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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瓦 儿
作者:徐 岩

《十月》 2004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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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黄昏的光线降了又降,院落里的人影就有些凝固的感觉了。
       但这并不妨碍晚阳的投射,淡得不能再淡的晚阳,有些呈浅红色地将光线洒在院里的石板上。这些光线在接触了湿润的石板之后,颜色就有了些许的变化,然后开始上升,在起伏的炊烟上飘浮,连光亮都是温暖的。
       院落被这些光线一罩,就有了些生气。
       钱福嘴里打着酒嗝,从木楼上下来,双脚摇摆着将楼梯的木板踩得咯咯吱吱响。
       钱福手里捏着几张纸币,嘴里说着什么话,下得楼来,从坐在院子 里的瞎眼的老女人身边经过时,屏了声息的弯下腰身,他的另一只手 慢慢地探进老女人的大衣襟里。
       少许,钱福的手抖颤着从老女人的大衣襟里捏出一张纸币来。
       老女人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咳嗽了起来,钱福便弯着矮小的身子朝院外晃去。
       钱福吱呀一声推开院门时,老女人的咳嗽声也跟着加剧了些。
       钱福的动作被影在木楼窗影处的瓦儿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个叫瓦儿的年轻女人,圆脸细眉毛,两只丹杏眼就像汪了两股 子清泉水。
       刚刚钱福也是在她坐在竹凳上洗脚的时候,将那双脏兮兮的手伸 进厂她的褂子里。钱福先是在她的左乳上摸揉了几下,就又转移到了 右乳上,最后使劲捏了几下后,就又将手转移到了她的裤袋里,钱福在 瓦儿的嗔怪声里捏了几张纸币出来。
       瓦儿知道,男人钱福又要打麻将去了,整天喝呀赌呀的,男人钱福的这些行为已经令她和瞎眼的婆婆习惯了。
       瓦儿将洗脚水倒进墙根处的竹筒里之后,用干毛巾净了手,便提了一只矮脚的竹椅下了楼。
       瓦儿在老女人跟前坐下,她看见老女人的一只手里捏了两只青皮核桃,在缓慢而笨拙地捏着。
       瓦儿便抓了老女人的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
       老女人间或还咳嗽一声,然后声音很慢地问女人道:
       老大又去赌牌了?
       瓦儿说是,还偷了你一张钱呢。
       瓦儿一边说一边拿手在老女人的背上拍打,想尽量使她间或的咳嗽能减缓下来。
       瓦儿穿了件宽松的褂子,是半袖的,绸布的料子,浅绿色。裤子也是同样的料子,只是颜色有些不同而已,是那种水云的青灰,显得质朴。瓦儿知道这整套的布料都是隔壁的老宋偷偷送给她的。瓦儿起先相中这两块布料的时候,老宋不动声色的站在她身边帮着夸布料的成色,等瓦儿真正动了心要买后,老宋又执意不要钱了,说邻里邻居的,瓦儿你就先赊着,什么时候等手头宽裕了,再给也不迟呀。
       瓦儿拿手在裤袋里捏了捏那几张钱,真就不够买这两块布料的,瓦儿便拿眼睛瞄了老宋一眼,感激地笑一下。
       老宋早已麻利地用黄表纸将那两块布料叠起裹好,塞到瓦儿的怀里。老宋往瓦儿怀里塞布料的时候,手就走了偏,老宋肉乎乎的手指就顺势碰了瓦儿的奶子,老宋在瓦儿一惊颤的当口,咧开嘴角笑了一下,老宋的笑是极其开心的笑,就像午后的阳光一样。
       瓦儿一边陪婆婆纳凉,一边想这些细节,瓦儿的一张俏脸就慢慢地红了。
       瓦儿想,老宋是个不算遭人喜欢却也不算惹人烦的男人,几年前在镇子自家临街的街面上开了家绸布店,起名叫鑫圆布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圆他早些有钱这样一个梦。
       绸布店开起来了,钱也不缺了,和他一起吃辛苦的婆娘却得病去了。没了婆娘的老宋寡寂了一阵子后,就有些想女人了,镇子里的确有不少的婆娘来他的铺子里买裁衣服的布料,也有不少是有姿色的,有时候为了使自己要买的布料能够便宜上块八毛钱,就对老宋暗送秋波。但老宋对那些婆娘却没有几个能看得上的,老宋除了喜欢来他店里隔三差五送缝好的衣服的裁缝周嫂外,就是隔壁的瓦儿了。
       老宋是当着很多人的面夸瓦儿长得秀气的,说瓦儿有女人味儿。
       可无论老宋怎么挑逗和讨好瓦儿,瓦儿的心却不在老宋身上。
       瓦儿在心里说,自己已经委身给一个男人了,那就不能再随了老宋的意,做女人的固然喜欢穿漂亮衣服,但心思不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瓦儿说的已经委身于一个男人不是指她丈夫钱福,而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她的一个远亲,在镇上做干部。瓦儿也不知道她这个远亲在镇上做什么干部,就知道挺有权势的,人们都管他叫王税务。至于有啥权不说,就凭一条就足可以证明这一点,那就是说王税务不论去镇上的哪家酒馆里吃酒,都是不收钱的。
       瓦儿委身于她的这个远亲王税务是不得已的事,那是半年前的一个阴雨天,租瓦儿家前院门脸开黄烟铺的冯麻子突然间就不付租钱了,要知道瓦儿她们全家就指这点租金生活呢,半年的租金钱不给不说,还硬逼着非要瓦儿她们家减三分之一的租金。
       全镇子的人都知道冯麻子是个无赖,惹不起的主,就连瓦儿的男人钱福都不敢惹冯麻子的。拿瓦儿的话说,钱福是个狗屁不如的东西,好吃懒做,喝酒耍钱,挺大个男人腰杆却挺不起来。
       全家人商量这件事的时候,钱福主张去南水河找他兄弟钱坤回来跟冯麻子理论。
       钱福的瞎眼娘不同意,说你兄弟在河滩上打渔够辛苦的了,至今还没讨上婆娘呢,你还烦他做啥子呀,何况钱坤回来又能咋样,他也是个老实人,不就念几年的书吗?文文弱弱的能抵得过那冯无赖?
       瓦儿也赞成婆婆的话,她认为不光是婆婆说的这些都在理,重要的原因是她还打心眼里喜欢她这个小叔子。
       瓦儿曾经在心里想,钱坤是个不错的男孩,浑身透着股子书卷气不说,还能吃苦,没去南水河打鱼时,在同一个院子里住着,什么活都抢着做。瓦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喜欢她这个小叔子,清瘦瘦的一个人,并且貌不出众的,只是比他哥个头上高一点,可瓦儿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有点喜欢她这个小叔子。
       但瓦儿知道钱坤看不起她这个做嫂子的,其中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喜欢穿戴,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钱坤发现了她跟王税务的事。
       瓦儿记得那个晚上,远亲王税务来家里闲坐,瓦儿做了两样菜,让丈夫钱福陪着喝些酒,钱福刚陪王税务喝几盅酒,就有人在木楼下喊他赌牌,便急慌慌地朝瓦儿讨了些钱出去赌了。
       瓦儿碍于有客人在家,也没拦着钱福,给婆婆送些饭菜后,就回木楼上陪远亲王税务聊天。王税务一边慢慢地喝自己杯中剩下的酒,一边拿眼睛色色地看瓦儿。
       几个月前,瓦儿为家里的事去找她的这个远亲王税务,是瓦儿的本家弟媳开洗衣店的事,需要镇里审批,跑了几天也没跑下来,弟媳就来求她帮着找找人。瓦儿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她的远亲王税务来,去镇税务所找到王税务,还真就答应了她,几天后批下来了,瓦儿去王税务那儿取手续时,就被喝了酒的王税务给抱住了,当时天已黑了,镇政府的干部们都走了,任凭怎么喊怎么挣扎,瓦儿最终还是被王税务占了身子,事后王税务给了瓦儿一条纯金的细项链和一条丝巾,并跟哭哭啼啼的瓦儿说,你也不是女儿身,做就做了嘛,何况我还帮你办了件大事情呢,就算是报答我了好不好,以后有什么事就尽管来找我,我会管到底的。
       当时瓦儿想,王税务说的也有道理,两人做那件事时王税务虽然是强行地对她,但终究是比她家钱福温和多了,想罢就揣了审批手续回了家。自那次之后,王税务又找过她两回,都捎信说有要紧的事找她,待去了镇税务所王税务的办公室后,无非是送她花露水香胰子之类的女人喜欢的物件什么的,尔后跟她云雨一番。
       可就在王税务去家里喝酒的那晚,偏偏她男人钱福就中途急着去赌钱了,喝完酒之后王税务就又强行抱住她欲行好事,在瓦儿裤子被扯脱的当口,瓦儿的小叔子钱坤凑巧去同学家聊天回来,进院听到木楼上的响动,以为哥嫂又吵架了,就上楼劝解,结果就发现了那令人难堪的一幕。
       钱坤知道王税务是他嫂子瓦儿的远亲,也没怎么难为他,只是一脚将桌上的酒菜踢飞,然后离去了。
       瓦儿感觉到有沁凉的晚风拂进褂子里的时候,她站起身来,扶婆婆回了院北的平屋。婆婆住的两间屋也是纯木质结构的,檐廊均刻了花纹,虽说是经风经雨朽了些,却还古朴,这是掩在大山脚下的渡口镇几百年留下来的老屋呢。
       瓦儿先扶婆婆去了趟茅房,再安顿她躺下后,才返回院子里,重新在竹椅上坐下。
       瓦儿想,明天真就得去一趟镇政府,找她那个远亲王税务,让他找冯麻子把房租的事给解决了。
       瓦儿这么想的时候,天上的月光已经变得瓦蓝,这是油菜花黄过的江南的六月的夜晚,瓦儿坐在竹椅上想,小叔子钱坤这会儿是在做什么呢?瓦儿的眼里就出现了一些跟小叔子钱坤相关的场景,诸如离镇子不是很远的南水河的褐色的沙滩,还有小叔子钱坤他们那些个打渔人居住的用山毛草盖的地窝棚,晚风中飘来荡去的木船,以及源自沙滩的尚未熄灭了的炊烟。
       瓦儿记得她刚从鱼皮凹嫁到渡口镇的时候,是小叔子钱坤和几个小伙子摇了船从花坞渡口把她接到家的。那时候钱坤还是个白面书生,他的伙伴中有人跟瓦儿开玩笑时他还脸红着跟人家急眼呢。
       瓦儿记得小叔子钱坤说,你们咋能跟我嫂开玩笑呢。
       瓦儿在钱家五年的生活中,便跟她的瞎眼婆婆,不务正业的丈夫以及她这个蔫声不语的小叔子结下了一些情分。瓦儿始终觉得她的瞎眼婆婆是最为慈祥的,老女人虽然看不见什么了,但她却在用一颗饱经沧桑的心,感知着钱氏家族中的一切。而她那个刚从高中校门中出来的小叔子,也是极为纯朴的一个男人,之所以能令她心动,是在后来她的男人不顾家的兴衰,走到吃喝嫖赌境地的时候,才让她有了这么一种感觉的。
       本来瓦儿企盼的是能跟她的小叔子钱坤发生点什么浪漫的事,而不是邻居开绸布店的老宋,但使瓦儿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跟她的远亲王税务有了那种事。之后,她对小叔子钱坤曾经的一些极其美妙的想法就都荡然无存了。
       瓦儿觉得她不配有那种想法了,她觉得她已经是一个坏女人了。你想想,在一个大山脚下的偏僻小镇里,一个为人之妇竟能一身许两个男人,那她不是有点太不知廉耻了吗。
       瓦儿每次那么想的时候她都觉得有些脸红。
       月光有些暗的时候,瓦儿坐到了婆婆的那只躺椅上,她将两只脚放到了自己刚刚坐的那只小竹椅上,将整个身子放平,任长长的黑发瀑布似的垂到地上。
       瓦儿的胸乳就整个的鼓突了出来。
       瓦儿竟有了种极为放松的舒适感。
       使瓦儿没有想到的是,不远处的墙头处却有一双眼睛在直直地看着她。
       六月的天气,南水河已经在跟夏天对视了,水的寂静,有时候就像女人的心,有虚空存在似的。南水河不是很宽,但也时有波浪,两边是几个人口密集的乡镇,经常让过渡口的人聆听到那轻微的水的波浪声。
       钱坤来南水河打鱼已经是一年多了,高中毕业后因为家境窘困而没法再将书读下去了,母亲失明需要人照顾,哥哥原先的石料厂破产后就没了营生,整日里还嗜酒好赌,嫂子瓦儿竟在家里红杏出墙,一切的一切简直让他有些看不下去,索性就跟同学刘举去打鱼吧。同学刘举的父亲曾经当了二十几年的鱼把头,划船走水,若卖鱼分得些钱正好补贴家用,无钱也落得份清静,也正好减轻了家里的负担。
       钱坤从家里背了行李往南水河去的那天下午,嫂子瓦儿将他送到门口,钱坤跟嫂子只说了一句话,这个家就靠你了。
       他走出很远回过头时,见嫂子瓦儿还在大门口望着他呢。
       钱坤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应该挣钱养家糊口了,失明的老母亲今后还不得靠他养活啊。
       钱坤想先跟着刘举打几年鱼,待有了些
       钱之后,再做点什么其余的买卖。
       钱坤他们驾的是两条木舢板,鱼亮子叫浅草滩,就是说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打渔点。除了同学刘举之外,还有两个真正的渔民,原本是由刘举的父亲刘把头掌舵把子的,刘把头因风湿病发作,回镇上烤电治疗去了,就暂时由刘举掌了舵把子。刘举见人手不够,又招来了在家闲着无事的钱坤,让他煮饭,收鱼,负责采买销售之类的活计,也说好了给他一个小股。
       那两个渔民也不错,跟刘举的爹刘把头十几年了,为人憨厚老实,待钱坤也不错,每天都利用晚饭后的时间教钱坤一些打渔驾船的技巧,半个月下来,他们便很熟了。
       钱坤便跟其中的一个渔民叫黄牙顺的,吃了晚饭后到河上学使船。
       黄牙顺跟钱坤说,在河边,使船也是有讲究的,一般来说,上船前要先在清水中净手,然后在心里拜神,所谓的在心里拜神,就是指你要在心里默默地祷告,求水神爷爷保佑自己,能够平安地回到陆地上来,谁都知道,自古是水火不留情啊。
       黄牙顺指着那两根油亮的木桨说,这就是咱渔民的命根子呀,你要将它们当成自己的孩子。钱坤觉得黄牙顺的话说得极为诚恳。
       他就将这些话都暗中牢牢地记在心里,三五个月下来,钱坤在南水河住得惯了,每日里鱼呀水呀的,他发觉自己生活得挺自在的,一来省去了在家里的烦闷,二来也能减轻家里的负担。
       钱坤便在南水河的鱼亮子上安下心来。
       钱坤的同学刘举其实很会掌鱼亮子的舵,每日里打鱼撒网,渡百姓过河,营生做得平稳,收入也还不错,几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这阵子是晚夏,天气温凉,水势平缓,着实是打鱼的好季节,刘举就常跟黄牙顺他们几个人说,留心着点,快到鲟鱼期了说不定会打到一条走单帮的,有几十斤重咱就发财了。
       钱坤想等忙完了这阵子之后,就回去看看瞎眼的老娘。
       瓦儿在竹躺椅上感觉有些冷的时候,月光不见了,她起身朝木楼上走。
       瓦儿尽量使自己的脚步放得轻一些,免得把睡在平屋里的婆婆惊醒。
       瓦儿上到楼顶平台,走到门口伸手拉住门环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
       瓦儿挣了一下,那人不但没有松开,反而将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褂子里,摸到了她的奶子上。瓦儿以为是丈夫钱福赌输了钱回来了,刚骂了一声,那人就在她耳边说话了,那人说瓦儿是我,我是来给你送香水来了,瓦儿听出是邻家绸布店的老宋。
       老宋一边说着一边就将瓦儿抱进屋里,那只不安分的手还在搓揉着她的奶子。
       瓦儿急得有了哭音地说,不行的,你快放开手。
       老宋小声地哀求着瓦儿说,就一回行吗瓦儿?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
       瓦儿说,我现在身体不方便,等以后有机会吧。
       老宋还想说什么,瓦儿却拼命的挣脱开他的手,往外推着他说,钱福马上就回来了,这两天他总是赌输钱,很有脾气呢。
       老宋只好作罢,往外走时顺手将一个十分精致的小玻璃瓶塞到瓦儿手里,出门掩进了夜色里。
       瓦儿手里捏着老宋塞给她的那个小玻璃瓶子,无力地靠在门框上,觉得心里乱极了。瓦儿想,这算什么呀,自己不是有男人吗?自己的男人虽然是有些不争气,但毕竟是有男人呀,自己也没做出什么招摇的事呀,怎么就乱了这么多男人的心呢?
       瓦儿觉得她的一只乳还在隐隐作痛,瓦儿看着外面的夜色,心里想要是把刚才的老宋换成小叔子钱坤多好,她想要是换成小叔子钱坤她是不会拒绝的。
       瓦儿不知为什么就打心眼里喜欢她这个小叔子。
       可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钱坤是个读书人的缘故吧。
       瓦儿将门拴死了,进屋上床躺下,小叔子钱坤的身影还在她脑海里萦绕着,挥之不去。
       瓦儿知道,小叔子钱坤看到了她跟自己那个远亲王税务撕扯到一块的那幕情景,他会怎样想呢?他一定会将瓦儿想成是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一个很坏很坏的女人。
       其实,瓦儿在临嫁到渡口镇之前,媒人到家里跟她爹娘说给她说亲,说男方是渡口镇吃皇粮的,家里有房有地,富裕着呢。瓦儿听说后,就找人帮她打听,那人打听后跟她说,人长得不错,还读过书呢,瓦儿就动心了,后来她爹偷偷带她去渡口镇暗中相看了一下,那回相看的就是小叔子钱坤,那天她跟爹影在弄堂对过的一家药材店里,见了匆忙走出去的钱坤一面,瓦儿就打心里知足了,男人虽然不是多么帅气,却也朴实着呢。
       后来两家就择了吉日将婚事办了,入洞房的瓦儿被揭了盖头之后,却发现男人不是他相看的那个,想走脱却没人帮她了。钱家老大钱福借着酒劲硬是将瓦儿的处女身破了,瓦儿哭了一天一夜,临了问钱福为什么要骗她。钱福说没有骗你啊,媒人不是跟你说清楚我家的情况了吗,据说你还偷偷地来相看过吗?瓦儿的脸就被钱福说红了。瓦儿想当初相看的哪是你呀,那是另一个人吗。心满意足之后的钱福就拍着脑门说,你是不是看错人了,将我弟看成是我了?瓦儿经钱福那么一说,也隐约记起来当初相看的情景,她这个丈夫钱福也从门洞里走出去呢,只不过是在钱坤之后,瓦儿叹了口气,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后来几天里,她才知道那个她暗中相看过并且于心中认可的男人是她的小叔子叫钱坤。
       从那时候起,瓦儿就有些恨她爹娘,拿人家财礼,却给她找了这么样的一个男人,钱福当初还是有事做的,没两年却失业在家了,所以整天喝酒赌钱便成了他的乐趣。
       瓦儿躺在床上想这一切时,内心也充满了感动,她真心地企盼着小叔子钱坤能喜欢她,甚至于原谅她。
       瓦儿快睡着的时候,丈夫钱福赌钱回来了,钱福上楼的声音很重,钱福脚踩木楼的声音吱嘎嘎的,在深夜里会传出去很远,然后是开门锁的声音。
       瓦儿便醒了,翻个身将床铺腾出一半来。
       钱福大概是赌赢了钱,回来的时候很有兴致,上床时还哼着小曲,手也就极不安分,先从后面将瓦儿抱住,说明个割些老肉来炖。钱福几下子就扯脱掉了瓦儿的短裤,然后压了上去,但任凭钱福怎么折腾,他裆下的那根东西却硬不起来,无奈只好趴在瓦儿身上晃了几下泻出来了事。
       瓦儿待钱福从她身上滚落下去之后,方起身去墙角处的一只盛了水的木盆里将身子洗了,然后回床上重新睡下。
       钱福从身后又搂住瓦儿的光身子,手伸向她的私处抚摸。
       瓦儿忽地坐起来说,睡不睡,再搅人家睡觉,我就去婆婆房里。
       瓦儿说着便做出欲下床的样子,使得钱福立刻停了手,头朝里睡下了。
       只一会儿的工夫,钱福就打起了鼾声,可瓦儿却睡不着了,经钱福一折腾,瓦儿倒有了兴致,也觉得浑身有了种莫名的燥热,下身也湿了。
       瓦儿瞧了一眼睡在她身边的钱福,独自叹息了一声。心里想,真是没有办法,大概有一年多的光景了,也不知怎么的,钱福做那事突然间就不行了。
       也就几天的工夫,南水河便涨水了。
       水涨鱼多,对于钱坤他们这些个打鱼之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喜讯。
       临时执掌舵把的刘举这阵子一直在县上跑他自己的一档子事,鱼亮子就只剩黄牙顺和钱坤他们三个人了。三个人每天都忙着不停地走水使船,每网下去都会有不少的鱼被网上来,鱼都有一两斤重,鲜活得惹人爱怜,放到竹篓里,先养上几天,然后就得有人将鱼拿到附近一个比较大点的叫黄旗镇的集市上去卖,原本这活计是刘举的,可这阵子刘举不在鱼亮子,是忙着跑执照的事呢,刘举也是高中毕业,他朝他爹要了些钱,想在县上开家茶馆,文化人总得有些文化人的做派。黄牙顺他们只负责打渔,这样子去镇上卖鱼的活非得钱坤莫属了。
       钱坤就骑一辆破旧的摩托车,是刘举他爹老把头留下的,每次驮两篓鲜鱼从南水河边去那个叫黄旗镇的集市,路上要用两三个钟头,到了集市后鱼会卖得很顺利,一来是鱼鲜,二来正是人们吃细鳞鱼的时节。
       钱坤卖完鱼后,就会寻一家小酒馆吃饭,因为往回还要骑两三个钟头的车呢。
       小酒馆叫春来酒家,在镇子的北边一条僻静的街上。钱坤喜欢吃酒馆里的酱油炒笋和辣面条,两样六块钱,主副食都有了,钱坤一边吃着一边与店里唯一的女服务员小英搭话。小英比钱坤小两三岁的样子,模样清秀,尤其是一头秀发更是惹人怜爱。小英很会唠嗑,两个人卜搭话,钱坤就知道小英也是读过书的人。一来二去的,钱坤就知道了小英是离他家不远的齐各庄人,来黄旗镇里的春来酒馆打工刚好一年多。
       每次钱坤吃完饭要走时,小英都会给他灌一塑料瓶晾好了的温开水,并将他送到街口。
       一来二去的,两人就以兄妹相称了。
       有时候,小英也会在钱坤到集市上卖鱼时,来集市上买些调料和蔬莱什么的,就借故在他身边呆上一小会儿,陪他说会儿话。钱坤就跟小英说,哪几天有空我们看场电影吧?两个人就往街南边不远处的那幢破旧的黄房子望,那是小镇唯一的电影院。每隔几天就会有人在那斑驳的墙壁上贴出一张彩色的纸,人们就知道要放新电影了,那张彩纸就是播电影的海报。
       可钱坤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了,小英也每次都会应下,但他们也只是说说而已,两个人是永远都没有时间的,钱坤要卖鱼,然后吃饭,吃了饭再往回返。小英要做服务员,直到饭店打烊了才能有时间休息,可饭店打烊了,时间也就很晚了,恐怕电影早都散场了。
       可两个人还是那么说,就像看电影已经成为他们彼此心目中的一个愿望一样,说一说也是美好的。
       有一回,钱坤在酒馆里吃辣面条的时候,小英坐在一边剥葱,小英边剥边说,昨天放的那个电影可好看了,是说一个青年画家来山里画画时遇见了一个女人,两人便有了感情。钱坤便问电影叫什么名字呀?小英说叫《樱桃怎么红了》。钱坤突然间就停了吃面,呆呆地看着小英说,你去看了?你是一个人去看的吗?小英说没看啊。见钱坤不解的样子,小英就说,我是买咸盐时抽空瞧了一眼那墙上的海报。
       钱坤这才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就相对着笑了。
       临近秋天的时候,钱坤跟小英真的就一同看了场电影,但片名却不是小英说的那个《樱桃怎么红了》,而是叫《山风无语》。那天钱坤卖完鱼后没有回南水河,而是找了家小旅馆住了下来。钱坤随后去春来酒家吃晚饭时,就将一张电影票递给了小英,说是晚场的票。小英接过票看了一下时间,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那天晚上,两个人一起坐到了小镇的电影院里,肩挨着肩地看了一场电影。
       小英跟钱坤说,她是跟老板请了假的,好在今天酒馆里人不算多。
       钱坤说他也没有急着赶回去。
       电影看到关键的时候两个人便自然地拉了手,双方都感到了彼此的心跳。
       电影散场之后,钱坤带小英找家烧烤店吃了夜宵,然后送小英回她住的地方,那是街西的一间临街的木楼,是她跟另外两个妹子合租的地方。从那天晚上开始,钱坤知道了小英的一些情况,就是说小英的家里并不富裕,要不是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爹,她就不会辍学而来这镇上打工的,两个人在夜色下站了很久,小英才回她住的木楼。
       钱坤望着小英上楼的身影,在心里想,难道这就是我的初恋吗?
       瓦儿是在一个有细雨的天气里去镇政府找她的远亲王税务的。
       正是人们歇晌的时候,细密的雨丝柔柔地打在她撑着的一把油纸伞上。
       街上没有几个行人,两旁的店铺的门板也半掩半开着,了无生息。
       瓦儿进了镇公所,跟看门的老头打了招呼,说是来找她表哥王税务的,那老头眼皮都没抬一下就用手指了指说二楼左拐第三个门。
       瓦儿上楼后找到王税务那间屋,敲了敲
       们。
       好半天,门才被打开,王税务睡眼矇眬地立在门边上说你找谁呀?
       瓦儿说找你呗。
       这回王税务看清了是瓦儿,忙揉了揉眼睛说,是瓦儿啊,你咋来了,说着话就将瓦儿让进了屋里。’ 瓦儿坐下后就竹筒倒豆子的将冯麻子赖租金的事说了。
       王税务说他妈的又是这个冯麻子,刚好昨天有人来告他的黄烟铺偷税漏税,今天又欺负到我妹子头上来了,真是太不像话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王税务一边让瓦儿放心,说他一定会帮她尽快将事情办好的,一边给瓦儿倒了杯凉茶水,送水的时候故意拿手碰了一下瓦儿的手说,有一月没见了吧,我妹子真是越长越水嫩了。
       瓦儿没有喝水,而是从褂子里拿出两张十元的钱来说,没啥带的,留两张钱你自己买条香烟吧。
       王税务的脸就拉了下来,一边往回推钱一边说,都是自家亲戚还用得上这个?快收回去,别惹我生气了。王税务一边将瓦儿拿钱的手摁住,一边用另一只手揽了瓦儿的身子。瓦儿也没太挣扎,就顺了他。王税务便将瓦儿抱了,一直到里屋的睡床上。王税务在将瓦儿的衣褂除去之后,才回外屋将房门拴死,然后返回来脱了衣服将瓦儿压在床上。
       瓦儿的感觉还是不错的,王税务很温和地要了她,窗子外面是细雨敲打沙土地的声音,使瓦儿刚刚乱了的心境,慢慢地好起来。
       王税务伏在瓦儿的身上,吸燃了一根烟,小了声地说,瓦儿,我敢说你是咱镇上最好的女人。
       瓦儿透过烟雾看着王税务一张汗津津的脸说,你正好说错了一个字。
       王税务说哪一个字?
       瓦儿说那个好字应该是个坏字才对。
       王税务说,妹子你咋能这么说呢?
       瓦儿说,你看我们俩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王税务欠了欠身子,将一口烟喷在瓦儿的乳房上,然后笑了。
       窗外的细雨依旧在下着,抽完一根烟后的王税务重新抖擞精神,又要了瓦儿一回。这一回却比先前勇猛,使瓦儿的周身都跟着抖动起来,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达到了高潮。
       瓦儿细嫩的手指,将王税务的后背掐了个紫窝窝出来,然后娇喘着将身体放平在了睡床上,瓦儿觉得这时候眼前的王税务,就是她的小叔子钱坤。
       瓦儿想着想着就极其舒畅地闭上了眼睛。
       瓦儿从镇政府出来,细雨还没有停,细雨丝丝地落着,已经将小镇的石板路打湿了。
       镇政府看门房的老头仍旧靠在屋内的一把木椅上,专心致志地听右手托举着的一个小广播,神态极为安详。
       瓦儿想跟老头打声招呼,但见老头听得认真,就没忍心打搅他,放轻了脚步走出了镇政府的大门。
       瓦儿一边走一边想,自己真就变坏了,原本她的身子是极其干净的,除丈夫钱福碰过之后,就再没有别人染指过了,可现在却给了她的远亲王税务。瓦儿想到从前的那些极其美好的时光,自己跟小叔子钱坤间那种微妙的感觉,她激动之余想,那些柔软的属于自己的时光真的就不再有了。
       瓦儿记得她刚结婚那年,丈夫还在镇里的采石厂做材料员呢,每周都有四五天住在厂里,吃饭的时候就剩她跟婆婆与小叔子钱坤,那曾经是多么快乐的日子。三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饭聊天,听小叔子钱坤给她们讲一些书本上才有的新鲜事。瓦儿不停地往小叔子和婆婆碗里夹莱,抢过小叔子的碗给他添饭,有时候两个人就无意间碰了手,瓦儿见到小叔子钱坤那羞红了的一张脸就会在心底涌起一股子暖意。
       让瓦儿忘不了的是,小叔子钱坤有时候会拿眼睛深情地看她一下,然后慌慌地躲开。
       每一次饭后,小叔子钱坤都要抢着帮她收拾碗筷。瓦儿在院子里的石头井槽里洗碗时,小叔子钱坤会站在一边看她做活,等着她洗完那些碗筷,然后抢着将洗水端出去倒掉。
       那时候,瓦儿就会在心里想,小叔子钱坤会不会在身后抱她一下呢,哪怕是轻轻地抱她一下也好啊。可是没有,小叔子钱坤总是看她将碗筷拾掇完之后,帮她将那些洗好的碗送回橱柜里,再拖一条椅子坐到瞎眼的老娘跟前去,陪老太太纳凉。
       瓦儿尽管有些失望,却还是在心里充满了感动,这才是个真正的家啊,要知道,作为一个人,她每天如果没什么感动,那活得还有什么意思呢。
       瓦儿记得最为真切的一件事是,她病了的一个夜晚,胃疼得厉害,丈夫钱福又没有在家,小叔子钱坤听见了她在楼上的呻吟声,问清楚之后,二话没说就将瓦儿背起来,下楼出院门,再奔镇北头的老郎中家,路上险些摔了跤。直到滴了两瓶药水,她好些后才又把她背回家。瓦儿那一刻伏在小叔子钱坤的背上竟有种要哭的感觉,瓦儿心想自己要是多生几回病该多好。
       可事情却没有了进展,都是因为那次她的远亲王税务来家里拉扯她,被小叔子钱坤撞见了。小叔子钱坤便拿另一种眼光看她了,后来还找了份打渔的活计,从家里搬了出去。
       瓦儿知道小叔子钱坤是在躲她,要不然怎么许久的时间都不回家一趟呢。
       瓦儿一边朝家里走,一边想,丈夫钱福这会儿准是又去赌钱了。
       九月的南水河,真是有些诗意了,船与过往水鸟的依恋,正在渐红的水草之间得到印证。
       南水河就要迎来她渴望的季节了。
       灰蒙蒙的雨线,将几座山茅草的地窝棚瞬间就遮住了。远处,是苍茫的原野,原野上有缓缓上升的水蒸气,将钱坤的目光,一点点的濡湿。
       钱坤是刚刚接到嫂子瓦儿捎来的口信的,哥哥钱福酒后聚赌,因赌资分争而动手伤了人,造成其中的一个赌徒成了植物人;因为是钱福动的手,便被当地的公安所抓走了。
       钱坤跟黄牙顺两个人说了一下,就骑上摩托车朝镇子里回去了。
       南水河离镇子有二十多里路,由于雨天的缘故,路有些泥泞,车就不好走,傍天黑时分,钱坤才赶回镇子。
       嫂子瓦儿和瞎眼的婆婆正坐在乎屋里等他。
       瓦儿做了钱坤和婆婆都喜欢吃的汤面,摆在桌子上还热着呢。
       钱坤听嫂子说了事情经过之后,就站起身说先去看看大哥吧。
       瓦儿说带上我吧?
       钱坤点了头,两人嘱咐了婆婆几句后,就出门骑车奔镇政府去了。
       找到镇公安所,见到两个戴大壳帽的人,那两人告诉他们事实已经清楚了,被打的人叫乔大梁,也是个无业游民,因为骂输了钱的钱福而被输红了眼的钱福用酒瓶子给打成重伤。初步确诊为脑震荡,医生说很可能成为植物人,钱福已被县检察机关批准逮捕,明天送县里拘留候审。
       那两个大壳帽叫他们赶紧回去给钱福取行李,还得交些伙食费,明天一早就得送人。
       钱坤看了哥哥钱福签了字的审讯材料,就拉了嫂子瓦儿出了镇公安所,两人骑车回家后,给钱福准备了行李后,由钱坤连夜又给送了过去。
       钱坤临出门时跟嫂子瓦儿说,哥触犯了法律,没什么办法,只能由着人家处理了。
       瓦儿听后眼里的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般淌了下来。
       第二天,钱坤跟镇公安所的人一起坐车去了县上,到县看守所替钱福交了伙食费,便返回了镇子。
       瓦儿正在院子里给婆婆熬汤药,婆婆被钱福的事惊了一下,得了点伤寒,瓦儿说已经找过镇北的老郎中给看过了,说吃几副药就会好的。
       钱坤感激地望着嫂子瓦儿,将钱福的事说了一遍,说他找熟人打听了一下钱福的案子,关键是要看被打伤的那个乔大梁,要是恢复过来,不成植物人就没多大的事,反之,就得判刑。
       瓦儿的眼圈又红了,说要不要去找些熟人走走关系,家里还有些存钱?
       钱坤拿眼睛瞥斜了嫂子瓦儿一眼,说找谁?还去找你那个当税官的亲戚吗?哥这回可是触犯了法律,法律无情难道你不知道?
       瓦儿被钱坤说得立时间就红了脸。
       钱坤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就在嫂子瓦儿身边蹲下来,帮着她拨炉中的火,火势一旺,药罐口就鼓起气泡,满院子便都是煎熬出来的苦涩的药草味儿了。
       汤药煎好后,钱坤从怀里摸出一叠钱来,递给嫂子瓦儿说,这是他打鱼分的一些钱,留着家里做贴补吧,他下午就得回去,鱼亮子上缺人手,这几天水总是见涨,鱼就好打些,有很多鲜鱼得他回去用摩托车驮到黄旗镇的集市上去卖呢。
       瓦儿说要不你住一晚吧,陪娘说说话。
       钱坤说不住了,我进屋里跟她打个招呼就走,等哥那儿有准信了,我再回来。
       钱坤进屋跟娘说了会儿话出来时,见嫂子瓦儿正站在院门口等他。
       瓦儿将手里的一个布包袱塞到钱坤手里说,抽空给你打了件毛衫,河边上湿气重呢,弟一定得注意身子骨。
       钱坤说,留着哪天捎给我哥吧,他也用得着呢。
       瓦儿说,你哥的我也打好了,抽空会给他送去的。
       钱坤只好接了,看了嫂子瓦儿一眼便推上车出了院门。
       回到南水河后,钱坤打开那个布包袱,里面是一件暗红色的毛线衫,胸前有好几种花纹,一针一针打得极仔细。毛线衫里还有一支黑色的钢笔,是当时很时髦的那种英雄牌子的。钱坤知道,一年前他念完高中的时候,堂屋里遭了窃贼,丢的东西中除一些粮食外,还有他那支十分珍爱的旧钢笔。钱坤的鼻子就有些发酸,他想,嫂子啥时候想着给他又买了这支钢笔呢?
       要知道,他离开家后到南水河帮同学刘举给他爹看鱼亮子已经快一年了,这期间他每隔几天就写些日记,用的可是一支圆珠笔呀。
       钱坤将那支钢笔在手心里攥了很久。
       窝棚外不远的那条银带子就是南水河,荒草覆盖的河岸竟是那么的冷峻,钱坤想,每一网撒下去,网住的兴许不是那些杂色的鱼儿,兴许是他无奈而持久的孤寂呢。
       钱坤捧着嫂子瓦儿给他打的毛线衫在心里想,小英这会儿是在看电影海报吗?
       渡口镇九月的黄昏总是湿漉漉的,月亮也跟水洗过一般,很小的一轮,悬在那些黑黢黢的屋宇的上空,再透过一些树的枝桠,将细碎的光影投到石板路上来。
       瓦儿刚刚洗了碗,将婆婆送回房里歇下,院门就开了,租她家门脸的冯麻子笑嘻嘻地走进来。瓦儿忙打招呼,将冯麻子在院中的竹椅上让下,又去倒了杯凉茶来。
       冯麻子拿一双贼眼盯着瓦儿,半天才从怀里摸出几张钞票来,摆到石桌上说,瓦儿妹子好福气呀,倒是沾了个好亲戚。
       瓦儿知道他说的那个好亲戚,是她那个远亲王税务。
       瓦儿忙堆了笑说,哪儿里,还不是有你冯大哥帮衬着我们吗。
       冯麻子点了根纸烟吸着说,给你送这月的租金来了,不瞒瓦儿妹子说,我倒不是怕那鸟儿的王税务,是念着你家钱福蹲大狱的景况才这样的,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就尽管吭声。
       瓦儿忙说,那是一定,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吗?瓦儿麻利地将桌上的钱收起来,又接着问,冯大哥的买卖还好吧?
       冯麻子说马马虎虎地凑合着。
       冯麻子送了钱就起身朝外走,瓦儿说不再坐会儿喝点茶了冯大哥?
       冯麻子说,累了一天了,得回去喝口酒,然后再跟婆娘困一觉。
       冯麻子的后一句话说得瓦儿脸一红。
       待冯麻子走后,瓦儿将冯麻子送的钱掏出来数了一遍,重又在内衣里藏好。接着去婆婆房里看了一眼,见婆婆已经睡下了,便回到院子里,在竹椅上坐下来。月光依旧是灰蒙蒙的,使瓦儿觉得像有湿气在掀她衣角似的。
       瓦儿觉得这段时间很累,婆婆患伤寒有一阵子了,三两天得跑老郎中那儿抓药,回来煎熬,再服侍婆婆喝进去;钱福的事前几天刚好有了眉目,那个叫乔大梁的经过救治总算是醒过来了,却落了个瘫痪,但到头来钱福还是因重伤害罪被判了十四年的徒刑。 小叔子钱坤回来了一趟,两个人相对坐
       了很久,最终钱坤跟她说,要不嫂子你再走一家吧?我哥他要十几年才回呢。
       瓦儿没有说话,瓦儿在心里想,十几年到没有什么,我可以等,谁让我喜欢你这个小叔子呢,更何况婆婆又待我好,可你哪里知道呀,即便是你哥钱福他从狱中出来了,又能咋呢?我们俩已经一年多没有那种事了啊,本来是找镇北的老郎中诊了脉,给钱福开好了药方准备治他的病的,没想到他却摊了这事。
       瓦儿只能这么想一想,这种事瓦儿是说不出口的。
       小叔子钱坤见嫂子瓦儿没说话,就又将那句话问了一遍,瓦儿才红了脸说,我不会走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一辈子都是你们老钱家的人了。
       瓦儿说完就拿眼睛看小叔子钱坤。
       钱坤却说,这也是娘的主意,嫂子你一定得好好考虑一下,想好了就给我捎个信,我好回来接俺娘。
       钱坤说完那件事后就又回南水河打鱼去了。
       那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最终瓦儿没有走,瓦儿是铁了心要服侍她的瞎眼婆婆的。瓦儿记得她刚过门到钱家来时,婆婆那时候眼睛还没有失明,婆婆待她跟亲闺女一样,啥重活脏活都不让她做。
       五年下来,婆婆老了,眼睛也失明了,她咋能就扔下她说走就走了呢?
       瓦儿虽生在贫寒家庭,但家教自小还是受过的。瓦儿也读过几天书,虽然那读的书还不到半年,但一些个道理她还是懂的。瓦儿想自己苦点累点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负人啊。
       瓦儿躺在竹椅上,感觉到了整个身心都很累。
       这时节已是临近初秋了,瓦儿换了件薄呢的睡裙,这种面料镇子里是不常见的,细致的条格很是新颖。
       瓦儿知道这面料也是从老宋的绸布店里买来的,说买其实只是一种好听的说法而已,瓦儿身上不少的布料都没花钱的,也不是瓦儿没有给钱,多半都是老宋不收,说欠着吧。瓦儿想欠着就欠着。瓦儿觉得老宋其实也是个好男人,最起码一点,他是会讨女人喜欢,不像她家钱福,只知道吃喝嫖赌,就从来没有给她买过一件像样的东西。只知道在她身上寻乐子,到头来还弄了个阳痿。
       瓦儿躺在竹椅上拿手抚摸着身上的薄呢裙,就想起了老宋来,想老宋这阵子生意做得咋样呢?听人说老宋要结婚了,跟谁家的女人啊?
       瓦儿想老宋冲喜的时候一定得随份礼,自己始终欠着人家呢。
       瓦儿觉得有些倦意时,就站起身朝楼上回了。瓦儿轻轻地踩着木楼梯上到卧房里,伸手掩窗帘时,无意中就看到了隔壁院里亮着的灯光。瓦儿知道那是绸布店老宋家的灯光,咋就比平日亮了许多呢?瓦儿就特意掩在窗框旁朝那灯光处望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瓦儿惊了一下,那灯光处正是老宋家木楼的卧房呢,瓦儿真亮亮地看见老宋正抱了一个女人在床上颠呢。屋里的红绒布窗帘只掩了一小部分,光影下是老宋跟那个女人白花花晃动的身子,看得极为真切。瓦儿立时间就羞红了脸。
       瓦儿掩上窗帘后,脱衣上了床,躺下后心里想,难道老宋已经将女人娶到家了,那咋没听到喜庆的爆竹声呢?瓦儿想明天得去问问,真要是办了咋也得补份礼。
       瓦儿翻了个身,觉得身上竟有些热,她眼前就又浮现出老宋家那一幕情景来,瓦儿暗自骂了自己一声。
       临入睡前,瓦儿想,抽空去南水河看看小叔子钱坤,把他哥的事跟他说一下,顺便
       两个人简短的吻后,就都羞红了脸。
       这就是那天两人见面时的情景,事情是过去几天了,但依旧让钱坤有所回味,那情景相当的甜蜜,与小英分手后,回到南水河的钱坤吃东西都像抹了蜜一样。有时候顺船摘网的时候,钱坤就想,人在恋爱的时候真好啊,那是一种令整个身心都沉醉了的感觉。那么想的时候,钱坤真想放下手中的鱼网,静静地在船舱里躺下来,一遍又一遍的回味那个简单的情节,让心忽悠忽悠地跳动几下。
       钱坤觉得他是恋爱了,在他生命的年轮走到22岁的时候,他遇见了小英,一个朴实,温柔又勤勉的姑娘,有了小英甜甜的笑脸,无形的快乐也就跟着来了。
       钱坤做好了午饭,将饭莱摆上桌的时候,黄牙顺跟他说,下午钱坤得跟着上船摘网,因为另外的一个渔民老许病了,得在窝棚里养两天。钱坤说没问题,黄大哥你是说划船还是撒网,我都能搭上一把手的。
       三个人吃完饭,钱坤将碗筷泡到水桶里之后,让老许歇下了,就扛了桨跟黄牙顺下了水。两人沿着南水河一直向北,将船划进了那片深水域。
       由于前几天接连的降雨,黄牙顺说这片水域肯定能有大鱼。
       两个人将几片网都撒下去之后,就划船朝上游走,行船约有三五里水路之后,船突然间晃荡了几下,险些使摇桨的钱坤摔倒。正拽着网绳的黄牙顺说,坤子快点顺船,他说的是打鱼的术语,就是说改变方向往下游走,言外之意是挂上大鱼了。
       钱坤忙将船桨横过水面,让船掉了头,一直顺水走。
       黄牙顺一边往船上倒网线,一边叫钱坤往离岸不远的那个浅滩上靠。
       钱坤的船靠上浅滩之后,由于下冲的惯力,船蹭上沙滩一两米远,嘎的一声搁浅了。
       这时候黄牙顺已经从船上跳了下来,站在没膝的河水里往上拼命地拽网线。
       两个人都已经看到十几米远处水中泛起的浪花了。
       钱坤想那有可能就是黄牙顺他们常念叨的一条挺大的鲟鱼。
       因为这正是鲟鱼从南溪江流人内陆河产卵的季节,每年这时候都会有人在南水河里网到一两条,大的上百斤,小的也有几十斤,这就是打鱼人的福气,因为鲟鱼在当地的价格是极高的,每斤要达到八块钱左右,这一度是因为鲟鱼出口国外的原因。
       钱坤听黄牙顺和老许他们讲起来真是眉飞色舞,也有趣极了,这回没想到却真的让他碰上了。钱坤扔了桨,也快速地跳进河水里,帮黄牙顺往上拽网。
       几分钟的功夫,那条鱼便露出了脊背,黑乎乎的左右摇摆着荡起很大的水花。
       黄牙顺嘴里哇哇大叫着,喊钱坤快去船上拿大号的抄箩子。
       钱坤松开网绳,跑回到船上手忙脚乱地取回了抄箩子。
       黄牙顺叫他使劲拽住网绳,然后拿起抄箩子奔了鱼头,只一下就将手中的抄箩子套在了那条露出水面的鱼头上,然后再绕了几个扣,将拳头粗细的抄箩子杆竖起插进沙泥里。
       钱坤呆住了,他觉得黄牙顺这几下子做得太漂亮了,真是干净利落,那条足有百十斤重的鲟鱼整个头部都已经悬离水面,黑褐色的鱼身还在摇晃着。
       钱坤这回才知道老许他们平时讲的抄箩子的厉害,他记得老许跟他说过那抄箩子的杆都是用黄玻璃树做的,网线也是细牛皮筋浸了油,然后趁湿编织而成的,是渔民们专门网大鱼用的家什。
       钱坤这么暗自佩服和赞叹的时候,黄牙顺已经取来了杀鱼棒,在鱼头上轻轻击了一下,黄牙顺用的只是七分的劲,却恰到好处,鱼整个身子都不动了,两人连网带鱼的拽上岸来,便都惊呆了,这条鱼足有三百多斤重,而且鱼身呈黑黄色,极接近鲟黄鱼的正品。
       黄牙顺坐在沙滩上歇了十几分钟后,便跟钱坤一起将鱼用草绳拴牢,抬进船里捆绑好,再合力将船推下水,摇着奔回鱼亮子。
       黄牙顺说今晚就得找车,明天一早将鱼运到黄旗镇的水产收购点去,趁新鲜能卖上价钱。
       两个人估算了一下,这条鱼至少能卖两千多块钱,相当于他们打两年鱼的总价格。
       黄牙顺一边划船一边哼起了小曲,他哼的是当地的民曲打鱼郎,钱坤觉得从黄牙顺嗓子里发出来的音颤颤的,极幽默,不禁也笑出声来。
       渡口镇开绸布店的老板老宋结婚的头一天晚上,邻居们都来老宋家捞忙,老宋是满脸的喜气,穿了件白绸褂子,里屋外屋楼上楼下地忙着,一会儿给舂米的几个女人斟茶,一会儿又去给剪窗花的婆姨们端瓜果,还不时的到院落里给几个往房檐上挂灯笼系七彩布条的男人散纸烟。
       老宋是满脸的喜气,一边擦额头上的汗珠,一边站在石板铺的院落里大声喊着,兄弟妹子们,好好忙啊,晚一会儿我们有夜酒喝呢。
       瓦儿也在腰上围了块麻布围裙,来老宋的厨屋里帮着洗菜淘米,瓦儿是早早吃了晚饭后,将婆婆安顿睡下了才过来帮忙的,邻里邻居的有了喜事哪能不伸把手呢。
       厨屋里热气腾腾的,两个同在帮忙的婆娘站成了刘面都看不清人的脸面,瓦儿知道是蒸着红枣馍呢。哪家人家办喜事不蒸它个三锅五锅的红枣馍呢,喜事吗,就得让来冲喜的客家放着劲地吃。
       喜酒也是备好了的,十几坛老酒码在院落的一角,都是贴了“烧郭记”封子的,酒绝对的正宗,是今下晌使人套了车特意去九里路外的郭家窑买来的,还未开封酒香就已经出来了,满院子地飘浮着,令那些捞忙的汉子们不时地吸溜一回鼻子。
       瓦儿站在厨屋的一角,拿一块抹布洗盘子,几大摞呢,她小心翼翼地将每一个印有蓝碎花纹的瓷盘放到撒了碱面的瓦盆里,泡上几分钟后再拿出来用清水洗一下。瓦儿做得极耐心,她心想,听说老宋要娶的新婆娘是后街开成衣铺的周嫂,那人她是见过几回的,也是个很水嫩的女人,长得标致,说还不到三十岁呢,前年上死了丈夫的。
       瓦儿想,老宋倒是有福相的,两人都做买卖,日后还能愁没有好日子过。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老宋不知啥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老宋本来是给厨屋里的几个女人送凉茶的,进来后转了一圈就见到厨屋的角上有一个人影在忙着,另外两个可能是去院子里晾新蒸的干粮了。
       待老宋透过热气看清是瓦儿后,老宋就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后,瓦儿是背对着老宋的,洗碗和盘子时弯着腰身,动作很美的样子,尤其是她的臀,丰满而肥硕,让老宋片刻间就有了冲动。
       老宋将手中端着的茶壶轻轻放到旁边的灶台上,伸手就从后面将瓦儿的腰抱住了,瓦儿一惊愣的刹那间,老宋的一只手已经游蛇般伸进了瓦儿的褂子里,按在了瓦儿的奶子上。
       瓦儿就叫了一声说,是哪个遭天杀的,不去做活来戏弄老娘。
       老宋的手在使劲揉搓了几下后,竟直奔了瓦儿的下身。
       这回瓦儿急了,使足了劲甩脱了那只手,问究竟是哪一个?
       老宋的手被瓦儿甩了出来,抱腰的手却没有松开,忙小了声地说,瓦儿是我,我是你宋哥呀。
       瓦儿腾出一只手,将老宋从自己的身边推开,说你都要娶新人了,咋还这么没个正经呢?
       老宋做出一副凄艾的样子,语调极轻地说,瓦儿我要娶人了也不高兴,我心里就喜欢你的,要是能娶你该多好。
       瓦儿嗔怪地说,我是有男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开玩笑。
       这时门外有了说话声,老宋赶紧转身捧了茶壶一边说忙着啊一边朝外走。
       两个捞忙的婆娘进到厨屋来,接着在案板上揉面往锅里装干粮。
       厨屋里的热气又重了一层。
       这晚上,瓦儿帮着洗完了盘子已经将近半夜了,院子里挂上了红红的灯笼,摆上了一桌酒莱。可瓦儿没有留下,瓦儿朝门外走时有婆娘喊她吃酒,瓦儿说不了,得回去照看婆婆起夜呢。闻声出来的老宋见留不下瓦儿,就在桌上捞了一碗回锅肉端给瓦儿,说给婆婆的,让她老人家趁热吃几口。
       瓦儿推让着,还是接了,口里谢着出了老宋家的大门。
       街上已是繁星点点,瓦儿想,小叔子钱坤这会儿睡了吗?
       钱坤跟黄牙顺网到了一条近三百斤重的鲟鱼,这无疑是件喜事,渔民老许的病也没了,三个人商量好一边给刘举捎这喜信,一边找车去镇上卖鱼。
       三个人就将鱼装上了从大口门鱼点借来的三轮车上,准备天一亮就由黄牙顺驾车奔黄旗镇。
       钱坤则骑摩托车连夜去县上找他的同
       学刘举,因为毕竟是刘举掌鱼亮子的舵把吗,网到这么大一条鱼,就无疑是出了天大的喜事呢。
       钱坤从鱼亮子到县城,整整骑了四个多钟头,待找到刘举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刘举听说钱坤他们几个人网到了鲟鱼,也很高兴,忙带钱坤到县城边上的一家酒馆里喝酒。两个人也是快半个月没见面了,钱坤跟刘举说了鱼亮子最近的情况,刘举也说了他筹备茶馆的情况,两个人极有兴致地喝了一些酒。
       钱坤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端着酒杯喜盈盈地跟刘举说,举子,我恋爱了。
       刘举被钱坤的话吓了一跳,语无伦次地说,不会是爱上你嫂子瓦儿了吧?
       钱坤搡了刘举一把说,你瞎说什么,我是跟你说正经的呢。
       刘举端着酒杯的手就悬在了半空中,好半天才说,是谁呀?
       钱坤说,你不认识的,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刘举急了,说你不说我咋知道,你要是不说那就是你嫂子瓦儿,我早就看出,来了,她对你好着呢。
       
       钱坤说你咋又瞎说呢,我嫂子她咋会对我好呢。
       刘举说你这是跟我装蒜,每回去你家吃饭,你嫂子都偷偷地瞧你,那眼神暖着呢。
       钱坤捏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跟刘举说,好,你别瞎说了,我告诉你,那女孩叫小英。
       刘举说叫小英,是做啥的?
       钱坤说在黄旗镇的一家酒馆里做服务员呢。
        刘举说,你一个高中毕业生,偏偏就找个酒馆服务员,你是咋了?是脑袋瓜里塞进鱼鳞了吗?
       钱坤喝一口酒说,你又乱说上了,酒馆的服务员怎么了,我们念的书多,可不还是在家里闲着。
       钱坤说完,两个人就都低下头不言语了。
       许久,刘举才说,其实,有没有工作也没啥,只要她人好就行。
       两个人就碰杯,碰得急了一些,酒溢出去不少。
       钱坤又跟刘举说了他的打算,等攒些钱想回家乡的小镇上,做点什么。
       刘举说,想法不错,等明天卖了鱼,从我那份里多分点给你,你就放开手脚去做吧。
       两人喝到夜深,才摇晃着回到刘举租的那个店面里睡下。
       临睡前,钱坤打量着刘举租的准备开茶馆的铺面,心里忽然间就有了种莫名的激动,他打内心里是佩服他这个同学的,没有倚仗他爹用打鱼的钱给他铺一条路,而是自己在奋斗着,他觉得刘举是个有见识的男人。
       第二天,天晴得不得了,钱坤跟刘举两人骑摩托车赶到黄旗镇时,黄牙顺跟老许也赶到了,四个人将鱼拉到镇水产收购点,竟卖了个不错的价钱,鱼新鲜且没有大的损伤,每斤按了八块四收购了,过秤一称,三百零七斤,这样一条鱼卖了两千六百多块钱。
       四个人收了钱,出镇水产收购点后,喜得抱在一起。
       刘举说这钱咱们四个人平分,说着话就开始数钱。
       渔民老许说那可使不得,你是把头,按规矩你该多得一成的,黄牙顺也说是该这样。
       刘举却说,那是我爹订的规矩,在我这不算数的,在他的坚持下,每人都分得了六百多块钱,然后四个人又到酒馆喝了一顿酒,在钱坤的提议下,他们去了小英工作的那家酒馆,刘举要了一桌子酒菜,四人都吃得欢天喜地。
       期间,刘举贴着钱坤的耳朵说,小英真是个不错的女孩。
       钱坤忙摆手示意他别乱说。
       刘举哈哈笑着,让大家端杯。
       从酒馆里出来,黄牙顺和老许驾三轮车先回了鱼亮子,钱坤要送刘举,刘举说他自己走,坐去县里的客车就行了,非让钱坤留下来跟小英说会儿话。刘举临走时将他的那份钱匀出两百来塞给了钱坤,说拿着吧,等攒足了好回家去做你的事。
       钱坤看着刘举摇晃着细瘦的身子朝客车站的方向走,眼里觉得有些发湿,直到刘举拐了弯,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了,才回过头,见小英正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
       让瓦儿想不到的是,她多年平静的身体忽然间就有了反应,先是吃饭时恶心,接着就是呕吐,整日里昏头昏脑的。瓦儿害怕了,心想自己这是咋了呢?隔壁开绸布店的老宋娶亲那天,自己帮着端了几趟菜,眼前一黑就差一点晕倒在院子里。
       瓦儿在一天晚饭后就悄悄的去了镇北的老郎中家,见没有其他求诊的人,瓦儿就将病症跟老郎中说了。老郎中给她把了脉,又量了血压,最后小声跟她说,孩子你是有喜了。
       瓦儿听后吓了一跳,忙羞得低下了头,半天没敢说话。
       老郎中摸着胡须说,是好事呀,咋倒不高兴起来了呢?钱家老大不是在盼着吗。
       瓦儿半天才说,她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因为钱福他还蹲在牢里,不知啥时能放出来呢。
       老郎中沉吟了一会儿说,那你就去镇卫生所做掉吧,趁怀的时间短,不会遭多少罪的。
       瓦儿起身谢过老郎中,付了出诊费,便回了。
       瓦儿回的路上想,一定是跟她那个远亲王税务做的事,可几个月前做的那么一回啊,自己咋就没注意呢,偏偏就怀上了呢,她暗地里恨自己,以后千万不能让那家伙再沾自己的身子了。
       第二天下午,瓦儿就揣了些钱去了镇卫生所。找了妇科一个姓谢的老医生,老太太挺喜欢瓦儿的,极细心地给她做了引产手术。引产时,瓦儿疼了一脑瓜门的汗,还大声地喊叫了几回;终于算是将孩子拿掉了。
       谢医生给她包了些消炎药,嘱她回去一天分两次的吃,并且要千万注意别凉着。
       瓦儿回到家坚持着给婆婆做了点吃的,便进屋躺倒在床上了,那种撕裂似的疼痛一连好几天地伴着她。
       瓦儿想,女人天生就是受苦的命,真是啥罪都得遭呀。
       就在瓦儿身子骨极其虚弱,的时候,小叔子钱坤从南水河回来了。
       钱坤不仅带回来几条新鲜的河鱼,还交给她七百块钱,说是打鱼分的红利,叮嘱她留着明年开春时翻修老屋用。
       瓦儿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病快怏的,怕让小叔子看出端倪来,喜的是小叔子好像能在家住上几天,正好和她说说话。
       可钱坤只是问了问他哥有没有什么音信,再就是娘最近的身体咋样?
       唯一能让瓦儿高兴的是,小叔子钱坤说他很快就要回镇上来做点什么了。
       瓦儿想小叔子钱坤要是回镇上来做点什么,那毕竟是好事吗,那样子家里就有一个男人在了,要知道没男人的老屋是没有丝毫生机的。
       小叔子钱坤只住了一晚就返回了南水河,瓦儿拿出钱坤留下的那几百块钱,觉得沉甸甸的,要知道就是从冯麻子那儿拿房租,一年也只能拿这其中的一半啊。瓦儿想小叔子钱坤真是长大了,知道挣钱养家糊口了,要是丈夫钱福能这样该有多好。
       瓦儿想,得拿出一点钱给婆婆再抓点药,婆婆的病没有点药留着是不行的。
       这其间,她的远亲王税务捎信叫她去镇政府两回,她都没有去,瓦儿想她不能再糟践自己了。
       王税务见等不到瓦儿,就径直来了瓦儿的家里,可瓦儿却始终跟婆婆呆在屋子里,使王税务没办法对她,就愤然地走了。
       几天后,瓦儿的堂弟媳妇匆忙地来找她,说镇税务所去人封了她的:洗衣店,还拿出罚单说要补足以前欠的近百块钱韵税金,说完就哭着求瓦儿去找王税务。
       瓦儿坚决地摇头,说她不会再去找主税务了,瓦儿瞎编个理由说因为她家钱福的事已经得罪了那个亲戚,人家正恨着自己呢。
       瓦儿见弟媳还不死心,就从柜子里掏出一百块钱给了她,说去把欠的税金交上吧,以后月月交齐了该交的税,我想他们就不会找你毛病的。
       弟媳拿钱走了以后,瓦儿坐在院里的竹椅上掉了眼泪,瓦儿心里说,没有男人的女人过日子真是难啊。
       瓦儿掉眼泪时,她抬起头看了看九月瓦蓝的天,正有一些黑色的云彩漂浮着朝远处移动,毫无生气,极像她此时的心境。
       瓦儿想,我这一辈子的婚姻算是完了。
       她仰头对着那些飘浮而过的云彩,长叹了一声。
       钱坤回到南水河后,跟渔民黄牙顺及老许每天继续摇船打鱼,同学刘举的茶馆在县城里已经开张,开张那天钱坤骑老把头留下的那辆摩托车去冲了喜,并且代表黄牙顺和老许每人随了个红包。
        刘举的茶馆挺讲究的,有十几个圆桌,刘举约请了他们上高中时的两个漂亮的女生给他做看台生,说白了就是端端果盘,续些茶水之类的。钱坤知道其中的一个女生好像是叫吴小梅的,挺朴实的一个女孩,记得当初上学的时候钱坤好像还在心里暗自喜欢过她。
       钱坤在茶馆里呆了一个小时,见还算有客人,就告辞了,临上摩托车时刘举叮嘱他把鱼亮子看好,说他爹很可能下个月就要回去掌舵把子的。
       钱坤从县上回南水河时,顺路去了不远的黄旗镇,他是想到那家酒馆看看小英的,可进了酒馆后却没见到小英。钱坤原想小英是去买菜了,就坐下来要了一碗辣面条慢慢地吃起来。
       面吃完了,钱坤又坐着喝了一壶凉茶水,小英却还没有回来。
       钱坤便问店老板说你们的服务员小英去哪儿了?
       店老板说你是问小英啊,她不在我们店里干了。
       钱坤便惊住了,忙问是怎么回事?
       店老板告诉他说,小英早在两星期前就走了,好像是有一个老乡来找她,两人商量了半天,小英才跟我辞了活儿的。
       钱坤说那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店老板摇摇头说,好像是去县里了吧。
       钱坤付了账,骑车又奔了县里,快下午了才赶到县里,他顾不上去刘举的茶馆,便沿几条街,进每一个酒馆找人。钱坤觉得小英一定是听了她老乡的话,来县城里的酒馆做服务员的,可能是拿的工钱比黄旗镇的要多。
       钱坤推着摩托车一家挨一家的找,直到夜色笼罩了这座小县城,他也找遍了三条街所有的大大小小的饭店酒馆,都没有小英的人影。
       钱坤累得有点走不动了,就骑坐在摩托车上歇息。
       夜再深一点的时候,钱坤找到了刘举开的茶馆,满身疲惫的钱坤将刘举吓了一跳,刘举说你不是走了吗?咋又回来了呢?
       钱坤将刘举拽到一边小了声地将小英到县城里来,他找了几遍没找到的情景告诉给了他,并问刘举怎么办。
       刘举说你脑子里是不是有病呀,也许人家小英家里有什么事急着回老家了呢。
       钱坤一拍大腿说,你分析的有道理,我怎么就瞎找一气呢?
       刘举拉他在椅子上坐下,说饿了吧?吴小梅在寝室做饭呢,一会儿我们一块吃。
       那晚,钱坤跟刘举、吴小梅还有另外的两个店员一起吃了饭,几个人算了一下,一天下来,茶馆挣了三十多块钱,还算是稳定的收入。
       吴小梅跟另外一个女孩去了租的寝室,钱坤跟刘举及一个茶叶师同住在了店里,两人聊了半宿,钱坤知道了跟吴小梅一块的那个女孩也是他们同学,叫姚霞,正跟刘举恋着爱呢,并且知道了吴小梅没有男朋友。
       钱坤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觉得吴小梅虽然比小英漂亮,但却没有小英人好,临睡的时候,钱坤想,小英是回家了吗?难道她爹的病加重了吗?
       钱坤决定回南水河后,找个机会去小英的家瞧瞧,他是记得小英家的地址的。
       瓦儿拒绝了她的远亲王税务的约会后没几天,租她家店面的冯麻子就找她谈房租的事。冯麻子软硬兼施地说,他的租金比别人家的贵,若不减下一成那他就不租了。
       瓦儿知道冯麻子的闹腾肯定跟王税务有关系,因为她前两天去镇北头的老郎中处给婆婆抓药时,还遇见王税务跟冯麻子等几个人在一家酒馆一块喝酒呢。
       瓦儿说,老冯大哥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钱福在里面蹲着,钱坤书都不念了在外面帮工,还有瞎眼的婆婆病着,就靠这点租金维持生计呢,再说了,这房租是当年你定
       的价,跟镇上别人家的比也不多的啊。
       冯麻子说我现在退掉,有好几家要便宜一半的租给我呢。
       瓦儿说你就别闹腾了,都邻里邻居的。
       冯麻子嘿嘿冷笑了两声说,让我不减租也可以,那你就陪老子睡一觉,我高兴了说不定还要给你加租呢。
       瓦儿气得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竟半天没说出话来。
       冯麻子见瓦儿没说话,以为是害羞了,就一边伸出手来摸瓦儿的胸脯,一边说你闲着不也是闲着吗,能跟王税务睡,凭啥就不能跟我睡呢。
       瓦儿一把将冯麻子推开,同时抡圆了胳膊给了冯麻子一个耳光。
       冯麻子恼羞成怒,想跟瓦儿动手时,却见瓦儿手里已经多了一把锋利的剪刀,便气急败坏地说,臊娘们,你等着瞧。
       冯麻子走后,瓦儿气得回楼上关门大哭了一场。
       冯麻子第二天就喊人,将他的东西和货物都用一挂马车拉走了。
       瓦儿一边收拾空出来的店面,一边想不租更好,我就租给别人,这么好的临街的铺面不怕就没有人租,就是实在租不出去,那就给我家小叔子钱坤,他不是说要做点什么吗?
       瓦儿想到这一点,心里竟豁朗了一些。
       冯麻子搬走的十几天后,那是一个刚落过秋雨的下午,突然间就来了两个人,是由镇政府的副镇长老赵陪着来的。
       瓦儿将三个人让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坐下,又忙着沏茶。老赵介绍那两个人说是怀吉监狱的同志。
       瓦儿知道她丈夫就是押在怀吉监狱的,就问有什么事吗?
       怀吉监狱的一个岁数稍大些的男人点了一根烟吸着后说,事情是这样的,你丈夫钱福在两天前跟随管教外出施工时,有犯人越狱,他见机也跟着跑,跳一堵高墙时被铁丝挂了一下,摔成了重伤,怕是要不行了,我们来是想通知你们家属去跟他见一面的。
       瓦儿听了之后就傻了,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
       副镇长老赵推了她一下,瓦儿才缓过神来,说那得去啊;啥时候走呢? 老赵说啥时都行。 瓦儿想了想说,那得通知钱福他弟弟钱坤一下吧,还得找我堂弟的媳妇来帮着照看我婆婆的。
       老赵说钱坤我找人去通知他,让他自己去吧,你现在就去找你堂弟的媳妇来家里照看你婆婆,然后我们现在就走,去晚了恐怕要见不到的,你咋也得见上钱福一面呀。
       瓦儿应着,就推开院门跑了出去。
       待找来堂弟和堂弟的媳妇后,瓦儿跟他们吩咐说,堂弟去通知钱坤,留下堂弟媳妇照看瓦儿的婆婆,然后瓦儿就跟那两个人出门上了他们开来的吉普车,车子驶出渡口镇的时候,天又开始落雨了,雨丝细细的,将车窗的玻璃画了许多道道,瓦儿想,钱福啊钱福,你咋就这么能讨嫌惹事呢。
       瓦儿跟车到怀吉监狱已是傍晚时分,那两个人领她直接去了医院,躺在病床上的钱福已经是奄奄一息。瓦儿跟他说了几句话,钱福只是气若游丝地说;他对不起家里人;不该跟着越狱的。瓦儿守了他能有一个多钟头的时间,钱福就不行了。
       监狱里的人跟瓦儿说,你丈夫参加了越狱,本是要追究责任的,但他现在死了,一切就都免了,我们经过请求上级领导,可以帮助你将钱福就地火化,费用由监狱里出,你看看行不?
       瓦儿含着泪说行,只是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监狱里的人就跟瓦儿定好了明天一早火化,然后给瓦儿安排了住处,半夜时分钱坤也赶到了,听嫂子瓦儿一说事情的经过,也哭了,然后安慰嫂子说,大哥糊涂,也怨不得人家监狱的人。
       第二天,两个人跟监狱派出的几个人一起,忙了一上午,方将钱福火化了,骨灰收了匣后,在监狱里吃了饭,监狱又给瓦儿退了钱福剩余的一些伙食费,就将两人送出了怀吉监狱。
       钱坤是骑摩托车来的,问嫂子要不要坐长途汽车回去?瓦儿说你就载着我吧,我们慢点走。钱坤就载了瓦儿抱着骨灰匣子往渡口镇回。
       两个人骑了六个多小时的车,才回到渡口镇。钱坤跟嫂子瓦儿商量后,连夜找几个街坊邻居,去附近的荒山上将钱福骨灰埋了。
       两个人没有将这事告诉给瞎眼的老娘,怕她经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
       两个人送走帮忙的几个街坊邻居后,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钱坤说嫂子要不然你回娘家住些天吧,缓缓情绪,也别太哀伤了,老娘由我照顾些时日吧。
       瓦儿想了想就答应了,第二天收拾了一下坐汽车回了鱼皮凹的娘家。
       钱坤情绪极为低落,想大哥钱福虽然平时不顾家,好吃懒做,又嗜赌,但毕竟是亲兄弟呀,小时候待他还是不错的,钱坤想着心中就颇为伤感,眼圈红红的一个人独坐在家里喝酒。他给老娘做了过水面条后,自己切了一盘酱萝卜,又打来一斤散装酒,就着咸菜条慢慢喝,喝到伤心处就掉了眼泪。钱坤想,这几天得让本镇的姨表姐来帮着照看几天老娘,自己去找找小英,看她爹的病究竟咋样了,说实话,他的心里还真是有小英了。
       临去找小英前,钱坤回了一趟南水河的打鱼点,刘举他爹刘把头已回到了鱼亮子,老头挺和蔼可亲地跟钱坤说,你要是没啥别的营生就在我这里入伙吧,反正我们鱼亮子上缺人手,我没在家这阵,举子把你找来帮着忙了些天,听老许他们说你干得不错,都快是成手了。
       钱坤说叔我谢谢你,我目前没时间,一来是家里出了点事,还没安顿好,二来是我还得出去找我女朋友,过一阵子要是没啥事了,我就回来跟您一起干。
       钱坤将摩托车交给黄牙顺后,跟刘把头他们作了别,就从打鱼点出来了。
       钱坤买了车票,直接去了河西南小英的家齐各庄。
       待找到小英的家后,让钱坤吃了一惊的是小英并没有在家,家里只有她患病的爹和一个已经结了婚的与她爹一起住的姐姐,小英的姐姐说,小英还在县里打工呢。
       钱坤说姐你咋知道小英现在还在城里呢?
       小英的姐姐说,你瞧她昨天还刚刚寄钱回来呢,说着就从靠南墙的柜盖上拿来一张汇款单,给钱坤看。
       果真就是小英从县城里寄回来的,落款的地址是修水县城关路红河洗浴城。
       钱坤心中一喜,忙跟小英的姐姐作别,临走时从兜里掏出50块钱,塞到小英爹的床头,说给老人买点吃的吧。
       小英的姐姐问他是谁?钱坤吭哧了半天才说,是小英的同学。
       钱坤坐车往县城走时,心里想咋就没想到小英会在洗浴城呢,他想可能小英嫌在小酒馆挣的钱少,才去了洗浴城的,钱坤就觉得自己稍稍心安了些。
       汽车快进县城的时候,钱坤心里又不好受了,他是想到了刘举以前曾跟他说过的话,现在开茶馆虽然形势高雅,但已经被正时兴起来的洗浴业所淹没,刘举还跟他说起了那些洗浴业里都养了一些按摩小姐。
       钱坤想着想着心就揪起来了,小英是不是去做按摩小姐了呢?
       到县城后已是晚上了,钱坤先去了刘举的茶馆,赶上他们在吃晚饭,跟着吃了之后,刘举悄悄跟他说,他在前几天看见小英了。
       钱坤忙问他在哪儿看到的?
       刘举说是城关路的红河洗浴城。
       钱坤说你去洗澡了?
       刘举点头说是。
       钱坤说你看见她在那儿做什么?
       刘举欲言又止的样子。
       钱坤就着急地说,你说呀她在那儿做什么?
       刘举半天才说是做按摩女。
       钱坤的头嗡的一下就大了。
       钱坤说不行我得去找她,咋能在那样的地方干呢?
       刘举说你去找她也行,但你得装着去洗澡,要不人家不会让你去找的,据我所知,开那家洗浴城的是县里有名的地痞,叫张球子,谁要是惹了他就会遭殃,轻者挨顿打,重者砍掉你一只胳膊。
       钱坤说那你陪我去洗个澡吧,我花钱还不行吗?
       刘举说谁花钱倒没啥,我就服你去一趟,说完收拾了洗澡用的东西,两人就去了城关路那家叫红河的洗浴城。
       两人买了澡票,进去锁好衣服,就进到大水池子里泡起来,互相搓了背之后,钱坤跟着刘举到休息室换了睡衣裤。刘举贴钱坤耳朵边说,你去左边的按摩室。随便进一个单间就行,然后叫他们给你找个按摩小姐,不是小英你就要求换人,兴许能碰上小英。
       钱坤说要是碰不上呢?
       刘举告诉他,那你就说不中意哪天再来按,我就在这大厅等你。
       钱坤奔了休息室西边那个昏暗的走廊,进了走廊后就有一个穿红背心韵小服务生跟他打招呼,问他要什么服务?
       钱坤小了声地说,想按摩。
       那小服务生就领他往里边走,进了一个小间,里面也是昏沉沉的,有盏极小的红灯泡,还一闪一闪的。
       没一会的工夫,那小服务生就领来一个穿得极少的按摩小姐,钱坤见不是小英,就说我要换一个,那小姐看了他一眼就挺生气地走了。就这样钱坤一直换了四个,也没有碰上他要找的小英。那小服务生就恶了声地跟他说,你是不是来找碴儿的?再给你叫一个,再不行我就去叫强哥来照料你。
       钱坤心想那个强哥一定是刘举说的张球子手下的打手,他想说不找了,可心里惦着万一再叫这个是小英呢?就躺在床上没吭声。
       第五个按摩小姐被叫来了,那个小服务生将她推进门后,说好好陪这位客;就将门关上了。这女孩长得跟小英有些像,但却不是小英,钱坤想说不按了,但又想起刚才那个小服务生说的让强哥来照料他的话,就有些胆怯。在他犹豫的当口,那女孩已经在他身边坐下了,并且抓起了他的手臂轻轻揉起来。
       女孩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只是脸上的胭粉擦得厚了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花里胡哨的。
       钱坤问女孩,你们给客人按一个摩收多少钱呀?
       那女孩说要15块钱。
       钱坤就暗自吐了吐舌头,心想就在人身上揉巴揉巴就要那么多钱,他在南水河打星期鱼也才能挣这么多的呀。
       女孩见他问,就将脸贴近些说,你要不要别的服务啊?
       钱坤一愣,忙说还有别的服务吗?
       那女孩挺神秘地说,做那事啊?
       钱坤被吓了一跳。随后他问那女孩,说你们这边的小姐都做那个事吗?
       那女孩说差不多吧,要不哪能挣到钱呢?
       钱坤说要是做那个事得多少钱啊?
       那女孩说50块,够便宜的了。
       钱坤心里想,女孩说的做那事就是陪男人睡觉,他再也躺不住了,赶紧推开坐在他身边的女孩说,行了,就按到这吧,我还有事要去办呢。
       那女孩说才刚刚开始啊,怎么就不按了呢?
       钱坤说我给你结账不就行了吗,说完就起身往外面走,快到走廊口处的一个小间门口时,他忽然就听到有女孩的呻吟声,很像是小英的声音,他就止住了脚步,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声音又小了下去。钱坤觉得不死心,见走廊里没有人,就趴在门上的玻璃缝处往里望了一眼,缝隙虽小,但看得却挺亮,果真就是小英,那披散的黑头发,还有那件她常穿的浅黄色褂子。小英是侧着身在给一个男人按摩,由于用劲,她的后背一耸一耸的,那男人的脸看不清楚,只能看见那男人的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小英的褂子里,好像在她的胸前乱摸着。钱坤的脑袋轰的一下就大了,他真想冲进去,将小英从那个男人的身上扯下来,可他没敢,是刘举的那句话起了作用。钱坤摇晃着往出走时,那个小服务生走到他面前,问他看什么呢?钱坤反应挺快,指着小英按摩那间房说,那个小姐好,她叫什么名?我下次来想找她按行吗?
       那小服务生看了他一眼笑了,说行,找谁都行,你记住她是6号。
       钱坤回到休息室刘举的身边,刘举说找到没有?
       钱坤说没有,她在给别人按呢,下次吧。
       
       两人回到换衣间,穿好衣服,结了账走出洗浴城时,外面繁星似锦,可钱坤的心里却像有一团乱麻堵着一样,极不痛快。
       刘举看出他的憋闷,说不就是个刚结识的女孩吗?值得你憋闷成这样。
       钱坤说,我知道的,小英是个好女孩。
       刘举说,可她现在进了红河洗浴城,并且在做按摩小姐呀,万一她变坏了呢?
       钱坤说不会的,绝对不会。
       刘举冷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两人回到茶馆,在一张铺上睡下后,刘举跟他说,其实在店里帮忙的吴小梅挺好的,我记得上学时你好像还对她有点意思,她现在没男朋友呢,对你印象也不错,不如我帮你们串落一下,说不定是件挺好的事。
       钱坤说,别烦我了,睡觉吧举子。
       刘举进入梦乡的时候,钱坤还在翻来覆去的倒腾着,心乱如麻。
       第二天下午,钱坤跟刘举借了50块钱,又去了红河洗浴城,简单洗了洗后,钱坤就去了休息室,见休息室里没几个人,钱坤就壮了壮胆子进了那条通向按摩间的走廊,还是那个小服务生守在门口,见到钱坤好像认出了他,就笑着将他领到了里面的一个单间里,然后问他是不是要找一个按摩小姐?钱坤说我想找6号。小服务生点点头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小服务生回来说,对不起,6号出去吃饭还没回来呢?要不换别的小姐行不?
       钱坤说,我等她行吗?
       小服务生说行,可能快回来了。
       钱坤等了十几分钟,门便被推开了,小英果真就走了进来,将一个小提袋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后,就坐到了他的跟前。
       钱坤一下子就抓住了小英的手说,小英你看看我是谁?
       小英也认出了钱坤,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钱坤哥你咋来这地方了?
       钱坤眼里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哽咽着说就是为了找你呀。
       钱坤跟小英讲完他哥钱福的事,以及去齐各庄小英家里找她的经过后,小英也哭了,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小英说她是迫不得已才来这种地方的,医生说她爹的病再有斗年不手术,人就完了。
       钱坤说那也不能到这种地方来糟践自己呀。
       钱坤紧紧地搂抱着小英说,跟我回家吧,我把我家的两间平屋卖了,给你爹治病,然后做点什么,攒了钱再娶你。
       小英坚决地摇摇头,说她已经不干净了,说着就将钱坤推开了。
       钱坤说小英你别瞎说,我不会信的,是你在骗我呢。
       小英说我没有骗你,我跟了城里的一个做药品生意的,他叫鲁哥,每次来都要在我这里过夜,完事后给我100块钱,我算了一下,再有几个月,我就会攒够那笔钱,我爹的病就有治了,小英说完已经是泪眼模糊。
       钱坤说你是在骗人,我不会相信的。
       小英突然间将自己身上的褂子解开了,露出那一双雪白的奶来,而后,又解裤带,说你要我一回吧,我不收你钱,就算是对你的报答。小英说着话已经将裤子也褪了下来,将整个裸体展现给了钱坤,并且在床上慢慢地躺了下来。
       钱坤惊呆了,说小英你真的变了,你咋变得这么不知道羞耻呢?钱坤满脸泪水地抓起小英扔在一边的褂子给她盖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钱坤一边走一边说,小英你好好想想啊,你千万不要这样混下去。
       钱坤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洗浴城的,他在结账时将那50块钱都扔在了吧台上。可站在吧台上的那个女人说,你不用给钱了,6号已经给你算完了。
       钱坤在往外走时,一个迎宾的男孩跑过来;将那5张10元的钞票硬塞到他手里。
       晚上,钱坤在刘举哪儿喝得酩酊大醉。
       钱坤说他不会就这样看着小英堕落,他要将小英救出来。
       、 刘举说,钱坤你真成了大傻瓜了,人家小英是急于挣钱给她爹治病,关你什么事了,何况人家又没答应过说要嫁给你。
       第二天酒醒后,钱坤就从县里坐车返回了渡口镇,回家看了看老娘,又恳求姨表姐再帮他照看几天,便拿了些钱去了齐各庄。
       钱坤到齐各庄后来到小英的家,将小英的情况跟她姐姐说了,小英的姐姐也急得不得了,忙问钱坤咋办。钱坤说只有你跟我去将小英带回来,否则她会走邪路的。
       小英的姐姐说她去不行,小英妹子自小脾气就犟,不行的话就跟她爹商量一下看老人能不能去。
       钱坤说那不妥,老人重病在身,若是知道了小英的事,说不定会急火攻心,万一病情加重了怎么办,最后两人商定还是小英的姐姐跟钱坤去,就说爹病重想小英了,先将小英骗回家,然后再做她的思想工作’。
       小荚的姐姐立刻找来她丈夫的妹妹帮她照看生病的老人,收拾一下就上路了,两人到了县城后,先找地方吃了碗面,然后钱坤才将小英的姐姐带到城关路的红河洗浴城门口,指给她地方后,钱坤说我就等在外边。
       小英的姐姐就进了洗浴城,能有半个小时左右,小英跟姐姐出来了,钱坤迎上去跟小英打招呼,小英只是淡淡地说谢谢你钱坤哥。
       钱坤激动地说谢啥,都是一家人嘛。
       三人到了长途汽车站,小英让钱坤陪她姐姐,便抢着去买票,小英回来后不一会儿就上车了。三个人找到座位后,小英将车票给了钱坤一张。钱坤看后才知小英是给他买了到渡口镇的票,钱坤心里就明白了,小英是不想让他跟着去她家里,而小英她一定给她们姐俩买了到齐各庄的票。钱坤将车票揣进兜里,也没说什么,默默地坐了,看汽车缓慢地驶出修水县城。
       钱坤心里想,管小英高兴不高兴呢,只要能将她从那个火坑里救出来就好。
       车到渡口镇后,钱坤跟小英姐俩道了别,将身上带的一些钱硬塞给小英,就下了车。
       钱坤站在路边上,看着汽车重新启动,并且慢慢地驶去,心里舒了口气,这时候小英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喊了他一声钱坤哥,随着喊声就见有一个小手绢包从车窗里飞了出来。
       钱坤忙跑过去,弯腰捡起来,是小英平时用的那块花手绢。
       钱坤将手绢打开,见里面包的是他给她买的那块手表和一些钱,手表的时针和秒针在有节奏地走着,钱比他塞给小英的要多一些。钱坤在那些钱的里面看到有一块小纸片,上面写着,给你家大娘买点东西吃,忘了我吧,钱坤哥,我会记得你是个好人。
       字有些歪扭,是用铅笔刚刚急着写上去的,钱坤想一定是找售票员借的铅笔写给他的。
       钱坤望着渐渐远去的汽车,鼻子忽然间就有点酸,他在心里说,小英我不信你说的,你是个好女孩。
       钱坤说这话时,渡口镇的黄昏正在慢慢来临,有淡淡的夕阳将不远处那些占色古香的老屋,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色。
       钱坤回到家,在自家巷子门口处碰到了隔壁开绸布店的老宋,老宋好像是刚刚喝了酒,拉着他的衣袖兴奋地说,坤子,你知道不,你嫂子的那个远亲,就是王税务他摊了事了。
       钱坤说他能摊什么事呀?
       老宋说是下午刚被县上的警察抓走的,好像是收黑钱的事被人告发了,镇里的买卖人都说他是罪有应得呢。
       钱坤独自苦笑厂一下,在心里说,是罪有应得。
       钱坤进了院子后,见嫂子瓦儿正跟老娘在石桌上吃饭,娘坐在一把有靠背的竹椅上,腿上围了一条薄呢毯子,手拿把勺子在喝米粥。
       钱坤心就动了一下,站在院门口呆愣愣地望着娘和嫂子。
       瓦儿见是小叔子钱坤回来了,赶紧起身给他拿椅子,拉他坐下后,又去取碗筷给他盛饭。
       桌子上有一碟腊肉炒椒片,还有一碟萝卜咸菜,钱坤看到娘的碗里米粥上搁了好几片油亮亮的腊肉片,而嫂子瓦儿的碗里则是十几块咸菜条,钱坤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他坐下来端起嫂子瓦儿给他盛的米粥,用筷子夹起一大筷子腊肉片来,飞速地放进嫂子的碗里。瓦儿忙用筷子往回挡,可钱坤硬是用筷子给按住了,直到用筷子将那肉都搅到米粥里,他才将筷子抽回来,开始吃饭。
       吃净一碗米粥后,钱坤起来添饭,却见嫂子瓦儿捧着碗在看着他,眼里满是泪水。
       钱坤小了声地说,嫂子,让你受苦了。
       三个人吃完饭,钱坤抢着去洗了碗,瓦儿见状只好扶婆婆去卧房。
       待钱坤将那几只碗在石头水槽里洗干净后,瓦儿已沏好了茶,两人坐在院子里说了会儿话。
       钱坤低了头说嫂子你要是憋闷就回娘家吧,我不走了,娘我会照顾的,你还可再走一家的。
       瓦儿小了声地说,我已经嫁给你们钱家了,生是钱家的人,死也是钱家的鬼,你凭啥子赶我走哩。
       钱坤说,嫂子你又不是不明白事理,我哥他不在了,凭啥子在这儿受苦呢。
       瓦儿说,弟你别说了,我不会走的,我要跟婆婆过一辈子。
       钱坤便不说话了。
        瓦儿就问他今后是咋个打算的?
       钱坤说,不是还有钱吗,正好冯麻子租的铺面空了。就开个草药收购点,他听同学刘举说城里需大量的药材呢,比如枸杞、丹参、不老草什么的,收够了数量送到城里,找他一个开药铺的堂叔,有多少人家要多少,兴许还能给个好价钱呢。
       瓦儿听后兴奋地说,那我可以组织咱镇上的妇女们去山上采的,你就在家里负责收购,我看准行。
       钱坤说我得先去县里同学他堂叔那个药铺学习些日子,得将那些药材的知识都掌握了,能辨清真伪品级,我们才能去申请执照。
       瓦儿说,你就放心去学,娘和家里有我呢,要是钱不够,我那儿还有点首饰,能卖些钱派用场的。
       钱坤说,钱怕是够了,你用不着卖首饰的。
       两人说着话天就暗了,瓦儿说去睡吧,你跑了好几天的路了,一定是累了。
       钱坤,说嫂子你先去睡吧,我再坐一会
       瓦儿便踩着楼梯轻轻地上楼了。
        钱坤坐在院子里又喝了一壶茶,想着小英和姐姐到家后咋样了,她姐姐说通她没有?自己耍不要再去她家看看,想着自己跟小英第一次看电影的情景,想着两人在黄旗镇的小溪边散步接吻的情景,想着在红河洗浴城的按摩间里小英在他面前脱光衣服的情景,钱坤的眼睛一瞬间就湿了,他想,这一切难道是真的吗?怎么还像是在梦里头啊?
       钱坤又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感到有些困的时候,他就站起身伸了下腰脊准备回娘住的平屋睡觉,钱坤进了平屋回身关门时,他就看见旁边嫂子住的木楼的窗子前有个人影在朝他这边望着,稀疏的月光里那分明是嫂子瓦儿,钱坤想都这么晚了,嫂子她咋还没睡呢?
        渡口镇九月的深夜,已经有悄然袭来的晚霜了,隔着门上的麻玻璃能够看到远处老屋脊上那层浅色的白,钱坤重又往嫂子瓦儿的木楼上看了一眼,在心里说嫂子天凉了,你要加件衣服啊。
       嫂子瓦儿窗前那个人影仍然立在那儿,没动。
       钱坤的心里就跟着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