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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市长马宝汉
作者:周亚新

《十月》 2006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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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星期六,市长马宝汉带着秘书小毛、司机小赵、公安青子出去游玩。车子出了繁华的市区,驶向郊外蜿蜒的公路。这时,路左边斜伸出一条土路,穿过田野,朝西南那遥远的山峦伸去。
       “拐。”马宝汉说。
       “市长,这是去黄土梁子的路,路况不好,车开不进去。”小赵说。
       “那就得走去,到村里看看。”马宝汉话音:未落,已经下了车,走上了土路。小赵把车停在路边的草地里,一溜儿小跑地追上来。
       “黄土梁子村离市里这么近,通市里的就这一条破土道?”
       “市长你问这干吗?古人云:‘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通了路,把现代化污染涌进去,可就破坏了这一方的‘甘其食,安其居’。”
       马宝汉结结实实地点着毛秘书的鼻子:“让老百姓对外头当睁眼儿瞎?小毛,你这不是糟蹋我吗?”
       四人说笑着正往前走,老远看见一头负重的毛驴后腿陷在泥坑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民汉子铁青着脸,手握着鞭子,高高地挽着裤脚,一会儿跳到泥坑里推一阵,一会儿甩着鞭子怒声吆喝,满脸淌汗,腿脚全是泥。驴奋力在泥坑里挣扎着,呼呼地喘着气,就是拔不出腿。农民见来了几个生人,一时有了发泄对象:“这条倒霉道儿几辈子了,政府眼睛瞎了,我操马宝汉他八辈儿祖宗!”
       “操你八辈儿祖宗!”马宝汉冲着农民突然骂了一声。
       随行的三位都怔住了,一起盯着市长,又紧张地观察农民的反应。农民被骂傻了,那个圆头圆脑小寸头的人,穿着半旧的夹克衫、旅游鞋,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打扮,小的三十来岁,大的四十多岁,一看就是从城里到山上粘鸟追兔子的闲汉。农民的驴陷在泥坑里出不来,正窝得满肚子是火儿,又平白被他骂了一句,真是火上浇油,脚下一跨,逼到马宝汉面前:“你骂谁?!”刚要发作,便哎哟一声,公安青子早窜到他的背后,背过他的双手。
       “松开他松开他,他骂我我也骂他了。”马宝汉说着跟没事人似的脱着鞋和袜子,挽了裤脚,跳到驴屁股下的泥坑里。毛秘书、小赵、青子也依样行事。.四个人一起陷到没膝深的泥里。真是春寒料峭,化冻不久的泥水冰得几个人“咝哈”了一阵,便前肩后背一起贴紧着驴屁股,喊着:“一、二、三——”驴使劲一蹬,冲上了地面。
       农民早就跑过来,稳住了驴脚,疑疑惑惑地看着几个人到路边的水坑里洗脚、穿上鞋袜。男阶骂他又救他的入朝他挥挥手:“赶路吧。”他这才赶着驴朝前走,嘴里嘀咕着:“谁呀这是?我骂马宝汉他搭什么茬儿呀,八成是市长的兄弟、小舅子?”
       二
       马宝汉正走着,听不见有人说话,猛回了头,见三个人正捂着嘴笑,说道:“笑什么?他操我祖宗,我不操他?撒了气,帮他才心甘情愿,能简单处就简单,简单才是大道理。”
       又走了一两里,拐了个山弯儿,现出一片黑糊糊的村子,这就是黄土梁子村了。左边临河,右边是山,村子坐落在中间一条平缓的地带上。四个生人成了村里的稀罕物,土头土脑的村民精精神神地看,有的一步一回头。街两旁十步一个粪堆,五步一片垃圾,鸡刨猪拱,一股股臭味儿裹着人走;除了零星的砖墙瓦屋,大多是石垒泥垛;院墙有的残垣断壁,有的只是用树枝夹起围成的栅子,那栅子也不知挺了多少年,前仰后合,缺胳膊断腿。马宝汉驻足望了望左右远处的山水,叹道:“真糟蹋了这块好地方。”
       村子还真不小,人家不算密,可七沟八岔,处处有人家。在这样的地方走可真不轻松,毛秘书看了表道:“市长,已经十一点三刻了,我们在哪儿吃饭?”
       “随便随便。”马宝汉说着用眼一踅摸,指着最近的一户人家,“就这里吧。”
       那户人家的门敞着,里边正站着一个村妇往外瞧。毛秘书上前道:“大嫂,我们在您这吃点饭行吗?我们付饭钱。”
       女主人见来人面善,又挺有礼数,便靠了墙让道:“进来吧。我们这儿穷,没啥好吃的。”
       马宝汉在前边领着进了院:“大豆腐小米饭就行。”
       女主人笑了:“这个有。”
       进了屋,光线骤然暗下来。房顶低,有四块窗户用报纸糊着。女主人放了炕桌,上了四个烧酒玻璃杯,沏了茶倒上,就准备饭去了。不一会儿,女主人的丈夫进来了,四十几岁,身子骨像根弯弯的瘦黄瓜。见了四个坐上炕的生人,有些腼腆地笑。
       “东家,打搅你了。”毛秘书说。
       “吃口饭,还给钱,啥打搅。”东家道。
       马宝汉把大手往身边的炕席上一按:“东家,坐这儿。”
       “不啦不啦。”
       “坐这儿陪我们唠唠嗑。”炕上的人都邀请着,东家这才道:“那行。”
       饭菜端上来了,一盆滚烫的热浆豆腐、一大碗猪肉炖粉条,女主人又拿了碗筷,用一块黑不溜秋的抹布抹了抹,盛了小米饭递上来。然后就坐在客人后的炕沿上默默地看。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手里拿了块红薯边吃边看着炕上的客人,青子一眼瞥见,转了头问:“大嫂,有红薯吗?”
       “有是有,早晨剩的。”
       马宝汉说:“剩的也好,比刚蒸的又一个味儿。”
       “那我这就去热。”大嫂一转身出去了。小姑娘不知啥时双臂搂架着一个一岁多的娃娃,骄傲地挺在门口,像是向客人们展示自家的宝贝。娃娃仰着小脸儿,惊奇地挨个瞧炕上的客人,嘴里哼唧着,小手往炕上指。小姑娘全身用力,拖拖拉拉地将娃娃抱上炕。娃娃上了炕,对生人失了兴趣,爬来爬去,抓住一个笤帚疙瘩就啃。炕上的人不由自主地回头看。马宝汉伸手摸摸娃娃的屁股,嫩嫩的,挺稀罕人儿。
       大嫂把热好的红薯端上来,看客人们都稀罕着炕上的儿子,喜笑颜开,嘴里却骂着:“这死丫头,啥时把你弟弄上炕捣乱玩儿。”
       吃过饭,大嫂收拾了碗筷,到厨房忙去了,大伙儿继续围着桌子闲聊。突然一个奇怪的声音,从东家的身子底下钻出来。大伙都瞧东家,小姑娘靠着衣柜,低着头哧哧笑。东家通红了脸,头抬了又低下,正不知把目光扎到哪儿,旁边马宝汉的屁股底下也响了,绵长婉转,音乐似的。东家一听,乐了,抓过马宝汉的手背就拍:“你们城里人也不讲究。”
       马宝汉说:“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说着抬腕看了看表,“老兄,我们搅了半天,该走了,算算账。”
       东家沉吟了一会儿,冲着门口喊:“咳!”大嫂应声进来,东家道:“几个兄弟要走,算算账。”大嫂撩着围裙擦手,嘴里哼唧着说不出口,直瞅着东家。东家说:“给十块吧。”
       “十块?!”毛秘书怎么也不相信四个人吃的这一大桌菜只值十块。
       东家的眼神有些慌了:“要不……要不给7块吧?”
       马宝汉说:“就这些了,甭找。”
       东家夫妇往桌上一瞅,惊住了,是一张五十的大票,一个劲儿地弯腰作揖。
       几个人开始往地下出溜,马宝汉想再逗逗那娃娃,回头一看,娃娃没了,一只碗扣到了炕上,就揭起来想放到桌上,没想到碗里扣着一截红薯。他往起一捏,红薯扁了,手感有些不对劲儿,拿到鼻下一闻,臭的,原来是娃娃拉的屎。
       就又依原样放了回去。他摇了一下脑袋,咧嘴乐了。
       三
       黄土梁子村接到市政府通知,说离这不远要修一条高速路,顺便把他们村通往市里的土路修成水泥路。钱物政府掏,村里出人力。没等村里正式通知,消息就传遍了,连平时闹了矛盾不说话的见了面也忍不住有了笑脸,问:“听说了吗?政府要给咱修路了知道不?”
       “听说了,就怕消息靠不住。”
       “等着吧,明儿个个开动员会。”
       第二天,大喇叭一响,村委会院里院外全是人。动员会一开,有人早准备了两挂鞭,乒乒乓乓地响成一片。
       到了阳春三月,村里的土路上可热闹了,推土机、运货车,该发动的都发动了,村里能来的人都来了,等到修路指挥处把成车的水泥运了来,民工们打开一袋袋水泥,个个目瞪口呆,水泥全是疙疙瘩瘩的劣质货。
       “这不能用,全是劣质水泥!”
       “挨骗了,妈的,政府骗了咱!”
       “大伙愣着干啥?走,找指挥处去!”
       设在高速路工地上的一个临时搭建的办公室门前,堆了三四十名男男女女的民工,冲着一个大肚子官儿乱喊:“肖指挥,不信你就看看去。”
       肖指挥把手一挥:“甭看,绝对没有劣质。”
       “那好,你实在不认账,这路我们不修了,你现在就派车把料拉走。”
       “对,快拉走,别挡了我们道儿。”
       “咳,肖大肚子,你也甭在屋里关上门不理,你不把货拉走,我们就在外头陪着你!”
       马宝汉听说农民工把肖大肚子围了一整天。他对毛秘书说:“那段儿路不能让肖大肚子管了,得想个法儿。”毛秘书问:“什么法儿?”马宝汉凑近他耳朵:“找个算卦的把他吓走。”
       毛秘书驱车来到黄土梁子村,找到了女村长王桂兰。毛秘书把意图一说,王桂兰笑得上不来气了:“我、我有个亲戚就会、会算,现成的。”
       王桂兰出去时间不长,领回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向毛秘书介绍道:“这是我三叔,人称王先生;三叔,这是市里来的。”
       王先生不爱说话,挺深沉。毛秘书跟他兜了底,把自己的身世说了,还撸起裤腿让王先生看了腿上的一个疤。
       傍晚,毛秘书来找肖指挥。肖指挥见毛秘书来,就跟见了马市长来似的,又惊又喜,端茶递烟,边忙乎边说:“毛秘书来有啥指示?”
       “别糟践我了,我对你敢有啥指示!路过这儿,顺便看看你。”
       “毛秘书,我们小人物见你可挺难,赏个面子,晚上我请你。”
       毛秘书故意沉吟一会儿才说:“上哪儿?”
       “世纪大酒店。”
       “不去,找个乡野味儿的。走,我带你去。”
       他们来到公路旁的一个普通饭店,两人进了一个雅间。毛秘书掏出手机说:“我这有个朋友,好久没见面了,叫来聊聊。”
       一会儿,王桂兰来了。毛秘书问:“王姐最近好吗?”
       王桂兰沮丧着脸:“凑合,老疙疙瘩瘩不顺心。刚去算了一卦。”
       毛秘书说:“那玩意儿哪有准儿,别信。”
       “你说不信,他一下子就把我的心事说中了,连我的小孩是男是女,什么模样都说了出来。”
       肖指挥听入了神:“哪儿的?”
       “就这个村儿的,我刚从他那JL来。”
       肖指挥来了精神,请示似的:“毛秘书,叫来解解闷儿,咋样?”
       “随便你。”
       肖指挥把手机给了王桂兰,拨通了算卦先生的电话。
       “可说好了,别露咱的身份。”毛秘书说。
       帘子一掀,一个人走了进来。王桂兰介绍道:“这是王先生。”
       只见王先生神清气爽,气定神闲;对襟儿袄,裹腿裤,尖口布鞋,一身蓝黑素净,风采绝非俗辈。
       “王先生是个道人?”毛秘书问。
       “受家父影响,从小就学道教,师从过三个师父,已经人道二十二年了。”
       “请问王先生,怎么收费?”
       “发扬国教,支援道事,全凭卜者自愿。不过,几位诚心相邀,看两位也是有道心之人。我也愿与几位结缘,共同探讨,分文不收。”
       王桂兰说:“王先生,他们要算……”
       王先生双目微垂:“我知道。”
       肖指挥推了一把毛秘书:“你先来。”
       王先生五指并拢:“这位先生要算仕运如何?”毛秘书瞧了一眼肖指挥,意思是说:挺神。
       王先生微微合目,双唇翕动,五指轻弹,开口道:“你两岁无母,命犯羊刃,但羊刃有喜有忌。七岁前该有外伤,如伤在脸,便破了贵相;如伤在腿,定有高官厚禄。命中有天乙贵人相助,四十岁之前有奔波劳碌之相;四十岁以后,便能加官晋爵,福禄双至。先生,你七岁那年六月在高阶上有灾,脸上无伤,伤一定在左腿。”
       毛秘书不住地点头。
       王先生算完微微睁眼,瞟了一眼肖指挥,又合上了:“那位先生想知道财运?”
       “对对!”肖指挥暗暗叫绝:真是神了,连我心里想的都知道。
       “先生有福无禄,大富小贵,一生餐风宿露,少住多动。切忌一个字:邪。邪即不正当,否则万贯终究付水流,再无微利填囊。管住心术,便一生受用随君意。今年要忌在西南方做事,否则有血光之灾。”
       肖指挥暗忖:我一个开公司的,可不是无禄小贵?从山区到水路,天上到地下,果是餐风露宿、少住多动,正想接着听,王先生道:“几位如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肖指挥意犹未尽,有好多问题要问,道:“王先生再坐坐,您说这西南方向是……”
       “舌动生是非,我已经说得不少了。要是还有不明白的,就得自己琢磨了。”王先生说着站了起来。
       三人把王先生送出了门回来,肖指挥问毛秘书:“咋样儿?”毛秘书—脸的钦佩:“还真让他蒙着了,你们看,”他撸起左腿裤脚,果然膝下有一条一寸多长的疤,“七岁时淘气往石头台阶上蹦,让石头划的,还缝了六针。”
       王桂兰说:“我没说错吧,连省里的大头子都找他算。”
       毛秘书和王桂兰唠了会儿家常,见肖指挥闷着头不说话,就说:“我说老肖,这事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事在人为啊。来,喝酒。”他拿着杯往肖指挥的杯上一碰。
       肖指挥无动于衷,自语道:“这西南方……黄土梁子的村路正是西南方。”本想以坏充好捞一笔,没想到这些老农还挺难糊弄,昨儿堵了他一整天。血光之灾……弄不好真有动家伙的!
       “毛秘书,”肖指挥必须得解决这个“西南”问题了,“刚才王先生的话你也听到了,黄土梁子村的那段路,你跟市长说说,找别人负责吧。”
       毛秘书哈哈笑了起来:“肖指挥,你白见多识广了,一个算命先生的两句话就把你吓蔫儿了。再说,你是总指挥,应该自己跟市长说去,我一个秘书,哪儿能代你汇报。不行不行!”
       “毛秘书,这事非你莫属,我怎么跟市长解释算卦的事?封建迷信,市长八句话等着我哪!我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你是他身边的人,有条件慢慢渗他。”他抱了拳开始作揖,“兄弟,我求你了。”毛秘书的表情有些松动了,肖指挥
       马上给毛秘书斟满酒,“你答应我,就碰了这杯。”说完“当”地往毛秘书的杯子撞了一下,一饮而尽。
       毛秘书端了酒杯:“办不成,别怨我。”
       “你办准能成!”
       “好,我试试。”毛秘书喝了杯中酒。
       肖指挥高兴得满脸放光:“你答应了,王姐,你得给作证!”
       在马宝汉的办公室里,毛秘书对马宝汉说:“您这招儿挺灵,真把他吓跑了。”
       马宝汉说:“他好这个,就顺着这个把他撂倒。这在武术上大概叫‘四两拨千斤’。”
       “差不多。”毛秘书说。
       黄土梁子村修路的材料不再由指挥部送,改由村里派人到高速路王地上去拉。
       工地上黑天白夜地持续施工,谁要是在施工中藏奸耍滑,每一个对他指责的声音都会深得人心,这么大的费用,政府没让村里掏一分钱,自己再不往实里干,那还叫人?路不修时就骂,修了就感激涕零,这全缘于来之不易。既来之不易,就没有人敢亵渎,谁也不愿成为众矢之的。
       工地上来了几个生人,大概是上头来检查施工情况的。自开工以来,工地上检测的视察的哪天也得来一些,民工们干活要紧,懒得抬头看。突然,一个民工把家什一撂,一把抱住生人中的一个:“大哥,是你们几个!”他一手拽了一个,“走,上我家喝酒去!”
       对方盯了他片刻,认出来:“啊——,那天你赶着毛驴……”
       “我还没报恩哪!走,我豁出半天,让我老婆整几个菜,咱们像样儿地唠唠。”
       “今天不能去。”
       “不行!大款官老爷我不请,就非请你们哥儿几个不可!走。”
       这一热闹,惹得周围都抬头看。
       “这个人面熟。”
       “对了,电视里……是市长!傻帽吧你大军,那是马市长!”
       大军不屑地对嚷嚷的人咧嘴喊:“旮旯里凉快去吧你!少胡吣。”
       “电视里老演,你没看过咋的?”
       大军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大哥。
       “马市长,大军诚心请,您就去得了。”
       大军窘了:“您是市长,我就不请了。”
       “嗬!一下子把我推出八里外了,白帮你扛驴屁股了。你忘了,那天咱俩还对骂来着,这和解酒必须喝,今天中午,让你老婆捎瓶酒来,咱就在这儿喝。”
       “行。马市长,我跟当官儿的从来不瓜葛,今天就瓜葛一回。”
       “我这官儿是临时的,二十年前跟你差不多,出不了二十年又跟你差不多。”马宝汉说着,从地上踅摸几把家什,递给司机小赵和毛秘书,“手里直痒痒,来,咱一块儿干。”
       四
       村里的路修好了,平平的,宽宽的,油光瓦亮;踩在上面,人马上提高了几个档次。一群十几岁的孩子骑着自行车,够不着座的就跨裆骑,在崭新的村路上绕来绕去,总也舍不得下来。
       验收那天,村里杀猪宰羊,淘米磨豆腐,场院上摆满了酒席。乡亲们把市里领导和工程专业人员都请了来,共同庆祝村路竣工。
       村长王桂兰陪着市长马宝汉一桌,两个人都已喝得两眼难睁。王桂兰举着一杯酒,指着一桌的酒菜说:“马市长,这酒菜味道咋样?全是山上采的,地里种的,自家酿的,纯绿色食品。除了油盐酱醋,没花一分钱。”
       马宝汉瞪着发茶的眼睛,竖起大拇指:“老王,你厉害,人都说现在人没人味儿菜没菜味儿,你这里又有人味儿又有菜味儿。”
       “市长,我厉害,这可是你说的。”
       马宝汉的大拇指倒了下去,食指又竖起来:“老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王桂兰双手叠在酒杯口上,跟马宝汉对了脸喊道:“我厉害!”
       “我厉害。”
       “我厉害!”
       “我厉害!我想法儿把路修上了,你有法儿吗?我有招儿把肖大肚子吓跑了,你有招儿吗?我大腿就是比你胳膊粗!”
       王桂兰垂了头:“你厉害。”
       马宝汉得意地哼起了小曲儿,站起来离开桌子。不知谁家的苗稞,在他歪歪扭扭的脚下东倒西歪。几个五六岁的孩子正在撒欢儿地追赶,有一个突然停下来,冲着踩了他家苗稞的大人骂道:“操你妈!你把我家秧稞都踩了!”
       马宝汉听到骂声,酒醒了一半儿,回头一看,才知道自己不知怎么就进了人家苗地,忙蹲下去扶。
       小男孩儿一见,心软了,跑过来道:“你走吧,我扶。”
       马宝汉内里憋得急,站起来,绕出了苗地,朝厕所走去。
       责任编辑 宗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