坐。”
       我坐了下来。他没有放碗,照旧吃他的饭,吃得狼吞虎咽,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子。我不想坏了他的胃口,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馕,才再问:“你哥在哪里?”
       “在老家。”马再利说,“人成了跛子了,给老板打工残废的,老板不管,你们政府到底是想管不想管?”
       我说:“你误会了,我不是当地政府的人,我是从北京来的作家,听说了你哥的事情,很同情,想来和你聊聊。”我没有说和买买提·喀尔力已有了几天的接触,那样就失去了中性的立场,事情立马会变得很僵。
       “作家?”马再利梗起脖子,“作家能帮我打官司吗?”
       我一听,有门,他不提放谁的血要谁的命,先说打官司,看来他还是想通过正道来解决问题,起码是首选。
       我一口应承:“当然可以,只要你相信法律,要求正当,每一步都按法律程序走,别做出格的事情。”
       谁知他却说:“法律是个屁,还不是向着有钱人?打官司我们打得起吗?我打听了,要立案,先要交一大笔钱哩,是让我去偷呀去抢呀?”
       我一时语塞。
       忽然他又说:“我哥的事情,你能不能在报纸上给我登一篇,让大家评评理,也臭臭喀尔力。”
       马再利并不完全是个莽汉,他知道借助舆论来为自己说话,说明他并不会轻易铤而走险。这就有了缓解这场危机的可能,有了解决问题的契机和希望。
       客观地讲,马再利要求买买提·喀尔力为哥哥赔偿是有道理的。买买提·喀尔力是个生意人,这件事做得有点儿冷酷无情,但那是上次被河南人弄怕了,怕被人敲一杠子,怕成了无底洞。他们之间缺乏对话,缺乏沟通,如果能够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交涉,事情未必会紧张到像今天这样的地步。
       马再利饭后就要出工,我没能和他多谈,对他的情况只得到一个大概的了解。他家兄弟三人,出事的是老大,他是老二,家里还有一个老三,跟着包工头修路建桥箍涵洞,父母亲在地里干农活。老大已经成了家,分出去单过了。他们昌吉有很多人来和田给人打工挖玉,他和大哥在这里已经打工两年。展转给几个老板干过活。老板挖出玉赚了钱好说,一般不会拖欠民工工钱的,出不来玉,老板亏了老本,民工的血汗钱就难说了。他曾给一个老板干过三个月,工钱一分钱没拿到,找那老板,老板东躲西藏不见影子。不仅是躲他们这些小民工,还有更大的债主——银行,银行的贷款到期了还不上,就要扣押机器、设备和房产,这才是最要挖玉老板们命的。遇到这号事,他们这些吃苦下力气的民工,只能自认倒霉。
       我把见到马再利的情景告诉买买提·喀尔力,也对他婉转谈了我的看法,希望他把该担的责任担起来,只要对方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该在经济上给人家补偿就补偿,置之不理总说不过去,弄不好真会激化矛盾惹出更大的事端来。买买提·喀尔力对我的意见未置可否。
       我离开和田,后来听说事情最终算是解决了,买买提·喀尔力给了马再利哥哥7500块钱,马再利没有再告,也没再要挟。
       听到这个消息,我并不感到欣慰,而是在心里翻涌出深深的莫名的悲哀。
       在这场赌局中,谁是赢家?
       机遇与劫数
       张骞打开内地通往西域之路,使得新疆玉石更多也更容易地进入中土。但在宋之前,美玉多为人贡之物,供朝廷礼神敬祖之用,虽然也用于军旅、聘问、丧葬、药饵、佩剑、舆服之饰等方面,但尚未进人商品流通领域。宋代玉市渐起,西域和内地的玉石贸易也随之兴起,美玉开始流向民间。这当然是朝廷不愿意看到的,但也有点儿无奈。到了明代,“诸番以玉来市易者,辄多骚扰”(章鸿钊《宝石说》)。据《明史》记载:“于阗国永乐四年,其酋打鲁哇亦不刺金遣使贡玉璞,二十年贡美玉。诸番贪中国财帛,且利市易,商人率伪称贡使,多携马驼玉石,声言进献,既人关,则舟车水陆晨昏饮馔之费,悉取给有司。及西归,辄沿途逗留,多市货物”,然后带回转手倒卖牟利。西域其他不产玉的地方,亦到于阗“多窃取来献”。及清,这种状况依然延续,乾隆不能容忍了,姚元之《竹叶亭杂记》记载:乾隆定例,“凡私赴新疆偷贩玉石,即照窃盗律计赃论罪。”随后又在密尔岱和巴尔楚克各设关卡,“以防回民私采及商民夹带之弊。”“自是以后,玉器遂为无价宝矣。”
       封建帝王将和田美玉攫为朝廷专有,平头老百姓不能染指,自是那个时代的现象。如今人民当家做主,经济发展,国泰民安,是中国人的福祉,是玉器行业的福祉,更是盛产美玉的和田人的福祉。但经济利益的驱动力会变成一把双刃剑,人们挥动它在打拼财富的同时,有时也会伤及自身。
       关于和田挖玉人的故事,近年来我听到不少,也接触过一些像买买提·喀尔力这样的当事者。有一夜暴富的,有倾家荡产的,也有跑了老婆丢了性命的,笑的哭的都有。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押下赌注向自然造化求财索宝,有时便免不了遭到来自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的捉弄。机遇会来到你身边,劫数也会来到你身边,直把惊心动魄、不可预知的命运笼罩在你的头上。
       2004年夏,玉龙喀什河的挖玉现场,发生了一桩血案:一块地方,两名和田维族挖玉老板一先一后承
       包了,早承包的时间尚未到期,晚承包的已办了手续要进入挖玉,机器人马涌了来,这边硬闯,那边阻拦。两个老板吵着吵着就动起了手。谁也没想到阻拦者的儿子斜刺里冲了过来,拔出“皮加壳”连捅闯来的老板数刀,那老板当场毙命。
       这案子在和田轰动很大。给我讲述这件事情的是艾则孜·卡斯木的女儿热依汗古丽,死者阿不杜·外力是她丈夫的朋友。死者和凶手都是两个年轻人,再值钱的玉石,能顶上两条年轻的生命吗?
       热依汗古丽原来是和田邮电局职工,后来辞了职,开了家服装店。服装店没有挣到钱,她收了摊,嫁了一个做玉石生意的老公。老公常年在和田和北京两地跑,她的父母亲艾则孜·卡斯木和肉孜古丽也都在北京开餐馆,她干脆在北京租房安了个家,把北京当成了大本营,既协助老公的生意,也帮父母料理餐馆。
       艾则孜和肉孜古丽,都受过很好的教育。艾则孜,卡斯木是地道的维吾尔族人,肉孜古丽母亲是维吾尔族,父亲是回族,是一位军衔不低的军人。但两人的生活道路很是曲折。艾则孜上的是维吾尔族学校,肉孜古丽一直上汉语学校,1975年中学毕业后,一块被一辆大卡车拉到于田县,开荒种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后来两人招工进了油田,又被抽调到克拉玛依,艾则孜做钻井工,肉孜古丽做气测工。在克拉玛依,两人恋爱、结婚、生孩子。当时油田上一个会战接着一个会战,两人又要工作,又要带两个孩子,远离老家和田,谁也照顾不上他们,只有自己苦熬苦拼。后来好不容易一块儿调回和田,艾则孜进了地区粮食局,肉孜古丽进了县饮食服务公司,但两家单位都不景气,工资有时都很难发出来。夫妻俩眼看着这饭碗端不下去,一咬牙,双双辞了职,开起餐馆来。
       和田的饭馆太多,他们餐馆的生意半死不活,有人介绍他们把餐馆开到北京去,北京有钱人多,新疆风味的餐馆也受欢迎,这对夫妇就这样来到了北京。
       他们的餐馆一直是惨淡经营,而热依汗古丽老公的玉石生意却很不错,到了后来,他们干脆把餐馆交给热依汗古丽的外婆打理,他们学起女婿的样儿,也做起玉石生意来。
       前几年,在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每逢周六、周日经营日,大棚下的一区5排,都可以看到一对维吾尔族夫妇守着一堆石头,男的西装领带,女的套裙披肩,头上扎着一方丝帕,这就是艾则孜·卡斯木夫妇。那正是他们卖给我20颗“仔料”那段时间。一大早,他们雇用专门在潘家园拉货的三轮车,把玉料从租住的地方拉到市场,下午市场收摊时又雇车拉回去。夏天大棚下像蒸笼,冬天又像是冰窟,那些晶莹闪亮的石头就是他们晶莹闪亮的希望,苦和累就不在话下了。
       两年下来,老艾夫妇就在生意上蹬开了路子,经济上翻了身。先是退了在十里河租住的破平房,而在与潘家园旧货市场近在咫尺的华威西里租了套两室一厅的楼房,又在附近租了一间20多平方米堆放料石的仓库。他们退了潘家园的摊位,改在家中接待买主,每天看料、谈生意的四方来客络绎不绝。后来,再有了些积蓄,又在银行贷了一笔款,艾则孜·卡斯木在且末县一家玉矿参了股,不光贩卖玉料,也开起玉矿了。现在,老艾已经买了一辆“长城赛影”越野车,既能拉人,也可载料,长途短途跑得热火朝天。
       像艾则孜·卡斯木这样苦煎苦熬打拼出来的玉石老板,是幸运的。和田像他一样做玉石生意和开矿的人,混得很惨的大有人在。
       艾则孜的一位朋友,便是霉运当头。本来生意不错,在玉龙喀什河上游包了一块滩地挖玉,买了机器,雇了人,开始几年猛捞了一把,但这位老兄有了钱就吃喝嫖赌,在夜总会给小姐小费数都不数,一沓子就甩了过去。后来胃口大了,把别人已挖了一遍的河道地再次承包。玉龙喀什河两岸的滩地,有的被人挖过两三遍,照样还能出料。可是活该倒霉,那块地方老河床很浅,两三米下去便露出生土,这一下子便让他傻眼了。家里孩子得了脑瘤,老婆有病,银行催着还款,他却躲在外边不敢回家。银行找到艾则孜·卡斯木,让他还债,老艾莫名其妙,人家拿出一张担保书,是艾则孜为那位朋友贷款提供的担保。那位朋友曾借过艾则孜的身份证,没有想到他拿去复印做了担保贷款的凭证。后来听人讲,这位老兄在几家银行和信用社都有贷款。艾则孜一下子慌了,如果都是他的担保如何得了?他几番寻找找到这位朋友,本要和他算账,谁知朋友患病的老婆在那里正和他干仗,他见到他像见到救星,死磨硬缠向老艾借了5000块钱,打发走老婆带孩子治病。艾则孜情知这5000块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但他也只能认了。
       投资玉石生意,1000万可以,1000元也可以。百八十买块小料,卖上200元、300元;三五百买一块,卖它700元、800元,多少都能赚。和田有很多做玉石生意的大老板,而小打小闹做小本买卖的更多,农民、工人、干部,卖瓜子卖羊肉串卖地毯卖鞋卖裤子的。看你是外地来的人,谁都有可能问你要不要玉,谁都会掏出几块来向你推销。饭馆、商铺、理发店、马路边,都可以成为玉石交易的场所。
       和田市清真寺路,每逢周五、周六两天,便成了玉石巴扎。街两边摆满了玉石地摊,没摆摊位,手拿玉石四处游荡推销的更多。这里的卖家,多是从农村和山里来的小贩,不会有太好的东西,但一问价钱,会吓你一跳,比北京还要贵几倍。一个操着半生不熟汉语的中年男子,拿了三块馒头大小染皮子的磨光仔,开口就要1万。我无意买,说贵了,他一下子减了一半,要5000元。我说在北京,这样的东西500元一块都不值,中年男子生气地把玉往怀里一揣,嘴里嘟囔着扭头走了。
       随着仔料价格的疯涨,和田涌现出一批专门炮制“仔料”的行家,他们先把山料用铡砣切成小块,再放人一种专门的滚筒里日夜磨滚,打磨掉棱角,使得每块都像鹅卵石的形状,再用砂纸打,再抛光。到这一步并不能算完事,还有一道重要的工序:上皮色。上皮色有两个目的,一是凡带皮子的仔料,如橘黄皮、枣红皮、孩儿面、洒金黄,价格上会比一般仔料高出很多;二是掩饰打磨留下的痕迹。仔玉肌理自然,表面生长着犹如人体皮肤毛孔那样的小针孔,玉石行里叫做呼吸孔,山料绝没有这种呼吸孔。磨光仔留下的砣子和磨具走过的划痕,经颜色一染,玉料的表面特征就不易分辨,可以鱼目混珠了。
       不光山料磨光仔要染色,有些真正的仔玉,为了有个好卖相,也会进行染色。玉石染色技术,可谓绝技,和田的一般玉石生意人是很难掌握的。有经验的染色专家,一看玉料,便知道能不能染,怎么染,染成什么皮色最为恰当。玉质坚密的上好仔儿,不吃颜料,很难上色,像这样的仔儿也用不着上皮子,本身就能卖个好价钱。大凡要染皮子,要么是磨光仔,要么是仔料里边含有杂质。染色的基本颜料是新疆染地毯的颜料,但不同玉质,添加什么酸碱物质,就看技术了。看起来很简单,一口锅架上火,里边盛着配方染料,玉料搁置进去,少则数小时,多则三五日,拿出来就带了皮色。那配方是绝不向外人透露的。但无论技术多高,假皮色终归变不成真皮色,有经验
       的人一眼还是看得出来,蒙只能蒙那些半懂不懂还要图个皮色的买家。
       在和田我还听到一个故事:一个内地玉石老板,卖了房子贷了款,在和田包地挖玉,结果血本无归,老婆还跟一个在他手下打工的小子跑了。这老板一根绳子,在玉龙喀什河边的工棚里,为他的西域梦幻之旅打了一个结,结束了他的生命。
       机遇和劫数就这样相倚相伏,神秘莫测。流淌了千万年的玉龙喀什河面临着这样的命运,在河边守望和翻掘财富的人面临着这样的命运。在这样的命运面前,人的道德价值观念,就像扔进染锅的玉石一样,变换了另一种色彩。染锅对于玉石,只能改变表面皮色,而人被改变的是内心。
       《西域闻见录》的作者、乾隆朝进士满人椿园,记载乾隆时期新疆河产仔玉,“大者如磐如斗,小者如拳如栗,有重三四百斤者。”直到清末唐荣祚之《玉说》、民国初年李凤廷之《玉雅》、20世纪30年代章鸿钊之《宝石说》里,仍作如是记述。但到今天,玉龙喀什河大部分地段的仔玉资源已面临枯竭。
       据新疆地矿局第十地质大队总工程师王家鑫介绍说:他们对和田仔玉的储量做过一个测算,一立方米的沙砾层里面,大概有20克和田仔玉。当时测算选择的是产和田仔玉比较集中的地段,长度在10公里,宽度800米左右这个范围之内,大约有720吨和田仔玉。要知道,盛产和田美玉的玉龙喀什河总长不过300多公里,以此推算,那就是说真正的和田仔玉的储量并不乐观。
       如此蕴藏量,动用现代化的机械手段挖玉,以我所见和推断,一年的工夫,少说也抵得上过去100年的开采量。《西域闻见录》中的描述,已经成为难以寻觅的破碎梦境了。
       也有另外一种说法。据《新疆经济报》报道:《中国和田玉》研究表明,从夏到清代4000多年间。共采挖出玉料约9968吨。而从1957年到1995年近40年间,共采挖玉料9459吨。《中国和田玉》按矿山类比法作了概略研究,预测新疆境内玉石资源总量约为28万吨。从古代到现在数千年的开采,挖去的玉石尚不足2万吨,余下的玉石资源藏量还有26万吨左右。其藏量之巨,令人感叹。
       这种乐观的估算,是将新疆境内包括昆仑山和阿尔金山的各种玉石矿产计算在内的,但这些玉石。严格说来,并不能算作和田玉,其中玉珉混杂的低档次玉料不在少数。真正的和田玉特别是仔玉的产量,已是屈指可数了。
       国之瑰宝
       原国家文化部副部长、故宫博物院院长郑欣淼给我讲过一个有趣的故事——
       1935年,当时的国民政府拟在英国伦敦举办一次故宫文物展。展出前,国内出现赞成派和反对派两种截然对立的意见。赞成派认为展出是传播中华文化,展示灿烂的中国古代文明;反对派则提出文物安全问题:能否保证文物不会丢失?能否保证运载文物的飞机不会出事?两派争吵得不可开交。国民政府是想促成此次展出的,于是将拟带往伦敦展出的文物拍成照片,同时将文物在国内向公众展出。政府承诺:待在英展出回国后,再办一次展览,让国人看看放心。国民政府还与英方商议,将用飞机运送文物改用英国皇家军舰运送,于是国内风波暂告平息。英方派出两艘军舰,将文物运送到伦敦。
       展览的举办者是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展出在英国获得巨大成功,当时参观者竞达43万人次,创造了英国举办展览的一个纪录。
       2005年,故宫博物院建院80周年。在中英文化交流活动中,在英国举办一次故宫文物展,是计划中的事情。2005年11月,胡锦涛主席访英,我驻英使馆为配合这次高层活动,提议将展览安排在胡锦涛主席访英期间举办。对于这一提议,我有关部门并不太积极,担心展出的都是帝王的东西,会不会给英国民众带来一些理解上的歧义?这个部门的态度是,即使在访问期间展出,也不安排胡锦涛主席出席有关展览活动。但英国女王对这次展览很感兴趣,不光要出席开幕式,还要亲自为展览揭幕。胡锦涛主席随之和英女王一起出席展览开幕式并揭幕。又和女王一块儿,参观了展览。
       这次英方的主办者仍是英国皇家艺术学院。据郑欣淼讲,英女王在参观中,对中国玉器很感兴趣,特别是对大型玉雕山子“会昌九老”赞赏不已,惊叹中国竟有如此大的玉器。郑欣淼告诉女王:“会昌九老”在故宫藏玉中并不是最大的,“大禹治水”玉雕山子,重达5350公斤,而“会昌九老”不过832公斤。女王闻后,更是吃惊,中国玉文化的恢弘景观显然超过了她的想象。
       在女王参观过程中,郑欣淼没有向她介绍“会昌九老”山子是如何制作出来的,如果她了解这是一件“御制”玉雕作品,这位大不列颠的君主,对于中国古代皇帝竟有如此雅兴,不知会作何种感想。
       “会昌九老”选用和田青白玉,玉雕山子通高145厘米,最宽90厘米,最大周长275厘米。造型以山水人物画“九老图”为蓝本,再现了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等九位老人于唐会昌五年在河南洛阳香山龙门聚会的情景。也有人称为“香山九老”。清乾隆年间,乾隆的母亲做寿,于是乾隆将一幅九老聚会的画作进行了修改,亲自监督做出小样,再将小样发往扬州,由扬州玉工于乾隆五十一年(1786)制成。九老是指自居易、胡果、吉皎、刘真、虞真、郑据、张浑、伙兼漠、卢员等九位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他们隐居于香山,乐于清淡,过着优哉游哉远离世俗的生活。玉雕采用了镂雕、深浅浮雕和阴线刻纹等多种手法,以琢成四面通景的山水人物图景。山子风景秀丽,有层叠的山峦,苍劲的青松,潺潺流水,羊肠小道。在如诗如画的山水中,九老或下棋,或抚琴,或漫游,怡然自得。山子正面在山下饰两位老人立于木桥之上,喁喁交谈,一童子肩负包袱尾随其后;在山腰秀丽的亭台中两老正在对弈,一老于中观战,其乐融融,亭侧一童子烧火煮水;在近山顶的石壁上阴刻篆书“古稀天子”四字铭,旁有“会昌九老图”五字;亭下部有“乾隆丙午年制”年款。山子背面山腰上一老人盘腿而坐,手抚弦琴,尽情弹奏。另一老人和童子在旁倾听,似为琴声陶醉。山顶悬崖绝壁处刻有乾隆皇帝的七言诗。山子左侧,在石崖下面一老人手扶童子头顶,远望青山绿水,似为美好景色所吸引。山子右侧,一老人手持龙首杖缓步登山,一童子手捧圆盒随后。整个构图富有诗情画意和浓厚生活气息,玉雕琢技达到了相当高超的水平。那“古稀天子”铭乃乾隆亲笔御题,把自己与图中古稀老人联系起来,可见他对这件玉雕作品的钟爱。
       玉山子是一种圆雕景观,雕刻时先绘出平面图,再行雕琢,因而常以图命名。清代以前的这类作品较少,以树木、山石为主要题材,造型矮小,山石的雕琢以钻法为主,往往留有孔状或砣状钻痕。清代,特别是自乾隆朝开始,由于玉材来源充足,玉山子体积较大,在设计上集山林、泉瀑、建筑、人物为一体。题材有历史故事、民间传说、山水胜境、吉祥图案,追求一种绘画意境和笔墨情趣。工艺上透雕、圆雕、浮雕、阴线、阳线、抛光诸技无所不用,使玉山子臻于无巧不施,无工不精的登峰造极的境界,宛如立体
       画卷。
       正如郑欣淼对英女王所言,大型玉雕“会昌九老”如果与“大禹治水”玉山子比起来,那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大禹治水”山子和“会昌九老”山子一样,都是由清大内造办处依据乾隆的意思主持雕刻的巨型玉雕山子。乾隆四十年(1775)左右,在新疆密尔岱玉矿,开采了一块重逾万斤的巨型玉料。这样的无价之宝,自然是要运往京都晋献给朝廷的。新疆民众先制造了一辆数几丈宽的铁车,由几百匹马,近千人推拉,历经千辛万苦,“日行五里七八里,四轮生角千人扶”,用了三年多时间,才运到京都,行程共计8000多里。
       用这样一块巨料雕刻什么?乾隆这个“玉痴”委实动了一番脑筋。作为一个帝王,用这块举世罕见的玉料作为载体,表白自己师法古代圣贤之心,博取明君的声名,并以此显示国力的强盛,那是再恰当不过了,于是他想到了大禹。大禹是我国传说中的一位治水英雄和圣明君王。远古时代,中国广大地区水患频仍,给华夏人民带来了巨大灾难。大禹为治服洪水,亲自调查水情,带领民众治水,终于消除水患。此后,他继舜统治天下,成为夏王朝的首位君王,也成为一位千古圣贤。
       在乾隆皇帝亲自筹划下,以清官内珍藏的宋人所作的《大禹治水图》画轴为蓝本,由宫廷玉作巧匠设计,画成纸样,再在玉料上临画,制作蜡样,然后将料石由运河送往扬州琢制。从乾隆四十六年(1781)始至乾隆五十二年(1787)完工,整整6年,花费银两数以万计,用工达几十万人次。乾隆五十三年玉山运回紫禁城,安放在乐寿堂的嵌金丝山形褐色铜铸座上。最后由造办处在玉山背面雕刻了乾隆皇帝的御制诗文与方印。整座玉山子从采石、设计、运输、雕刻到刻字、安放完毕,共用了10年时间,总工程量约为15万个工日。
       “大禹治水图”玉山子高224厘米,宽96厘米。它卓立如峰,重峦叠嶂,流泉飞瀑,遍山古木苍松,洞穴深幽,通体立雕。尤其是从山麓到山腰,悬崖峭壁,道路崎岖,蜿蜒曲折,松树挺秀,灌木丛生。玉山上共雕刻了14组人物,其中有老翁孺子,也有强壮青年,有挥锤的石匠,也有举镢的农夫。他们或身着布衣,持锤开石,以绳索运送树苗,用木杠粗绳撬拉巨石;或赤膊上身,卷起裤腿,举镢挖土,开通道路,形象生动感人。整座玉山雕琢细致,制作精湛,造型逼真,人物毛发毕现,栩栩如生。玉山正面中部山石处,刻乾隆帝阴文篆书“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十字方玺。玉山背面上部阴刻乾隆皇帝《题密勒塔山玉大禹治水图》御制诗,下部刻篆书“八徵耄念之宝”六字方玺,乾隆七言诗“功垂万古德万古,为鱼谁弗钦仰视,画图岁久或湿灭,重器千秋谁败毁”以及自注,诗文和印,均由当时京都工匠朱永泰镌刻。
       “大禹治水图”玉山子,既是中国各族人民力量和智慧的结晶,又是一件无与伦比的艺术珍品和无价之宝,是清代玉器的代表作,同时也是中国玉器工艺美术史上一次伟大的创举。
       大型玉山子开始并鼎盛于清代,仅乾隆三十一年至乾隆五十三年短短二十来年中,除“大禹治水”和“会昌九老”外,乾隆还亲自督导过问宫廷造办处雕制了“秋山行旅”玉山、“南山积翠”玉山、云龙玉瓮等数件千斤以上的大型玉雕。这无疑标志着清代玉雕的高峰。
       不过大型玉雕作品的创作,可以追溯到元代。
       蒙元时期,征伐、搜狩、宴飨是三件国家大事,许多军国大计都是帝王亲贵在觥筹交错的热烈气氛中决定的。蒙古族酷嗜豪饮,因此贮酒的酒海也极大,帝王御宴规模更是惊人,因此所用的酒海更大。大明殿中本有一口可贮酒五十余石的木质银裹漆瓮,但这毕竟是件木质东西,元世祖忽必烈遂降旨雕琢一件大玉海。以玉海盛酒,供朝廷宴饮之用,可算一件前所未有的国家重器了。据《元史·世祖纪》载:至元二年(1265)十二月,“渎山大玉海成,敕置广寒殿。”广寒殿是元时建在大都北海琼华岛山顶上的一座宫殿。陶宗仅《辍耕录》中记载了元时广寒殿中玉海的情况:广寒殿在内“有小玉殿,内设金嵌御榻,左右列从臣坐床,前架黑玉酒瓮”。忽必烈将玉海置放在御榻前,足见其珍爱程度。
       渎山大玉海高70厘米,膛深55厘米。口135~182厘米,最大周长493厘米,重约3500公斤。现考证为河南独山玉雕琢而成,色呈青黑,杂以白色斑纹,并带黑色斑点。器口延展起伏,腹部外隆,胎壁甚厚,造型雄武硕大,可盛酒三十余石。外壁碾琢装饰为波涛之中的海猪、海马等瑞兽,形象丰满,极有气势,在元代玉雕作品中,这实属一件杰作。在中国现存的古代玉容器里,也是最大的一件。
       元亡后,渎山大玉海数百年间遭遇了一系列传奇性经历。先是明太祖下令拆毁元代宫殿,唯独留下了广寒殿。然而万历七年端阳,广寒殿突然倒塌,大玉海被运走,传说后来又遭劫,从此流失宫外,难觅踪影。到了清康熙年间,高士奇在《金鳌退食笔记》中记载说在西华门外的真武庙发现了玉海,但清廷并未在意。直到乾隆十年(1745),风雅好古的乾隆皇帝得知玉海已经成了真武庙道士腌菜的菜瓮,遂命以1000两银子,从道士手中换回。朝廷重器竟沦为道士厨中用物,令人颇多感慨,值得庆幸的是,玉海安然无恙。
       渎山大玉海收归清廷,乾隆大喜过望,命工匠四次修缮,并搬运到北海团城承光殿中安放。乾隆十四年(1749),又专门在团城上建造了玉瓮亭,将玉海陈设于亭中,配以汉白玉雕花石座,乾隆自己还做了《玉瓮诗》和《玉瓮歌》三首,序文一篇,刻在玉海腹内。又命翰林四十人,各赋诗一首,刻于亭柱之上。
       乾隆御诗及序文,概括了这件巨型酒器的形状、纹饰和来历。序文写道:“玉有白章,随其形刻鱼兽出没于波涛之状,大可贮酒三十余石,盖金元旧物也。曾置万岁山广寒殿内,后在西华门外真武庙中。道人做菜瓮……命以千金易之,仍置承光殿中。”
       渎山大玉海原来是有底座的,但随着玉海的辗转颠沛,底座早不知去处。近来有媒体报道说,在北京宣武区的法源寺发现了一个玉座,相信就是渎山大玉海的原配底座。此说假如当真,那真是件幸事奇事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玉雕行业统统归为国有,计划经济的模式与这个行业的经营特点和发展要求产生诸多矛盾,比如原材料中的赌料,是不可能有哪个玉雕厂敢于涉足染指的,一旦走眼,哪个决策者能够或者愿意承担责任?翡翠有赌料,新疆玉石也有赌料,特别是一些大料巨料。表皮被石皮包裹起来的叫石包玉,自然是赌货;而一些大料巨料表面看去也许不错,但内里的“肉”究竟如何?有无杂质绺裂?特别是放炮开采出来的玉料,爆炸带来的内伤有时从外边看不出来,但一上砣子,玉料沿那“内伤”进裂,风险是很大的。民营企业个体作坊则不然,输赢赔赚都是自己的,自己对自己负责,较量的就是个胆魄和识料辨料的功力。所以建国后中国玉雕几乎没有很大的作品。改革开放后,民营经济介入玉雕行业,这才继清代之后,催生了一些玉雕大作品的出现。
       我的朋友李东大师,20个世纪90年代初期曾参
       与过巨型翡翠作品“炎黄之根”的制作,嗣后又参与了巨型墨翠作品“万世师表”、翡翠作品“宝岛台湾”的制作。此后,他与弟弟李宏联手创办北京东瑞鸿缘玉雕厂,便一直酝酿要制作一件大型白玉作品。2005年,哥俩几经周折以90万元的价格,从新疆购回一块重达3.17吨的白玉料,料很不错,白度和油性都令人满意,价格算是很便宜了。两人日夜都在琢磨用这块料出件什么作品,也请了些业内人士参谋。恰在此时,上海东林寺的管理机构正在国内四处寻找一块可雕白玉观音的玉料,闻讯而来,看过马上拍板:就用这块玉为东林寺雕一尊水月观音。
       这算是委托定制,不存在任何销售风险,何况人家给的价也合适,李东、李宏兄弟俩自是分外高兴。
       东林寺要定制的白玉观音,是一尊瓷塑观音的仿品。1955年,北京市西城区定阜大街西口在搞建筑施工时,从地下发掘出一尊观音瓷像。观音头戴宝冠,双目微闭,端庄慈祥,气质高雅;右腿支起,左腿下垂,右臂放在右膝上,神态非常优美。经专家鉴定,这是一件元代景德镇窑青白釉作品,这种姿势的观音一般称为水月观音。观音上身穿袈裟,下身着长裙,胸前及衣裙上饰联珠璎珞,手腕戴臂钏,全身装饰十分繁缛。通体施青白釉,釉色白中泛青,胎质洁白细腻,敲之声音如磬。这种青白瓷,如玉一般的温润晶莹,被人们称作“仿玉器”。
       这尊水月观音,便成了首都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用白玉雕制这国宝级观音瓷像,是一种荣幸,更是一种挑战。玉雕的体量比原作大很多。瓷塑像高67厘米,这尊白玉雕像高170厘米,制作完成后仍有两吨多重。如何出神入化地传达出原瓷塑的神韵,又美轮美奂地体现玉质的特点?李东集中了一批能工巧匠,确实下了一番工夫。能否成为新世纪一座非常珍贵的大型玉雕精品,人们还将拭目以待。
       在新疆玉矿,由于现代化机械手段的介入,许多超大型的玉料被开采出来。这在古人是不可想象的。古人,哪怕是皇室,想雕制大型玉器作品,也受到原材料的制约。那时人们没有能力开采更大的玉料,像能雕制“大禹治水图”山子,“会昌九老图”山子的玉料可谓风毛麟角。现在则不然,我们时不时可以在媒体上看到有关新疆开采出“玉王”的报道。比如2006年五一节前后,很多媒体争相报道:新疆且末县开采两块分别重达7吨的青玉和重达10吨的青白玉,而后者则刷新了和田青白玉的世界纪录!
       在北京做玉石生意的新疆朋友给我讲过“玉王”出山的过程——
       塔特勒克苏玉矿,是且末县最大的一个玉矿,经营这个玉矿的老板叫田宝军。2005年,矿上的效益很不好,眼看到了10月份,田宝军灰心丧气,只说让工人们再干几天,就从山上往下撤。谁知就在这最后几天,接连发现了三块巨型玉料。当年10月底,先将一块重达3吨的青白玉料运下山,随后便开始修路。塔特勒克苏玉矿距且末县城180公里,道路是石子小路,另外还有羊肠小道和无人区山路。田老板动员所有矿工,历时数月,花费数十万元,修了一条简易公路,动用吊车和大型汽车,于2006年五一节才将重达7吨和10吨两块玉料运抵且末县城。
       自然,新疆朋友在给我讲这个过程时,不会忽略在他们看来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两块玉料值多少钱。他们的估价在5000万元以上。
       在北京通州梨园附近一家民营玉雕厂的院子里。我见过一块重达45吨的新疆碧玉巨料。而在昌平,另一块重达110吨的碧玉巨料正在待价而沽。小山包一样的东西,用一辆特种超大型运输车从新疆运来,由于超高超限,进不了北京城,只能临时停泊在一个居民小区里。料主没敢卸车,连同运输车一块停在那里,光是租车费用,每天就达1500元,不消说,料石开出的自然是天价了。
       我们说,像“会昌九老图”山子、“大禹治水图”山子,前人留给我们的这些大型玉雕作品,无疑是国之瑰宝,而如今开采出的大型、超大型玉料,也是国之瑰宝。这样的玉料,毕竟少之又少,如何设计雕制,使之成为流传千古的玉雕艺术精品,不负自然造化的赐予,实在应该慎之又慎。
       然而,令人担忧的是,如今的玉石投资商往往急功近利,购进一块玉料,他们是当作一项要赚钱的买卖来做的,不会像古人那样精心构思、潜心琢磨,用很长时间来雕制一件作品。他们也会请来能工巧匠,甚至是玉雕大师,组成设计加工班子,但因为是商业行为,能工巧匠和大师是受雇而来,又往往为了造势的需要,名头很响的大师请了一大帮,结果是谁也不会将这东西当作是自己的作品呕心沥血来对待。更让人担忧的是,为了从众和迎合市场,这些大料巨料,往往被赋予或佛或道一类题材,要么把天南海北的自然景观东拉西扯堆砌起来雕成件玉山子,极少艺术创意,思想内容贫乏,文化蕴涵浅薄。这样难得的玉料,雕一件就少一件,若都成了平庸之作,实在是种遗憾。
       奥运徽宝与软玉同胞
       2003年8月3日晚,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吴邦国和国际奥委会协调委员会主席维尔布鲁根,在天坛祈年殿前,打开雕有长城和天坛图案的紫檀宝盒,取出一方晶莹温润的中国印章——“北京奥运徽宝”,饱蘸红色印泥郑重地盖下印记。就此,第29届奥林匹克运动会会徽正式向全球发布。
       以和田玉为原料的中国印北京奥运徽宝共制作两方。揭幕仪式结束后,一方珍藏在中国故宫博物院,另一方作为13亿中国人民积极参与奥林匹克运动的历史见证,被送往坐落在瑞士洛桑的奥林匹克博物馆永久珍藏。
       2005年12月7日,在北京奥运徽宝诞生两年后,北京奥组委对外宣布:经北京奥组委授权制作的“北京奥运徽宝典藏版”将于同月13日起,面向全球限量发行2008方,每方售价五万六千元人民币。
       北京奥运徽宝典藏版的面市,立即产生巨大轰动。五万六千元钱的价格不算低,却必须配额发行。像江苏这样一个大省,配额只有20方,而且在发行的第一天,就有10方被人抢购。人们看重的不光是它的投资意义,更看重这方极具创意的奥运徽宝,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和奥林匹克精神完美融合在一起。取玉之仁,温润而泽,代表奥运精神的友谊、和谐与宽容;取玉之义,表里如一,代表奥运精神之博大包容;取玉之智,锐意进取,代表奥运精神的创新进步;取玉之勇,不屈不挠,代表奥运精神的“更快,更高,更强”;取玉之洁,纤尘弗污,代表奥运精神的高尚纯洁。
       在北京奥运徽宝典藏版发行两个月后,2006年2月12日,农历丙戌年正月十五,星期日,我在家中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一个熟人打来的,碍于后边事情的特殊性质,这里我不便道出他的真实姓名,姑且叫他杨子吧。杨子说是有人要转让一方奥运徽宝,不知道是真是假,想请我帮着看看。杨子早先是一名专业体操运动员,退出体坛后,曾经在北京十里河汽配市场做过一段汽车配件生意。十里河距潘家园旧货市场近,近朱者赤,杨子认识了一些市场里的商贩,便也玩起古董来。我问价格,杨子说是原价,
       卖家没加一分钱。这答复不由让人顿生疑窦:奥运徽宝中国印是俏手货,那主儿刚买来又要卖,不想赚钱想干什么?
       我先上网,搜索到有关北京奥运徽宝典藏版的媒体报道,又给我的朋友、北京工美集团原董事长王振打了个电话。北京工美集团是北京奥运徽宝的授权制作单位,我想知道,如果有人想假冒制作北京奥运徽宝,有没有可能?工美集团在制作过程中,管理上会不会存在漏洞,致使在2008方之外,另有中国印流落出来?王振断然予以否定。王振介绍说:工美集团采用流水作业的方法,将50多位雕刻师傅分成不同的工序,每位师傅只雕琢其中的一小部分,确保产品的一致性。每一方“北京奥运徽宝典藏版”,都运用激光雕刻逐一编号,以精雕细琢的红木嵌银丝宝盒包装。除玉玺外,宝盒里另有真丝绢宣纸收藏册、高档织锦缎锦盒、典藏版钤印册。此外,每一件徽宝都附有北京市公证处限量发行公证书、国家级检测站材料鉴定证书和奥运特许商品防伪标签,如此这般一系列措施,假冒产品理论上是不会出现的,工美集团更不会在2008方之外有其他徽宝流出。
       如此看来,谁想制假也难,寻到杨子门上的。大抵错不了。
       但我想错了。
       第二天,杨子来了,先从车上拎下一只黑色帆布包,进屋打开,取出红木嵌银丝宝盒,再打开,一方北京奥运徽宝典藏版的中国印便亮相眼前。
       看过东西,我问他卖主为何没来,杨子说卖主临时有事,来不了。我又问卖主是何方人士,为何刚到手的宝物又要出手卖掉?杨子说他不清楚卖主的身份,是一个朋友介绍到他那里的,只说是一个开公司的老板,公司吃了官司,要向人家赔钱,迫不得已才将在手中还没有焐热的宝物转让。我再问杨子:宝盒内为何不见发行公证书、国家级检测站材料鉴定证书和奥运特许商品防伪标签?杨子说都有,钱不付清,人家不会把这些证件拿出来。
       我之所以问杨子这些问题,是眼前这方典藏版的中国印,从娘胎里就带来了问题。北京奥运徽宝典藏版,全部选用新疆和田青白玉为材料,而面前这方,搭眼一看就是青海料。材质的不同是无法掩饰的破绽——尽管市场上多的是商贩拿青海料冒充新疆料,也有初涉玉石行当的新手常上当受骗,但二者终归不是一回事。
       不仅如此,雕工上,露出的马脚也很多。我没有见过真品奥运徽宝,据媒体介绍,中国印在雕工上。融入了战国古玺、秦代印章和明清印纽多方面的艺术,既出自北京工美集团诸大师之手,想必在整体和每个细部都会一丝不苟。但这一方蟠龙造型的印纽,形态僵滞,蟠龙颈部过渡到身部以及头部的卷鬃线条生硬,抛光也不到位,许多转折迂回的地方砣子的痕迹依然可见。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并不高明而且急功近利的伪品。
       我把我的看法讲给杨子,杨子急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们总不至于骗人吧?”
       我说:“不可能的事就在眼前摆着。”
       杨子不甘心,问我:“就算是仿品,你说六万五值不值?听说现在炒中国印炒得很厉害,涨老鼻子钱了。”他把伪品说成仿品,我不清楚他是不明白这中间的界限,还是不愿意道出实质。
       我说:“不值。”
       杨子又问:“要是能便宜呢?你要不要?”
       我说:“白送,我也不要,第一,太拙劣;第二,这东西是违法的。奥运会所有标志性的东西都不允许伪制滥造的。”
       杨子脸一红。这个人我是在朋友的饭桌上认识的,对他并没有太深的了解,话不能说得太重,但原则必须向他讲清楚。我告诉他,不要贪便宜惹上麻烦,卖这玩意儿那主儿,如像他讲的吃了官司赔钱要卖这东西,那他还得吃官司,这回的官司,可不仅仅是赔钱的事了。
       杨子收起那“宝物”走了。
       至今我不能确定杨子在这件事情中的真实角色,但如今玉市造假者的反应速度和胆大妄为,却真是超乎人的想象。
       20世纪70年代初,在青海格尔木西南方的昆仑山东麓,发现了原生白玉矿的踪迹,但当时人们对这种玉材并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与和田玉相比,它泛“水”泛“灵”,过于透亮,滋润感也差。后来,经过专家对其物化性质和内部构造检测,认为它与和田玉一样,同属软玉家族,由此,青海玉在玉市崭露头角。为了与和田玉以示区别,人们送它一个名字——昆仑玉。
       1992年初,为了发展地方经济,格尔木市动员全民上山找矿,并制定了一套奖励政策。农历正月初五,格尔木市格勒木德乡党委书记达西带着儿子旭辉和朋友巴力登上昆仑山寻找玉矿。达西一行开着自家的北京212吉普车,下午3点左右,在距格尔木市100多公里外的野牛沟玉女峰,他们发现山坡上有不少从未见过的碧绿石头,当时他们并不认为这是玉,但带回了一块几十公斤的绿石头。这罕见的石头引起他们的好奇心,两天后,达西一行再次来到玉女峰,这次他们经过数小时攀登,爬到海拔4000米的峰顶。一派奇特的景象把他们惊呆了:遍地都是洁白的、碧绿的玉块。一个造化奉献给人类的玉矿,就这样被发现了。
       其实,青海地区是否很早以前就出产软玉,一些专家提出过这样的问题。
       曾出土过新石器时代大量礼仪玉器的喇家村遗址,位于青海省民和县南部。这里早年出土过齐家文化大型玉璧和玉刀。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著名边疆考古学家王仁湘、叶茂林等专家,是喇家村遗址发掘工作的主持人。从大型石磬和玉刀玉璧出土中,得出这个遗址在当时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原始村落的结论。喇家村遗址中大量而精美的玉器,证明了早在4000多年前的史前时代,这里的人们曾创造了灿烂的古玉文明。但是,喇家村以及周边地区,无论是现在还是从现存历史文献来看,都没有玉矿。那么,这些玉器会不会就是出自今天格尔木昆仑山地区?
       让我们用想象来勾勒一组画面:
       4000年前的一个早晨,黄河从喇家村南边不远处静静地淌过。河水蜿蜒清澈,在灿烂的阳光下,映射着绸缎般的光芒。这里的聚落是散布在河边台地上的一孔孔半地穴式窑洞,中心地带有一片类似广场性质的开阔地,这是部落平时聚会、举行敬天礼地、奉神事鬼的宗教活动的场所。今天,部落要在这里举行一个盛大的庆典活动,因为玉器工坊琢制的巨大玉斧已告完工,部落领袖要正式接受玉斧。玉斧由玉工先交到巫师手中,巫师手捧玉斧,走到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前,时而仰首面天、时而俯首对地,念诵着一段一段咒语。之后,巫师绕着火堆转了数圈。径直走到一个身着华美兽皮服饰的长者面前,这便是部落领袖。部落领袖正襟危坐在一方石凳上,巫师走到面前,他站了起来,双手接过玉斧,然后高高捧过头顶。顿时,由牛角号、皮鼓和石磬组成的仪仗乐队乐声大作,广场上所有的男女向着他们的领袖和那柄象征权力、可与神灵祖宗沟通的玉斧跪拜。从此,这柄玉斧就要在他们的领袖的执掌下,驱邪除祟,福佑部落男女老幼的平安了。
       在这样的庆典活动中,最骄傲也最感到欣慰的是那些玉工。喇家村聚落不光是一个带有小王国性质的部落,而且是一个及其显赫的玉石加工中心和
       聚散地。隔三差五,就有穿着麻布兽皮,怀揣青海昆仑玉石的人们,越过雪山草地,忍受寒冬酷暑到达这里。这里的玉工挑选一部分玉料留下,剩余的再由那些远行者向中原地区扩散。喇家村的玉工们就在他们的作坊里,雕琢出无数精美的玉器。
       以上想象绝非臆想。因为考古发掘已经发现,喇家村遗址不光出土很多玉器,也出土过一些加工过的半成品玉料。王仁湘研究员坚信:喇家村遗址中肯定还会有大型的玉石加工中心出现。
       现在的喇家村,是一座有400口人的土族村子,村民们的庄稼院就沉沉地叠压在古老的遗址上,在田地间和沟渠里,到处散落着新石器时代的陶片和石器。就连那些干打垒的厚墙里,也包容着许多的陶器碎片,有的还夹杂着石器和玉料等。村里的孩子们放学回家后,常常会聚集在一起玩滚铁环,而据老一辈人讲,他们小时候也这样玩,不同的是,他们滚的不是铁环,而是从乡间野地里拣来的一些石盘子。老人们还说,那些石盘子后来被外来的一些人高价收购走了,也有个别的被县博物馆征集去了。专家们获知这一情况后,立即奔赴县博物馆。在博物馆的仓库里,他们看到了这些所谓的石盘子,显然,它们不是普通的石器,而是4000年前的玉璧!
       在喇家村遗址的最近一次挖掘中,叶茂林研究员还亲手挖出一块玉刀残片,长约35厘米,宽15厘米,厚不到半厘米。玉刀是从一个孔洞处断裂的,但就是这处断裂,给人们带来极大的想象。一般情况下,玉刀上都有一、三、五等奇数钻孔,这件玉刀从第二个孔断裂,那说明它至少有三个孔,也就是说它至少还有另外一半,那么,它的长度就会达到70厘米。青海省博物馆里,珍藏着一把玉刀,长度大约60厘米左右,截至目前它是国内收集到的玉刀当中最大的了,但喇家村这把比那把还大,可以说4000多年前的喇家村玉刀,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中国的玉刀之王。
       何其辉煌的喇家村古代文明,何其辉煌的昆仑玉往昔历史,然而,一场空前的大灾难彻底地把辉煌的喇家村史前部落和昆仑玉文化埋人荒原。
       北京大学环境考古学专家夏正楷教授曾多次考察过喇家村遗址的古环境状况。夏教授为我们描绘了在灭顶之灾降临那一刻恐怖的情景——
       这是一个电闪雷鸣之夜,炉膛里的火焰已显示出一丝不祥的征兆。一连几天,暴雨如注,往日清澈柔情的黄河水已经变得浊浪滔滔,对喇家村虎视眈眈。突然,大地开始颤抖,地震扭断了河水和山洪的束缚,狂暴的泥石流向喇家村涌滚而来。慌乱之中,妇女和儿童被有组织地安排躲藏到窑洞里。然而正是这半地穴式的窑洞,恰恰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一个显赫繁荣的史前文明王国,就此从地球上消失。
       夏正楷教授将喇家村史前部落称为“东方的庞贝”。
       昆仑玉失去了一个加工和聚散的基地,再加上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的一些原因,本来就稀少的昆仑玉料,从此也销声匿迹了。
       斗转星移,沧桑变迁。在河清海晏的改革开放盛世,青海昆仑玉的出产,可以说是近十几年来中国玉石市场上极具冲击力的一件事情。有人主张淡化青海玉和新疆玉的产地问题,持这种主张的人认为,青海和新疆的界分仅仅是行政区划而已。从宝石学的角度来看,青海软玉的质量已经达到和田玉分级分类的标准,可以和出产于若羌、且末、喀什等地的新疆玉石一样列人和田玉的范畴。另外拿出的一个论据是:1999年以来,青海白玉、青白玉的优质老坑料,已经被市场认可,加之资源日益稀少,优质青海白玉原料价格由1992年的每公斤5元,已经飞涨到目前每公斤数千元甚至上万元。
       但也有人反对这种笼而统之的主张,认为和田玉就是和田玉,青海玉就是青海玉,不能混为一谈。持这种主张的人主要认为二者在品质上存在着明显的差别,无论是原料还是成品,青海昆仑玉与和田白玉都存在不同的感官效果,而且把玩后所呈现的滋润感,也较和田白玉差。青海玉价格是飞涨了。但和田玉的价格涨幅更高,绝不能等量齐观。
       事实上,在当下玉市,无论是卖者还是买者,对二者心中还是存在一个界限。有的商贩极力把青海料说成是新疆料,就说明在他心中已有门户之见。青海玉是卖不过新疆玉的,杨子拿给我的那方北京奥运徽宝典藏版,之所以用青海料做伪,正是因为它的原料要比新疆和田玉便宜很多。
       我是不主张把和田玉与其他软玉的概念混为一谈的,但另一方面,在我看来,青海昆仑玉与新疆和田玉尽管存在品质上的差异,但都是出自同门,都是昆仑山的同胞姐妹。随着中国白玉矿源毫无节制地滥开滥采,逐渐走向衰竭,谁敢断言青海昆仑玉的身价没有未来前景?
       与新疆玉、青海玉同系一门的,还有俄罗斯白玉。
       1992年,一位新加坡商人和一帮河南南阳人联手,在俄罗斯靠近蒙古国的雅布里特自治州,开办了一家合资企业,主要开发俄罗斯白玉矿产资源。由此开始,俄罗斯白玉进入中国。和青海昆仑玉最初的情形一样,中国玉市并不怎么认可俄料,市场上无论原料还是成品,价格都很低。造成这种局面有两种原因,一是唯中国和田玉独尊的意识深深地根植在中国玉行人们的心中,对别的玉材几乎不屑一顾;二是俄罗斯白玉质地较粗糙,玉中絮状物较多,“白”而不“润”,给人一种“死白”的感觉。如将和田白玉与俄罗斯白玉放在一起比较,前者“润”而自得细腻,后者“糙”而白得无神。据玉雕行家讲,俄罗斯白玉在砣下容易起“性”,做细工时容易崩口。还有一点,玉器成品在用硬物轻轻敲击时,和田白玉发出的声音正如古人所言“其声清引,绝而复起,残音远沉,徐徐方尽”。而俄罗斯白玉发出的声音则显得沉闷。青海玉也有类似的缺憾。其实俄料也产在昆仑山脉一线,是昆仑山余脉延伸到俄境内,和新疆料是同种。俄料也有它的长处,与青海玉相比,它不显得那么“水”和“灵”,在透光性和密度方面,猛一看更近似和田料。俄料有山料,也有仔料,难得的是其中带红色的糖料,琢制出成品可以变幻出多姿多彩的俏色,而且好的白玉的白度,已经完全可以与和田羊脂白媲美。
       如果说俄罗斯白玉进入中国市场最初尚不被人正眼相看的话,那么到了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今非昔比了。其价格一路飙升,其原料现在已经成了玉器工厂、玉器作坊猎寻的对象。原因很简单——在俄罗斯那边,玉矿资源也越来越稀少,哪里都一样,地球奉献给人类物华天宝,总是有限的。
       中国人连外国的白玉都快挖光了!呜呼!
       魔与道
       2005年暮春,在前后一个月时间内,我多次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告诉我他手头有好玉器,问我要不要看看。近年来,类似这样的电话我曾接过不下三五次,都说手头有好东西,但看过之后无不令人失望。这些人多是一些河南玉贩,从河南南阳、安徽蚌埠一些专门造假的玉器作坊捣腾出些玩意儿来,以假充真、以次充好,能蒙就蒙,赚几个是几个。这次的电话我自然不会理会。但对方很执著,隔上十天八天就来一个电话,称他一定不会让我失望,他手头
       的东西是市场上绝不容易看到的。他叫我“白老板”,显然把我当成生意行当里的人了。我问他从哪里得知我的手机号码,他说是一个搞收藏的朋友给他的,问他是哪位朋友,他却报不上姓名来。这样的人如何能叫人相信?
       碰巧的是,一次去看望女儿,开车行驶在北三环上,此人的电话又来了,还是要我看东西。我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大钟寺。我恰巧要从大钟寺路过,心想,费不了多大工夫,看看就看看吧,便告诉他等着,我马上到。
       车开到大钟寺爱家收藏品市场,电话与对方联系。我坐在车上,便看到大门口一个男子在接听手机,正是此人。我下了车,他朝我走来,却空着手。我问东西在哪里,他神神秘秘地朝四下打量了一圈,悄声告我,东西很珍贵,不便轻易在这种场合拿出,要看去另外一个地方。这做派是一些玉贩惯用的手段。越装扮得谨慎神秘,越是有假。这是我在收藏品市场积累起来的屡试不爽的经验。我心中不由顿生反感,返身上了车,说没有时间随他去别的什么地方。对方急了,扒在车窗口,连说马上把东西带来。说罢拿出手机,背对我打了个电话,只说了短短一句话,合上手机转身告诉我,东西一两分钟就送到。果然很快,一个小伙子抱着个纸箱便出现在眼前。招之即来,不用说他就在很近的地方等候着。这是一对配合默契、不设店铺摊位专事跑活的合作伙伴,在各个古玩市场,都有这样一些人。
       这次他们执意上车让我看货,我同意了。在车上,他们从纸箱里先拿出一个白玉鹅,器形不小,朴拙粗放,典型的明代风格。说真的,这件东西让我眼睛一亮。我问箱子里还有什么,他们掏出许多衬垫的破报纸,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件器物来。东西通体用厚厚的卫生纸裹缠着,他们一圈一圈、一层一层打开。是一件白玉如意,足有四五十公分长,以体量而论,是一件不可多见的大器,白度也够一级白了。这样的东西,谁见了也不可能等闲视之。
       玉器买卖有个招数,双方打心理战,卖家拿出一件让你心动的东西,你千万不能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东西不放,人家一看你这神情,知道是你心仪之物,得,等着挨宰吧。大凡老到的玩家,面对一摊东西,眼一扫,有了人眼的,却一定要王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挑出一两件与卖主搞价钱,价钱谈不拢,东西还给人家,然后才像无意地指指那件,让卖家拿过来看看。这时候你还不能表现出倾情动心的样子,边看边随意问声价钱。注意,这价钱不能早问,也不能晚问。一上来就问了价再看货,说明这个价位你基本能够接受,等到再砍价时那就很有限了。晚问,拿到手里端详了半天再问价,说明东西你基本上接受了,再砍价也有限。似乎是漫不经意问过价后,如果觉得靠谱,再尽可能地挑货色的缺陷和毛病,从料到工到形,如果是老器,还包括沁色和包浆。在这之后,你再还个价,当然是狠砍猛砍,然后双方再一步步退让,如此这般,买卖成交,你大体上吃不了亏。
       正是依据这套办法,我先不去理会那如意,而是拿起了白玉鹅。
       问了价钱,要十万,明显是瞎要,我让他们收起东西下车。二人哪肯就此作罢,硬让我还价,我随口报出一个五千的数,二人连连摇头,说少于五万不出手。他们自己把价格先拦腰砍了一刀,我顿时觉得这里面水分太大,而且直观的视觉印象觉得那东西有些不大对劲,自得犯“傻”,偏于“灵透”。我放下车窗玻璃,借着透射而入的阳光细细打量那玉鹅,这一看便看出了破绽:在玉鹅翅膀部位,有一处磕损的崩口,崩口很小,但明显透出闪星。玉器是绝不会有闪星的,只有石英类料器,才会带闪星。再仔细观察,还有几处磕碰过的地方出现闪星。
       放下鹅,再拿过那把如意,这件东西还真得费点儿工夫——完全是一流的品相,感观效果比那件鹅好多了,器形舒展大方,如意灵芝头上阳雕“万字不到头”纹饰,流畅古拙,苍劲饱满,特别是在柄部下端,有两处隐约可见的黄豆大小的“白脑”。“白脑”是和田玉中常会出现的一种瑕疵,也叫“饭糁”,有了这个身份标记,那么这把如意属和田玉无疑了。但作假总不可能天衣无缝,因为那“万字不到头”的纹饰开槽较深,细心察看,仍能发现槽内转折处的石英质的闪星,这极细微的地方,让这把如意露了馅。
       前边提及,在如今的作假玉器中,有一种手段是借助特殊工艺,在乳化玻璃中添加一定比例的铅粉,用模具将器物浇铸出来。浇铸的东西板滞、死相,纹饰上不见刀工,作假者怕人一眼看出,讲究点儿的会用砣具轻轻地沿着纹饰的走向过一遍,再把工具痕迹进行光亮处理。因为铅粉融进玻璃中会增加器物的比重,使之与玉的比重相近,又遮掩了玻璃的透明性,产生一种蜡质的感觉,眼力差的就觉得是白玉了。但无论如何,它掩盖不了石英质的闪星,在放大镜下,也会发现浇铸时难免留下的微小气泡。这种假货,欺骗性比伪古玉更加恶劣,伪古的材质还是玉,这纯粹就是玻璃,眼前的东西就是这种玩意儿。
       看着这样的玩意儿,我笑了,让他们拿起东西走人。二人仍以为是价格问题,不肯下车,又把那玉鹅的价拦腰砍了一刀,两万五。
       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要刨根问底的想法,想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出来的。打量眼前这二人,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三十岁左右,都是农村人模样。我问,你们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四十多岁的作出神秘的样子,让我别问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反正是有点儿来头。我逗弄说:那可不行,搞不清来路的东西我不要,万一是从博物馆偷出来的,我买了,吃不起官司。
       四十多岁的连连摇头,说保证不是从博物馆偷出来的。“咱不做犯法的事,你放一百二十条心。”我说:“那也得有个出处啊,民间收来的?是河南,还是安徽?”对方说是陕西。陕西是我的老家,他这一说更勾起了我的兴趣,我问他们是哪里人,怎么会从陕西收来这东西?对方的回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说他们就是陕西人。明明在蹩脚的普通话里流露出浓重的河南口音,确凿无疑的河南人,居然要在一个“老陕”面前冒充“老陕”,这岂不是李鬼撞见李逵了!我不动声色,再深究是陕西哪个县,回答是礼泉。这更邪乎了,我的家乡泾阳县和礼泉县一条泾河相隔,同属咸阳市所辖,那一方土地上人的言语做派我再熟悉不过了,看来这哥俩真是要往南墙上撞了。于是,我抱着像看戏一样的心情,看他们表演,听他们摇唇鼓舌地讲述精心编织却蠢笨之极的故事。
       四十多岁的说,要不是真心想交朋友,他绝不会告诉我实情的。他道出的“实情”是:他的弟弟在西安一个老板手下做事,老板是一个房地产开发商,资产有几个亿。老板喜欢收藏古董,特别是玉器,几个房子都摆满了。但这老板有一个抽大烟的败家子儿子,儿子烟瘾一上来,家里什么东西都敢偷拿出来卖,他手头这两件东西,就是那老板家里的。“大老板的儿子把东西弄出来,就让我弟弟给他保存着,放在那里不卖也来不了钱啊,我弟弟就交给我,我就带到北京来了。还有几件大东西,太重,不好带,都在我的住处放着,你想看随时都可以给你送来。”
       我问:“还有啊?你们怎么运到北京的?”
       四十多岁的说装在苹果箱子里,用运苹果的车运进北京的。
       我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说自己是礼泉人。礼泉县盛产苹果,在北京市场上很畅销,大钟寺农副产品批发市场上就堆满了礼泉苹果。他们大概看到苹果箱上“陕西礼泉”字样,知道陕西有个礼泉县,由此便说自己是礼泉人了。
       事情到此,我已确信无疑:这是一场骗局。
       几天后,当这两个骗子在位于朝阳区八里庄农民日报社对面的昭阳湘菜馆与人交易时,当场被朝阳公安机关抓获。一件黄玉公鸡已经成交,他们卖给人家一万块钱。还有两件没有成交:一尊白玉观音、一尊白玉佛,开价数十万元。后被公安机关送到高德宝玉石鉴定中心鉴定,结果全是玻璃制品,根本不是什么玉器。
       公安机关查明:二人都姓刘,河南禹州市农民。他们在北京专做用假玉器骗人的勾当。假玉器从制作到销售有一条流水线,加工地在河南,制假作坊先是批发给各地一些销售商,这是假玉器销售渠道中的上线,下线就是类似禹州二刘这样的人。他们进到假货,然后再拿到市场去行骗蒙人。一件根本不值钱的东西,他们动辄开出天价,蒙倒一个算一个。
       这个故事,可以算作玉器市场一个极端的例子。诚信的缺失,在玉器市场,特别是地摊市场被演绎到极致,以至于走到像二刘这样撞到法律枪口的地步。以承载中华传统美德而备受人们的珍爱的玉器。面临如此尴尬处境,实在是让人感叹的事情。
       玉缘、玉德、玉行,是玉界一向信奉的从业准则。玉缘说较复杂,夹杂一些唯心的成分,我们可以暂且将它放到一边,而玉德、玉行,则明确无误地告诫人们要恪守像玉一样高贵纯洁的道德行为操守,正所谓冰清玉洁是也。现在的情形却是玉洁人浊。可怕的是,一旦人浊,他们手中的“玉”也变了性质,慢说高洁,连真伪也难辨了。
       当我这部作品写到这里的时候,从新疆传来消息:2006年10月16日,对和田玉的滥开滥采全部停止。据说这道禁令是胡锦涛总书记在此前视察新疆后下达的。禁令的执行时间是2006年10月16日下午18点。消息是艾则孜·卡斯木于10月14日下午从和田打电话告诉我的。当时他正陪着石家庄一位玉厂老板在新疆采购玉石原料。老艾的心情相当复杂,高兴的是,他手中囤积了不少料,奇货可居,可以卖一个好价钱了;担心的是,和田玉料的源头被堵死,以后进货难了。他在且末入股的玉矿也歇工了,以后的玉石生意还能不能做下去?我让老艾马上到开采现场去,为我拍一组照片。老艾答应第二天就去。
       第二天艾则孜·卡斯木因事耽搁没有去玉龙喀什河采玉现场,第三天,即10月16日,他和他的老婆肉孜古丽,还有那位石家庄老板一块去了。他们去的是玉龙喀什河靠近昆仑山口的地方。回北京后,老艾把他拍的一组照片交给我。拍照的时间是当日下午16点,也就是禁令执行前两小时。从照片上可以看出,那些挖玉老板们仍不甘心,大型挖掘机仍在工作,连两个小时最后一赌的机会,他们也不愿意放过。
       随后,我在网上看到一个买玉人的文章,兹录于下——
       2006年10月18日,我等一行四人驱车前往和田。此去之前就已闻听玉石暴涨的消息,稍好的玉石已让人达到了晕厥的地步,次点儿的也是让人生畏。次日我等驱车前往古河道,也就是前段的玉龙喀什开挖区和交易点。眼前以往那种熙熙攘攘的交易场面已不复存在,挖玉的现场也已不见一台挖掘机,成百上千的大型机械仿佛从地球上消失了,只有十几个维吾尔族人手拿小馒头,刨着很浅的坑。以往的那种宏伟的工程场面已成为历史,那种凄凉真是无以言表。随后又驱车前往和田最原始的交易点闸口,到达之后也是满目悲凉,收玉的老板反而比当地的玉贩都多,出现了极大的反差。经过几天的访问,最终知道了其原因:玉石节过后,胡锦涛主席来了和田,而且参观了挖玉的现场,回北京后就下达了命令。全面停止开采是为了给子孙后代留下点儿财富,不能让我们这一代人这样的大规模开采而破坏生态平衡。失去了开采,没有新料的产出,今后的玉价会怎么样呢?随后的几天就狠狠地买了几块好点儿的料。决定收藏了。
       买玉人因在和田买不到好玉而懊恼,而我却长长舒了口气。
       这是一个迟来的好消息,但还是来了。政府终于下了决心,在眼前利益与千秋功罪之间做出了明智的决断。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这是和田玉的幸事,是大自然的幸事,是人类的幸事!
       我们已开始救赎自身的罪孽!
       而玉市呢?这个愈来愈壮阔的充满活力的新兴市场,能否同时得到必要的整饬和清理,促使其走向有序和规范,让传承数千年的玉文化在盛世中国得到进一步发展繁荣?这该是当政者同时要做的事情,也是全体玉界从业人员、广大玉器爱好者共同要做的事情。
       我想人们会明白,这绝不仅仅是对我们身外物质世界的整肃,也是对我们心灵和精神的必要洗礼。
       责任编辑 田增翔
       题 字 朱以撒
       题 图 王增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