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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典藏品书讯]缘 起
作者:叶广芩

《十月》 2004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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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8年北京《十月》杂志编辑王洪先来电话找我约稿,我努力想象王洪先的模样,最终也没想起来,印象中《十月》的编辑不少,竟全被生鱼片遮断。一个大木头船,摆满了黄色的金枪鱼片,很有点乘风破浪的劲头。1998年夏天,我来北京参加中国作协和鲁迅文学院举办的“邓小平理论”学习班,《十月》编辑部请各地作家们吃饭。饭桌上除了我以外,各位的名气都很响,腕儿都很大,酒席上的人物比桌上的生鱼片还精彩。杂志社介绍了编辑部的编辑,我一个没记住,只记住了大木船里的生鱼片,因为那是我的喜爱。角色的无足轻重,吃得便自在轻松,吃出了到家的感觉,以致后来跟我打交道的《十月》编辑们都知道,叶广芩把《十月》跟生鱼片画了等号,糟糕极了!
       1998年的冬天特别冷,我在北京的老胡同里转游,胡同的东端是我的家,残旧破败、四分五裂,再也拾掇不起来的家……老旧的四合院没有任何现代设施,取暖需用蜂窝煤和带弯头的白铁皮烟筒,上厕所得穿上棉大衣跑出院落,在冷风中蹲坑。纵然有丁香游廊,有花窗树影,也抵御不住那侵入人心底的冷。白天,大多时间,我都在街上走动,周围有高楼,商店里有暖气,我知道,京城的作家们都有着温暖安稳的家,我在这里属于“不入流”,心里沮丧而凄凉。不是物质的,是一种心理的差距,这种差距是我文学的灵魂和命脉。1968年,离开北京来到陕西,在西北的风沙里,我体会到了皇天后土的真正内涵,这是老天爷的赐予,是我在京城永远得不到的体验,是对生命、对人生的别有一番滋味。
       那天,在京城的硬风中,我走过了一个普通的小门,50年前那里经常站立过一个我们家熟识的女裁缝,一个母亲让我呼之为“大姑”的寡妇……想起了那个美丽安静的女人,我空对着残破的门站了很久,天空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大概是她为我的到来受了感动。院里两间小西屋依然存在着,那残缺的窗棂仍旧残缺着;一棵歪歪扭扭的枣树依然存在着,几十年的岁月仿佛也并未长大。一个中年男子端着脸盆进进出出,相貌蠢笨……肯定的那女人是早已不在了。
       这只是一个素材,一个不是谁都能得到的素材,拾掇这些素材是我的责任,我应当把它们记录并拓展开来,回到家就写了《梦也何曾到谢桥》这篇小说,寄给了向我约稿的王洪先。很快,王洪先就回了信,信写得很长,字也漂亮,笔画一丝不苟,体现了他的性情。他说这是他近来读到的很不错的一篇小说,从老北京题材说起,我们有了共同的话语,成了朋友,当然,我也永远记住了他的长相。小说刊出后,不少读者喜欢将它与我的家族联系在一起,正因为我们家也有14个孩子,有个威严肃整的阿玛,就有人拉着我问“六儿”的事情,要看我的“水缎绿旗袍”,要去四合院拜访“老裁缝”……在人们说这说那的时候,我的那些老哥哥、老姐姐们就讳莫如深地看着我,无言。
       虽然无言,但是我知道,他们同样为那些凄婉哀怨的故事而感动着。50年过去,没想到路过那个门口我还会再一次感动,岁月无痕,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这感动还存在,并且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