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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相亲
作者:邱华栋

《十月》 2005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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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楠今天要去相亲。
       她早早地起床,开始梳洗打扮,打扮的过程比往常要细致得多,还安上了假睫毛。然后,她看了一会儿镜子中比较满意的自己,就又开始收拾房间了。
       这个家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好好地收拾了,就是因为自己太忙,也加上没有别人帮忙。借着收拾房间的空当,她还要考虑一下,下个星期里,自己所带的销售小组的工作计划和进展,以免在随后到来的季度末期,被公司在每个季度都要进行的销售比赛——“末位淘汰”赛淘汰出局。所以,平时她的神经总是紧张的,今天还多少放松一些。
       舒楠现在是北京一家著名的房地产公司的销售副总监。这家公司有名气,主要是老板庞诗言很有意思——他过去是一个诗人,早年在海南闯荡,挣了第一笔大钱。现在,在北京,他不仅是这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平时还写书、拍电影、上电视、搞古怪时尚的巨型派对,连三环路边上的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都是他穿着克里斯提·迪奥牌子的西装,一副很卡通的笑脸。而他盖的房子,也是北京好看和好卖的,他会请来国际上很棒的建筑设计师设计,同时又赋予这个项目以一种建筑文化和生活理念的新概念。这些项目一经推出,就很快被新兴的富裕和中产阶层猛力追捧。
       不过,一年多以前,舒楠还在一家时尚杂志社当编辑呢。现在,她是这家房地产公司销售部中的销售员里面学历比较高的——中国古代历史学硕士。当初,从杂志社跳到公司里,这个决心要下起来,还是有些艰难的。因为,摆在她面前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继续读博士,然后换一所著名的大学去当老师,走大学教授之路;另外的一条路,就是从杂志社转行,在更富有挑战性的行当工作,在更加险恶的社会里闯荡。后来,只是因为—个偶然的机会,她就被这家房地产公司给招聘了。
       那天,她陪一个大学校友来买房子,这个女友因为拿下了律师资格证,现在是一家合伙人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律师现在也是一个很吃香的行当,女友风风火火,整天帮助人打官司,给很多公司当法律顾问,所以,她的收入远远高于舒楠这个杂志的编辑。
       女友也没有结婚,她看中的这个房地产项目,就在北京东三环一线的CBD商务中心区,就在国际贸易中心的对面,这里是北京最为国际化的一个区域。这个房地产项目已经基本建成了,是一个很漂亮的建筑群:银色的玻璃幕墙建筑,像是一些晶莹的结晶体;亲和力显著的街区;时尚的建筑设计;有着人气很旺的社区商业环境。各种各样的小商店,在这个商务社区里,比比皆是,而来来去去的人,都有着年轻气盛的表情,好像他们都是这个时代最为成功的人。所以,进入到这个社区里,人人都可以感觉到一种强烈的都市和时尚的生活氛围。
       在售楼处,一个长得很机灵,同时也伶牙俐齿的销售员,用如簧的巧舌,没有过多久,就把她的律师女友给说动了,然后,做事谨慎的律师女友,当场就要支付订金,买下这个地产项目的房子。
       律师女友去和专业人员签合同了,舒楠和销售员聊天,舒楠很不经意地问了一下这个销售员,每卖掉一套房子,她大概可以得到多少佣金,这个女孩子毫不掩饰地说,“刚才你的朋友买下来这套房子,我就可以拿到2万多元的佣金。”
       “那,你每天都能够成交—两套吗?”
       “当然了,因为这里的房子好卖,每天都有买房子的人啊,一般一个季度下来,我可以拿到几十万佣金的。”
       舒楠觉得有些动心了,“你看我干售楼小姐怎么样?”
       这个女孩子打量她:“你可以,我看你很有亲和力,挺合适干我们这个行当的。现在,我们公司的销售部正在招人呢,你可以去试一试呀。”
       “在哪里?”舒楠心头一热。
       “就在我们的销售部,在这幢楼的第18层。很好找。”
       舒楠就有些动心了。现在她在一家时尚类杂志当主笔,收入已经比较高了,可是再怎么高,也就是每个月大几千元。趁女友签合同的时候,她就一个人乘电梯来到了销售部,果然,那里正在招聘销售员。人头攒聚。她填了一张表格,很快被引导到销售总监那里。销售总监温和干练,他们一起谈了十几分钟,这个事情就定下来了,总监说,“你赶的机会很好,我们正在招人,你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舒楠立即激动了起来,好像有某种燃烧的东西,点燃了她体内的固体燃料,她决定要换一种活法了。回去之后,她先是请了一个月的病假,然后就来这里工作了。就在第一个月里,她算了一下,通过她销售出去的房子,她就大约能够拿到12万元的佣金。于是,她很快把杂志社的工作给辞掉了。没有人说她疯了。这个时代,是一个人人都在勇敢地选择的时代,你采取任何生活方式,干任何职业,其实都是合情合理的,没有人再惊诧了。她的父母亲也没有过多干涉,他们相信,她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
       当然,在这家房地产公司干销售员,其实也是充满了挑战的。公司采取一种很严厉的“末位淘汰”机制,那就是,任何一个销售员,你所在的销售组,都由一个销售副总监带队,一个季度一评比。假如你的销售组在全部十多个销售组里面,销售额倒数第一,那么,你的销售组就被淘汰了,副总监立即降为普通销售员,销售员要解除合同,启动离开,或者没有一分钱拿。
       这样干的结果,是刺激了人们争强好胜的愿望,人人自危,也就人人努力了。开始有些人不适应,还闹出来一场被挖墙脚的闹剧:另外一家地产公司乘虚而入,挖走了因为末位淘汰机制而压力过大、牢骚满腹的几个销售副总监,在报纸上打了几天笔墨官司。
       而舒楠却很适应这样的环境。在杂志社里,她觉得自己是被体制养在金鱼缸里的游鱼,不管怎么样,基本都旱涝保收,可是,在房地产做售楼员,是饿死的饿死,撑死的撑死。每个季度一结算,每个季度一发奖,奖金和佣金最小的单位,都是以万来计算的。于是,销售部的销售员们真的都疯了,人人要争当第一名,至少不愿意被末位淘汰。
       不过,这个“末位淘汰”制度再险恶,里面还有一个规则和底线,老板庞诗言说了,任何一个销售员,哪怕在接待客户的时候,你再怎么样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你就是不能骗人,不能欺骗客户;这个项目,有什么优点缺点,每一套房子的格局,有什么优势劣势,人家要问到了,你都要给客户讲清楚,卖房子,不能只讲好的,不说不好的,毕竟,人家是要住几十年的。而签合同的时候,客户不和销售员签,要由专业的律师来签订合同。所以,这个招数,让客户比较地放心了。
       舒楠觉得自己很适合干销售员,在公司里干到第二个季度结束的时候,她就升任销售副总监了,带领7个销售员,成为一个独立的销售组,参与和其他组的“末位淘汰”竞争,而且,几个季度下来,她的组还从来没有被淘汰过。到了第一年的年末,她算了一下,四个季度里,她自己拿到手的佣金,加起来已经有160万元了,而她还不是公司里的销售员中间拿佣金最多的一个。
       这么多自己挣来的钱,让她特别地开心。过年之前,公司销售部专门开了一个庆功会,销售部一共80多个人,在老板庞诗言的带领下,专门去上海和香港玩了几天,大家都是去购物的。简直买疯了!回来的时候,连香港国泰公司的飞机上卖的商品也给扫荡一空!
       舒楠当然也是疯狂购物的女人之一,她体验到了那种豪气干云的购物的快乐。她还记得,其中有一个男销售员,他很会给自己的女朋友买东西,尤其敢于给自己的女友买鞋子。大家知道,给别人替买鞋子一般是很难合适的,所以,一个男人给女友买鞋子都能够买合适了,那这个男人对待女友的细心,是很可观的。
       
       回家之后,把几箱子的衣服物品在屋子里展开,舒楠才发现,尽管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花钱买东西了,但是,任何衣服和东西,一旦买回来,她就觉得没有多少心思打理了,因为,这些漂亮衣服,你要穿给谁看呢?所以,”岁的舒楠根本就没有想到,也没有时间去想,自己已经是一个被父母亲发愁嫁不掉的姑娘了。
       大半年前,她买下来这幢房子,把父母亲接来北京居住,主要是为了尽尽孝心。可是,和父母团聚的负面效应就是,你的生活立即被父母亲干预了。她感觉,自己的父母亲,就像是两个间谍老搭档那样,对她的生活中任何一个细节,都要仔细地琢磨,对她和任何异性的交往,包括一个电话,都要刨根问底,追问是什么人,干什么的等等;而且,对她如今如此忙碌地一个人生活,而没有爱情和婚姻的着落,甚为着急上火。
       她父亲的身体不好,去年刚刚查出来有胃癌,这次来北京协和医院,专门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但是,等到能够出院回家休息了,父亲就和她专门谈了一次话,说,自己也许活不了几年,毕竟,得了癌症,这个病是好不了的,只能是维持,所以,她要早些把自己的家建立起来,“这样,即使我闭了眼睛,也心安了。”父亲殷切地看着她,“你很优秀,怎么能没有人喜欢呢?我们要给你张罗张罗了。”
       父亲的话,使舒楠有些受不了了,但她还是答应了。北京的气候干燥,父母亲不太适应,而手术之后,父亲需要回家静养,她就叫父母亲回老家了。她带点哄骗的口吻,许诺他们说,今年秋天,10月以前,一定要把确定下来的男朋友带回家给他们看。
       父母亲半是高兴半是狐疑地离开了北京。不过,自从父母亲离开北京回到了老家之后,她自己反而真的有些着急了。仔细地想想,自己的事业干得不错,现在,一年里,可以挣到别人半辈子挣到的钱,那种感觉是既十分自得,又有些惶惑。毕竟自己是个女人,女人总是要有个家的,而自己未来的感情归宿,在哪里呀?
       2
       舒楠在父母亲的规劝之下,准备走上相亲的道路。这是最近的事情。
       虽然回了江苏老家,可是,父母亲照样在遥控她,只是现在,她多少有些顺从了。通过父母亲的同事介绍,他们打电话给她,说,已经帮她物色了一个人,人家是刚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理学博士,在北京一家科研机构工作,36岁,单身,江苏人,是老乡,这点很好。这个星期,她就可以和他见面了,时间地点由他们自己约。
       她同意见面了。是他先给她打了电话,地点就在三元桥附近,一家叫做“鹿港小镇”的餐厅。本来,在这个星期六,她决定给自己好好地放—个小假,让自己紧张的神经松弛一下,专心地去学习跆拳道,因此,父母亲确定的相亲这个事情,干扰了她给自己放假的心愿。所以,虽然早晨起来,她感觉这是一个假日,可以很松弛,但是,一想到要面对相亲这样一个特别严肃的事情,她就有些紧张。
       把屋子里的稍许凌乱整理得干净整洁了,她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乱,就打开后花园的房门,站在自己买下来大半年的TOWNHOUSE复式的花园台阶上,可以看见,这个春天里,社区里很多住家的小花园里,都呈现出万紫千红的气象来。
       她开着才买下来不久的香槟色广州本田车,沿着京承高速公路,一路驰向城里。从自己居住的社区,开车到上班的CBD地区,也就是 30分钟,十分快捷。最近一些年,有点钱的北京人家庭,大都买了两套房子,一套在城区,另外的一套在郊区。郊区的房子所处的社区,往往密度很低,绿化和空气很好,所以城区的人口在不断地疏散着,也许要不了10年,城区就成了穷人居住的地方了。
       一路上,高速公路上车很少。从疏朗的郊区风光,到渐渐稠密的城区楼群,这样的风景,她已经看了很久了。车子上了四环,三环,从霄云路再往西开,到了“鹿港小镇”的门口。因为是中午,在餐馆门口停车要容易一些。她进了餐厅,这家餐厅是东部地区的“小资”们很喜欢来的地方,是那种台湾风格的中西合璧的餐厅。装修的风格简洁明快,总是巨大的玻璃,和一些吊在半空的装饰用的铁锁链。服务员把她引导上了二楼。
       那个先生的母亲和他自己,已经在那里等候了。据说,他的父母亲和自己的父母过去是同事,所以,两家知根知底,这样的相亲,自然就要正式一些。
       舒楠很重视自己看人的第一眼,这个第一眼很重要,她相信男女之间的一切缘分,就在第一眼里面已经决定了。她微笑着坐下来,和他——理学博士见面。这个“海龟派”的长相似乎有些模糊,二楼餐厅里的光线,在中午的时候,也是有些昏暗的,所以有些看不清楚。
       “小楠,记不得我了吧?我看过你小时候的样子,现在,你可是一个大姑娘了。这是我儿子李庆;你们认识一下。”
       舒楠很大方地和李庆握了手。彼此寒暄了一阵子。一看李庆,就知道他是学理工科出身的,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亚洲版型,三粒扣的;领带是蓝色底的,上面有暗色的大花,但是,舒楠看不清是什么花。李庆的长相还比较顺眼,可是没有什么特征,把他放在人群里,一般是很难分辨出来。这样没有特点的男人,应该是比较多见的吧,舒楠自己想着,一边和他随便聊。但是,李庆有一个小缺陷,就是他是一个结巴!而且结巴得不轻,舒楠发现因为他母亲在场,所以他的结巴还好些。
       她要了一份冰品,对他点的几道菜,色香味都不错的菜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什么大的胃口。
       他们还聊了一些舒楠父母亲过去和他家来往的情况——这个母亲是很健谈的,时间很快过去,菜也上来了,颜色很好,就是分量太少。后来,看着儿子有些拘谨,或者觉得气氛有些凝滞,李庆的母亲站起来,“你们慢慢聊吧,我成了灯泡了呢。楠楠,李庆,我先走了。”她走了,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
       舒楠这个时候才仔细地观察起李庆来。李庆现在在一家科研机构工作,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受过很好的教育。可以说,他的家庭也是很殷实的人家。可是,舒楠觉得,李庆在自己的母亲走了之后,反而显得更加紧张和局促不安,因此也更加结巴了,他的额头上都冒汗了。
       两个人艰难地聊了半个小时,舒楠就已经下了判断,她觉得,眼前的这个李庆是一个比较乏味的男人。两个人的思想、爱好、脾气性格,还有对生活的理解,差距都很大。而且,由于李庆的结巴,两个人的交流比较费劲儿。看着下午的时光迅速地流走,她就不想再耽误时间,推脱说:“很高兴认识你,李庆先生,不过,我公司里今天还有事情,今天先到这里,以后咱们再约。”她就起身告别了。
       出了餐厅,开着车子往家里走,她的心情才轻松了起来。她有些懊悔了——这样的相亲太没有意思了,她觉得假如她和他,那个李庆生活在一起,以后她会过一种很僵化乏味的生活的。她还会是他的妈妈的,因为,她一看就知道,李庆是一个按照自己母亲的样子来找老婆的男人,他一直生活在母亲的阴影下,父亲死得早,他因此会有某种恋母情结。而舒楠绝对和他妈妈是不一样的两种人。而且,相亲的时候,男女要是不来电,是怎么样都不会发展下去的。
       晚上,母亲打电话来问她,对李庆的感觉怎么样,“不怎么样,没有感觉。不来电。而且,他是个结巴!”她很老实地回答说。可是什么是来电,她的电又在哪里,她也说不明白。
       母亲有些不高兴:“什么叫来电?过去你爸在部队当军官,我就是被组织上安排嫁给你爸的,什么来电不来电,日子过起来就来电了。再说了,结巴的人都实在,过日子就要实实在在。”
       舒楠说:“妈,人家就是不喜欢这个人嘛,难道,你要逼我跳河不成?”
       
       “好好,死丫头,男附可要自己积极一些了,我们就不管了!但是别忘了,你自己说的,秋天的时候,就要带男朋友回家叫我们看的。别忘了你爸的病——他可是数着日子看你有个归宿的!”
       “好好好,你放心,妈。我怎么会没有人要呢,我的朋友们都开始给我张罗男朋友了,你就放心吧。”舒楠有些心虚地安慰妈妈说。
       “那,我们就等着了!”
       3
       只要是一忙起来,舒楠就会忘了自己是单身这样的状态,可是,只要是她一个人回到家,很疲惫地躺在了床上,她就开始觉得孤独了。这个时候,她多么想自己能够有一个三口之家呀:一个男人,加上—个孩子,就是这样的结构。但是,这个梦想对于她来说,现在竟然显得遥远了。
       你看,公司里的销售员中间,没有结婚的,大有人在,大多数销售员,都是20出头的姑娘小伙子。可是,似乎在销售员里面,互相很难成为一对儿的,而且在80个销售员里,男销售员很少,只有10多个。
       也许,可以从身边考虑考虑?她胡思乱想了起来。和她竞争的另外一组的销售副总监方阳,就是一个男销售员,他们平时有点能谈得来,方阳似乎有点喜欢她。这个小伙子是陕西人,18岁之前,一直生活在黄土高坡上的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山村。几年前,他高中毕业,来到了北京闯荡,先是保安,后来又送快递;然后,又当了一家调查公司的调查员;后来,还干过各种各样的工作,最后,到了这家房地产公司当销售员,结果干得很出色。他给她说,来公司第一年,他平生第一次坐了飞机,到了第二年,他就给自己还在山村里面的父母亲盖了新房子,买了一辆拖拉机。到了第三年,他在北京也有了自己的房子和汽车了。
       方阳比她小两岁,但是,却有一种大哥哥的风范,平时很照顾她。舒楠对他有些好感。有时候,到了周末,他约一些销售员一起出去泡酒吧,也会约上她。也许,我和方阳可以发展发展?舒楠觉得脸有些烫了。可是,要是真把他当作男朋友,她就觉得,方阳毕竟是学历低了,而且她注意到,他有很多不良生活习惯。比如,他爱生吃大蒜,生吃辣椒,不爱洗澡,偶尔喜欢随地吐痰。他自己还亲口告诉她,他不习惯用抽水马桶,喜欢脚踩在马桶的边缘上方便。
       舒楠只要是一想到方阳不是坐在马桶上,而是蹲在马桶的边缘上大便的情形,就觉得很可怕和很好笑,于是,她就觉得和方阳不成了。要是真和这样一个山里来的孩子生活在一起,还要面对农村来的公公和婆婆以及无数个穷亲戚,大家都来住在她买下来的带花园的房子里——想到这些,她就要晕过去了。
       所以,当方阳在情人节这天给她送玫瑰表达爱慕的时候,她收下了玫瑰,但是却很理性地委婉地拒绝了他的邀请:“啊,你的玫瑰送晚了,另外有一位先生,已经给了我一束漂亮的‘蓝色妖姬’。”就这样,她斩断了人家的念想。
       4
       她准备去参加一个由200个单身男女参与的速配交友活动,这是公司副总裁许良的主意。
       许良是公司管理层里负责工会工作的,他发现,公司里的大龄单身男女青年比较多,在春天来临之后,似乎个个都春心萌动、躁动不安了。于是,就和《首都青年报》联系。看看能不能搞个活动。刚好,这家报纸为了迎接“五四”青年节,从4月份开始,特地开辟了一个专门的栏目,每一周都在报纸上向社会推广介绍一个知名公司的单身青年。许良就把公司的单身男女青年,也推广了一次。据说效果还不错,基本上一个人可以有10个应征者挑选。
       接下来,在“五四”这天,这家报社又准备组织一个“高端速配”活动,构成人员是男女各 100人,都是高学历、高收入阶层的。通过一个见面会,来让大家速配成功。舒楠也被许良给报了名,因为公司里,学历高又单身的不多,只有五六个人,许良就给她做主了。她也同意了,反正公司里还有其他人—起参加这个“相亲”活动,自己参与参与,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五四:”这天,她开车来到北京郊区一个温泉山庄的活动现场。舒楠发现参加者有不少人,大家都戴上了面具。原来,活动的组织者根据过去的经验,担心参加者,尤其是男士们,喜欢以貌取人,特别地让女士们都戴上了面具。而且,组织者专门叮嘱参加活动的女士们,说,只有你们和男士交流到一定的程度,愿意让对方看到你的面容时,你才可以摘掉面具;最好不要一开始就摘掉你的面具。
       这是游戏开始的规则,舒楠觉得很好玩。她也戴上了一个猫脸面具,还有长长的胡子,在洗手间里的镜子跟前,看到自己戴面具的模样,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一种很神秘的感觉。舒楠对自己的长相一直很自信,因为她长得很有味道,属于那种比较耐看的女人。一般情况下,别的男士见到她容易对她产生好感。
       在现场,舒楠还发现,大多数男士也戴面具。只有少数男士不愿意戴面具,在众多的戴面具的人里面,显得鹤立鸡群。这样的感觉,还是很有意思的。假如戴上了面具,你对对方的第一印象,就只剩下个头、衣着和声音了。通过这些元素来判断对方能不能够继续交往下去,实际上是不太容易的。这不,一个外表很高大的男士向她走了过来,从袖子里面拿出来一枝玫瑰花送给她:“我可以坐在你的旁边吗?”
       舒楠接过来玫瑰花,回答他:“当然可以。”
       于是他们开始聊了起来。这个男士,是一个国家体育队的教练。他带出,来的徒弟,还获得了奥运会的银牌。舒楠真是没有想到,一个体育教练能够和她认识,他们漫无边际地聊了起来,聊得可以说不错。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这个高大的体育教练说:“我想看看你,咱们能不能把面具给摘掉呢?”舒楠没有过多的犹豫,就摘掉了面具。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摘掉面具的,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有些紧张,舒楠觉得对方的脸长得很长。她还发现,他的脸上有很多的麻子。我是不是很在乎这一点呢?她问自己。一个脸上有麻子的男人,虽然他是孔武有力的,可是,总是一个相貌缺陷吧。
       这个教练看着她倒觉得很舒服,“你长得很甜美。不过,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脸上的麻子?这是小时候得病留下来的,我可以用美容的办法,把它们的颜色弄淡,或者干脆去掉的。”
       舒楠笑了,她觉得,这个教练幽默感还是有的,他们有一些很亲和的感觉,今后可以交往一下。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下号码,就说:“我给你留一个电话吧,有时间,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们可以再聊聊。今天我有点急事先走了,至于麻子问题,倒不是一个大事情。哈哈,再见。”
       然后,她起身走了。这个时候,她看见这个戴面具的集体约会,已经有一半的女士都去掉了面具。看来,大家还是很大方的,毕竟早晚都要让男人看见自己的脸的,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玫瑰花,觉得这朵玫瑰那么的娇羞。
       5
       她急匆匆地离开,的确是因为一个客户在找她。这个客户,是山西一家小煤矿的老板,前天从山西坐火车来到了北京,当时是舒楠去火车站接的人。
       把这个客户接到的时候,舒楠发现,这个50多岁的山西男人,穿着十分普通,黑蓝色的一套不太合体的西装,袖子上的商标还在。而且,他一定是一个挖煤的,他的两只手,十根指头的指缝里,都是黑色的!这个细节,只有舒楠这样细心的南方姑娘,才能够一眼看到。
       当时,她甚至有些疑惑了,这样的人,难道会是她现在推销的这个在北京很时尚前卫的房地产项目的客户吗?他们的这个房地产项目,在东三环CBD地区屹立着,是一大片宛如水晶丛林般的建筑,高低错落,一共有20幢大楼,是时尚和具有现代生活观念的中产阶层以及受过了良好的教育和事业有成的人投资的目标。而这个山西小煤矿的矿主,兴许就是靠盘剥那些可怜的矿工发财的家伙。你根本就无法想象,这样的土鳖,出入宛如水晶宫一样的建筑群,他和她正在推销的房子背后的文化理念,是多么的不协调啊!
       
       舒楠看见他,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她总是想起来,最近报纸上报道的那些黑心的煤矿主,是如何的不管安全生产,草菅人命。即使矿难事故发生,一条矿工的人命,也就值个几万块钱。而这些家伙发大财了,现在,要来北京投资买房了。舒楠的心态很复杂,她觉得一方面,自己要好好地抓住这个客户;可是,另外一个方面,她内心里又有些不愿意为他服务,觉得他的钱里面,有着某种隐约散发出来的血腥。
       但是,人家毕竟是一个签约了底层商铺的朋友介绍来的。这个朋友在关键的时候,也就是在一个赛季快结束的时候,和舒楠签了一个 1700万元的商铺的大单,一下子叫她在这个赛季,成为了亚军。光这一个项目,除了10多万的佣金,她还拿到了2万元的亚军奖。所以,这个朋友推荐的客户,无论如何都要认真接待,不能再想他的钱是如何沾满了矿工的鲜血的。
       舒楠的这些内心活动结束之后,她已经把这个煤矿矿主从火车站接到了楼盘接待处,开始给他讲解沙盘了。但是,当时无论她怎么介绍,他就是不说话,也不提出来任何问题。面对这样一个客户,舒楠就觉得,他没有提问题,说明他对这个项目根本就没有兴趣。等到晚上的时候,她又和他一起吃饭,还是不厌其烦地介绍了“水晶宫”这个项目周边的房地产项目的升值对比情况,人家还是不怎么开口说话,这下子舒楠就没有底了。
       结果,第二天上午的时候,他的哥哥也从山西赶来了。原来,他们兄弟俩,是这个煤矿主的哥哥、一个更大的矿主说了算;他来了,和弟弟在一边说了一会儿话,就立即跟舒楠当场拍板,买下来4套公寓和一套底层的商铺。签单的额度,是2000多万元!一个大单!并且还交了 100万元的定金。
       当时舒楠很兴奋,于是很兴奋和轻松地去参加那个戴面具的相亲活动了。可是,就在她和那个教练说话的当口,那个煤矿主兄弟中的决策者——老大,给她打电话,说她提供的资料,和他们要买的房子的实际情况有出入。他要求停止签订合同,并且要求公司退还给他们昨天刚刚交的100万元定金。
       舒楠觉得有些颓丧,心急如焚。她立即赶到了售楼处,在那里,她看见自己销售组的一个得力助手,正在劝说兄弟俩,希望他们改变主意。舒楠也加入了解释的阵营。可是,不管你怎么说,人家兄弟俩就是一言不发,于是,舒楠就把兄弟俩又叫到了签约室,告诉他们,那个数字的错误,是她的一个电脑打字失误,不是公司的问题,明天一早,就退给他们100万元的定金。而且,作为补偿,舒楠决定送给他们两张去韩国5日游的度假旅游卡。
       这个时候,老大站起来了,“好,小舒,我们明天一早来,你把退还我们的100万元定金,准备好吧。”说完起身就走了。
       舒楠看着兄弟俩深色外套的背影,有些失落。不过,她直觉觉得,事情可能还有转机。回到了家里,她有些紧张,毕竟是一条大鱼,眼看着都完全咬钩了,又放了,多可惜啊。凌晨的时候,她又打电话给那个沉默寡言的弟弟,再三强调了这个项目未来升值的前景、“水晶宫”项目的人气旺盛以及底层商铺的投资回报率。
       这天晚上,舒楠基本上没有怎么睡觉。一晚上,她的脑子里,都是那些戴着面具的男人们,田径教练、煤矿主兄弟、海龟老乡李庆——她最近见过的男人们,好像都成了她的客户。这些脸都在她的周围乱转,无论她如何推销,他们都是摇头拒绝,就是不愿意坐下来在签约桌前面签约。
       早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些昏昏沉沉的。来到了公司销售部,那山西兄弟俩,已经等在那里了。不过,和舒楠打了招呼,他们不提退定金的事情了,而是想再要一个折扣。舒楠知道他们还是想要房子了,心头一喜。可是,现在这个项目房子很抢手,即使是老总庞诗言亲自过问,也不可能再给折扣的。于是,舒楠一咬牙,决定退还定金。“我确实不能再给您优惠了。”
       老大说:“那就对不起了,房子,我们不要了。”
       舒楠就去财务部,把100万元的存折拿来,当面交给了那两兄弟,告诉他们:“很遗憾,我们只能终止合作了,不过,说实话,我觉得有些可惜,为你们没有要这几套房子感到可惜,明年你们来北京,就知道我说的话的意思了。”
       看到触及到了底线,矿主兄弟中间的老大没有接存单,反而又坐了下来,说,“小舒,咱们再仔细地谈谈,好不好?房子我们还想要。”
       10分钟之后,他决定签约买房了。舒楠很高兴,立即叫签约律师来签订合同。她紧张了几天的神经,这时候才松弛了下来。
       签订完合同,在兄弟俩的提议下,他们一起去售楼处旁边的一个咖啡店喝咖啡和茶。坐下来,矿主老大很高兴,因为他是很精明的生意人,当然知道自己做了很好的一次投资。而且,他似乎对舒楠的个人情况很感兴趣,有些试探性地问了她一些情况,知道了她是一个硕士研究生。他说:“小舒,咱们签约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舒楠笑了,说:“当然了,你的这个单子是我这个季度最大的了,可以保证我们的销售组进入前三名了,而且我还有不少佣金可以拿的。”
       “我觉得你这个女孩,不错,很有修养,不急不躁,总是很有耐心,也让人放心。”
       舒楠笑了,“多谢夸奖。不过,要说耐心,我看是您的弟弟,他最有耐心,你看,前面两天,无论我怎么向他介绍房子,他可是一言不发啊。”
       矿主老大又问了她,“小舒,你还没有结婚吧?”
       舒楠说:“没有,还没有男朋友呢。”
       知道了她还没有结婚,而且,也没有男朋友,老大似乎舒了口气,犹豫了一下,他说:“我看小舒你人很实在,也很顺眼,我有一个儿子,比你大—点,也在北京工作,我想撮合一下,让你们认识认识。你看,小舒,唐突不唐突?”
       舒楠虽然觉得有些突兀,但是,还是很开心,毕竟,自己签下了大单,保证了不被该死的“末位淘汰”给淘汰了。认识个客户的儿子,又怎么样呢?反正,我除了卖房子,就是相亲,那就再相一次吧。
       她同意了:“好啊,我正在找男朋友呢。说起来,真是有些巧了。谢谢你的信任。”
       老大很高兴,说:“好,事不宜迟,我看今天晚上,咱们就一起吃个饭,我把我儿子介绍给你,怎么样?哎呀,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媳妇,我就很满意了。”
       “好啊,既然您先看中了我,要我当您的儿媳妇,我很高兴的。”舒楠很大方地说。她知道,过去,也有销售员卖房子,把自己连带也给推销出去的,这也是一段佳话。看来,经过了几天的磨合与较量,这两个山西煤矿主兄弟对她的印象良好,要不然,老大也不会准备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她。
       舒楠发现,她平时觉得很苦的咖啡,现在的味道也很好了。
       6
       他们晚上约定的地点,是位于“水晶宫”对面的五星级饭店——中国大饭店三层的一家西餐厅。在办公室里,舒楠稍微打扮了一下,就步行穿越傍晚喧嚣的街道前去赴约了。
       那家餐厅很考究,无论是灯光还是桌椅,无论是内部设计还是菜单的印刷,处处都显示出某种匠心。舒楠看见他们已经在那里了。
       来的人是矿主哥哥和他的儿子,矿主弟弟没有来,不过,反正他基本上不说话,来不来都无所谓。舒楠一看见他的儿子,觉得似乎有些熟悉。煤矿矿主父亲的气质,和他儿子的气质,完全是两种人——他的儿子是一头的长发,一副休闲牛仔装打扮,不像父亲西服革履、正襟危坐,一看就是一个天生和老子对着干的人。舒楠微笑着坐下来。经过矿主父亲的介绍,舒楠知道了,矿主的儿子,过去是混在北京电影学院学摄影的,拍摄了很多广告片,他本人还在一个治疗痔疮的广告里出过镜,怪不得她觉得很面熟呢。他给她送了一束百合花。
       
       百合花不说话,可是,两个人已经认识了。矿主父亲觉得自己多余了,他站起来,冲舒楠使了个眼色:“你们自己聊吧,我和你们年轻人,早就有代沟了。”他自己先走了,让他们两个留下来聊天。
       看见矿主走了,舒楠的心态就放松了——她实际上把今天的约会,当成是客户的一个额外的要求,是和客户增进互信的一个形式,而不是真的相亲,所以她内心里没有真正当回事儿。这是她刚才意识到的。
       看到父亲走了,儿子也兴奋和放松了起来,“舒楠,怎么样,咱们,现在都可以放松了吧。我看你也,隆不自在的,对不对?其实你和我一样,是不想来的,是不是?”
       舒楠笑了一下,“我确实没有在心里认真对待,不过你父亲是我的客户,我要尊重他。”
       “我今天要不来,我就要不到一笔钱了。我现在正在拍摄一部独立电影,特别需要钱,所以,只好从他手里弄。他从来都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从来都是这样。我现在在北京,主要靠给别人拍广告片自食其力,我要他的钱,内心很矛盾,而且那些钱,有多少是沾了死亡矿工的鲜血?他的煤矿,年年死人。所以,我也不会去继承他的事业,就这么在北京呆着。我天生对父亲的煤矿没有兴趣,就是想摘自己的电影。”
       舒楠说:“实际上,你父亲买下来的商铺,还不是留给你的?今后,你不用这么和父亲较劲,他最终都是为了你。要是拍电影只是花钱,今后总要干些挣钱的买卖。”
       长头发儿子说:“我知道,他买房子,昨天晚上还征求我的意见了。我说你买吧。我也知道他是为我着想,所以,相亲这件事情,我也这么听话地来了。不过,我就说实话吧,有个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我的性取向,他是不知道的,也是接受不了的。”
       舒楠看着他,一时间似乎不太明白,可是他的目光很平静,很认真,也很无奈,“我不喜欢女人——”
       “我明白了,啊,我明白了,你是——”舒楠明白了。
       “是的,我是不喜欢女人的,就是这样。但是,我根本就无法把这个事情告诉他,告诉他,他也不会理解,就是这样的。你看咱们现在是不是更加地轻松了?”
       是的,是更加地轻松了,舒楠想,现在,他们开始漫无边际地聊天。他们很愉快,这个时候,舒楠才发现,没有目的性的交往,的确是最轻松的,比如现在。在这家气氛如此好的、背景音乐也很好的餐厅,她和这个不喜欢女性的、性取向和她不—样的男人在一起聊天,很愉快很轻松、很新鲜。他和他的父亲差别太大了,真是有些奇怪。他也给她讲了很多自己的事情,自己专业里面的事情,有的听起来是很新鲜的。舒楠觉得认识他很好,临别的时候,她忽然说,“我的爸爸身体不好,希望我早些带男朋友回家给他看,要是我今年10月份还没有确定男朋友,那,假如你到时候帮我,也就是能够伪装成我的男友,跟我回一趟江苏,我是很高兴的。”
       小伙子觉得很好笑,“我可不能白去啊。”
       舒楠说:“当然,我会付一笔钱,支付你作为假男友的租金。按照天算,具体再商量。谢谢你的百合花。”
       小伙子笑了,“好啊,就这么说定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男朋友,不用欺骗自己的老爸。”
       7
       眼看着到了这个赛季的末期了,而北京酷热的夏天似乎也来了。在售楼处空调那么好,穿裙子都嫌热。她带领的销售组销售情况很不错,这个季度被“末位淘汰”的可能性不大,就是因为季度一开始的时候,她已经签了几个大单,包括煤矿矿主那单。这个季度的竞争,看来没有太多的悬念了,舒楠觉得可以稍微放松了。
       可是,天气虽然很热,销售情况也很热,但是,在舒楠的感情归宿方面,进展却很慢,很冷,这一点,和佣金落进她口袋的速度,简直不能成为正比。
       上次在集体相亲会上认识的那个田径教练,他们在一起吃了几次饭,一开始她感觉对方很新鲜。可是渐渐地,她感觉他们可以谈的越来越少,后来就没有交往了——脸上的麻子真是一个很小的事儿,关键还是能够谈得来啊。
       现在,舒楠觉得很着急,父亲的病在恶化,发现了癌症转移的很多迹象,妈妈几乎天天给她打电话,除了谈到父亲的病情,剩下就是追问与叮咛她,要赶紧把男朋友定下来。舒楠觉得自己的这个事情,看来很紧迫了,需要认真对待了。而且,她后来才知道,现在北京像她这样高学历、大年龄和高收入的青年人当中,很流行相亲,都是由朋友或者亲属互相介绍,这样毕竟知根知底,见面的时候,双方的介绍人或者亲戚也都在场,这样很正式,也很庄重,不再像过去那样的自由“乱爱”,相亲的成功率,据说还是很大的。
       一天,和同事聊天的时候,说起来相亲的事情,舒楠很大方,告诉同事自己见了几个人都不太合适。男销售员肖峰就开玩笑说,“舒楠,你现在找男朋友可困难了,确实困难了。”
       舒楠问:“为什么?男人不喜欢我?”
       “不是,是因为你太优秀了。你看,老实说,公司内部的男士,都很为你们这些漂亮的销售员发愁,你们确实很难找到老公的。即使找到了,也很难维持长久。”
       舒楠感觉很压抑:“这么复杂吗?”
       肖峰说:“这个很好理解啊,你看,现在你一年的收入,少说在100万元以上,现在的北京,有多少男士,年龄合适,人也好,收入又比你高的?没有多少人的。而社会上一个普遍通行的观点就是,男人在家庭里的收入要高于女性这样的家庭才稳定。现在,收入要高于你的,只有那些大老板了。”
       舒楠说:“我们又不会一辈子都干销售啊,也就是透支几年罢了。钱这个问题,对于我不成问题,关键是对方是不是心态好,对我好就行,而且,他多少有些自己的事业,就可以了。”
       肖峰说:“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就难了。你看,别的不说,我们做销售员久了,太会计算了,而女人会把婚姻和爱情,都计算到小数点之后100位,那,哪个男人还敢和你长期相处?从这一点上说也很难。”
       舒楠觉得肖峰说得很有道理,“那我们就只好单身了?”
       肖峰很得意,“是啊,我的舒副总监,再说了,社会上的男人,对你们是有偏见的,你看,你们在售楼处,整天接触的都是在商业上很成功的男士,人又长得很漂亮,那应酬和约会很多,要你做女友,是要承受很大的压力的,而且,这个压力是双重的,既有来自金钱的——你的收入太高,又有来自诱惑的——你们面临的诱惑太多,很少有男人可以长期愿意承受这样的双重压力。最终,你只好就单身了。”
       舒楠着急了,“那我怎么办?我老爸现在比我还着急,我怎么办?”
       肖峰沉吟了一刻,“没有别的办法,还是要相亲啊,让熟人介绍吧。”
       没有等到让朋友介绍,有一个不露面的男人,就对舒楠发起了进攻。事情起因在和肖峰聊天那天的一周之后,一天,一个气质很潇洒的男士,舒楠觉得很像她记忆里的一个男人,她曾经喜欢过的一个大学老师。他来到了“水晶宫”售楼处,结果舒楠刚要招呼他,他在上台阶的时候,不慎就摔了一跤,一个大马趴,趴在地上了。
       等到保安把他扶起来,发现他都摔得流鼻血了。舒楠一看,完了,这个人刚来这里,还没有买房子就摔了一跤,要是他迷信,他一定不会在这里买房子了。但是,舒楠还是立即上前认真地接待他,叫公司的保健医生给他做了紧急处理,然后,请他进入签约室,这个地方要安静一些。舒楠又专门给他放了轻松的背景音乐,一边用话语安慰他,把他的情绪和感觉,从刚才摔跤的状态里迅速地拉出来。
       这个先生很快就恢复了状态,在3个小时的接待中,舒楠给他讲解了这个项目方方面面的情况,他很认真地在听。不过当时没有签约。
       
       第二天,这个男士又来了,这一次,他带来了—个很专业的律师,律师很挑剔地和舒楠谈了一大堆很专业的问题,他就在一边听着,不说话。
       舒楠和律师对答如流,一点也不慌张。她记住了老板庞诗言再三的叮嘱,那就是,你作为售楼员,什么时候都要说实话,这个项目有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什么千万不能胡乱承诺。舒楠记得,上一次,新项目开盘,销售部公开的推荐会上,一个销售员就给来的客户介绍说,这个项目有这个有那个,什么都有,甚至还有游泳池。在场的老板庞诗言都生气了,作为老板,他都不知道这个项目有游泳池,你向客户说有这个游泳池,那他住进来一看没有,怎么办?退房都是小事情,关键是官司上了报纸就影响大了,这不是欺骗吗?老板庞诗言当场批评了那个销售员。“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后来就把这个售楼员给辞退了。
       所以,舒楠是有一说一,有礼有节。最后,这个在售楼处门口摔了一跤的人,在房地产专业顾问律师的协助下,立即签订了买一套200多平方米的顶层复式房的合同。
       “我觉得你的介绍很好,凭借感觉,你这个人很耐心,没有空话假话,所以,我很信赖你,虽然我摔跤了,但是,可能会有更好的运气呢,我就买了你们的房子。”这个人在合同签订之后说。
       成交了,舒楠也很开心。可是,从此之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每天,舒楠早晨一上班,无论她到得多么早,她都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就在办公桌子上,看见一束还带着露水的玫瑰花。而且,每天,玫瑰花的品种也经常更换,各种颜色、各种品种都有,十分好看。
       她不能断定,是不是这个在售楼处摔跤的男人给她送的花,可是,她直觉觉得,可能就是他。这些玫瑰花一个星期都不重样,有一天,还有那种叫“蓝色妖姬”的玫瑰花,有着奇怪蓝色的玫瑰花,这使得舒楠很开心。因此,这些玫瑰花也改变了她所在的售楼处那种闹闹哄哄的场面,给这个基本上唯利是图的环境增加了很多柔和的色彩和一种鲜亮的感觉,这种感觉和窗明几净的环境是很相配的。可是,这个送花给她的人,从来不和她联系,甚至连电话也不给她打一个。这就很奇怪了。舒楠觉得他的眼睛很像自己过去喜欢的一个男人,要说她过去有过爱情的话,那么,她的初恋,就是给了他的。
       这期间,舒楠得到了消息,爸爸的病情在加重,身体里面的很多地方都发现了癌症转移扩散的迹象。于是,爸爸在南京的医院里进行化疗,头发也掉了很多。这样的消息使得舒楠顿时感到了焦虑和紧迫,她觉得要尽快确定男朋友才行,一定要在父亲闭眼之前,让他看到一个可以托付的男人。
       不过,她一向很独立,和母亲聊天,她就说,她根本就不需要托付给任何一个男人,她是那么的自立,不需要男人的呵护,也是可以生活得很好的;但是这一点,每当她很,自豪地说出来的时候,母亲就很不以为然,“独立独立!你就是太独立,结果,到现在都没有男朋友。”母亲的观点和她完全不同,“女人真正的成功在家庭,你挣再多钱,没有一个好的家庭,没有丈夫和孩子,就是失败。钱多了,有什么用?”
       舒楠想想,觉得母亲的话也是很有道理的,尤其是女人的年龄大了之后,就更加需要一个家。前一段时间,发生了一个让舒楠很不开心的事情。舒楠过去的大学同学,密友,一家时尚类杂志的主编苏佩瑶,突然自杀了。苏佩瑶是一个很好强的女人,她很能干,但是,就是感情方面很不顺利,自己喜欢的男人,到了美国不回来了,最后她终于在春节前嫁给了一个长期追求她的男人,一个钻石商。按说嫁给一个钻石商人,天天有钻石首饰可以戴,也是很好的归宿,可是,苏佩瑶结婚没有几天,就显得精神恍惚,一天晚上,在过马路的时候,迎面向一辆大卡车冲去。
       司机说她完全是自杀,最后警察也判定是自杀。可是,她为什么要自杀呢?她自己的事业干得很好,在北京的时尚杂志界很有名气,也不缺钱,可就是不能和自己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就不行吗?人家都说,谈恋爱要找个自己爱的,而结婚就要找个爱自己的,怎么苏佩瑶就不能适应呢?
       舒楠想起来,苏佩瑶在嫁人之前,专门在自己主编的杂志上,做了一个专辑,叫做“哭泣的新娘”,就有些古怪的预兆。这期杂志的封面,是一个哭泣的新嫁娘。新嫁娘因为要告别单身和自己的父母,开始单独生活而哭泣。整个专集讲的,都是新娘为什么要哭,哭泣的各种情况。专集页码的颜色也是暗黑色为底色的。所以,舒楠现在终于明白了,苏佩瑶实际上早就想好了,自己要做一个哭泣的新娘,即使一个钻石商天天用璀璨耀眼的钻石首饰来哄她也不行,还要惦记自己真正的最爱,还要精神恍惚地、绝望地走向大灯晃眼的大卡车。这样的情景,舒楠想起来,就觉得难过和后怕。想到自己当年那么热恋自己的老师,后来也是没有结果,舒楠就有些同病相怜了。
       于是,舒楠有些着急了,而送花的男人也不露面,刚好又有一次集体相亲的机会,她就又参加了。
       这次的集体相亲,是一个专门搞婚姻介绍的网站组织的。据说,参加见面会的男女单身贵族,一共有300多人,一半都是硕士和博士,都受过很好的教育,在自己的专业土也很有成绩,可是,无一例外,他们都是单身,都找不到自己的另外一半。-你说这个事情是不是有些奇怪?是你们要求高,还是没有缘分?是你们挑剔,还是天生一个人生活更好?总之,这么多人就是找不到自己的另外一半,只好单身了。
       舒楠抵达了活动所在地“清明湖度假村”,她是开车去的。她发现很多人都是开车去的,大家都是成功的人士,有个车又算什么呢。交了几百块钱费用,她进去了。在“清明湖度假村”,欧洲式样的别墅式建筑,倒影在宁静的喷水池里;哥特式建筑的尖顶,使房子显得有些像游乐场和幼儿园的感觉,那种感觉很童稚,很亲切甜蜜的。
       下午活动开始之后,根据网站的女主持人樊海燕的安排,300多人,都围坐在一个很大的大厅里,男女基本上数目相等。舒楠突然觉得,这个场面自己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是很熟悉的,孩子们都围坐在一个圆圈里,然后阿姨站在中间,给大家讲解游戏规则,带领大家呷起玩。今天相亲的游戏规则比较简单,舒楠发现,这次大家尤其是女的都不用戴面具了。活动宣布开始,然后先由男士主动寻找心仪的女士聊天,以10分钟为一轮,然后,男士可以再寻找下一个聊天的目标。如此等等,就循环起来了。
       舒楠坐在那里,看看谁会第一个走过来和她说话。眼前黑压压一片都是男士,刚开始有些忸怩和拘谨。骚动了一阵子,有大胆一些的男士还是站了起来,开始向女士这边走过来了。她迅速地用眼睛扫描了一下,看有没有顺眼的,能够走过来。喏,有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威猛刚健的,正要走过来,舒楠觉得他看了自己一眼,心里觉得,这个人也许是冲着她来的。结果,这个男士是心仪自己座位旁边的另外一个女士,他和她聊上了。
       舒楠不免有些失望,当然,最终谁也不会剩下,就像母亲常说的那样,瘸子、斜眼、小儿麻痹,最后自己都找着伴儿了。一个很瘦的男士过来和她说话。她对他不太感兴趣,但是,还是要认真应付。那天她一共和6个男士说了话。可是,没有一个让她觉得称心和上心的,虽然,他们学历不低,形象不丑,谈吐不凡,可是,就是哪个地方不太对劲,就是没有来电的感觉;时间长了,舒楠觉得不是很舒服,有些走神了,和每个男士聊几句,就有些不耐烦,觉得和对方不会有缘分,觉得不能很深入,觉得不会有发展,就有些心不在焉。人家也立即看出来了,出于自尊和掩饰,就赶紧离开了。
       
       所以,和这些条件看上去很好的男士瞎聊,没有来电,就是不行。“来电”是男女间的第一要务,要是不来电,舒楠就觉得很没有意思。可是,什么是来电呢?舒楠说不清楚,也许,就是那种一看就觉得对方和自己有戏,有情况,有发展。那种感觉,往通俗说,就是对方有一种心心相印的劲儿,和你是一样的,你们之间有干任何事情的可能。可是,这种来电的感觉,自己是不是已经丧失了呢?舒楠就有些没有把握了。来电,就是让自己骚动起来,让自己的肉体活动起来,让自己的激情士发出来,让自己投入地毁灭一次。这样的状态,在哪里呢?
       这个活动结束之后,舒楠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去参加类似的集体相亲了。这完全是大海里捞针。真是很难寻觅的。与其主动出击,不如退而结网,守株待兔算了。舒楠很灰心丧气,觉得还是要熟人一对—介绍的好。
       8
       一个月过去了,那些花,玫瑰花和各种好看的鲜花,仍旧在送来,可是这个送花的男人却从来都不露面,显得十分神秘。
       最后,还是舒楠憋不住了,在第二个月里的一天,也就是夏天里几乎最热的一天,舒楠很烦躁,她给那天摔跤的男人打了电话,问他:“你还有一个补充合同没有签呢,你怎么就神秘地失踪了?”
       那个男人笑了,声音也很好听,“你们那儿地很滑,我要是再过去,又要摔跤了。”
       舒楠说:“不会,因为有一些鲜花,现在的气氛不一样了,怎么可以老是叫你摔跤呢——说,花是不是你送的?”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是啊,喜欢那些花吗?”
       舒楠说:“所有的女人都喜欢花的,我当然也喜欢。谢谢你,它们给我带来了很好的心情,每天都是。不过,这几天天气太热,我很烦躁,就给你打电话了。”
       男人说:“晚上凉快,今天晚上,你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吃饭,看看,你想吃什么?”
       舒楠觉得终于可以再见这个男人了,“好啊,我想吃日本料理,怎么样?”
       男人很爽快,“就日本料理吧。晚上六点,松子料理店见。”
       这天晚上,她步行到了餐厅,没有开车,他们就在东三环附近的松子日本料理店里碰面了。说实话,因为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所以舒楠几乎把这个男人的相貌给忘记了,她只是模糊地记得,他是一个气质非常好的男人,相貌堂堂,机敏聪明。
       见面之后,他的确是她印象中的那个男人,现在面对他,她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觉得眼前这个人,笑得很好看,而且很成熟。眉眼之间,和当年自己热恋的老师总是很像。加上可能是那些连续一个多月的花的铺垫,她对他感觉很好。他们聊了起来。他毕业于北京大学,是经济管理专业的硕士。他业余时间里还会吹萨克斯,“我有时间了,一定吹给你听。”
       “好啊。”舒楠觉得自己很放松,看着对方的眼睛、眉毛,都是很舒心的样子。他叫丁为国,算是一个事业有成的人,是北京一家很有名气的电器连锁店的老板,报纸上经常有这家电器店的整版的销售广告。
       他们吃寿司,吃各种很好看的日本料理,那些精致的生鱼片,都被放在了更加精致的餐具里。这个店的日本料理很不错,他们兴致很高,还喝了一种日本产的酒。舒楠过去很少喝酒,可是,这种酒喝下去,口感很好,像是某种雨水的滋味,一点都没有酒的辛辣和刺激,刚喝下去,身体就有些反应了,像是被碰到了敏感的部位那样,很古怪的舒服,慢慢地觉得真是飘起来了。店里也有一些日本人在旁边大声喧哗,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日本男人下班了,总是很喜欢泡在小酒馆里面,制造出不同于家庭的某种气氛。他们在酒桌上怎么胡闹都不会被指责的。”他说。
       “我没有去过日本,今后有机会了,一定去看看。”
       “日本文化很多东西你看着都很熟悉,可是又很陌生,非常吸引人。在三月樱花正开的时候去,日本很多地方都非常美丽。”
       “今后会有机会去的。为什么你要给我送玫瑰花而不露面?”她终于问他,这是问题的关键。
       他愣了一下,说:“因为喜欢你呀,很简单。”
       “可是,说实话,”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凭借我的眼力,我知道,你应该结过婚了。”
       他愣了一下,有些吃惊,有些突兀,有些为难,有些掩饰,有些迟疑,有些恼怒,有些坦然。最后,是有些不经意地说:“你的眼力很好,这就是我的难题所在,不过,我和妻子已经分居了。准备离婚。”
       她内心里突然觉得很失望,她和他有来电的感觉,因为,他的举手投足,都非常像自己当年热恋的老师,她和他,有过一段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的火热恋情,她曾经把自己的第一次奉献给了他,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但是,就因为老师有家庭,所以最后爱恋熊熊的火苗熄灭了。怎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又是在自己的婚姻里挣扎,他说,“我不知道我们今后怎么——”
       “难道这样,我们,我和你,就不能交往下去了吗?”他有些不解,“我喜欢你,我要追求你,就是这样——”
       这下子,轮到舒楠有些迟疑了,她不知道如何答复他,虽然,她的眼力确实很好,毕竟这段时间,在售楼处见过了各种各样的男人,阅人无数,但是,一旦真的确认了眼前的这个很不错的、她以为十分来电的男人,真的是个有过家的男人,她在内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但是,她又不能输了面子,她笑了,“我们当然可以交往下去,那又有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不胜酒力,浑身有些软绵绵的,身边的灯光也暗了,是空气中弥漫着暧昧和抒情的因子,他也很高兴,和她说了很多话,她就不停地喝酒,喝日本清酒,一直到很晚了,她后来说:“带我离开这里吧。”
       他带她离开了日本料理店,带她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坐进了他的车里,她的内心忽然有些苍凉,有些恍惚,好像这样的场景几年前发生过;她和老师,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在餐厅吃饭之后,然后他们就去幽会。这样的感觉,过去那种苍凉感,与其说是对他的失望,不如说是对生活、对自己的某种失望,对自己的某种轻视,这种感觉忽然使她变成了另外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现在,被一张记忆的蛛网所捕获,心甘情愿地跟着一个实际上还很陌生的男人走了。
       他带她来到了一座公寓楼,他的住处,两个人就那么进入了他的房间里。她在他的客厅里,见到了他和妻子过去的照片,两个人一副很般配的样子。怎么那么像当年的老师呢?她有些迷惑了。等到她进入卧室参观,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很简单了,他要了她。他把她放倒在了床上。她很顺从,也很冷漠,很慌乱,却又有一种几乎要发笑的滑稽,仿佛这是一出戏。她还不太会演这场几乎要笑场了的戏,她看见两个她在一起,陪着眼前这个欢欣鼓舞的男人演戏。
       不,不是演戏,一切都是真的。他的身体是那样的真实,他的舌头是那样的软绵,有经验,像是一条巨大的蜗牛,暖和,柔顺地从上到下梳理了一遍她的身体。他是有经验的,知道如何调动女人冰凉的、僵硬的身体,懂得如何使女人的身体变得像音乐的音符那样,开始有了起伏和跳动。然后,他把她给解除了。就是这样的,解除了舒楠的武装,身体的、心理的、衣服的以及幻觉中的。在内心中有另外的一个他和眼前的他那么相像,她不愿意承认她根本就不想和他来这里。但是,她就在这里,在寻找一种记忆里的激情,两个男人在这一刻是并置与重合的——眼前的男人根本就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在这个屋顶上有一面镜子的房间里,他和她肢体缠绕在一起的样子,像是某种四足动物,在进行着一种古怪的仪式。她觉得体内的热度一直在增加,在增高着体温,被另外一个传感器带动,向更高的体温出发。而且,一种噪音在喧响,淹没了所有其他的声音,直到一切都不能被听见了。
       
       半夜的时候,她醒了,看见在身边的大床上,那个男人睡得很沉。但是,她醒了,她现在觉得自己有些孤单,有些羞愧,还有些轻飘飘的快乐,不知道这样的感觉,到底是怎样产生的。身边的这个男人,现在忽然变得非常陌生,已经完全不是记忆中的老师了,和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当过去热恋的记忆消失,她发现自己和眼前的这个男人,真是一次奇怪的交往,很古怪的激情。她酒醒了,后悔了。她要赶紧离开这里。
       她轻手轻脚地穿好了衣服,男人依旧很沉的在睡眠中。她看了一下屋子里他的身影,有一丝,怜悯,毕竟他的婚姻出了问题,希望她加入来解决。但是,她能够有这个勇气吗?她不知道。然后,她就出了房门。
       来到了大街上,她走得很快,生怕被他发现追上来。凌晨的城市东边,城市高楼天际线那边,天色开始发白了。现在已经几点了?街上的出租车怎么这么少?她有些抱怨。但是,还是有出租车的,她搭乘了一辆,车子启动,开始快速地向她家的方向急速奔去。到了家里,她先洗了澡,把身上在他的房间里的味道,都给清除了,连同记忆中的那个永远的伤痛,都洗掉了,她不会再被它捕获了,永远都不会了,因为她又为此支付了一次利息,最后的一次支付。然后,她就在床上倒下来,睡了一觉。
       她到达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这是她—年多以来第一次来公司这么晚。她走进了办公室,还是看见了一束花。又是他送的,但是,面对这样的花束,她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了。她把那束花扔到了废纸桶里,然后,她打电话给保洁员,“今后,要是再有人送花来,不要给我留下了,直接扔掉吧——不不,还是你直接拿走吧,不要叫我再看见了。”
       然后,她觉得很轻松。
       后来,那个男人多次给她打电话,希望约她吃饭,希望和她见面,她就是不答应,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了,她现在对他很冷酷。可是,这个男人有些执拗,有些固执,有些发疯,甚至,他把正在与自己老婆离婚的事都告诉她,可是她觉得他把自己的生活弄得像是一出戏,她在一边看,再也不参与。
       他说,他马上就离婚了,她告诉他,“你离婚也和我没有关系。”他果然在一个月之后离婚了,但是,她告诉他:“你的生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他这才明白了她,才知道确实,就像是她说的那样,他和她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的关系。他知道,他们不可能有什么来往了。
       绝望的男人最后还是给她送了一次玫瑰花,这次是鲜红的玫瑰,不过,都是一些断头的玫瑰——玫瑰花被切断了头颅,装在了一个篮子里,表明了他的不解和伤心程度。舒楠也不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因为自从那天之后,她终于可以摆脱过去初恋的阴影了。
       9
       舒楠在6月份的第2赛季的“末位淘汰”比赛中,在12个小组中,位居第2名,所以得到了奖励。但是,往往在赛季末尾的时候,各个销售小组之间,会出现一些不正当竞争的情况。
       在早些时候,刚开始进行“末位淘汰”竞争比赛的时候,为了营造一种公平竞争的环境,公司规定了每天3个销售大组各派8个人值班,每次客户来电话,要他们轮流接听,有前台秘书,平均分给8个人,第—组接第1到8个客户的电话,第 2组接9到16个客户电话,依次类推。
       可是,好了,上有政策,那么下有对策,有的组就想出来了馊主意,开始采取伪造客户电话,来进行不正当的竞争:让朋友和朋友的朋友,集中起来往售楼处打电话,很快把别的组的电话分配名额用完,这样,接下来就轮到自己享用真实的客户电话。当有人泄露了这个招数之后,各个小组之间就都开始了用假客户电话互相内耗。
       这样的事情被发现之后,公司老板庞诗言很生气,他下令进行追查,停止内耗,发现一个开除一个,同时规定,每天只有一个大组接电话,不再是三个大组轮换了。于是,假电话事件被制止了。为了防止假成交,公司还规定,客户的首付款到账,才能算业绩。
       一般情况下,到了赛季末尾的时候,销售小组就互相开始盯着,互相揭短,从违规周报中,尽力找出来对方违规的记录,然后减掉对手的业绩。这样的互相监督是很有效果的,不过,当有的组在赛季一开始就签下了大单,几下子就有了上亿元的销售额,那就没有悬念了,剩下的时间就是垃圾比赛时间了。
       舒楠这个组的销售员都很卖力,他们的运气一直不错,总是在赛季一开始就能签下几个大单,等到赛季结束的时候,基本上述是能够领先很多,轻松战胜了很多对手,舒楠很自得,情场不顺利可是商场得意,任你黑手频频,也奈何我不得,我仍旧是遥遥领先。
       进入了盛夏季节,天气十分酷热。而在 CBD中央商务区工作的高级白领们,每天要面对玻璃幕墙和城市热岛效应的干扰,十分的燥热,加上本来就竞争力加剧、所以人人有些口干舌燥。
       在这样的季节,公司开了一个庆功会之后,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发财有人走,又开始了一个新的赛季。
       舒楠觉得,自己-的相亲也应该在这个赛季的末尾,有一个好的结果。不过,好像越是着急,就越没有进展似的。在北京,她有一个比较近的亲戚,是她的大姨妈,她很热心,可能是自己的父母多次给她打了电话,她就帮助给她介绍了一个男朋友。“这个人呢,是个军人,军官,少校,军校毕业的硕士,在总参谋部工作,前途远大。30岁了,还没有谈过恋爱,和你一样。要不要见一见?”
       舒楠—向对军人很有好感,一听是一个军官,当然很高兴,说是要见一见。
       “好吧,那我就采安排了。”姨妈雷厉风行,立即安排了他们见面。地点是在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门前,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
       那天她到的比较早,她停好了车,在附近溜达了一阵子,才看见姨妈从停车场走过来,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军人。一见面,舒楠和这个军官握手的时候,感到很清新。眼前的这个军官,是一个很正直干练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军校出来的,走路和站姿都很周正,很大方爽朗,“我叫杨剑波,我来给你们当导游,今天,给你们讲讲军事博物馆的飞机和枪炮的历史吧。哈哈哈。”
       舒楠觉得他筅起来特别的爽朗健康,有这样的笑声的人,是很单纯明亮的人。而且,舒楠暗自发笑,果然是军火,第一次相亲约会,就选择了军事题材,那么轮到她下次约他的话,一定要在自己公司的售楼处里,整个项目的大沙盘跟前见面了?她会拿着一根小棍子,“这个,少校,你看你看,喏,就是我们的项目。你看,一共 20幢大楼——”她就像是一个指挥官那样用小细棍子给他讲解沙盘,军官认真严肃地听着,这样的情景突然就出现在了舒楠的脑海里,她不禁笑了。她笑了,说明就有戏了。
       他们在军事博物馆里流连了一个下午,姨妈都跟着,因为,难得有这么专业的导游给他们讲解战争和战争的工具,而且,她也是重要的相亲的参谋,可以乘机观察这个军官小伙子。
       小伙子比她大几岁,可是看上去很淳朴单纯,毕竟是在部队的环境成长,没有社会上那么复杂。在这个少校军官的眼睛里,军事博物馆里面的东西,那些冰冷的枪械,那些飞机大炮的模型,都是有生命的,都有着自己光辉的历史。舒楠觉得很开眼,因为她实在没有别的机会,可以像今天这样来接受一堂军事教育课。
       “你看,这个枪,是早期我们的革命军人使用的单发枪,还是德国造的,虽然原始,可是百八十年过去了,现在还能打响。这个,喏,这一款枪械,是我军最早武装陆军的基本枪械……”
       舒楠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站姿也很好看。这样的男人,外表威武,内心单纯,从职业的角度上讲,很稳定,自己假如做了随军家属,也是很好,很安稳,应该是不错的。舒楠盘算着,觉得有感觉了。
       
       从军事博物馆里出来,已经是下午的光景了。姨妈陪他们到了附近一家餐厅,然后就告辞先走了。这是一家川菜馆,菜很辣,两个人吃得很开心。可能是职业反差很大的原因,两个人彼此都觉得新鲜。所以,第一次的见面很成功,两个人在对方的印象里都很好。
       晚上她回家,姨妈给她打电话,问她感觉如何,舒楠如实地回答了:“感觉不错,这个人很塌实,毕竟是军人,有军人的干练、实在和单纯,而且,他居然还容易脸红,我很久都没有见过会脸红的男人了。现在的男人,脸皮很厚的,所以,我觉得,可以交往下去。”
       姨妈听了很高兴,“人家对你印象也不错。不过,他要是问你的收入,你怎么回答呢?”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没有问到这个问题,他要是问我,我会如实回答他。”
       “哎呀,你现在的这个情况,经济问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不管和谁结婚,还是婚前公证一下最好,因为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有几百万的女孩子,在北京是很少的,这个事情不要掉以轻心了。”
       姨妈说得对。确实,一旦涉及到了情感问题,金钱的影子就随后跟来了,这样的事情总是有些不对劲儿。可是,舒楠对这个军官的印象很好,觉得他人很塌实,有信赖感。完全可以交往的。可是军官一个星期没有给她电话,舒楠有些沉不住气,就主动地给他打了电话,约他出来玩。这个军官有些好面子,每次付账,都要和舒楠抢一番,这样的情景舒楠觉得很有些尴尬,她说:“这样吧,我们轮流付账。这次你来,下次我来。”等到下次的时候,不管花了多少钱,还是他抢先付账。
       他们在一起聊得很多,舒楠对军营生活很好奇,于是这个叫杨剑波的军官,就给她讲军营的生活,“总之,也有枯燥的地方,也有很严整的地方,部队是保卫国家和平的武装力量,就是要严整——”
       她和他的来往很正常,彼此都没有不愉快的感觉,这就使舒楠开始了某种幻想,她就想象自己做新娘,嫁给一个军人的那种感觉,想象和威武单纯雄壮的丈夫,一起出现在很多亲友的面前,还是觉得很愉快的。于是舒楠就很甜蜜。
       不过,交往了一个多月,问题就出来了,舒楠发现,他有些大男子主义,无论是观念上,还是行为上。而且,他知道了她的收入如此之高,和她的来往,就忽然有些不自在了。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但是,舒楠还是体会出来了。终于,还是杨剑波自己先提出来,“舒楠,说实话,我觉得,我们似乎不太合适——我的收入低,而你太高,我内心会感到很大的压力。再说,我可能需要一个自我意识不是那么强的女人,一个贤妻良母。而你,显然,我觉得你是一个事业型的,你的性格很坚强,我们——”
       舒楠觉得他和她是一样的感觉,她不能和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一起生活的,她爽快地回答:“好的,我觉得也是这样,我们只好分手了,不过,我们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
       他们友好地断了联系,今后也不会成为朋友了,因为很简单,他们是目的性很强地在一起交往,当最终的目的丧失了之后,他们之间,就连起码的交往都谈不上了。当天晚上,舒楠回到家里,还是大哭了一场,泪水像是雨水一样,把枕巾都给浇透了。她觉得很伤感,毕竟,杨剑波是她还比较心仪的男人,可是,天下确实没有完美的男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男人有问题,那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说到底,其实是高不成低不就,今后,变成了一个没有人要的黄脸婆该怎么办?想到了这些,她就很难过。在这个夏天越来越深的日子里,刚好公司的一个新楼盘又开盘销售了,她化伤感为力量,把主要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销售新楼盘的比赛当中,一时间,把相亲的事情就给忘记了。
       10
       到了七月底,北京的夏天已经热得有些让人难以忍受了。不知道为什么,城市越来越热了,钢筋和水泥沥青覆盖了城市的土地,这些人造物正在增加每一寸地面的温度。
       这个时候,平时和她关系最好的女同事陈悦——她是一个十分热心的姑娘——决定给她介绍一个人:“舒楠,忙过了这一阵子,我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吧。”
       舒楠忽然想起来自己很久都没有相亲了,“好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人,条件很好,是我的一个大学师兄,他先是在国家部委的机关里干了几年,后来下海自己办了一家网站。前些时候,把这个网站给卖了,卖给了一家美国的公司,一下子给公司和他自己挣了七千万美元。他自己,你可以想象到,从这七千万美元中间,自然也不少拿。这个成功的收购事件,他们IT界的人都知道,他过去有个女朋友,可是人在美国,刚刚分手了。他还叫我给他介绍女朋友呢。”
       舒楠正被如此酷热的夏天弄得十分狼狈,她是一个不太喜欢穿裙子的姑娘。这样的天气,即使是在中央空调很好的屋子里,她也觉得难受,喜欢冒虚汗,每天下班的当务之急,都是要赶紧回家洗澡。相亲的事情,也许,可以转移她对这个酷热的夏天的厌烦。于是她答应了。
       见面的地点,定在了一家位于新源里附近的西餐厅——亚德里亚餐厅,这是一家意大利风味的西餐厅。
       舒楠和陈悦先到了。陈悦是一个快人快语的陕西姑娘,人长得很妩媚,她原来在一家航空公司下属的杂志《空中新生活》工作,前年来到了这个地产公司的售楼处,干得不错。她过去和舒楠就认识,不过不太熟,可毕竟都是干过杂志的,所以,她在公司里和舒楠很亲近,很谈得来,可以说很多体己话。几个月前,她和一个大学教授结婚了,婚后的状态特别好。所以嘛,她也有心情给舒楠介绍男朋友了,“你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就是应该有一个爱你的男人,疼你的丈夫。结婚,其实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等到你和心爱的人结婚了,你就知道那种感觉了。”她的脸上有着一种别样的甜蜜。
       舒楠当然有些羡慕她,内心也祝福她,虽然在这个变动不居的时代,什么样的感觉,都是稍纵即逝的,可是,当你获得了一种稳定的、甜蜜的感受,还是值得特别庆贺的。她们说着话的光景,他们要见的那个男士,由一位看上去很年轻的中年女士陪着,进来了。
       “嘿,吕军,”陈悦打招呼,“这边这边。”舒楠也站起来,她看见这个叫吕军的男士笑眯眯的,人很精干消瘦,身材颀长,表情很放松自然的样子,就觉得自己也放松了。那个中年妇女,看上去很健康大方。她过来拉着舒楠的手,端详着舒楠,而吕军在和自己的师妹陈悦打招呼,一时间,所有的信息都已经获得了。原来,这个中年妇女,是吕军的母亲,一个高音歌唱家,比较有名,但是后来不唱歌了,一直在美国生活。他们坐下来,舒楠忽然有些不自然了,她和吕军对视,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舒楠觉得很亲切的感觉。她同时觉得,吕军的母亲很年轻,“阿姨,您好年轻,就像是他的姐姐一样。”她说。
       吕军的母亲很高兴,“你看这姑娘多会说话。”吕军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啊,就是,我妈就是像我的大姐姐,可是,你们看,相亲这样的事,她还是要跟过来看看。”
       几个人笑了,于是,他们都点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这家餐厅的意大利风味的饭菜比较地道,有很好的意大利面,还有独特的开胃菜、主菜和海鲜饭,各种的果汁和葡萄酒,加上柔和的灯光,有趣的话题,现场的气氛很好。旁边的座位上,都是情侣,一对对的,似乎都在轻声细语地说话,没有太多太大的声音。
       这样的气氛是舒楠喜欢的,他们一起东拉西扯,在闲谈中,者隙得了彼此需要的各种信息,大家从各自的角度,掂量着两个人到底合适不合适。自然,陈悦作为舒楠的密友,主要在观察吕军的反应和态度;而吕军的母亲,也在第一时间里,看着舒楠的表现。吕军似乎并不拘谨,而是十分开心——他原本应该就是一个乐观的人,举重若轻的人,所以才显得潇洒自如的。
       
       舒楠当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吕军的身上,她觉得,他看上去根本就不太像是一个在IT界驰骋的成功人士,倒是有些大顽童的架势。她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像个大学生,有些磁性;他的脸稍微有些消瘦,但是也有柔和的线条。这样的男人,是很聪明能干的人。他当然也谈到了他的事业,本来,母亲希望他到美国发展,毕竟,卖了网站,现在手里已经有了一大笔钱,可以在那边弄—个公司。“可是,这些年,国内的发展环境当然更好,我不想去美国,我在国内又搞了一个游戏网站,网站发展很好,未来一定可以做大的。”
       他们在柔媚的灯光中,吃完了这餐饭,然后,大家告辞了。临行前,吕军的母亲说,“舒楠,我很喜欢你,我两天后就要回美国了,你和吕军,今后好好来往啊!”吕军的母亲态度很鲜明,舒楠也放心了许多。毕竟,假如她是未来的婆婆,那她是不是能够看顺眼她,是极其关键的。现在,这个顾虑就没有了。
       分手之后,陈悦问:“怎么样怎么样?”
       舒楠说,“你的师哥呀,人是很有亲和力和感染力的,很好啊。”
       陈隘说,“我刚才也偷偷地问他了,他说,舒楠很好的,我会请她吃饭的,就不用你管了。你看你看,成了!”
       舒楠笑而不答。她知道,其实任何两个人交往,即使开头开得很好,不见得永远都很好,也许在未来,他们会不好。但是,现在是不能这么想的,现在,两个人都觉得对方好,那么,就很好,他们就可以交往下去。回到了自己的家,她给母亲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最新一次相亲的情况和结果。
       母亲很高兴,“很好,条件不错,你也来电了,这就好。好好相处,主要看看他的脾气怎么样。告诉你,过日子,除了不为经济问题烦恼,主要看性情,到时候别的都是次要的了,就是看性格与性情是不是相投了。”舒楠现在觉得,母亲也许永远都是正确的,她总是可以从生活中发现真理。
       在这个夏天里,她和吕军的交往似乎很顺利,毕竟都是干事业的人,大家都很忙。两个人之间,很快营造出来了一种磁石效应,两个人经常约会,一天不见,似乎就特别的想念对方。吕军和舒楠都喜欢在餐馆吃饭,于是,他们就开始了两个人独特的美食之旅,一起找了不少北京的特色饭馆,一个个地吃了下去。有时候,是沿着一条街吃下去,比如有很多24小时开业的餐馆的簋街;有时候,则是沿着一条大马路,比如是东长安街,沿街一个个的餐馆,只要是觉得门面可以,他们就进去吃饭了。美食的征程把他们越拉越近了。
       他们也有很多可以说的,吕军比她大3岁,可有时候调皮和活泼的样子,似乎比她还要小,舒楠觉得,自己变得像是一个大姐姐。不知不觉,她觉得自己的性格开始变得柔和了,过去,在售楼处历练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很是雷厉风行,很果断,也很机敏,反应非常快。和吕军开始交往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节奏变化了,和客户谈判的时候,也容易走神。由于她的心思变了,这直接导致她率领的售楼处小组的业绩有所下滑。这个小组的业绩,过去靠她一个人,就占了三分之一的销售额。但是,她不管别的,她也意识不到那些了。
       现在,舒楠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开心,她越来越喜欢吕军了,觉得相亲的结果还是很好的,终于,她找到了一个比较如意的人。吕军虽然有些孩子气,但刚好和他自己的事业结合了起来,搞游戏网站,游戏网站的前景也很好。他的很多爱好,和舒楠都很一致,比如旅游、逛街看新商品。这些方面,吕军是男人中间比较少见的,就是他能够对商场里面卖的很多东西都很感兴趣,商场里的各种各样的东西,他都愿意仔细地看一看。这一定程度上也满足了舒楠的购物愿望,她—般喜欢在商店里逛很久,就像是非要淘到宝贝那样地,到处找自己真正心仪的衣服。
       仔细地想起来,舒楠的内心中有一种感恩的情绪,她终于能够和一个男人和谐地相处了。她本来是不敢想象这样的结果的。现在,她和吕军,有很多般配的地方,包括受教育程度、家庭背景以及兴趣爱好,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走到了一起。
       一个月多之后,吕军的母亲就邀请他们去美国玩一段时间。吕军的父亲,是美国一所大学的东亚文化系的教授,在美国有些名气,他有学生就在美国驻中国使馆;所以,舒楠的签证本来有些艰难,也很容易就下来了。舒楠过去没有去过美国,这一次能够去美国,而且和吕军一起去,她感到十分愉快,计划待一个月的。
       11
       到了9月20号,他们乘坐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班机,跨越大洋,飞到了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洛杉矶市,见到了在加州大学任教的吕军的父亲,吕军的妈妈也在那里。吕军的父亲对舒楠的印象很好。
       在阳光特别好的加州郊区,在吕军的父母亲家里,舒楠一开始挺兴奋,可是几天之后,他们就都有些郁闷了。美国的郊区是十分安静的,家家户户都是那种一幢幢的房子,平时很安静,几乎着不到人在走动,日子长了就十分的沉闷,和国内的大城市,尤其是北京、上海、广州的生活,那种世俗化的街景上的热闹,简直没有办法相比。于是,在吕军的父亲的建议下,他们两个人准备去看尼亚加拉大瀑布了。
       尼亚加拉大瀑布在美国东北部和加拿大接壤的地方,离布法罗市特别近,可以从美国这边直接过去。吕军过去去过一次,那是和他的前女朋友一起去的,所以,他很想带自己现在的女朋友舒楠去看看。
       他们先飞到了布法罗市,在那里,通过一家租车行,租了一辆别克轿车,一路向美加边境的尼亚加拉瀑布开了过去。美国很多地方都是人烟稀少,只要是出了城市,就是特别养眼的自然景观。舒楠觉得,那种北美洲植物的绿色,简直像是颜料直接涂抹在那里的,非常强烈,大自然似乎特别地恩顾这片土地,给了这片土地以最为美丽的风光。
       从布法罗开车去看尼亚加拉大瀑布,路途并不远。这个大瀑布,是美国和加拿大接壤的五大湖区的伊利湖湖水,向安大略湖自然落差流动所形成的壮丽景观。到了尼亚加拉大瀑布,在很远的地方,舒楠就听见尼亚加拉大瀑布所发出来的沉闷的咆哮声;似乎水汽也在蒸腾,很快,水珠子都溅到了他们车窗上了,玻璃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们停好车,然后乘坐“少女之星”游轮,开始沿着湖水向瀑布的方向开去。等到他们真的到了尼亚加拉大瀑布的跟前,舒楠完全地惊呆了。果然是世界上有名的大瀑布,那白色的巨大的水幕,将一片悬崖给覆盖了,咆哮的声音淹没了所有的声音,包括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和激动的情绪。
       两个人在不远处瀑布的注视下,深情地接吻了,旁边有游客为他们鼓掌。然后,在这里,他们默默地许了心愿,要两个人永远都在一起。
       从游轮上岸,舒楠还沉浸在那种震撼和感动中。女人会永远记住和自己的恋人一起欣赏美景的情形的。
       忽然,舒楠的全球通手机响了,是主管她的销售组的总监徐列打来的,“舒楠,你还在度假吧?我只好扫兴地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这个季度,你的销售小组排在了最后一名,全组被淘汰了。你的销售副总监的职位也已经被免去了。你要在这个公司继续干的话,就要从销售员做起了。明白吗?”
       “我在美国和加拿大边境呢。我会很快回去的。”听到了这个消息,舒楠一瞬间觉得,眼前的景色突然之间变得有些索然寡味了。
       吕军问:“怎么了?”
       她告诉了他真实的情况:“我的销售组,被公司淘汰了!我要尽快回去了。”
       吕军安慰她,“没事的,再从头干起!”
       可是,她确实有些打不起精神了。这是她根本就没有想到的现实。回去的路上,吕军开车,舒楠的心情有很大的波动。窗外的景色是那样的迷人,是那样的好看,道路都是高速公路,一马平川。但是,这些美丽的景色,这个美丽的国家,似乎突然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吕军察言观色,给她很多的安慰,一路上给她讲笑话,舒楠的情绪渐渐地好些了。回去的一路上,都是吕军驾驶,他因为惦记舒楠的情绪,开车开得渐渐地有些疲惫了。路很好,可是,就是这样的公路,就是在两个人的心情波动的情况下,出事了。吕军租的这辆车的轮胎爆了。在高速公路上爆胎,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们的汽车立即翻车了。经过高速的连续撞击,车子最后才在隔离带中间倒翻着停了下来。
       12
       两天之后,舒楠在布法罗市一家很好的医院里醒过来,她被抢救过来了。她的一条腿严重骨折,可能将留下永久性的残疾。而吕军则没有她那样幸运,他没有再睁开眼睛。她悲痛欲绝,多么的怀念吕军,也感到内疚,可是,谁都知道,人死了就永远不会复活了。
       又过了半个月,经过了这家医院的全程治疗,她的状况好多了。接着她很快回到了北京,继续在一家医院治疗。重新回到了有些灰蒙蒙的北京,她忽然觉得十分陌生了。房地产公司听说了她的情况,总裁庞诗盲专门叫人给她送了2万元慰问金,不过,她知道,自己短时间再做售楼员,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她向公司递交了辞职报告。
       而且,更加不好的消息是,她的父亲也去世了。父亲是听到了她出车祸的消息之后,更加着急,结果病情迅速恶化,在她还在布法罗昏迷期间就去世了。她母亲的出国手续还没有办下来,舒楠就回来了。
       她回了一趟老家,专门给火葬后骨灰又埋到了地里的父亲墓地上了坟,感觉自己还是没有完成父亲的遗愿。她在父亲的墓前烧掉了一张吕军的照片,希望父亲能够看见。她忽然觉得十分的沧桑。短短的半年多,她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觉得很有些迷茫。她真是不相信自己的生活,居然会有这样的变故,生活给了她这么多的内容,到底是为了叫她明白一些什么样的道理呢?
       她和母亲拥抱在一起,那一刻,她觉得真是心里酸楚。
       母亲决定和她一起到北京,帮助照顾她的生活。她们一起回到了北京。在舒楠的郊区住宅里,舒楠开始了休养。她要给自己放半年假,要好好地休息休息,也好好地想想,自己今后应该选择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从她回来一周之后,在她的门前,每天早晨,都有人给她送来一束花,什么样的花都有,每天都不重样。她碰到了花店送花的小伙子,问人家是谁送的,小伙子也说,不知道是谁给她送的,只知道送花的是一个男士。
       舒楠很喜欢这些花,每天能够看到这些鲜花,现在是她的最大慰藉。可是,这些花,到底是谁送的呢?送花人什么时间露面呢?舒楠耐心等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