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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新干线]一天(短篇)
作者:瘦 谷

《十月》 2005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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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在每个早晨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准时出现在这爿小小的住宅小区中。太阳刚刚出来,屋顶上的雾絮还未完全散去,淡淡的晨光在风中翻动的树叶上像是难以站稳似的跳跃着。有几声鸟叫,但看不见鸟儿的身影,它们在看不见的地方梳理晨起凌乱的羽毛。但鸽子已经满天空地飞了,它们总是低低地飞翔,起飞时翅膀扑扑扑扇动的声音很响,它们飞一圈又会转回来,站在窗台或者一家一户小院的围墙上,咕咕咕地叫。
       他和其他在这个城市各个住宅小区里捡垃圾的人都知道,早晨是他们捡垃圾的最好时机——垃圾桶中多是各家扔掉的废物,可好些东西他们捡了都可以拿到废品站去卖钱;另外,他们不愿把自己更多地呈现给住宅小区里的住家,他们把自己令人讨厌的程度尽量降到最低。事实上,他已经与这个别墅物业小区中那个好心的门卫达成默契,他可以每天早晨进人这个小区捡垃圾,而门卫不认识的别的捡垃圾的人则不被允许。在别的普通的小区中,则不是这样,物业管理的人一般不管,其中的垃圾桶一天中总要被好些个捡垃圾的人翻好几遍。自然,第一个翻捡垃圾桶的人,收获会大些。
       这是一爿高级别墅物业小区,都是一百多平米的二层小红楼,每家屋前还有一个栽花种草的小院。
       现在是五月,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他只知道现在是五月,却不知道具体的日期,具体是星期几。在山里,五月的石榴花开得像火一样,在这爿小区,他看见了人家小院中开得火红的石榴花,所以他知道是五月了。在这个城市中,他不会刻意地去记住时间,事实上,他已经忘记了时间,他只需要能够在天刚刚亮的时候醒来起床就行了。有时候早晨有雨,他就会在床上睡得更久些,睁眼躺着,听着屋顶上雨脚淅淅沥沥或滴滴答答地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这个城市中,他甚至没有名字,没有人叫他名字,他老婆也不叫他的名字。
       天色很早,小区中的居民还没有起床,或者说起床之后还没有走到户外。他沿着每天都相同的行走路线——从一个垃圾桶到另一个垃圾桶,寻找那些可以卖钱的有用的东西。他是一个身体不高、左手不灵便、没有了右耳的男人,在一个个垃圾桶前,他都会掀开盖子,机械地弯下腰,用自制的铁耧仔细地翻找。然后,把不小心翻落到地上的垃圾拾起来,放到垃圾桶中,轻轻地盖上盖子。
       有时候,他的身后还跟着他的女儿和儿子,不到十岁的女儿和儿子和他一样已经在这座城市捡垃圾快三年了。
       迎面一股风吹来,在清新的空气中,有草地、树冠和花盛开的芬芳,在这芬芳中他闻见了前边垃圾桶中飘出的香味——拌着葱、辣椒油、花椒、味精等调味料的鸡肉的香味。他走上前去,掀开垃圾桶的盖子,看见一个干净的塑料袋中装着一只几乎没有被动过的、斩切好了的鸡,鸡肉上浇淋着调好了的调料。
       他常常看到这样的情况,一条鱼,一只鸭子或一只鹅,一个大蛋糕,八月中秋之后则会有一盒一盒好好的月饼,它们被住在这里的人丢在垃圾桶中。如果这些被人扔掉的东西没有被别的垃圾弄脏的话,他就会把它们捡回家,给自己和家人吃。住在这爿小区的人都很富有,好多的院子中都停着闪闪发亮的各种颜色的小汽车,在他的山里老家,村民们把这种车叫做乌龟壳壳。
       他情不自禁地嗅了嗅鼻子,把背上的背篓放到了地上,然后小心地把装着鸡肉的塑料袋从垃圾桶中提了出来,放到背篓中一个干净的纸盒子中。
       他想,今天的午饭他的两个孩子会为有了好吃的鸡肉而高兴一些。
       想到这里,他似乎看见了两个孩子吃鸡肉时的笑脸。
       他的家在南方山里,他所在的山村没有几户人家。山里的地很贫瘠,长不出多少粮食,但他和他老婆日夜劳作,好歹还可以保证一家人的温饱。那时候,他的女儿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他却没有送女儿上学——学校离他家太远了,要翻好几个山头,走几十里路。他没有读过书,不知道读书有什么用。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知道说话没什么用。
       就因为山上田边地角的事,他和邻田的那家人一直不和。那家人兄弟多,而他却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死得早,老婆是他家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以为就他一个人,没有负担,又有三间结实的石头屋子,日子会好过些。许久以来,他一家人都忍气吞声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不和人家争执。那天,他到自家的田里看稻秧的长势,却发现他千辛万苦从山下河里挑到自家田里的水被邻田的人放到了自己的田中,而他家田里的泥土已经龟裂,稻秧已快枯死了。他忍无可忍,怒火冲天地扛着锄头就去了邻田的人家。到了人家的门前,他二话不说一锄头就打烂了人家的院门。邻田家的三兄弟闻声出屋,双方便拎着顺手的家伙打了起来。他一个人哪是人家众兄弟的对手,在兴头上的他想以死相拼,一锄头挖掉了邻田家老二的两个脚趾头。他却被老大、老三抱住,摁到地上,被老三一棍子打断了胳膊,割了右耳朵。
       这三兄弟,老二最横,田里的水就是他捣的鬼。被挖掉脚趾的他躺在地上,弄得四处是血,疼得哇哇大叫,说要杀了他的全家。
       他大了肚子的老婆赶了来,把被打断了胳膊和割了耳朵的他扶回了家。那晚,他一直躺在床上疼得哼哼地呻吟,因被割了耳朵,流出的血把一件褂子都染红了。这褂子扔在屋外窗下的木盆中,还没有洗,在夜里飘出一股血腥味。那晚,一家人都没有睡好。天快亮的时候,听见那边山上有人吵吵,他老婆开门探看,发现邻田人家的老二跛着脚拎着菜刀向着自己家来了,便赶忙叫起全家人躲到了屋后的山上。
       邻田家老二没有找着人,便把他家的农具和家具捣烂,扬言还要再来,杀他家满门。他和老婆再三商量之后,决定全家人离家远行,躲开这红了眼的邻田家老二;再说,这山里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稻秧死了,今年吃饭都成了问题,再过两三个月老婆又要生孩子了,没有生育指标,属于超生,乡里说,至少要罚两三千元,更别说其他的了。
       就这样,他揣着家里仅有的百来元钱,一家人踏上了离家远行的路。又是累又是惊吓,他老婆在路上流了产。那孩子是个男孩。
       一晃快三年了。他常常躺在用捡来的砖头和木板、纸板搭起的床上,睁眼看着从墙缝或窗缝中漏进来的月光,等待着天亮后开始自己新的一天。大多时候,他什么也不想,就那么等待着,等待着天亮。有时候,他却会想起自己山里的家,山里的田。这种时候,天就亮得很快,当他赶往他捡垃圾的住宅小区时,他就发现了他的迟到——有些垃圾桶已经被人翻找过了。
       他一边在被别人已经翻找过了的垃圾桶中再一次细心地翻找,一边就会自言自语地说:“唉,今天耽误了,明天要早些起来才好。”
       天色已经完全亮了,他几乎已经翻找过了这爿住宅小区中所有的垃圾桶,他背上的背篓和提在手中的化纤袋子中装着他这个早晨的收获:那一袋小心放在背篓中的纸盒子中的鸡肉、易拉罐、啤酒瓶、几件旧衣服、几双旧鞋、旧报纸和旧杂志等等。
       因为是在早晨到小区里捡拾废旧物品,他早已学会了尽量不弄出声响来影响住家的休息,就连走路,他的脚步都很轻。
       透过铁栅的院门,他看见院中人家门口放着两个垃圾袋。他认识这家的帮佣平嫂,因为认识平嫂也就认识了这家的主人。他曾经帮平嫂和主人搬过家具和液化气罐。这家主人对他也不错,有好些值钱的东西都留着给他。平嫂对他说过,如果垃圾袋中有值钱的东西,袋子就放在院中,不放在门外的垃圾桶中,怕收垃圾的物业工人收走,专门让他来取。
       他轻轻一推,院门就开了。他走进了院里。
       他提起两个垃圾袋,准备离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在离开之前回了一下头。回头的时候,他看见平嫂住的那个小屋的窗帘半敞着。透过没有窗帘遮住的窗户,他看见了平嫂床上两个赤身裸体的人——男人和女人,两个人在床上纠缠在一起,起伏动荡,呻吟气喘声很响,正不可开交。事实上,他并没有看见两个人的脸,他只看见上边的人赤裸的身体有些黑,男人的头发,而那两条缠住黑色身体的两条腿却是那样的白皙。透过窗户的晨光在两个人的身体上晃动,使他感到有些眼花。在那一刻,他停下脚步,站在那里脖子一下就伸长了。看着窗户中的情景,他的身体突然燥热了起来。
       
       有许久许久,他已经不再想这种事。这种事,这种他曾经多次体验过的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抛远了——在城市里翻捡垃圾的日子中,他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这件事情遗忘了,丢失了,也不再有重新寻获回来的机会。
       他从几十秒的呆立中醒悟过来,就像做贼一样慌忙地出了院门。在路上,他开始有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愿望。
       来到城市最初的那段时间,一家人居无定所,有时住在车站,有时住在立交桥下,有时则住在别人的屋檐下。后来,他在这座城市的边缘——城乡结合部,找到了一间小小的屋子。这小屋原来是一间变电房,不知什么原因这变电房没有了用,变压器被拆走了,房子却留了下来,而且再也无人过问。
       屋脊已经塌陷了,长着草。一家人花了两天的时间,把屋子里的油污清除掉,又重新把屋顶上的瓦捡拾了一遍,一家人就在这个空空的小屋中住了下来。
       这座小屋孤零零地站在城市的边缘,没有电灯,没有水。这使他想到了自己山里的家。他山里的家也没有电没有水,夜里点煤油灯,吃水到很远的山潭里挑。他说不清楚他和老婆花了多少天,才用捡来的砖头、木板和纸箱搭起了一张大大的床,这张床可以睡下一家四口人。他还在屋角里搭起了小小的灶头,捡来的一个包装箱成了一家人的饭桌。
       现在,在屋角,有两只旧旧的破铁皮桶,一根扁担。水用完了的时候,他的老婆就到那边的加油站上挑一担回来,用完了再挑。她和加油站上的加油工已经熟识了。包装箱上有一盏油灯和几截有着螺旋形外观的各色蜡烛,这些蜡烛常常沾在切成一块块的蛋糕上,蛋糕上还有中国字和洋文,但他不认识这些字,他把蜡烛从垃圾中翻捡出来,拿回家晚上用的。点油灯用的柴油,则是加油站的人送给他家的,有时遇巧了他会帮加油站的人做一些打扫卫生之类的事。吃过晚饭,一家人在上床睡觉之前,常常会随手拿起—些有彩色图片的杂志,翻一翻,看一看。他在城里的垃圾桶中,几乎天天都可以捡到这些五颜六色的破烂杂志。一家人都不识字,他们只能翻翻这些有图片的“书”。
       夜里,总会有许多的老鼠在小屋中聚会,在屋中四处穿行和跳跃。刚开始的时候,老鼠跑过或用尾巴扫过他和他的家人的脸,会把他和他的家人惊醒,如果是两个孩子,就会把在梦中的孩子吓得哭起来。而现在,他和一家人已经习惯和老鼠和平相处了。如果有一夜老鼠没来,没有听见老鼠啮啃纸箱和木头的声音,他们会无意识地觉得这个夜晚缺少了什么东西。另外,在这间小屋中,一家人已经习惯的还有说不出来的各种东西变质后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在这里,满地都是塑料袋子,风一吹,它们在地上滚跑,快得他的两个孩子都追不上。早上起来,他常常看见小屋的房脊上、门上、屋檐上都挂着塑料袋,就像祭奠死人的纸幡。他觉得这不吉利,便用手或用竹竿把这些塑料袋一个个地弄下来。
       小屋所在的地方,可以看见城市的灯火。夜里,他有时候起来小便,走出小屋,他一边拿着皱巴巴的它撒尿,一边就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那城中闪着霓虹灯的高楼和广告牌。夜空之下闪烁的城市使他有一种梦的感觉,其实,在他的梦中从来就没有过城市的夜景。夏天和秋天,静夜之中,四周有虫子叫翻了天,他的尿哗哗地响,可以压过吵闹的虫鸣。
       他回到“家”的时候,他的老婆正要出门去城边的蔬菜批发市场捡菜,他却把老婆拦下了,说:“今天捡了一袋子鸡肉,干净的,没有味,中午吃面和鸡肉。”
       他把鸡肉倒进碗中,两个孩子馋得想伸手,被他喝住了,说:“到了中午再吃。”
       看见两个孩子馋得直吸溜口水,他只好用手拈了两块小的,塞进了两个孩子的嘴里,然后说:“你们两人出去玩,我和你妈在屋里说点事。”
       两个孩子出了屋,在地里疯跑起来,又突然站住了,两人好像都不知道刚才那一小块鸡肉转眼跑到哪里去了——两块小小的鸡肉现在只在自己的嘴里留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
       “什么事呀,还要避开孩子?”老婆说,“不去菜场捡菜,中午看你拿什么煮面?”
       他伸头从门口看了看在远处的田地里玩耍的两个孩子,小心地关了门,这才期期艾艾地说了他的愿望。
       老婆听明白后,不解地问他:“都想不起来上回是什么时候了,你咋想起来了?”
       他就嘿嘿地笑。
       两人脱了衣服躺到床上,他看见小小的屋顶上因为碎了几片瓦透进来的阳光,发了愣,好久都没有动。偏转头,看见了老婆比自己白得多的身子,身子上两个软沓沓的奶子和两腿之间那片乱哄哄的毛团,他便伸出手去慢慢地揉摸。
       又过了一会儿,老婆说:“你上来呀。”
       他就翻身压在了老婆的身上,用他那仍然萎靡不振的东西去和他身下的老婆摩擦,盼望它作出反应,但他却怎么也无法找到曾经的感觉,怎么使法,那东西都无动于衷地软成一团,即使他努力去想这个早晨上他看见的那一幕,也没用。只听见两人着急的喘气声在安静的小屋中响着……
       十来分钟后,他无奈地从他老婆的身上翻下来,躺在了床上。
       当身上的汗凉下来的时候,他老婆坐起来开始慢慢地穿衣服。随后,他也坐了起来。
       老婆穿好衣服,背上了背篓,说:“时间还早,我去蔬菜批发市场去捡些菜回来,中午好煮面。”
       他想叫老婆别去了,有鸡肉,却没有说出来。他想对自己的老婆说点什么,但却不知说什么好。
       老婆拉开门,阳光射进连窗户都没有的屋中,阴暗的小屋顿时明亮起来,亮得他低下头,那样子像是害怕明亮的阳光射进眼睛中。屋中的浮尘在光线中起伏、升腾、回旋。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热,他想可能是阳光照的。
       他就那样光着身子坐在床上,想自己的年龄——自己的年龄真是三十多岁吗?
       放在包装箱上的鸡肉碗,在阳光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结果,他和两个孩子等到下午快三点的时候,老婆才回来。老婆从批发市场背了一背篓好好的菠菜、莴笋、芹菜。他不知道,那个乡下来的菜农,今天要了他的老婆。他老婆早就认识那菜农,菜农常给他老婆一些菜。在农用汽车的驾驶室里,驾驶座后边有一个窄窄的床。菜农把他老婆掀倒在上边,扯断了她的裤带,把一只裤管从腿上退下来,另一只还穿着。菜农把手抽进了她的衣服中,使劲抓住她的奶子,两下三下就把那硬邦邦的东西插进了她的大腿间,猛烈地撞她。她咬破了嘴唇,忍住没有喊出声来。菜农却不管不顾地喔喔喔地怪叫着,那声音像野兽。
       完了,菜农给了他老婆二十元钱和一些好好的菜。
       他有所感觉,他老婆好像在回避着他,回避着他的眼睛,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回到小屋的老婆也没说什么话,放下背篓,便在屋角的小灶台上煮面,她的额头上挂着一层汗珠。她没有看他,顾自说:“天气热了,这灶又该搬到屋外去了。”
       锅里翻腾着白色的面条和绿色的菠菜。
       那一顿晚吃的午饭,一家人吃得特别的香,碗里的鸡肉和锅里的面被一家四口吃得干干净净。
       下午五点过,两个孩子开始呕吐,继之他和老婆也开始呕吐起来。起初他想,挺一会儿就过去了,没想到,不光孩子受不了,他自己和老婆也受不了了——四个人胃里的食物吐完了,水吐完了,最后连胆汁也吐了出来,胃仍然不得安息,仍然一阵阵地痉挛,张着嘴发着干呕的声音。四个人躺在床上,头一律冲着床侧,床前是一家人吐出的秽物,两个孩子已经昏迷过去了。
       过去,一家人不知吃过多少回从垃圾桶中捡回来的东西了,最多拉两天稀,从没有这样过,不知这回怎么了。
       苍蝇在屋里嗡嗡嗡地飞,落在他的脸上,他都没有力气抬手赶。他浑身被冷汗湿透了,他想,这回完了。
       老婆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指甲掐进了他的肉里,他也感觉不到疼痛。老婆的脸上挂满了汗水和眼泪,黑一道白一道的。他看见了从老婆的衣兜中掉到地上的二十元钱,却没有力气伸手去捡。看着老婆绝望的眼睛,他的眼泪也流了出来,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完了,完了……
       半夜,他从昏睡中醒了来,他知道死终于已经走开。他起来,屋门没有关,借着斜射进屋中的月光,点了蜡烛,摇醒床上的老婆,捡了地上的二十元钱,又从包装箱中拿出那个装钱的塑料袋子,一并塞进衣兜中。两个人撑着虚弱的身体,背上两个孩子往医院去。在路上,两个孩子也醒了。
       在他的背上,醒来后的女儿说:“爸,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