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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 文]悲剧的光辉
作者:李永鑫

《十月》 2004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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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千年的中国文明发展史,无不书写着政权更替、天灾人祸、父兄相残、同种屠戮。哪一个世纪,哪一个朝代,哪一个年月,哪一个国家,哪一个群体,没有过错误、挫折、失败和消亡的悲剧呢?无论是生物的适者生存,还是社会的文明进步,都离不开对立统一、否定之否定的辩证法的操纵。
       世界充满竞争。有竞争,必然有成功者和失败者,成功者为喜,失败者为悲,这是常理。喜剧蕴涵悲剧,悲剧包含喜剧,成功之后亦有悲剧,失败之后常有喜剧。悲剧和喜剧就这样交替纠结,谁也离不开谁。如果说喜剧是阳光普照,那么,悲剧就是雷雨交加。没有悲剧,生活将变得肤浅。悲剧其实是一种希望,而且是令生活真正具有深刻意义的希望。
       我们都有不要悲剧的愿望,然而悲剧客观存在。
       所以,不要回避悲剧,也不要对悲剧过于敏感,一听说悲剧,就感觉凄凄惨惨切切的,就以为这是哭哭啼啼或者令人消沉的东西。其实,这是表面的现象。
       历史悲剧是悲剧的一种。
       以某种非善即恶的观点来阐释历史悲剧,是对历史悲剧的表面认识。
       真正深刻的历史悲剧总是离不开包括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并从这些六根不净的尘俗生活之中为悲剧带来生命的力量。因为伟大来自凡夫,英雄亦是俗子。当岳飞仰天长啸之时,最为原始的起因难道不是异族铁蹄敲碎了凡夫俗子们虽然清苦但还算安宁的日常生活么?难道不是由此升华为政治上的抗金复土的爱国精神么?
       真正深刻的历史悲剧总是与不幸联系在一起,但并非所有不幸都构成悲剧。只有当不幸的意义超出个体自身时,它才能向悲剧靠拢。当岳飞之死仅在于岳飞自己,那只能是他个人的不幸。然而,他的死直接关系抗金事业和专制统治的价值取向之时,这个不幸就具有了最为深刻的历史意义,对时代、对世人都具有极大的警醒和启迪作用,因而也就成其为历史的悲剧。
       即便南宋六位皇帝的生命历程,难道不也深深地打上了悲剧的历史印记么?当我站在绍兴宋六陵那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天空很高、很蓝,原野一望无际,淡淡的阳光伴随着野花野草的气息,在荒草萋萋的孤坟四处弥漫。蓦然间,耳边轰然一声巨响,脑海中的雕梁画栋和香炉烟鼎随之坍塌,消逝惟有秋风擦肩而过,黄叶飘摇而去……。我强烈地感受到隐藏在残酷的王朝更替背后某些称之为玄机的东西。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感悟?还是“弱帝误国,尸骨不安”的启迪?说不清,道不明。
       岳飞之死的悲剧向我们充分地展现出生命的坚韧与脆弱,向历史呈现人性价值的崇高之美。秦桧、贾似道这些“国人皆日可杀”的历史反角,不也给我们提供了某种历史诡谲的警醒么?
       悲剧本身不一定崇高,但它如同其他蕴含崇高的美物一般,把我们引领向崇高。
       人类需要崇高。
       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探究岳飞之死、洪皓之贬、胡铨之逐、于谦之刑等等这样一些悲剧的内涵呢?
       在夜空下漫步。
       抬头仰望,星河灿烂。
       这是历史的星空。在这星空之中,常常有流星当空划过。
       那些特具悲剧意义的死亡,是生命最为绚烂辉煌的时刻,如同流星。
       君不见,一颗流星正在逝去。
       这流星以一线耀眼而洁白的光辉划破夜空之时,我深为它景色的壮丽、献身的勇气、质地的洁白、过程的凄楚而感动。
       流星让人回味无穷,思绪悠悠。
       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文明社会的发展离不开由此上溯几千年历史的流星之美的点缀。我们探寻这些流星逝去的轨迹时,难道没有觉察出这些悲剧的演绎,无不具有人性与兽性、法制与专制、民主与强权、理性与野蛮相抗争的创痕么?正是这些英雄之死悲剧的接续,才慢慢地警醒世界,振奋人类,促使社会向文明、理性、科学、民主、法制进步。今天,这种进步是巨大的、可喜的,但远没有彻底完成。仍需要从这些悲剧之中得到启迪和警示。
       现在谈谈民族英雄的话题。
       就像鲁迅的经典地位不时受到挑战一样,岳飞的民族英雄冠冕常常受到诘难:岳飞仅仅是汉民族英雄,宣扬岳飞会影响今天的民族感情。
       我愕然。
       民族要生存发展,殊非易事;国家要以自己的富强跻身于世界民族之林,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有赖于全民族自强不息的坚韧进取,岳飞那种“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秋毫无私”的勤勉和执着,不是更应该成为我们民族的一种精神内核么?从个体来讲,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是要做点事情的。即便撇开以自己的劳心劳力为社会、为民族做出或大或小的应有奉献不说,我们也总该尽到自己对朋友、对亲人的义务和责任。现代人不是很注重个体生命的价值么?个体生命价值实现的标志不就像岳飞这样在积极进取的追求进程中有所作为么?一个人,如果没有了不倦的进取和追求,也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人生,等于自己抛掷自己最可宝贵的生命。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岳飞这样的精神脊梁,难道不是一种悲哀么?
       轻轻拂去史籍之上的灰尘,我探寻的目光穿过风雨叠加的历史屏障,寻找我们中华民族这苍郁森森的千年古樟下面的庞大根系。我觉得,这根系既有扭曲的,变形的,又有虬直的,蜿蟠的;既有写意的,抽象的,也有袒露的,粗壮的。当然,少不了纠缠不清的,甚至互相抵牾的。不过,始终有一二主根,以自己柔韧、倔强、刚烈、执着、不屈不挠的信念,撑持着挺拔的树干和巍峨的树冠,张扬着生命的浩气,抒写着历史的博大深沉,使人深感历史既是玄妙的,也是清明的。
       今天,千百年来的民族宿怨已如冰释,一去不复返了。只有今天,也只有在今天的认识水平上,我们各族人民才有可能一起赞扬和歌颂我们共同的民族英雄——松赞干布、岳飞、文天祥、成吉思汗、于谦、努尔哈赤等等。那种用古代的历史事实来求证今天的理论,或者用今天的眼光去苛求古人,硬要清算早已成为陈迹的历史旧账的想法,既不符合历史真实,也违背了历史唯物论的基本观点。
       不要说岳飞一心抗金的事迹激奋我们血脉贲张,不要说岳飞之死的悲剧深深地震撼着我们的心灵,单单摘引元朝官修《宋史》(第365卷)中的一段文字就可以明白岳飞的人格是何等的伟大:
       (岳)飞至孝……母有痼疾,药饵必亲。母卒,水浆不入口者三日。家无姬侍。吴玠素服飞,愿与交欢,饰名妹遗之。飞日:“主上宵旰,岂大将安乐时?”却不受,玠益敬服。少豪饮,帝(宋高宗)戒之曰:“卿异时到河朔(意指抗金胜利),乃可饮。”遂绝不饮。帝初为飞营第,飞辞日:“敌未灭,何以家为?”或问天下何时太平,飞日:“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就凭这样一些凡人小事,岳飞足足可以屹立在中华民族的英雄榜上,八百多年来人民群众理所当然地敬佩他、爱戴他、学习他。
       贞松标于岁寒,忠臣亮于国危(唐·房玄龄语)。这是文人对气节的注解。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这是老百姓对气节的说明。不论哪一个阶层,对于民族英雄都要求气节凌寒,傲骨铮铮。岳飞、于谦等之所以被人世间雅俗共尊,官民同敬,就因为有百折不挠,临大节而不可夺之风。美哉,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