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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工作者纪事]农民,我的父老乡亲
作者:于 卓

《十月》 2005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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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许老师下半夜醒来,照例是直通通地先去门口看鞋。
       她按亮客厅的大灯,走到玄关处,看见了儿子的一双大鞋和儿媳妇的高跟鞋都摆在那儿,如释重负地松口气,这才转身去卫生间。
       夜里看鞋,如此这般,已成为习惯,因为睡觉前总是见不到儿子。
       儿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此刻已是凌晨三点多钟,哎,睡不了一会儿又要上班,四五十岁的人长期这样怎么行?
       这位母亲大人夜半望鞋之后,还要望一望烟灰缸,她最不愿意看见的情况又出现了:原本干净的烟缸,又多了两个烟头。
       这个烟哪,一天总要两包,劝他少抽点,他答应:嗯!然后还是抽抽抽。睡觉前,抽!眼睛睁开,抽!吃饭后,抽!平日里母亲看着眼晕追着劝说,儿子执迷不悟总是敷衍:知道知道!母亲听着那个腔调常常气急败坏:你光是“知道”,就是不改!
       每遇升温,儿子便会陡然笑了,眼睛狡黠地眨眨,一副乖样子使母亲的火气顿然冰释雪消:小鬼头,你要气死我啊!
       许老师的儿子叫胡小松。
       胡小松戴副眼镜,一米八的高挑身材,偏瘦,背微驼,是那种穿西装和穿休闲装都能很帅的男人。
       军人父亲的英俊和教师母亲的娟秀,在他身上有较好的体现。与众不同的是那张生动的脸,高鼻梁,深眼窝,厚嘴;微黑的肤色没有使他减分,是因为目光中藏有许多内容,有大男人的坚韧,有大男孩的顽皮。
       那双眼睛在中学时期就惹事。上课时,身后有同学轻声叫他的名字,一回头,就是一片笑声,原来女生们在侧面验证和欣赏他的睫毛。
       他烟瘾大,酒量大,喜欢咖啡、音乐和运动,喜欢提不同意见,挑战大人物,甚至拍桌子。朋友阿黄说他:优点鲜明,缺点致命。走在中国农业大学的校园里,他常常被学生拦住,有的叫胡老师,有的唤松哥。
       现在的大学生都有自己的崇拜偶像。农大的学生们在校园网站在私下里在公开场合都将其热称为哥:校长陈章良当然排在第一,良哥;食品学院教授胡小松荣居第二,松哥;以下依次还有小云哥哥什么的。
       学校网站上,松哥是公众人物,曾有两派意见不同,打起来过。
       胡小松的演讲,是一道景观,六百人的大阶梯教室座无虚席。他口才好,极具感染力,动真情的。讲的题目一般都很大,例如中国农业向何处去?中国食品产业的出路等等。他提倡头脑风暴,逆向思维,宏观与微观结合的研究。
       熟悉他的学生知道,为使自己在演讲中保持头脑清醒和充沛的激情,胡老师,松哥,常常不让自己吃饱或者索性饿着肚子走上讲台。在演讲中,他收获的不仅仅是爆响的掌声,还有莘莘学子的热泪。
       演讲结束,走出教室,胡小松有时会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
       有一位女生慕名而来,在决定是否选择胡小松做博士生导师之时,第一次面谈看见的就是坐在地上的胡教授。
       胡小松在农大的崇拜者趋之若骛,有众多的女生不足为怪,难得的是更不乏有众多自视甚高的男生。
       不是戏说,他太太就是多年前的崇拜者之一,一个漂亮女生。
       那时候,小松只是个穷教师,十分贫寒,住在学校集体宿舍,为求科研生计,曾推着平板车在校园门口卖过葡萄。当时这个漂亮女生就跟着他,帮着他,后来就成了他的太太。
       小松大学毕业后一直任教,细算一下,已有二十余年。
       二十年来,他走了一个圆圈,一边当教师,一边做科研,继而走上领导岗位。在中国农业大学食品学院他出任过三届副院长,做过三任党总支副书记。他的触角伸向四面八方,他全面释放自己的热能,在各种角色上演绎出各种各样带有性格色彩的故事。
       当然,也活得很累。
       走着走着,他改变了轨迹,主动辞去了学院里的各种职务,只做一个教师了。虽然是一个圆圈又走回来,已经绝非从前。
       一次演讲中,回答学生提问。
       一个学生说:胡老师,您是国内不多的能为农民说话的人。我是农民的儿子,我觉得您说得太对了!
       胡老师当即回答他:历史上向来为农民说话的人,一般没有好下场的。但是我要一直说下去。
       胡小松主持的实验室,正在担负着国家科技部、教育部、发展改革委员会的重大科研课题,既有微观的实用性的科技攻关项目,也有宏观的涉及国家科技发展战略方面的科研课题。他的利,研团队有五十多人,六位教师,其余都是博士生和硕士生。
       他在2004年获得了中国食品界最高奖——第二届中国食品产业的突出贡献奖。颁奖大会上对他的评价是:
       二十多年来,胡小松教授在果蔬采后生理与贮运保鲜技术、果蔬加工理论与工艺技术及产业化开发、产业发展战略等研究领域取得了显著的成蜻,为中国果蔬贮藏加工产业的发展以及为推进中国食品质量与安全工作做出了积极的贡献,深得业内人士及各地方政府、企业的好评,是国内知名的乘蔬加工专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复合型人才。
       他在2004年发表的学术论文篇数和影响因子在中国农业大学食品学院名列前茅。
       作为中央电视台邀请的食品专家,在《每周质量报告》节目中,他连篇累牍旗帜鲜明地抨击那些制造假冒伪劣产品的现象。
       本来就是无欲则刚的性格,今天更加如此。他正在着手写作的一本著作的题目是《中国食品的安全问题》。他要在这个基点上打出一口井来。
       现在他是夏秋之际果树上花瓣褪去后凸现枝头的一颗坚果。
       他喜欢自称:我是高级农民。
       二
       性格即命运。这话用在胡小松身上很贴切。
       命运是什么,命运是自己鼓捣出来的吗?有时就是。
       小松从华中农学院毕业,刚分配到中国农业大学时,当即被二次分配到校属实验站当技术员,地点在昌平。小松不甘心,我是来做教师的,为什么去实验站?他决定打道回府,哪怕回到湖北襄阳地处深山的老家。
       这当儿,是园艺系副主任刘一和老师收留了他。园艺系的一伙四五十岁的中年教师正在筹备创办食品系,正需要人手,刘一和老师见小松年轻,人又机灵,就把他收在旗下。
       于是,小松后来总是说,我是刘老师从垃圾箱里拣回来的。
       俗话说,男怕干错行,女怕嫁错郎。小松小时候的理想是当飞行员,或者去航海,总之是充满冒险与浪漫色彩的职业。后来他走进农门,纯属偶然。
       他从小好动,淘气,三兄弟中总是他闹事。大人下班会有邻居来告状,踢球踢碎了谁家的玻璃窗,爸爸赶紧赔不是,再赔人家钱。上小学前,骑自行车摔断了骨头,刚上小学二年级跳马,骨头又断一次,摔断左手。小胳膊断了两次,没事,小松从小坚强,断了就断了。只是在医院里,当他问起医生,我还能当飞行员吗?医生确切地回答:不能!他这才哭了。
       断了当飞行员的念头,他瞄准了航海。但是,命运之手偏偏没有把他送进大海。
       小松是在山里长大的。当时的航空工业部610所,地处湖北襄阳市远郊的深山里,离当年刘备三顾茅庐的诸葛草庐仅一山之隔。小松在610所子弟学校读书,母亲就是这个学校的校长兼政治课老师。
       儿子学习不用母亲操心,数理化和语文兼优,连年总分第一。但是,上高中后,却常有老师来找她告状:你儿子上课只能安静二十分钟,然后就开玩儿啦!还有老师来控诉:我最怕上完课你儿子把我拦住,要我给他讲题了。他把我拉到乒乓球台边,粉笔也给我准备好,上高一偏要讲高二的题。别的同学围过来,听不懂走开,可他不放我,我总得休息一会儿,下面还有课呀!只好跟他说,把题拿回去明天告诉你吧。你儿子不简单,我们教研室一个下午都在讨论他给的题目。
       
       上高一让老师讲高二的功课,是小松自己的选择。他白天学高一的课程,晚上自学高二的课程。父亲从事行政管理,母亲当校长,数理化父母都辅导不了他,他完全要靠自学。
       他还要跳两级考大学!又一个很冒险的举动。
       这次是母亲起意,带动了儿子。这里除了母亲具有一定的挑战精神外,就是对儿子潜能的了解,她充满信心。然后就是往前冲,母子俩谁都没有考虑后果。
       上着高一,要参加高考,做校长的母亲真的给儿子办下来了。
       真的报上名了,小松自己都吃惊了,于是更加用功。
       湖北的夏天奇热,他只穿一条三角裤,身边预备一盆凉水一条毛巾,闷在小屋里背书做题。上课之余,他把高二的数学、物理、化学题都做下来了,接着是高三的……
       他报考的第一志愿是大连理工学院,他想学航海或者造船专业。
       ……焦虑的等待之后,高考分数下来了,很不理想,主要是在作文上吃了大亏,试卷上明明写着要求,超过八百宇无效,小松却写了一千多字,所以作文的40分一分没得。
       但是高考总成绩上线了,他必须服从分配;
       录取通知书寄到学校,母亲拆开一看,呆掉了:宝贝儿子让华中农学院园林系果树专业要走了。不能上天,没能下海,要去学果树,猴子爬果树啦!
       小松看完录取通知书,脸红到耳根,又窘又急,他不喜欢!
       妈,我能不能不去?!
       不去,按规定明年不能参加高考,两年都没资格,除非你改名字。你高考这事儿,全校都知道,要是做了手脚,我当校长的以后怎么工作?
       不得不服从分配啊。
       当过军人的父亲参加过孟良崮、淮海、渡江、解放上海等大战役,只是淡淡地说道:有什么了不起,行行出状元。我们五几年去朝鲜,部队开到鸭绿江边了,才知道是去打老美,老子出生入死都不怕,你怕什么?
       小松无言。准备高考的几个月,他没有掉肉,但是就为了决定去不去上这个农学院,短短的一周,他掉了五斤肉。
       终于,小松走出大山,上了华中农学院。
       二十年后,母亲仍在念叨:他学农啊,我有内疚。
       二十年后,少年时代的往事已经化成了生活的背景,在曾经不那么喜欢的专业领域,胡小松却颇有建树。
       此时的博导胡教授,点着一支香烟,一边慢慢吸着,一边在听研究生的陈述。
       窗外枯树寒风,室内群贤毕至。一位博导,一位助教,四个博士生,讨论鸭梨采摘后逆境伤害问题。为什么只有鸭梨在收获后如果马上进入低于10度的冷藏条件下,果心会变褐?
       墙上打出屏幕,计算机演示着论文概要,鸭梨的黑心病是否与种子的生理有关?
       导师听完学生的论说,开始饶有兴味地表达自己的见解:种子对果实有一种依赖关系,它渴望早产。
       学生道:是,好像种子周围先褐变的,然后再扩大到果肉。
       导师说:最早,鸭梨不是为了让别人吃的,它自身要繁衍,种子要吸收果实的精华,果实最后要全力以赴为了种子的成熟做出最后的奉献。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也就是种子与果实之间相互依赖的观点。
       是否与呼吸系统有关?以及果实不同部位呼吸量测量方法的建立等等,讨论在继续,气氛柔和且富有情趣。屏幕上不断打出观点及方法的要点,正向算法、逆向算法、酶活性、底物浓度、差值、平均值,呼吸通道、果皮、果梗、果萼——
       二十年前,小松被园艺系副主任拣起来,然后才得以在园艺系储藏加工教研组任教,开始了他的教师生涯。在这里,他遇到一位全国有名的教授周山涛。当时国内园艺界有“南李北周”的称谓,南方有李济深的儿子李佩文,北方就是周山涛。那时,周教授领衔主持着国家“六五”科技攻关项目。
       小松很自豪,我有一棵大树,一个非常高的肩膀。我跟导师说,我是你的骆驼,出差背着很重的提包走,回来背得更多,跟着名师走南闯北,学到了很多东西。从“六五”到“七五”项目,后来又参与“八五”、“九五”、“十五”,始终在做着果品的科研,其中,关于苹果的课题一直延续到今天。
       二十年后的今天,胡小松主持着科技部下达的国家“十五”重大科技攻关苹果深加工关键技术与设备研究开发等多种科研项目。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三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兴起出国热,小松身处高等学府,机会很多,读完了硕士,偏偏就没有走。1988年,他别出心裁,卖起葡萄来。
       他跟一位教授借了三万元,答应每年付10%利息,然后去山东找葡萄。
       选货,砍价,装车,亲自押车回到北京,一筐筐搬运进冷库,一共十吨——一万公斤葡萄。冷库,是借用系里的地下室自己动手改装的。先拿一百公斤做保鲜实验,成功后,全面启动。
       春节到了,农大校园门口,或是圆明园庙会上,小松拉着平板车,拎着大杆秤卖葡萄。卖的是技术加苦力,白天盯着秤杆,晚上盯着冷库,自然辛苦。但他也鬼得很,也会缺斤短两——他说,这回我理解农民了,为了生存,人都得活,还要活得好,没办法。
       一个硕士,为什么非要去卖葡萄呢?为的是做课题。做课题你得有钱,那年代,五千块钱就能启动一个项目。有些课题就在眼前,深深地诱惑着他。小松一连倒腾了两个冬天,一毛钱一块钱地挣,一共卖了一万五千公斤葡萄,净挣三万元,有了底气。他管这叫原始积累。
       就在他顶着寒风,吸溜着鼻涕,且长发披肩,拎着大杆秤叫卖的当儿,一个漂亮姑娘也来帮着吆喝,这是他的学生,比他小七岁,这位北京姑娘后来成了他的太太。小松用两千七百块钱娶了媳妇,在集体宿舍上下床的下铺,接块板子,偶尔求哥们儿让个团圆日,就算有家有室了。
       小松自己膛出一条路来。后来,他最瞧不起伸手要条件的人。一位留美博士来到农大,嫌条件太差,小松不客气地对他说,有本事,你就启已创造条件,要是孬种,你回美国去!
       在北京,许老师住在世纪城儿子的家里,一套将近200平方米的大房子相当舒适。当今,能住上这样的大房子,是成功人士的一个标志。但是,这房子对儿子、媳妇就像是宾馆,常不着家。最近十年,儿子忙得一塌糊涂,脸也变得很黑,像个黑鬼。他本来能炒几个好菜的,现在很少在家。
       儿媳妇跟婆婆说,找了小松啊,当朋友很好,当丈夫倒霉!
       过去,一家几口一起逛街购物,高高兴兴,满载而归。后来发展到虽然一起去了,小松却一人留在车里,抽烟,睡觉;手机一响,叫上去看看选定的衣服鞋帽,同意了,行,交完钱回家。现在竟连这个也没有了,就一句话:随便你们买吧,我没意见。
       为这个老母亲常常叹气。
       有时候,小两口好容易都早早回家了,儿子还是守在书房里熬夜写东西,一根根烟抽个没完。
       这叫什么夫妻呀?!老太太一说三叹。
       小松自称,他有经商的天分,但更迷恋的是科研。卖葡萄,属于忙里偷闲,他在那几年里,主要是在攻克柿子脱涩机理、板栗保鲜、鸭梨黑皮病防治等难题。他曾连续两个多星期守在地下室的冷库旁做实验,困了就睡在那儿,饿了泡一包方便面,他能苦自己,习惯了甚至喜欢这种生活。
       硕士课题做的是柿子脱涩机理的研究,他在 1986年做研究生论文期间,来到河北狼牙山一带,要把柿子的脱涩保鲜理论用于农民脱贫致富。
       和同事孙老师一起,住在一个民兵训练营,每天伙食补贴五毛五,比邻居军械库看门狗的补贴还少一毛钱;去乡下敛柿子,先陪连长喝好了酒,才会蹭上一辆车;做实验,遇上停电,他就扛上一箱柿子,去砸供电局长的家门,好声好气地央求;用二氧化碳做脱涩实验,条件恶劣,气味泄漏,两个人全都中毒;拔了吊针,赶火车,他俩又亲自装车,四十多吨柿子,每一箱都过一遍手;最后,带着39度多的高烧,他俩把柿子运往香港,一路上悉心呵护,不敢睡觉。
       
       如果柿子脆而不涩,一港币一个,河北外贸部门对此寄予深切期望。有个县长对小松说,你要真能把这做下来,我们给你立碑,比那清西陵的碑还要高一米!很是遗憾,最终没有能够完成。虽然柿子都卖出去了,但没有实现理想的结果。因为实验条件太差,资金拮据,小环境取代不了大环境等等。
       面对失败,小松很坦诚,做柿子,是我死不瞑目的项目,虽然结果失败,但是过程很愉快,是一个独当一面的经历。而且这还关系着农民的收入问题。
       他说,一个农业科研人员,做成一个项目的背后,有着特别的苦衷和艰辛。但是农业的问题没大小,一定要尽心尽力去干!
       现在,小松做事是一种很有底气的状态,这来自于以往的磨砺和成功。
       有记者问小松,我们国家目前在果品的储藏加工方面,与国际相比到底怎样?
       他说,科学理论和应用技术方面一点不差。
       他从“六五”期间就做苹果的研究,那时是一个子项目——苹果虎皮病的防治研究。现在,他说,二十年过去,解决虎皮病是没问题了,99%是能防治的,不能说得太满,但是苹果还有许多问题需要研究。
       他说,目前全国水果常年产七千二百万吨,苹果占三分之一,涉及几百万果农,目前加工的一系列技术还比较落后,如果在“十五”期间完成每吨浓缩苹果汁出口卖八百美元的话,会使农业经济结构调整和农民收入水平有很大改变。他看好苹果产业化的前景。
       板栗的储藏保鲜,是一个长期以来的难题。燕山山脉每年产有大量板栗,日本商客希望全年进口中国板栗。1985年以后,小松在刘一和教授指导下涉足板栗课题。夜晚,在秦皇岛码头上散步,听见货箱里面栗子在噼噼剥剥地响,他大胆地提出冰温储藏的概念。以前,板栗储藏温度最低为零下1度,是他,首次提出零下4度的做法,冰温储藏,能够有效抑制发芽、霉烂和失水等关键问题,大幅度提高贮藏质量与时间。
       小松说,在科研中,你的思想一定要有自己的东西,才可能创新;不想跟在别人后面,首先就要在思想上突破,在研究思想、研究方法上走出自己的路。
       冬枣,又脆又甜,是近两年山东沿渤海一带的时髦果品。采摘季节卖10块钱左右一斤,春节时卖到 60到100元一斤,是送礼产品,很有市坊。但是,没有一个单位能存过两个月,存到元旦都困难。
       无隶县把胡小松请去,“胡教授,你要能给解决问题,就是给农民积德啦!”小松第一年先用以往常规办法,刚两个月枣都坏了。第二年,改变方案,用自己的新方法,保鲜到春节,农民们特高兴。枣,原产地是中国,品质好,产量大。目前,河北、天津、山东沿渤海一带,发展冬枣已达到80万亩,每亩至少能产一吨果实,如果都采用先进保鲜储藏技术,产业前景十分可观。
       “我们这个行业,很难惊天动地,每一个品种的问题都比较具体,你说有多大意义?做这种科研课题能发多大财?我们只有凭良心去做。”
       小松说这话时,一个大男孩的眼睛是晶亮湿润的。
       四
       你认为中国人是什么样的?
       在科特迪瓦,小松问出租汽车司机。
       答曰:吃米饭,会功夫,能看病。
       小松说,那我只会吃米饭,看一半病,是什么人?
       一半中国人。
       1998年,小松37岁那年,带领一个五人教师组赴西非科特迪瓦博瓦尼大学执行教育部智力援非任务,在那里要建成包括一条总投资一千万元、年产一千吨果汁生产线在内的农产品加工研究中心。出发之前,教育部有关领导对他说,你是代表中国人民去的,不管遇到多大困难,也要把项目做好。
       先飞巴黎,再往西非,越过浩瀚的大沙漠,来到亚穆苏克罗市博尼瓦大学。
       那个地方的人,爱说“还有明天”,小松最听不得这话。由于科方提货延误了大量时间,但按中科两国政府协议要求,5月中旬须交付使用。这就使原本需要三个月的工程安装任务,一下子压缩成四十多天。中国教师组只有倒计时地拼抢。
       小松本来烈性子,这回来得更勇猛,坚决,常常发狠。
       3月19日,早已到港的中国援赠仪器设备终于由阿比让运到学校,但让老师为难的是没有起重设备和叉车,于是五双“白色”的手和十多双黑色的手交织在一起,时而高高举起,时而艰难地放下。三个 40英尺集装箱的货物,特别是有二十多件重达一吨以上的设备,就在这一双双手中,一点点移动,件件卸下。整整两天从早到晚,仅有的两根撬杠弯了直,直了又弯,汗水湿透了老师们的衣裤,当最后一件设备抬进车间后,一双双手不约而同的再次高高举起,此时的车间里回荡起中法文交织的欢呼声和欢快的掌声!
       其间,小松还表现了一回“中国功夫”。
       在搬第一件设备时,一位老师脚下一滑,险些伤人又砸设备,当时,小松大喊来人,本该一起工作的黑人却袖手旁观,并且讪笑;小松等设备放好,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拳。他大声地喊道:我们要留给你们最好的东西,这是你们的呀!你再不当心,我更要不客气!
       在异国他乡,工作秩序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胡小松以一副所向无敌的架势,使工作向前突进。胡—hu,发音与法语的“疯子”相近,当地黑人都管胡小松叫“疯子教授”。
       小松他们玩儿命地干,从3月19日开始,教师组每天忍受着33℃以上的高温和蚊虫的叮咬,加班加点抢时间,挥汗如雨,忘我工作了近五十天。
       在非洲,雨后有成群的飞蚁或会飞蟑螂,还有四处乱爬的多脚虫和大蜥蜴,以及近二十公分的大蝎子,但最可怕的要数非洲蚊子。花蚊子、细长黑蚊子、三角形蚊子,有的竟然一公分长,它们叮人快,没声音,赶不走,毒性大。援非教师组均大面积受到攻击,每人身上被叮咬上百处。因此,即使气温在35℃以上,他们在工程安装时也不得不长衣长裤全副武装,就是这样,有时连耳朵、脚心还是在劫难逃。
       由蚊子带给人的“疟原虫”更折磨人,尽管出国前每人打了四种预防针,还是要发疟疾!一会儿高温高烧,大汗淋漓,一会儿浑身寒战,抖成一团。五个月里,小松打了三回“摆子”,有时带着高烧,还要爬起来工作。
       终于,在5月5日,中国援建的全部仪器设备和食品厂四条生产线等安装工程基本完成,保证了5月19日中国教育部代表团能如期来科验收和举行交接仪式。
       中国驻科特迪瓦大使拍着小松的肩膀说:“你们的项目按时按量,圆满完成,像是军人的项目,你们在这里很好地代表了中国人民!”
       在科特迪瓦,小松多次上演“中国功夫”。
       博瓦尼大学附近有一家中国餐馆,这里的女老板是中国人,长得漂亮,常常受到餐馆里黑人员工的骚扰。小松知道了,就径直来到餐馆,大喊一声:集合!
       他命令这些员工站成一排后,说道:各位不知道吧,你们老板是我妹妹,以后谁要是敢对她不礼貌,就尝尝这个!
       说着,他伸出一根食指往正在飞转的风扇中一插,风扇当即定住,他挥挥这“一指禅”貌似凶狠地说:看见了吧,我可有中国功夫!
       这些黑人面面相觑,以后还真的不敢瞎胡闹了。
       五
       小松戏把国内的科学家分为三类:
       一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传统主义的那种。
       二是伪科学家,一天到晚天花乱坠,忘记良心,不乏被企业收买,为某种利益驱使之徒。
       三是危官耸听的,要讲真话,要指出真相,这种人太少。
       他认为自己是属于危言耸听的一种。
       他的学生说他,是农业专家,更是一位社会学家。
       
       他关心的是两个亿的农民工进城后的另类生活、六亿农民的食品安全状况、农民增收的点到底在哪里、目前中国人的食品结构问题等等。
       中央电视台请到了最合适最出色的嘉宾。胡小松出任《每周质量报告》特约专家,他的出场使观众耳目一新,人们在了解食品安全问题的同时,体味到学者的风范,感受科学家的良心和品格。
       面对制造假冒伪劣产品给以曝光的有名有姓的具体厂家和不法之徒,他从科学的角度认真剖析,给以尖锐的抨击。
       海南两家椰果加工厂用工业双氧水做出了带有化工原料的食品。
       胡小松指出,工业双氧水可能会含有大量的有机和无机的杂质;会含有铅和砷这些对人体健康有毒害的物质;假如消费者食用了这些用工业双氧水加工处理的食物,就会给人的健康造成危害,比如会造成畸形,甚至会引发基因突变这些潜在的危害。
       劣质泡菜暗藏杀机,有的厂家连在腌菜池里的泡菜也要不断喷洒敌敌畏。
       胡小松严肃指出,国家对于使用这种剧毒农药,有非常明确的严格的规定,这起事件实际上不是一个简单的制假造假,而是一种恶意的制假造假。敌敌畏是一种水溶性的有机磷农药,而且是剧毒,它会很快地通过水渗透到我们的食品原料当中去。洒进去之后,就等于直接给这个菜中放上了毒药。
       一些不法厂家使用工业盐加工食品。
       胡小松对此表达了强烈义愤。他指出,工业盐含有大量的亚硝酸钠、碳酸钠,以及铅、砷等有害物质,所以工业用盐只能用于化工原料,在食品加工当中是绝对不能使用的。大量有害物质这么加进去,实际上就等于是在放毒,还有亚硝酸钠是很强的致癌物。
       四省市粮油市场陈化粮流入北京等建筑工地,陆续出现了一种被称作民工粮的大米。这种民工粮价格要比一般的大米便宜三分之一还多,而且非常抢手,那么究竟什么是民工粮呢?
       胡小松指出,陈化粮就是指已经按标准被判定陈化了或变质了的,不宜直接作为口粮的粮食。按照国家规定,陈化粮的销售处理,必须按标准被判定陈化了或变质了的,采取在县级以上粮食批发市场公开拍卖的方式进行,拍卖的对象主要是酿造、饲料等工业用粮大户,陈化粮是绝对不允许直接作为口粮进行销售的。
       陈化粮中往往可能会含有超标的黄曲霉毒素,而黄曲霉素B是目前发现的最强的化学致痛物,试验表明,其致癌所需时间最短仅为24周。也就是说,这些每天吃着陈化粮的民工,其实每顿咽下的很可能都是高致癌物。黄曲霉素B1的毒性是氰化钾的10倍以上,毒性非常强,再有,黄曲霉毒素进入人体以后,它对肝脏的损害是非常强的,更可怕的是它能够引起肝的癌变。
       在福建有恶劣商人为令水果更好卖一点儿,不惜用色素、含致癌物的工业石蜡、对儿童智力有影响的明矾,处理发霉的甜橙以及未熟桃子等,令其色泽光亮,清脆香甜。加工后的霉橙更被贴上进口标签,装扮成进口货以高价出售。
       胡小松指出,石蜡是从石油当中直接分离提取,杂质很高,会有致癌物,包括重金属的含量也很高。水果长霉斑后,霉斑会产生毒素,毒素会传到整个果体。即使霉斑被清洗,食用这种水果仍会对健康产生不良影。向。还有,明矾不能加入水果中,因为明矾当中有铝,对儿童智力有影响。
       对于注水产品,普通消费者在选购时往往很难察觉,只有买回家化冻后才能发现。
       对此,胡小松指出,先抛开消费者买鸡肉时的损失不说,注水鸡肉的食品安全问题不容忽视。在那些被污染的不合格车间里把水打进鸡肉当中去,你可以想象一下有多少微生物被打进去?如果是致病菌进去了,肉类致病菌在代谢过程中可能会产生毒素,这种毒素会造成人腹泻、神经麻痹或者中毒,严重的可能会造成人死亡。
       胡小松表示,如果是小企业造假也就罢了,可是很多大企业赢得了广大消费者的信任,造假的欺骗性更大。一些管理部门、地方政府部门可能在有意纵容、包庇、间接鼓励这些企业造假。他提醒消费者,自然冻鸡渗出水不应该超出3%到5%,一公斤的肉也就化冻渗出一小酒盅水。
       中央电视台曝光的还有农药茶、添加了氯化锌 (做电池当中使用)的山野菜、掺水黄酒等等,实在令人发指。
       有一次,在中央电视台做完节目之后与工作人员吃饭时,央视记者问:胡教授,今天的酱油能不能吃?因为在这之前,他们附刚做完一期节目。一些造假者竟然用头发制造酱油!老百姓对食品安全丧失了信心。
       胡小松回答,实际上,曝光这么多食品安全问题,恰恰说明中国人在食品上,已经由温饱问题过渡到质量问题,说明全社会都在关注和重视食品安全问题。一些数据也显示,中国的食品仍有1/5让人不放心,但比起过去的50%让人不放心的比例,明显在好转。大家对食品造假者一定要像对待过街老鼠那样,让它无处藏身;同时,不能曝光一种食品,我们就认为整个这种食品就不能吃了,应该说,大部分食品还是安全的。
       胡小松认为,中国的食品安全问题主要有三个层次:
       第一是不干不净——中国的一部分食品造假者对食品卫生的意识不强,认为“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因此,他们在食品生产的过程中,对食品卫生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认为他们小的时候就这么弄的,这么吃的,没问题。这是无意识的一个层次,危害稍小。
       第二是不明不白——这个层次已经完全进入了造假的平面,造假者在生产中会有意识地加入一些伪劣的东西,欺骗消费者,如在重庆火锅中加入工业石蜡,在食品生产中加入各种不允许加的色素和添加剂,以及用死猪、烂肉等作为原料生产食物,这些比不干不净糟糕得多,是非常恶劣的行为。
       第三是清清楚楚——这个层次的造假者的手段已经登峰造极,完全在有选择地造假,如仿造名牌、以次充好、以假乱真、偷梁换柱,还有地方保护等,这是中国食品造假中的最高层次,已经进行规模化造假生产。
       对此,胡小松深恶痛绝。他说,说实话,在目前的情况下,要想一下子根治中国的食品造假问题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任由这种现象蔓延下去,则永远根治不了这种关乎老百姓生命安危的食品造假现象。更重要的是,食品造假最终危害的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信誉,使一个国家在国际竞争中没有了立足之地。试想,如果中国在食品安全这个老百姓最关心的基本问题上都做不好,国际社会势必对中国人的诚信产生怀疑,并由食品行业引申开去,对中国的很多行业产业产生不信任感,这是可怕的结果之一;最可怕的是,如果任由造假者在中国长期存在,则最终会导致民族道德的集体丧失,就像山东用洋垃圾生产食用明胶的那个镇子,整个镇子的人都在造假,那他们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后,肯定也会拿造假不当回事,拿奸商不以为耻,对损人利己心安理得。这是最可怕的结果!
       胡小松说,对于这些违法现象,国外是非常严格的。我们不说食品的生产是从源头到餐桌的全过程,我们就说在源头生产这样一个环节。比如说欧洲的一些国家,它制定了非常细的法律要求,比如一个生产者,牛生病了打了抗生素挤出来的牛奶,如果你作为一种产品销到工厂当中去了,那就严重违法是要被抓进监狱关起来的,你出来以后也无法再经营这个产品了,所以这个代价是非常大的。我认为食品安全这样的一件事情是至高无上的。所以处罚必须是一棍子打死,让他坐牢,让他倾家荡产,一定要做到这个程度,这样的话,使他违法的成本极高、代价极大,最后大家也就遵纪守法了。
       2004年,胡小松因此成为由“中国保护消费者基金会”设立的第十三届“保护消费者杯”10名获奖者中的一员。
       充满激情的人都需要释放。
       央视给了他一个极好的释放的机会,由此他也像钢刀开了刃一样更加执著和犀利。
       六
       胡小松带的研究生大多慕名而来。
       来自东北农村的杜明,对导师十分崇拜。他选择胡教授的理由是,这位老师对学生好,能力强,手上有着国家“十五”科技攻关的项目,属于最前列的研究,跟着他一定会进步快。果然,他找到了激发他向前进的动力。导师经常告诫他,知识面要宽,要适应新环境,要做贡献。这个从农村出来的学生,对导师的农民情结十分感佩,他说没有一个人像他,把农村和农民看得这么重。由此,他经常琢磨一个问题:为什么胡老师会这么优秀?
       
       在胡老师身边,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压力。
       来自山西某大学的副教授严师杰是在一次会议上“选”中了他的博士生导师。眼前的这位教授口才好,煽动力强,经常为农民说话,真的很动情的,又具有战略眼光,跟上他,必定能再上一个台阶。这位虽然已是副教授了,真的成为胡小松的学生了,还是怕着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导师。
       学生们说,其实,我们都很怕他,一二年级时最怕,已经是副教授的也怕;我们拿着国家的项目,拿这么多的钱,要真正做点事,我们是怕做不好达不到胡老师的要求。
       胡老师非常爱学生也是出名的。
       一个学生家里突然出事,他会打去长途电话给与问候。
       一个普通的女学生,神经不正常了,不是他带的学生本可以不管的,他知道了,就叫学生把她带到他自己的办公室,叫学生们看着她,安慰她,再派人送她回去。
       走在校园里,有学生过来问他事情,他会停下来,耐心地听完,给以回答。
       2004年中秋节,他正在外地,专门打电话让人给实验室的每一个人买一块月饼。学生们很感动,老师在外地还惦记着我们。
       国庆节那一天,他一早就开着车来了。走进实验室,看见学生们几乎全在电脑前工作,就大喊着怎么不休息呀?一个学生正在玩游戏,看见导师来了,立即关屏幕。导师很轻松地说,嗨,装什么呀?我早就看见你了,大过节的,好好玩玩儿吧!
       他把车钥匙给学生,你们到下面车里去搬,我带来了好多好吃的东西。
       他也有绷不住的时候。
       2003年底,他带的10位博士生毕业。吃告别饭的那天晚上,大家唱卡拉OK时,他不停地唱歌,一首接一首,最后,他双手捂着脸,哭了。
       一个平日爱发火的大男人,一个极有尊严的导师,此刻像一个大男孩一样地哭了。
       二十年前带他的导师,依然还是尊为导师。周山涛、刘一和的大照片挂在走廊里展示实验室的展板上,是这个团队的顾问。 这两位导师,一位83岁,一位77岁,胡小松安排他们每年给实验室的研究生讲两次课,每年与研究室全体人员一起出去住一宿游玩一回,每个月给他们发补贴费。
       原来是由学校发给他们返聘费的,后来学校把这口奶给断了,小松就从实验室自己发。一开始,小松不让老先生们知道此事,后来老教授们互相一交流,周、刘二人才知道是小松在继续给他们发着。
       老先生说:小松啊,主持一个大摊子,当一个大家不容易,我和老刘就算啦。
       老学生回答:当年我用你们的钱做研究,现在只要我有,就有你们的。
       去年刘老师做放疗,小松叫实验室排班,每天去一个男生,轮流照顾老先生。
       老先生感动非常。
       远远近近的,老先生的老同事们羡慕非常。
       小松的学生们说,胡老师是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教育和引导我们。
       小松跟老先生也有犯浑的时候。
       当年,小松谈恋爱,正是卖葡萄结识的漂亮女生。
       你当着班主任,得注意影响,注意保持个距离呀!老先生敲着边鼓。
       您说吧,我听您的。在路上,几米?在房间里,几米?
       先生拿他没办法。
       刘先生是一个随和的人,谦逊的学者。他是看着小松成长起来的。
       他说,小松比我们强,优点比我多得多。他敢于发表意见,敢于承担责任,乐于挑战,有着青年人的朝气、锐气。他在学科基础上,做了宏观研究,参与国家科技部攻关项目,做战略方面的研究,主动关心国家食品产业的发展,并且还长于为企业做策划,我们那一代教书的不知道这个,这是时代的需要,一代比一代更强。
       七
       轻轻地碰杯,慢慢地呷酒,小松和阿黄一起喝酒最是莫逆,这一对好友在一起已经喝过二十年的酒了。
       高兴了要喝,不高兴更是要喝,得喝个一醉方休。
       他俩一高一矮,多年来形影不离,走在一起,有点像中国男乒乓球双打国手王励勤与阎森那一对搭档。
       阿黄,广东人,大名黄卫东,和小松同一年来农大,在同一个单位,在园林系果树专业一个做采前研究——水果贮藏保鲜,一个做采后研究——果树生理,分别跟两个导师——全国这个领域最好的老师学习。他俩都很聪明,会抓到好课题,在各自的专业上都做出了突出的成果。
       八十年代末期,他俩二十多岁的时候,一起做过生意,最早的合作始于卖药。
       阿黄有经营思路和传播网络,小松有市场策略和开拓精神,两人联手共同推广新技术,推销一种给果树用的药。一个月里,他们就挣了十几万元。这完全是辛苦钱,完全是属于个人的钱,在八十年代末,十几万元不是个小数目,他俩拿这笔钱可以各自搭一个温馨富裕的小窝的,那时他们又都有着相爱的人,然而,他们全部用来做科研的起步经费了。
       以如此的代价开创事业,他们的命运却各有不同。
       阿黄说他自己太顺,而小松太不顺了。
       在他们起步之时,前面有比他们年长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几层人同样也在谋求发展,竞争是激烈的,容易产生矛盾。小伙子,你走得快了,三四十岁的人就会对你有想法。
       阿黄前面没有人挡着,一下子就跑到前面去了。他在1990年就以主持人身份拿到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很快主持国家重大科研课题。他现在是中国农大葡萄酒科技开发中心的大老板,光手上的固定资产就有一千多万。
       小松则历尽艰辛,他想做出来很难。论资排辈,他得跟在后面。那年他像小贩似的在校门口卖葡萄,实在是不得以。因而他恋爱早,结婚晚,有孩子晚,追着事业不顾一切。他是在1995年拿到主持的奖项,比阿黄晚了五年。
       同样是聪明人,阿黄藏而不露,小松锋芒毕露,后者还偏偏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多年。小松当了好几朝的副院长、副主任,到底这种性格当领导是合适呢?还是不合适?就连阿黄的评论也自相矛盾。
       阿黄说,他的性格不合适,直肠子影响他。遇事不要轻易表态啊,他不,经常唱红脸儿。这种人做朋友可以,做领导人家不舒服。
       当小松执意辞去各种职务时,阿黄却不同意。他对小松说,你没有私心,就做得正,行得端,无欲则刚。我是希望好人做官哪,有能力的人做啊,你走得潇洒,我是难受!
       现在,小松卸下学院里的职务,一门心思在做科研,和阿黄一样,各自经营着一个较大的实验室,在食品学院里交相辉映。
       他们联袂在云南农业厅的支持下,组织了农业推广硕士班,学员都是处长以上的干部。
       他们承担了新疆和宁波国家农业科技园区的规划策划。
       他们共同参与主持了云南20亩有机茶和无公害茶的工程。
       他们还承担了全国政协的项目新疆喀什少数民族地区脱贫致富培训工程,一次次千里迢迢组织专家去南疆讲课。
       这一代的大学教授已经并非原来意义上的教授了,已经跟他们的师长完全不同。
       八
       笔者第二次采访胡小松,正赶上学校开运动会,于是我们有了赛场边上的一次坦诚的对话。
       二十多年来,你始终都在做农产品贮藏加工方面的教学和科研,今天回顾的话,走进农门,真的不悔吗?
       干一行爱一行吧,我干得有点累,很平凡,一个小角色,做了一些小题目,实话实说,我冒傻气,但我不悔!
       小松说得谦虚,从“六五”到现在,他主持完成了二十多项国家和省部级科技攻关项目,“小角色”解决了许多大问题。
       在大学这样一种环境里,“土硕士”到底要面对多大的压力呢?
       如果没有一定的心理承受力,很难。当年,我同宿舍读研的六个人,四个留英,一个留英,只有我一直在国内,还在农大。一个土硕士,在名牌大学洋博士如云的地方能有一席之地,并且有所建树,很不容易。我只有苦苦地追,苦苦地干。但是,我想告诉我们这样“出身不好的”,因为种种原因错过出国留学的土硕士,没有什么可自卑的,只要努力,你也可以做得优秀。
       
       我感觉到你内心深处有一些苦涩,要说你被苦水淹了一半,是否过分?
       不过分。只不过我乐观,心态好。在农大当教师,还得学会苦中有乐。农大师资水平在全国高校排第七位,科研水平排第十四位,收入水平在北京却排倒数第二,农大大部分老师是凭良心、凭觉悟在工作,很苦。我们很多人都不如我们的学生挣得多。
       那么,你真的准备把老师当下去吗?
       是的。其实我很适合经商,机会太多了,也很诱人,但我还是热爱教师职业。是受母亲的影响,也是自己的爱好,我非常热爱这一行。学生结婚了,喜事难事都打电话给我;跟妻子,跟丈夫不能说的,跟我说了,这让我很满足。这就跟一个企业家看一个企业发展是一样的,教师塑造人,你的“产品”是活的,可以跟你交流。
       在学院里,我是党总支副书记,还要管学生工作,新生入学的第一课,我是一定要去讲的;学生出什么事儿了,我要求自己到第一现场;以前,我对待他们像哥哥,现在老啦,像爸爸。农大来的穷孩子太多,我得去化缘,找钱,建立贫困生奖学金;四年来,我们已经资助了四五十位贫困学生。
       做了二十多年教师,你现在可以不用备课上来就吹吧?
       不!当一个好老师是很难的。大学里边的教育和教学是非常深奥的,你没有自己的思想,你没有实践中发挥作用的体会,你就当不了好的老师。我很不轻松,认真地备课,笔记本电脑随身背来背去,经常在飞机上写讲义,作图表。九十年代以后,我开始思考宏观问题,所以讲的课很杂,比如给研究生开了一门课《食品产业发展战略》,很受欢迎,每堂课爆满,被学生们打分评为优秀课,我经常能听到掌声。
       在农大做教学和科研,你要经常跑农村,常常会带回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我熟悉农村,农产品中苹果、鸭梨、柑橘、葡萄、香蕉、龙眼、荔枝、杨梅、樱桃、枣、桃、板栗、芒果,蔬菜类大蒜、蒜薹、四季豆、苦瓜、甜椒、冬瓜等我都做过研究;中国的贫困地区,井冈山、大别山、沂蒙山、太行山,西部地区除西藏,都去过了;我适合去,我是世界银行扶贫办专家。每次去贫困地区,我们搞农的人,都会得到一种灵魂的净化。
       我常常对我的学生说,我们做出什么了?我们能够给农民解决多少问题?我们欠父老乡亲的太多,欠农民的太多!!
       老往农村跑,你身上有没有一点农民的色彩呢?
       哎,我农活干得好着呢,我是高级农民哪!如果哪一天,退休了,我就种几亩葡萄,然后自己酿酒,哈哈……
       小松说到这儿,狡黠而陶醉地笑起来,好像正品味着自酿的美酒。
       小松在学校是教授,是博导,回到家永远是母亲的儿子。
       一进家门,他会对着母亲撒娇耍赖,经常仰面朝天躺在沙发上看大水缸里的游鱼,这是他最放松的时候。当然,也是很快就睡着了。每到这时,母亲就轻轻为他盖上衣服,在一旁静静地端详儿子。
       有几回,他会突然醒来,跳到地上,迅速地穿戴好又匆匆地出门。
       母亲呆住了。哎,真是没有办法。她怏怏地走向卧室,先睡会儿吧,半夜再来看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