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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毁容
作者:邱华栋

《十月》 2003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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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社区里有很多漂亮的姑娘,她们气质超群,步态优雅,是社 区的一个美好风景。岑璐就是其中一个。模样俏丽的岑璐从小就 长得很甜美,这是她母亲告诉她的,而且还有照片为证。不过,她 还没有结婚——不是因为挑剔,而是因为缘分没有到,所以岑璐 年近三十了还一直是单身。
       开始她还和父母亲住在中央电视台后面的一幢公寓楼里,后来为了躲避母亲的唠叨和忧心忡忡的目光,她自己去租了这个位于首都机场附近的郊区化社区的房子,开始自己过了。在婚姻问题上,她的母亲似乎比她还着急,每周她去看父母的时候,她的母亲都要询问这件事情,把岑璐给弄烦了,她后来就不愿意再在周末回家看他们了。
       确实,好男人在哪里?岑璐不知道,反正她一直没有找着合适 的。如果上帝为每一个女人都准备了一个男人,那么她的男人显 然还被他母亲保管着,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
       不是没有男孩和男人喜欢过她,而是在她成长的各个阶段,都有人追她,不过她一直没有动心罢了。上初中的时候,就有班上的小霸王给她写情书,还在放学的路上堵她。因为她家住在北京什刹海边上的一个胡同里,所以那个小霸王就在胡同口堵她,身边还有一班子看热闹的。小霸王很胖,但是岑璐根本就不害怕他,看着小霸王得意地等着她的样子,她径直朝他走了过去,厉声说:“让开!”
       “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我就让你回家。”小霸王得意地说。
       岑璐冷笑了一下,立即抬动膝盖,登时顶在了小霸王的裤裆上,小霸王一下子就委顿了下去,号叫起来。然后她踩着他的肥腿,走过了胡同口。那些看热闹的同学已经都逃跑了。那之后,男孩子背后说她是一个铁姑娘,她的性格也变得更加的冷硬,、无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不太好接近她了。
       整个高中时代,她没有一个好朋友,同性和异性的都没有。接下来就是上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系。她发现自己喜欢的是一个老师,那个老师长着一张很开朗的脸,长长的,但是性格却很内向,他是一个博士,刚毕业留校的,给他们讲西方经济学史。他上课的时候,有时候讲着讲着,忽然忘了自己是在讲台上,而把目光放到了窗外,特别的空茫,然后就呆在那里有五六分钟的样子,不知道自己已经神游到哪里去了,等到回过神,看到同学们都在看着他,只是抱歉似的一笑,然后甩一下头发,就又开始讲课了。有个特别调皮的同学等下课老师走了之后,也像老师的样子站在那里,模仿老师刚才往窗外望的样子逗大家笑,结果正是这个时候天空突然变暗了,太阳迅速地消失了,那天发生了一次日全食。所有的人,岑璐,还有那个模仿老师的空茫眼神和滑稽表情的学生,都呆了,他们鸦雀无声,内心怀着某种恐惧感和对神秘事物的敬畏,默默地等待着日全食的结束,此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嘲笑老师了。
       岑璐就特别喜欢老师的这个样子,那个时候简直迷上他了,时间有整整一年。她后来经常悄悄地跟踪他,知道他已经结婚了,妻子是外文系的日文老师,一个很像日本女人的女人。确实,学哪里的语言,你就会像哪里的人。岑璐很嫉妒她,她开始观察他们的夫妻生活,知道他们之间经常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而吵架,吵得很激烈的时候,偷听的岑璐就很高兴,她暗中希望他们就此分手,这样她就可以追求自己的心上人了。可是他们仍旧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分手的可能。这一切都是暗中在她的内心滋生的,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一年之后,那个老师和他的妻子一同去日本了,她隐秘的恋情也就终结了。她大哭了一场。那天,从空中下了一场奇怪的雨:倾盆大雨中,夹杂着很多蛤蜊,从天空中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掉得到处都是,而且在地上还一张一合地翕动,如此景象成为了她关于自己大学时代的一个永恒的记忆。
       后来,外文系的一个叫秦海容的女孩子和她成为了好朋友,她们无话不说,后来发展到了同床共枕。因为是密友,所以有一天她把自己的伤心事给秦海容说了,还嚎啕大哭了一场,但是她不知道秦海容竟然是一个同性恋,这个时候秦海容安慰她,开始像一个不轨的男人那样抚摸她,舔吻她的身体。她害怕了,但是这个时候她又无法退缩,只好任她摆布,于是,她有了一次同性爱的体验。不过,第二天,她就拒绝再和秦海容见面,任凭秦海容如何哀求,她就是不愿意见她,秦海容说自己已经发疯地爱上了她,她就是无法理解秦海容对她的爱情。一个月之后,憔悴的秦海容跳楼自杀身亡,自杀前给她邮寄了一包用纸叠的各种各样的小人,全部是女孩子的形象,全部是她!这个遗物把她给刺激了,她把那些纸人都给烧了,然后好长时间都无法从这个事件中摆脱出来。她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女同性恋恋爱的对象,于是她过上了一种比较封闭的生活,再也没有向别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敞开过心扉。 一直到她大学毕业,然后在首都钢铁公司工作了五年,这下子她确实变成了一个铁姑娘了,前年她从钢铁公司中跳槽出来,在法国驻北京的一家航空培训中心工作,工作的地点就在首都机场附近,所以她才会租下附近这个以白领和中国的新兴中产阶层为主的郊区化社区的房子。然后,因为一次在密云水库游泳,在水中认识了范矫健。
       这是去年夏天的事情了。密云水库因为是北京的饮用水源地,是不让游泳的,于是她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下水。她的水性极好,因为从上小学开始,她就学会游泳了。水有些凉,毕竟是初夏,水很硬。然后,游到了水库中间的时候,她的左腿突然抽筋了,几乎不能动弹,身体迅速地下沉,她一下子慌乱了起来,这下子麻烦了,她知道自己完了。她尽力让自己平躺着,缓慢地游动,可是不行,她似乎要沉下去了。但是仿佛是一个奇迹,很快,有一艘快艇轰鸣着马达,乘风破浪,朝她这边过来了,驾驶快艇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年轻人,一个小伙子,他驾驶快艇到了她身边。“你慢慢地别动,也别慌。”他跳进了水中,把她拉向了快艇。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腿又不抽筋了,她的腿又好了,大概是已经适应了水温,或者是因为自己不紧张了。她挣脱那个小伙子的手,“你放开,你放开!”然后径直又向岸边游去。那个小伙子驾驶快艇,缓慢地尾随着她,在边上看护,害怕她再次抽筋,这样一直到岑璐上岸。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自己上来了?”上岸之后,岑璐假装生气地对岸边小亭子里坐着的那个小伙子说,“不要你多管闲事!”
       “喂喂,你有没有良心?我用望远镜看到你抽筋了,你快没救了,你还嘴硬。”小伙子说。
       “反正我不用你救的。”岑璐说完,后来自己也笑了,她知道自己可能要向一个男人;眼前的这个男人打开心扉了。
       “幸亏你穿的是红色的游泳衣,特别扎眼,否则我就看不到你了。”他又解释了一下,“你看到我来了,不紧张了,腿就不抽筋了,你还嘴硬什么?”
       这个叫范矫健的小伙子刚刚三十岁,他还是独身,自己的事业也蒸蒸日上。岑璐一看就知道,他是属于那种雄心勃勃的年轻人,目前正是自己事业发展的好时候,他也很骄傲,也很有自信心,根本就不把任何困难放在眼里。 但是他见到了冷傲的岑璐,就被岑璐所打动了,而且,他们还在一个社区里面住——他也买了那个社区的房子,于是很快开始追求她了。追求一个女人,首先你就要判断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对你有兴趣。范矫健清楚地知道,岑璐对他有好感,他就展开了对岑璐的进攻。范矫健对女孩子有一套,但是遇到岑璐,还是很挠头,因为他发现岑璐是一个个性很强的女孩子。现在的女人,只要是经济地位独立了以后,那感觉就不一样了。虽然对于女人来讲,“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市场仍旧很大,可是独立的女人,尤其是那些知识女性,已经越来越多了。
       交往了几个月之后,范矫健就向岑璐求婚,但是岑璐却说:“我们为什么不选择同居呢?其实同居一段时间,对双方都是一个很好的考验。”
       范矫健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吧,同居一段时间也好。同居就同居。”于是岑璐很快就从租住的房子里搬出去了,搬到了不远处范矫健买的那套大房子里,和他同居在一起了。
       这下子岑璐的妈妈更着急了,原来希望女儿能够很快就嫁出去,但是女儿和男友——他人倒是令人满意的——选择了同居,这个方式却是母亲很不情愿的。于是她又开始了唠叨。倒是岑璐的父亲很开通,“人家年轻人愿意这样试婚,我觉得挺好,总比在一起了,才知道日子没办法往下过要好。”然后他似乎也想到了自己婚姻中的不如意,“你就别瞎操心了,有人打算娶你的宝贝女儿,本来就是好事情嘛。再说,这是岑璐的想法,他们同居的目的是为了结婚,不是为了寻欢作乐。”
       岑璐和范矫健同居在一起是去年的事情,他们同居是为结婚做准备的。在这个郊区化的社区里,她成为社区漂亮女人的一族,但是一年之后,他们实在没有办法相处下去了,于是他们选择了分手。
       范矫健工作特别忙,收入也很高,每年几十万元的收入,当然算是高薪阶层,所以他不希望岑璐为挣钱的事情发愁,于是一开始就叫岑璐辞掉了工作,要她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她觉得也很好,就从那家外企辞职了。辞职之后,她的主要的工作是照顾家庭,既然是试婚,当然要按照结婚之后的生活模式来设定现在的生活节奏。
       这个社区中有很多日子过得很清闲的女人。这些女人有少部分是一些商人的二奶,素质比较一般,非常俗气,品位低下,势利小气,彼此不来往,也不参加社区活动。其他大部分清闲的女人,在社区俱乐部中间都可以看到,岑璐和她们在这个俱乐部中间很快就成为好朋友了。
       社区俱乐部中有一个不大的游泳池,有一个很好的美容院,还有健身房、屋顶网球场和形体训练教室,此外还有一个比萨饼店,新近又开业了一家星巴克咖啡馆,这些场所都是社区人、尤其是社区中的女人最常待着的地方,她们平时没有事情了,就在这些场合聚会,或者彼此熟悉了,就互相约到对方的家里,开一些小型的茶会和派对,吃一些糕点,说一些闲话。
       在这样的日子里,岑璐发现首先自己的心情一下子松弛了,一点也不紧张了,没有了在外企的时候那种行军打仗的感觉,变得很舒缓。她开始很高兴,觉得这样很早就“退休”的感觉真好,反正现在很多年轻人到了35岁就号称退休,过上了悠闲的日子。而他们一旦没有钱了,就又再继续工作,完全成为了自己命运的主宰,这样的生活的确是值得一过的。
       岑璐和一个原先是田径运动员,现在成了一个意大利人的妻子的女人邴雪萍成为了好朋友。她们两个人的家并不远,彼此靠得很近,而且两户人家都有一个比较大的私家花园,可以用来当野餐的场所,邴雪萍就用一个很大的阳伞,在整个夏天里,都把自己家的花园变成了一个社区休闲妇女的茶会,很快,岑璐也成了她的这个露天茶会被邀请的人,混迹这些悠闲的女人们中间了。
       有一个说法,说是现在要衡量中产阶级家庭的生活,不是看家庭男主人的生活,而是看家庭女主人的生活。在有了房子和车子、年薪丰厚之后,中产阶级家庭的女主人的生活一般以每周做几次美容、上几次健身房等等来衡量。男人们现在仍旧拼杀在社会的战场上,只有女人,男人背后的女人的生活才能够显示出女人前面的男人的生活面貌。
       因为这是一个比较国际化的社区,所以这个社区的人很庞杂,身边的每个女人现在虽然过着优裕的生活,可是这样的生活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却需要你自己去观察。岑璐发现,这些女人大都是因为嫁给了一些干得好的男人,才彻底地改变了自己的生活面貌,一句话,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这个道理在这些女人的身上体现得特别突出。这些悠闲的、又普遍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们在一起,比过去那种大杂院中的女人们在一起拉家常,十分相似但是又完全不同。最大的不同是这些女人在一起,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多一些信息与娱乐,毕竟一班女人在一起要热闹得多。
       她们开茶会,一起去吃晚餐——当然是轮流买单,一起在健身俱乐部健身或者做形体训练,一起去京城的“高尚俱乐部”参加一些有高层人士参加的活动,像一些大使、高层的官员,等等,实际上也是一种社交活动。岑璐一开始觉得很新鲜,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因为她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带着一副面具似的,表面上的温文尔雅下面,都藏着深不可测的机心。总之成年人的世界就是由利益构成的,这些社交聚会都是为了彼此寻找着更好的机会,看似很轻松的聚会,实际上却很劳累。于是岑璐后来不愿意去参加这样的聚会了。
       她更多的时候,是和花园中的其他女人在一起,而女人们在一起,也开始有各种的攀比,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实际上一直是存在的。比如邴雪萍就喜欢嘲笑那几个二奶,可是实际上,她丈夫在北京的跨国公司工作非常忙,她自己整天都百无聊赖,天天在家里带孩子,和一个安徽保姆斗智斗勇。她老是向岑璐抱怨,那个安徽保姆又偷用她昂贵的化妆品了,或者又偷吃本来是买给她的孩子的食品,反正家里出了一个贼,可是现在又不能随时揭发这个贼,邴雪萍为此十分焦虑。她向岑璐叙说这个事情的时候,也使岑璐感到十分焦虑。她也渐渐地不愿意和包括邴雪萍在内的女邻居们见面了。
       范矫健平时工作很忙,他从机关中下海,现在在一家外企担任主要的管理人员,他生活的轨迹,是在各个世界性大城市之间飞行,香港、上海、东京、新加坡、巴黎、孟买、纽约,范矫健的活动半径相当大,他每一天给她打电话,几乎都在一个不同的地方。往往一个月的时间中,有半个月在家里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当岑璐开始不和花园中的那些女人来往之后,她大部分时间就在家里,只好养了一只八哥犬,每天和八哥犬斗气、玩闹,时间长了,她感到很郁闷。
       和范矫健同居之后,她才知道结婚以后的日子是这么过的:她需要准备饭菜,需要给他的鞋子上油,需要在他出门的时候,给他系上选好的花纹和衬衣的颜色相配的领带,她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家庭主妇,而且因为家务活并不多,她没有雇佣保姆。到了后来,她也雇佣了一个保姆,这下子她知道邴雪萍和保姆斗争的感觉了,因为她自己也对保姆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怀疑。
       半年下来,他们的日子很快开始变得平淡了,这是他们开始的时候没有想到的。岑璐发现范矫健在家的时候,每天睡觉都要磨牙,磨牙的声音就像是老鼠在啃食什么坚硬的东西一样,十分恐怖。和他同床,岑璐经常一夜睡不着觉,几天下来,她就觉得精神萎靡不振,情绪很不好。她开始产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怒气,无端地发火,发在她那只憨厚的八哥犬身上,发在保姆的身上,也发在范矫健的身上。范矫健一开始还忍着,可是有一次,他在公司里也遇到了很不顺心的事情,而一回家看到岑璐正在和保姆为了一点小事情吵架,就说:“你们烦不烦呀,别吵了!”
       “你才烦人呢,你自己就觉得不烦?”岑璐把矛头对准了范矫健,“你才烦人呢。”
       他们大吵了一顿,彼此说出来的话都让对方感到吃惊,可是为了打击对方,他们要用更加猛烈的语言来刺激对方,于是就说出了更多让对方吃惊的话。他们第一次吵架吵得这么凶。
       从此,他们分开睡了,可是岑璐经常怎么也睡不着。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出现了问题,这个问题已经相当的严重了,已经影响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个关系肯定要改变。她产生了要和范矫健分手的念头。一天午夜,受着欲望煎熬的范矫健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她的屋子,俯身亲吻她,但是她把他推开了。她很正色地对他说:“我觉得咱们这样下去不行,我想我们该分手了。”
       范矫健站在一片黑影之中,他沉默了一阵子,“好吧,如果你已经深思熟虑了的话。但是,你要是离开我,我什么都不会给你的。”
       这句话使岑璐特别生气,她冷笑了一下,“我什么都不会要你的,本来我们就是非法同居,对不对?”
       第二天,岑璐就搬出了这个社区,她搬到了自己在三环边新租下来的一套小房子里,因为她也不愿意回家了。范矫健后来忽然决定要她把那辆银色的本田车开走,说给她一个纪念,但是岑璐没有要,她宁愿自己打车,也不要开他的车。他们现在彼此都有些受伤害的感觉了。
       她需要反思自己的生活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觉得最主要的问题是自己丧失了,自我,被范矫健变成了依附他的女人。也许很多女人天生的命运就是依附某个男人,但是她是一个知识女性,是不应该依附某个男人的。幸亏还没有和范矫健结婚,现在改变自己的生活还完全来得及。这下子,她甚至对婚姻本身都产生了怀疑,觉得现在来一个紧急刹车,是完全对的。
       她决定重新恢复自己过去的生活。以前她工作的那个单位已经不能去了,于是她又应聘到一家美国人的电讯公司,重新开始过上了忙碌的生活,她觉得又找到自我了。虽然生活依旧忙碌,可是也比当居家女人时那种无聊的空虚要好得多。她决心摆脱范矫健带给她的东西,她清净了一段时间,又开始了新的约会。有时候,觉得情绪好了,也和这些约会的对象上床,感觉每一次都充满了某种刺激和新鲜感,这样的感觉可是好极了。她又重新过上了单身贵族的生活。
       她的母亲敏感地察觉到女儿的生活一定发生了某些变化,询问她是不是和范矫健分手了。但是她哄骗她说:“他出国了,要半年的时间才回来呢。”她不想让妈妈为了她的事情再操心,再说,如果她知道了自己和范矫健分手的事,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独身生活,她的生活状态就像是打仗一样。现在,她不需要依附任何一个男人,她也就再次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这种感觉特别好。范矫健后来经常给她打电话,问这问那的,到了最后总是不忘记说一句:“璐璐,我仍旧爱你,你还是回来D巴。 ”
       “不,我现在挺好的,你还是再找其他人吧,毕竟,你已经不小了。”在他们分手后的半年中,有时候范矫健仍旧会突然给她打一个电话,说说自己的烦心事。这个时候岑璐觉得他和自己反而成了老朋友,这种关系使她觉得轻松。总之人和人的距离太近,就会出问题,即使是一家人,照样不是经常吵架?岑璐的父母亲就吵了一辈子,但是他们吵归吵,过日子仍旧要过日子,仍旧在一个屋檐下。
       “我想把社区的房子卖掉。”有一天范矫健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说。
       “为什么要把那个房子卖掉?那个房子不是挺好的吗?”
       “住在那里,我总是想到我们在一起的生活,我总是想念你,如果你不回来,我要那个房子还有什么意义?我可能要被公司派到新加坡去了,所以,我要卖掉那个房子。”
       岑璐想起来那所房子的小花园,花园里的那棵合欢树,一到夏天就满树粉色的花须,飘飘摇摇很漂亮;还有一棵小白桦,树皮斑驳陆离,十分挺拔俊俏,树干上经常爬着金牛或者别的小动物,这些东西都是她喜欢观察的;同样,那个小区24小时的保安和物业管理也非常出色,只须打个电话,物业管理的人很快就按响了你家的门铃,然后鞋子上还套着塑料袋,笑容可掬地站在你家的门口。她忽然怀念起那样的日子了。
       “什么时间走厂
       “下个星期吧。我还想和你见一面。今天晚上一起去喝咖啡好不好?”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他们约在了一家过去经常去的咖啡店,然后坐下来聊天。气氛虽然有些感伤,但是为了告别的聚会却仍旧是动人的。
       但是他们的关系就是在这个晚上发生了变化。出了咖啡厅,范矫健执意要开车送她,但是她不同意,而是迅速地跳上了刚好经过附近的中巴车。范矫健看见她的手包还在自己的手里,就也跟着跳了上去。中巴车中间很挤,他们只好站着。范矫健觉得岑璐这样做,仍旧在表明他们不是一路人。在车上,他把手包递给了她,因为车上非常挤,她不想和他说话,目光投向了窗外。这个时候她又恢复了过去的那种冷傲神情,孤独傲慢得像是一个陌生人。
       正是下班的高峰时间,中巴车像是焦急的耗子一样在车流中间穿行,在行驶的途中忽然撞向了旁边的一辆轿车,门又打不开,场面一下子乱了,因为车的油箱一下子着了火,火焰登时就吞没了小车中间的所有的人。变故是相当突然的,范矫健猛地扑向了在人堆里面的岑璐,然后抱住她往车门的外面挤,终于撞开了车门,翻滚了出去,而火焰很快就把中巴车完全给吞没了。
       那场事故使车厢里面严重超载的乘客一共死了8个人,烧伤了绝大部分的人。所幸的是,范矫健和岑璐都没有被烧死,但是他们被烧伤了,脸部的烧伤尤其明显,也就是说,他们被毁容了。他们住在北京一家专门治疗烧伤的医院里,接受同样的治疗。
       在医院里,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治疗之后,他们脸上裹着白色的纱布曾经见过面,这个时候,岑璐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傲气,她扑进了他的怀里,开始痛哭。这个打击对他们都不小,他们过去一直是人中的龙凤,一个英俊潇洒,另外一个则漂亮迷人,能力超群,互不服输,可是现在他们被毁容了,他们遭受了同样的命运。一次事故把他们再次联系在了一起,他们需要互相安慰。
       岑璐想要自杀,因为每天要面对自己的伤痛和别的病人的脸,在这个医院里面的每一天,对于她来讲都是灾难,她无法面对这个事实,甚至不敢去照镜子。而范矫健竭力地安慰她,鼓励她,就像是他自己也需要这样的鼓励一样。他们经常在一起说话聊天,甚至找到了他们最初在一起的那种感觉。
       “我们会渡过这个难关的。”他经常对她说。 ,“可是我脸上的皮肤已经被毁掉了,我再也没有脸面见人了。”
       “还有植皮手术呀,我会把我的皮肤给你。”他十分温柔地对她说。
       要想使人脸上的皮肤恢复,是需要时间的。此外,还需要植皮手术。范矫健把自己身上最嫩的地方的皮,给了岑璐。在医院里面恢复了很久,两个月之后,他们出院了。
       岑璐搬回了这个社区。仍旧是那幢有私家花园和合欢树的房子,那种连体别墅的房子,那个她和范矫健一起同居的房子。只是过了不久,她真正成为了那个屋子的女主人。现在,两个被毁容又被植皮技术大体恢复了往昔面貌的人生活在了一起,发生在他们生活中的事件,彻底挫败了他们的傲气和自私,现在他们相依为命,谦卑地生活在这个社区中,重新开始了他们的日常生活。
       责任编辑 陈东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