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散文]我们生活中的动物演员
作者:舒 婷

《十月》 2003年 第01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昼行夜伏在水泥丛林的现代人,早已听不见夜枭,也见不到野兔流窜。最可怕的是时间长了,甚至不觉得缺憾。孩子们在乡下看到活鸡,大惊失色:这是鸡吗?麦当劳的鸡翅可是没有毛的呀!我曾请回乡探亲的保姆,给我买一只家养的鸡来炖药。阿姨说,现在哪有喂谷粒儿的鸡啊,农民养鸡一样用饲料。后院如果圈了几只鸡,就等外出的孩子们 回家或者过年宰杀,决不肯出卖的。敢情鸡们都在饲料线上“养尊处优”,失去了刨蚯蚓啄草籽撒野求欢的美好田园时光。
       作家出版社曾经出版一本书叫《感情动物》,据说是“影响世界进程的100本经典著作”之一,书里提示我们:“对动物的认识能唤醒人类沉湎的感情,是人类情感参照的蓝本。如果我们能放下知识的架子,对自我进行大胆质疑,就会发现人类在某些方面的懦弱、虚伪和残缺,远没有像动物那样,直逼自己生命的本质。”而要认识动物,最便捷的途径当然是动物园了。动物园不但是孩子们的生物补充教材,而且越来越吸引成年人去复习旧功课,放松、忏悔、回溯本源云云。
       那些在国外讨生的艺术家朋友,经常去动物园散步,很难说是寻找什么灵感,尤其不要提那些用动物尸体做成的艺术作品。国内的·—些动物园里,居然是杂技团的活动场所,上演什么“虎牛大战”的血腥节目。即使友善地隔栅观熊,所谓亲近大自然,自欺欺人罢。假山、盆景、人工瀑布;投食、防疫、配种、克隆;人们认为善行,动物们未必领,隋。
       有部美国电影叫《X计划》,蛮好看的,是那种成人和孩子们可以一起坐在荧屏前和平共处的好看。说的是一对既富人道精神,又将心比心试图理解兽道的青年男女,如何协助一群用做空军辐射实验的猩猩,驾机逃回沼泽地的故事。剧终时,屏幕最先出现的演职员表里有“感谢以下的动物演员”字幕,然后是每头猩猩的扮演者和它们的角色。不知道他们给不给这些动物演员播放这部电影?猩猩们有何复杂感想?
       上动物园,看电影,人与动物的接触仍然是橱窗式的。原先被老奶奶们发挥聪明才智,隐蔽在屋顶平台和厨房搁板底下的鸡窝兔笼,由于爱国卫生运动的大张旗鼓和无微不至,终于彻底出局。家的屋盖底下,除了蟑螂、蚊子和蚂蚁,能活动的就剩了墙上我们自己的影子。
       有研究说,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是知识动物。其他动物缓慢地改变自己来适应环境,而人会利用知识手段的迅速发展来改变动物,让它们成为驯养对象,譬如家禽家畜,比如宠物。
       宠物介入到人类的生活,地位逐日上升。在美国,曾经有一项调查:如果家中失火,你最先抢救什么?很多老人的表演是搂着相册和宠物。在中国,当然首先是细软存折手机等,财物要紧。不过,会记得开门让猫狗自己逃生去。
       在情感枯竭、孤独和自闭的现代人群里,宠物替代了父母。因为爸爸妈妈太忙,外面世界很乱,反锁在防盗门内的孩子搂着猫狗睡觉,和它们一起喝牛奶、看卡通片;宠物代替了伴侣。婚姻不理想,情人来来往往,朋友即使三天两头聚会,还多出大把时间空荡荡。于是,单身女人或钻石王老五,对猫对狗发牢骚骂上司、灌啤酒,露点丑态也无伤大雅;宠物取代了子女。他们常常在国外在南方在北方,即使同一个城市不过打打电话,最多是周末回来吃顿饭。无限漫长的日子里,老人们守着猫打盹,挽着项圈坐在路边的条椅上,唠叨给狗听。
       至于电子小鸡电子猪,需喂奶和换尿布的芭比娃娃,能哭会叫,能吃会撒,甚至有体温的人造宠物,让孩子们极尽照料和疼爱,其实是一堆没有生命的塑胶罢。科技发展到将来,虚拟的猫狗乃至虎豹狼熊,会不会像传说中的哪吒,聚影成形,甚至改头换面、牛头马嘴地在我们手掌的抚摩下,发出邀宠的唧唧声?
       眼下,阿猫阿狗阿鸟阿鱼,它们是我们生活中的动物演员。狗无宁日
       在西方国家的一些公园和城市小广场,除了流浪汉,还有流浪狗。人在大街求乞,多半源于无奈,因为贫穷而无家可归。少数人是放弃了所谓高尚职业、正常家庭和优裕环境,自愿过一种不必负责任的漂泊生活。
       狗却一定是被遗弃的。在人烟稠密的大都市从容游荡的狗,几乎只只出身名门。人类费尽心机一代一代培养杂交出符合自己审美和抚爱的品种,泯灭其丛林旷野的天性,利用它们的忠诚迫使它们依附自己,然后又因为自己的原因,拿走了它们的食盆和狗屋,将它们流放到水泥马路和人工草皮上。
       我曾经在纽约市中心的喷水池边,手持一罐可乐和一大块比萨饼,享用旅行快餐时,遭遇了几条流浪狗。它们并不像中国乡村土狗那样,献媚地摇尾呜呜作响,如果你远远扔出一块骨头,便引起一阵奔跑一阵撕咬一阵狂叫。眼前这些血统高贵的落魄王子,庄重地与我保持着距离。它们悲伤的眼睛甚至不是盯着我手上的食物,而是直望进我的眼睛,似乎研究我的教养揣摩我的性情。我把比萨饼递向其中一只矮脚哈巴狗,看起来它比较没有竞争能力。旁边的大狗并不耸毛龇牙横刀夺爱,只是望了望我,似乎责备我不够公平,快快走开去。那小哈巴狗从我的手中噙走食物时,十分温柔,褴褛的颈毛里藏有一条脏污的红绸结。
       我因此难过了许久。
       从前中国人养狗,不是看家护院,就是养肥了烹杀。用洗发精给狗洗澡,热风机吹干;给狗专门买新鲜牛肉买罐头买塑胶玩具?咳,岂不是天方夜谭!
       狗作为怀抱宠物进入豪门乃至普通白领家庭,是近几年的事。一只纯种斑点狗,身价几千元哩。狗的身价就是主人的地位标志,“打狗看主人脸”,仍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宠物狗目前还在升温,不存在被遗弃的危险。中国人的价值观念很快就会把任何东西换算为钱,人是不会把钱轻易扔到街上去的。有段时间,城市打狗风头正健,小狗们被迅速坚壁,转移到乡下去避祸。等主人们痛苦地认识到,为狗打针防疫纳税挂牌,才能光明正大地遛狗以后,城市的狗便比打工者更容易获得合法身份证。
       电视新闻报道,广东去年因狂犬病死亡的人有70例。虽是如此,养狗的人与日俱增。朋友从美国回来,在乡下盖了别墅,养一条黑狗叫雷根。据说黑狗是香肉爱好者眼中的极品,几次被偷走转手贩卖。朋友雇两个壮汉开上吉普,轻车熟路追30里地,连吓带哄从狗贩子的麻袋里营救出雷根。雷根因为交友不慎,得了胃肠病(幸亏不是艾滋病),朋友抱它去住院挂瓶。觑空来我这里休息,只敢愁眉苦脸坐在阳台上喝茶。因为他被雷根连拉带吐污了一身,臭不可闻。后来他去纽约,别墅疯长蒿草和白蚁。曾经被百般呵护的雷根不知所终,反正轮不到它在福州的东街口流浪。
       另一个女朋友养的是北京巴儿狗,叫湘妃,长得虽然妩媚,其实是只男狗。有人求这位朋友帮忙,送礼送得很贴心,喏,一挂银颈链给湘妃做圣诞礼物。朋友遂替他卖力奔走,足不旋踵。生活在都市公寓里的湘妃,只有定时定量的放风时间,恋爱上屡遭挫折,不得已私奔而去。朋友一家茶饭无思,大街小巷张榜竟至网上招贴,老公几夜开着小车沿街扣门。终于找到收容的户主,赎金掏得不但大方,而且心甘情愿。十分后怕,为了杜绝后患,遂给湘妃去势。丧失合法权益的湘妃,心血来潮时会像猫那样变嗓,高歌一曲情未了啊。
       ’
       并非每一只狗都愿意苟且偷生。有人馈赠给热爱动物的朋友高柏一只狗。高柏如获至宝,与那狗一起看电视,狗老去叼袜子,他有些不耐烦地拨开它去拉袜子。狗觉得不好玩,狠狠咬了高柏指头,几乎洞穿,半夜惶惶去打防疫针。狗被遣送原籍,即被转赠,当即咬了新主人和孩子。于是又回原籍,考虑到它是男狗,有些难以启口的焦躁,给它做了转性手术。然后戴上口罩穿上紧身衣,给它买一张机票,送回乡下老家,不料又咬了主子的妈妈。现在我们只好想象这只火气很旺的阉狗,亮着锋利的尖牙,在寻找一个新家,或者说一个下口的地方。
       更有甚者。东北有个写诗的朋友早年到深圳经商,事业很是发达,置下独立豪宅,养两条藏獒。深夜喝得有点多了,提溜着两块血淋淋生牛肉逗狗。那藏獒被惹得性起,竟然攻击起主人,人狗搏斗之后,朋友肋骨断了两根,浑身裹着绷带去住院。那狗自然不经起诉就地处决了。
       做人已够累,还要负责一条狗的保安与生老病死;要营造或断送它的婚姻幸福;要陪它散步给它慰藉为它与邻居龃龉;要注意它的性情提防它反目成仇以及二十年潜伏期的病毒威胁;如果自己出了意外,如何保证它不流落街头,乃至被香喷喷地下酒吃掉?
       ·
       于是突发奇想:国外那些自动逃家的流浪汉,莫不是因为家里养了狗?猫有九条命
       用商业术语来说,狗在目前具有投资价值。因为它可以转让,可以作为有闲阶级的礼品。在合适的时候给合适的人,送一只系着红蝴蝶结的小狗,所得到的回应比较起从前一条烟两瓶酒,要优雅而且有效得多,不必我细细教你吧?
       猫就没有这么荣幸,贵族波斯猫除外。波斯猫原本依偎在华裘贵妇的怀里,可是等级的不同寻常,居然作为观赏动物被隔离在动物园里。我见过一个小女生把手伸进栅栏里,摩挲抚慰一只舒服得直哼哼的波斯猫。当然这不是一头美洲豹,美洲豹不像猫那样,老是有皮肤饥饿。
       小时候,家中发现鼠迹,祖母会说,跟邻居借一只猫吧。借来的猫拴在饭桌下,喵喵叫唤两三个晚上(用猫的语言,其实是“我要回家”),偶尔入境的老鼠立刻改道。据说烈猫只要发威两声,诸如“大胆鼠尔,拿命来!”老鼠即闻声丧胆,吓得簌簌掉下横梁。闽南好猫的优良品种名日麒麟猫,这种猫的尾巴又秃又短,简洁得像兔子。(奇怪呀,没有人见过真麒麟,凭什么认定麒麒的尾巴是短的。)麒麟猫怀孕时,周边的亲朋好友都来预定,下一窝,只有一两头仔猫的尾巴保持注册商标,跟波斯猫一样,决无批量生产。讨到麒麟猫崽的人欢天喜地,按本地风俗回赠一两个蛋或一扎线面即可,不知礼者倒也无妨。
       猫既是可以讨到的,身价自然比狗贱多了。当家庭发生变故需要裁员,猫的下岗首当其冲。鼓浪屿是个环海小岛,这些年来,不少家庭陆续迁往对岸的厦门去。从宽敞、破落、幽深的独院,搬到局促、崭新、豪华装修的公寓,原先的糟糠之猫显得不合时宜,就和旧家具一起被精简了。
       猫最著名的弱点是不会游泳,连童话里也无亲自横渡海峡的先例。也许有高智商的猫,能不买票就混到渡船上,夹着尾巴过海去寻找旧主?但。既然有这样的智慧,必会考虑到新环境的种种不如意,以及不值得重新信赖的负心主人。
       被遗弃的猫不能叫做流浪猫,更像释囚,叫自由猫。它们有家可归,一般都留恋老巢,出没于风雨飘摇的罗马式廊柱和镶花玻璃门窗。其中有些老房子被出售拆迁,它们也很容易找到其他合乎门第的地方生儿育女。自由猫不屑于大街求乞,最多蟠在人家墙头晒太阳,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有时做梦,回味当年主人从集市上买来的新鲜小猫鱼,打着惬意的呼噜并且垂涎三尺。
       自由猫在城市的觅食能力比狗强,尤其在废墟众多,荒园僻林比比皆是的鼓浪屿。据说世界上有两个种族的生物永远灭绝不了,那就是老鼠和蟑螂。自谋生路以后逼出一双电眼和利爪的猫,蛋白质是不会缺乏的,如果学会嚼草啃花,维生素也是没有问题。至于鱼,可遇不可求呀,如果哪家的厨房窗门没关好……
       左邻的女主人心地善良,养一大斑点狗一小哈巴狗,丰盛的狗盆招引来一条自由猫。那猫慢慢就有了从良的意思。常常见到女主人在阳台上,轮流给它们洗澡。洗完就放在栏杆上搓干,洗得香喷喷,雪般蓬松。阳光融融,花影熏熏,人和猫和狗,都有了一种幸福的心情。只是这猫对人类的背信弃义之认识已经根深蒂固,每逢怀孕生育,一定把儿女窝藏在隐秘的地方。让那女主人捏着手电筒,到草窝里,墙根下,楼梯间,四处去呼唤寻找。
       猫会择良枝而栖之,不像狗,被歌颂得只会在一棵树下吊死。记得有一种理论,说猫比狗更具尊严。我们都见过狗扑到主人脚下时,那种急切那种依恋,那种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狂喜样儿。猫却不会,即使饿得厉害,走近食品时,犹能从容保持身份,轻巧、柔韧、警醒,虎族的微缩版王者风范。
       我家右邻放弃半坍的祖屋搬走之后,泥墙那边几亩园林,包括两座四层白楼,成了群猫的部落。初春,这里是猫的伊甸园,追逐奔跃中一路情歌竟唱。有时就在我的窗下穿梭,如啼婴通宵达旦,让我恨不得淋一锅滚水下去。夏天常见迷路的小猫崽饿死在水沟边,如果带回家,米汤牛奶也养不活。民间说法必须由母猫舔屁眼,才能排便,否则就活活憋死。从不主动计划生育的猫界里,也算是一种自然淘汰。冬天,赋闲的老猫耐不住空屋冷寂,流窜到我的长廊上打盹,屡屡驱之不去。其实,太阳照到哪里都是一样温暖,它们只是渴望闻到人味。
       朋友来访,都以为是我的宠物。脏兮兮而且瘦巴巴!他们仁慈地在心里为穷猫打抱不平。每次解释后,又问我给不给它们赈粮?不,我不想与它们保持亲密关系。
       自由猫的团伙中,时常有些自愿客串的美丽家猫,养尊处优如雪干净。但它在团伙中的位置反而卑微,曲意奉迎毛皮褴褛的老猫王,做出千娇百媚的妖娆风情。
       老猫王原先也是雪白无一根杂毛,而今污秽纠结,仍掩不住壮硕英雄气概。有时我放下手中的书,与不即不离的它对视良久,彼此心照不宣。
       没有九条命,猫如何能修炼到勘破人世红尘,自成神定气闲的养生之道。鱼在天上飞
       清晨还在做梦,听见长廊上阿姨锐叫不迭,以为打劫,匆匆披衣倒屐开门营救。不料,见青花大鱼缸旁,一地扑扑乱跳的鱼儿,大多已鳞伤鳍残肚破,惨不忍睹。
       肇事的流窜犯们是西墙废墟里一帮弃猫,早巳翻栏越垣,凯旋而去。
       两年来的惨淡经营,我饲养金鱼初见成效,强盗猫就来洗劫。它们经常团团围坐缸沿,开作品讨论会似的逐条点拨。并不是见鱼就下嘴,而是疾挑出一批,满地蹦瓞,然后戏弄扑跃。最后还挺奢侈,留下一个个死不暝目的大鱼头,让人恨得牙痒痒。
       前年春节,看到菜市场有缤纷大金鱼便宜出售,心血来潮买了四条,养在脸盆里。不料过几天,忽然连续产下许多卵。生怕它们自食其子,遂专门买了一个酒瓶式玻璃鱼缸,赶紧把金鱼捞走另过。一周后,孵出了不计其数的发丝一样纤细的鱼苗。
       这些计划外的超生鱼苗,顿时成了我们一家的援救中心。丈夫当天过海到厦门新华书店,买《金鱼养殖》《中国金鱼》等好几本杂志,好像不久将要开个水族馆。儿子根据书中指南,到学校的生物实验室商讨螺旋藻,据说把鱼苗养在这种绿泱泱的水里,就像把羊羔放在草场上一样。可是藻汤有限,母本仅。一小杯,即使投进小苏打加紧晒太阳生产,仍然僧多粥少。依书上教案,煮蛋黄,纱布捏洗,很快发现沉淀成渣,恐怕水质腐坏又频频换水。鱼苗太小,搬迁不易,每天总要连水倒掉一批,不知余将剩勇能否在下水道里茁壮成长?除了四处送人之外,留存尚有几百条,居然比它们的父母亲们活得更长。
       第三天热点过后,丈夫已不闻不问。儿子偶尔探访,不见其逐日斑斓,兴致萧瑟。我劳心劳力独立抚养,折腾一个多月,不见鱼长大。狠心悉数倒进天台上的大水缸,任它自生自灭。到后来,水缸里鱼苗都不见,代之活泼弓伸的孑孓。奇怪,究竟该谁把谁吃了?
       小时候,父亲在天台的废蓄水池里(旧时鼓浪屿无自来水,每户人家均有水井和水泵,天台上筑蓄水池),随意投了几条小金鱼,再无关照。来年发现绿油油的水中,有半尺长的彩鱼出没。接着大旱,池水干涸,不见鱼的踪影,似乎水遁了。幼小的我,曾经闹着要跟堂兄弟到海边钓鱼,他们为了安抚我,在井边设几根饵线让我揪着。忽然饵线大动,我在狂鼓与惊骇之下,几乎翻落井中。大人们闻声而来,联手拉上一条大鲫鱼,肥硕无比,头尾都露在了脸盆外。原来是哥哥,淘气时把几条小鲫鱼扔到井水里,他自己都忘了。
       因此以为,养鱼我应该有家族遗传。既然鱼缸、捞网、饲料都现成,还有几本教科书辅佐,我决定重开旗鼓。
       人都以为金鱼生活简朴,只需清水和颗粒饲料;性格温良恭俭让,不扰民不缠人,也不传染狂鱼病什么的。等到登门入户,才知道金鱼的娇慵,委实一样难伺候。
       开始那一年,我见鱼贩子比见朋友还勤。每进新货,我都要蹲在那里挑几条新品。一边不惜血本狂买,一边前仆后继夭折,几本经典都快翻烂了。仅鱼药就集一小篮。各类抗生素、高锰酸钾、甲基蓝、小苏打和盐。春秋季节,隔离住宅的病鱼分放好几个小盆,常规药液泡洗20分钟左右,有时一忙,怕把鱼腌坏了,只差捏个秒表守在边上。死鱼捐躯在花盆里,芍药、海棠与荷氏凤仙,遂开得风花雪月,宛若金鱼浮上枝头。
       等到鱼们逐渐安家乐业,(它们有什么“业”?整日游手好闲!)我上朋友家去作客,所带礼品都是精品金鱼。一再骄傲地宣称,是驯服(不必输氧)并且消毒过的。附送冰冻红虫与鱼病防治复印件。时时打电话探问并遥控,骚扰得人家既收养不起,又弃之有愧。后来听到我提起金鱼,都掩耳而逃。
       早起喂鱼是我的必修课,龙睛、水泡、珍珠鳞,摇头摆尾点名报到。那鱼又傻,只要有影子映在水面,即以为亲人来了,都浮上水面来嗷嗷待哺,遂被群猫所利用。为抵挡猫嘴日夜觊觎,缸口交叉架了几根木棍。
       那天和鱼相亲相爱后,忘了把木棍一‘架回去,转身就听见“扑喇喇”一声,一只大鸟从我头顶掠过,长长的喙正叼着我最心爱的鹤顶红。都说鱼有苦难言,那一瞬间,我却深信我听见了它无助的哭喊。
       请工匠设计网盖以后,我平心静气,邀猫、邀鸟,一起隔网观鱼。鸟的另一种捕鱼方式
       鸟在鼓浪屿是荣誉公民,即使它的长喙直接伸到我的金鱼缸,也不像猫那样被人啐骂成强盗。其实,猫偷吃鱼也是本性使然,就像男人垂涎美色一样。
       居家周围是乌的快活林。左邻荒地的几株高大木棉藤萝迷漫,宛若帐幔缨绺重重,正可以隐秘做窝。另有杂树密密生花(谅也累累长虫),草深蚊蚋蚱蜢乱飞,再加上右邻花园里那些精心料理过的芒果树和杨桃树。荤素具备,端的伙食供应不错,比我儿子的北师大学生食堂强。
       我家院子也有枇杷七八棵、龙眼两三树和一株只怀孕不坐胎的木瓜。这些果树都不是我勤心勤力栽种的。是鸟们无心播的籽,便该是它收的租。向阳的果子刚涂了点胭脂,鸟就名正言顺来亲嘴,一亲一个甜。被鸟嘴吻过的果子酥软地堕下,迫不及待要回到泥土里去生儿育女。人只能勉强收获那些鸟不看待的皱瘪瘪小酸果。
       鼓浪屿建了一座供游客观赏的百鸟园,我从未进去参观过。门票当然很贵,却不是原因。傍晚,我沿着环海路跑步,听见小山坳那铺天盖地的网架里,中气最足的是鹧鸪,一声声啼唤,悠远、浓烈,悲不可遏。民间故事里说它叫的是哥哥,我听起来却是“苦啊苦啊!”那么多鸟被无辜强制拘留,竟无意成为饵媒,招惹不明真相者,或倾慕或探亲或借宿,纷纷自投罗网。市民在阳台上、厨房里频频发现迷路、饥饿乃至受伤的猫头鹰、斑鸠等呆瓜,不算稀罕事。
       还是我那阿姨,拎着晾一半的衣服奔进来扰我早餐,说是晒台上,有只鸟伏着,身下一摊红红的血。我立刻指挥丈夫上晒台看望,自己拨打电话求助。电话尚未拨通,丈夫笑着阻止我。原来,地上遗留的是红烂熟糜的桑葚,大受惊扰被迫放弃早餐的鸟,很生气地站在桑枝上大声抗议。
       我家那小小鸟语林里,可能是几种野鸟受蒙骗后,将错就错定居下来。以我的高度近视眼,难以一一辨认它们,耳朵又没有足够的经验,凭叫声识别族谱。我仅认识一只热情好客的长尾巴喜鹊,每当我走近树下,就要大声寒暄。有时也许是它的妻子?反正它们长的都是夫妻相。还有一只小鹭鸶,刚学习捕猎,求功心切,从我的金鱼大缸里噙走一条鹤顶红,居然不道歉。其余诸君,从不自报家门,“但闻流水声,不见青山面”。它们高来高去,屋前白描的天,净是鸟翼的拖痕,不亦乐乎。
       父亲在世时,养好几对黄莺歌王,仿世界十大高音起名,它们论资排辈住在精雕皇宫、红漆木屋和简编小竹笼里。还有一架多格鸟橱,是育婴房兼托儿所。培养了几笼八哥、虎皮鹦鹉等杂家。专宠一头名贵红嘴大鹦鹉,会学父亲咳嗽,以假乱真使唤侄女,害得她每次都要跑到父亲跟前,才发现上当。那鹦鹉便很得意地伸出爪子和侄女握手言和,表示不好意思啦。父亲去世后,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家中冷清。鹦鹉不耐寂寞,尖喙嗑开脚环,出窗邀游,迷路到别人阳台去了。时逢高考在即,侄女为鹦鹉哭哭啼啼,无心读书吃饭。嫂子只好请我帮忙,幸亏小小鼓浪屿,鹦鹉的去处立刻水落石出。我求丈夫去说情,收容之人是丈夫的同学兼队友。且不说在花鸟市场上,一只这样驯熟的鹦鹉价值两千元以上,人家还有一个9岁的儿子,天上掉下一只会说话的大鸟来,正不知有多开心呢。于是便问有什么证据?鸟是没有户口更不会有身份证的。费了很多周折,鹦鹉终于回家。侄女也如愿考上了大学。
       父亲曾送我一对少年黄莺,说是血统高贵,唱腔必定不俗。谁知我耐心奉承并观言察色半年多,小两口只顾恩爱,金口难开。偶尔想起尽职责,也只是像麻雀那样叽喳两声敷衍。父亲指点我拆散小夫妻,置它们于咫尺天涯。果然,那公鸟每日绵绵诉说衷肠,高亢婉转,中人欲醉。于是祸从天降。有一天睡午觉,辗转不宁,好像空气中被抽掉了什么。忽然醒悟是太安静了,翻身查看,果然是小偷蹑进,把鸟提走。这是个雅偷,嫌我的竹笼不够品位,弃之门外。剩下形单影孑的母鸟,郁悒不欢,几天后,头一歪,香消玉殒。
       遂不再养鸟。
       要听鸟鸣,并非一定要制造离别失恋,乃至殉情惨案。我家四周那些户口齐全鸟丁兴旺的披毛家庭,不乏快乐的啁啾之声。清晨与黄昏,众树喧哗,天空布满各种花样翔树。白天里,不时有浅吟短唱如雨打窗;外出夜归,惊动树上的美梦,喁喁嘀咕,带着浓浓的睡意。
       出差到内陆,朋友陪我去洗头。电视里有个环保节目,提到人在都市里,再没有机会听到鸟鸣,云云。我顺口对朋友说,我在家起得很早,因为鸟太多了,一定要把我吵醒。洗头的小妹遂一脸同情:“瞧你住的地方多落后呀家贼难防
       住家是丈夫祖传的旧宅院,有许多隐秘的角落。如隔离层的四间地下室,阴暗的楼梯间,和一套套笨重得几乎从不移动的红木家具。这些地方向来是滋生老鼠和蟑螂的地方。多年以前我从国外引进的经验即是:所有食物都严密藏紧,垃圾桶加盖,尽量不把饼屑饭粒掉地上过夜。先断其粮草再专项整治,每年下不同的新药毒杀。由于我们住在二楼,比较容易肃清疆域。蟑螂与日俱减,几乎绝迹,偶尔留一两点黑屎,表示不屈不挠,遂招来更严厉打击。老鼠识相,见无利可图,立刻另择良屋而去。
       2000年,14级台风袭击厦门,鼓浪屿损失惨重。古树连根拔起,危房倒塌,海面上到处是浮鱼漂木。惊涛骇浪同样倒灌进所有下水道,原先的老鼠王国立刻摧毁,幸存者被逼上梁山。“越高越安全啊!”刻骨铭心的空前之灾,把一只惊魂甫定的小老鼠,从地下直赶到我们的二楼。也许它的外婆或老祖母,曾描述过我们家的地形,这个偷渡者不带地图册,竟轻车熟路地潜伏下来。
       先是发现塑料包装撕破,新鲜面包从中把馅掏空。接着发现柜子里的饼干破损不堪,小家伙并不是求果腹,而是每样都打开,浅尝辄止。很快染上我们家的习惯,饭后必水果伺候。有桃啃桃,有苹果嚼苹果,退而求之,西红柿也肯马虎将就。就是不学上厕所,尿骚屎臭烦人。有天晚上,我去蹲厕,眼睁睁看它顺着我的视线,一路睥睨阔步走去,扭腰摆臀,颇有大家风度呢。
       才没过多久,鼠少爷已如此肥硕刚健,说不定将论及婚嫁了。
       时机紧迫,我迅速开展剿灭行动。把居委会发放的鼠药分布在交通要道,果然一路洋洋洒洒,泼撒向楼梯间。于是举家合力搬移杂物,发现拌在药中的谷粒只剩空壳,原来被它当瓜子嗑光,然后消踪匿迹。又去药店买新科技产品,撒在它最迷恋的椰丝蛋糕上。好家伙,它竟然把蛋糕一点一点噬掉,药末却纹丝不动,我甚至怀疑它用了我的刮刀。再后来,它干脆连药带烤肉香喷喷饕餮得痛快淋漓,不见中毒也不见憔悴。
       晚餐时分,’听见它在隐秘掩体里,曜曜歌唱,“生活多么美好啊!”真真被它气死。
       除了更加彻底坚壁清野,我已丧失信心。
       乡下亲戚说,这是一只钱鼠,因此聪明绝顶,一般的鼠药只当是它的开胃点心罢了。外婆(是我自己的外婆。不过,鼠外婆一定也熟知这个故事。)曾经讲过一则漳州地区的民间传说:有一穷儒,手不释卷读书到深夜,见梁上两只黄鼠率一群白鼠追逐嬉戏,扰得不能静心,向老娘诉苦。老娘大惊,着人梁上搜索,果然掏出一对金锭和十来个银锞子。书生遂得以衣食无忧,完成学业,最后自然做官去了。
       我家的“伪钱鼠”是灰的,不金不银。在它作秀期间,并不见财源滚滚,甚至连正当稿费,也被屡屡拖欠。也许我应当买彩票试试?我本不相信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气,即使有不少大商场的摸彩单,我也懒得对奖过。
       对于我们的软弱无力,家鼠了如指掌,光天白日公然出来惹是生非。当它示威般从我们眼皮底下,踱进儿子的空房间时(儿子上京城求学去了),丈夫一跃而起,眼明手快把门锁上。然后拌好上等鼠药放进门内,就等饿昏了头的家鼠上钩。
       屈指数过一周有余,想那鼠盗若不被药死,当也渴得奄奄一息。开门进去,翻箱倒柜,生不见影死不见尸啊。终于发现墙上空调机的管道口,被刨开一条生路,宛然远走高飞矣。所谓“狗急跳墙”,鼠被逼急了,会长出翅膀吗?竟然飞檐走壁!
       因为鼠疫牵连,鼠族臭名昭著;鼠的模样委琐,鼠头獐目嘛;鼠的生活方式阴暗,栖身于垃圾堆和臭水沟;鼠的职业道德不良,以偷窃为生,连戏剧里《十五贯》的小偷都名叫娄阿鼠;唉,所谓鼠目寸光,鼠的祖先真没有先见之明,在生物进化的链条上,一失足成千古恨哪。几世纪来,人类殚精竭虑,无法将小小鼠辈赶尽杀绝。人类在灭绝大象和老虎时,可是不必花太长时间的。因为,象牙和虎皮虎骨多值钱哪。
       壮鼠一去不复返。有时怀旧来走动,亦偃旗息鼓不露痕迹。现在它大概已经儿孙满堂。它与我们斗智斗勇的惊险连续剧,正在下水道里热播哩。永不消逝的虫豸
       有人说宠物不能算动物。如此说来,人的寓所里还有一些卑微小生命,比如蟑螂和蚂蚁,算不算动物呢?
       蟑螂不算野生的,但我们却不能承认是家养的呀。老房子通常都会有无数的蟑螂夜间游走。我的外婆曾经利用小口玻璃瓶,内置香炸细鱼若干,引得蟑螂前仆后继跌入瓶中,次日活生生捏给鸡吃。鸡们扑食之际惊喜连连,屙蛋却屙得口吐白沫脖子梗僵双足痉挛,因为蛋太大了。暑夏里,成年的蟑螂穿上斯文长衫,飞来飞去广告招亲。外婆就说,暴风雨快来了。这时打死一只,等于消灭一窝呢。消灭蟑螂是全人类的共同心愿,动物保护协会是不干涉的。问题是无论采取什么手段,蟑螂的种族仍然野火烧不尽呀。前几年,居委会发给一种新药,据说对人体无害,只破坏蟑螂的免疫系统,尤其神奇的是能够在种群里迅速蔓延,类似人为的艾滋病。我家用了之后,果然蟑螂尸横遍地,连续几天,扫了一畚斗又一畚斗,从此几乎绝迹。现在每年5月我都要用一次药,再无死虫献身。偶尔看见一只仓皇路过,懒得理它。周围有不少老房子,住着孤独老人,我曾到其中一家去要水洗手,揭开木盖,看见缸底浅浅一圈水,缸壁却伏着密密麻麻几十只肥嘟嘟大蟑螂呢。
       蚂蚁对人伤害表面不大,而且据说红蚂蚁泡酒,还能治风湿病,是有人真的敢入喉。就算是良药,可当蚂蚁们不经许可,爬在面包等食物上,你不能不讨厌它们。六七十年代,白糖很珍贵的,按人定量供给,偏偏蚂蚁总能跟踪而来。舍不得连糖一起扔掉,就得不断晃动糖盒,驱赶它们。再把糖倒在一张白纸上,挑出那几个顽固不走的黑字抹掉,外婆家的食柜和饭桌的四只脚,都有特制的小瓷碗垫着,外圈盛了水,蚂蚁是不会泅渡的。一旦桌面发现蚁迹,绝对是瓷碗的水干了,于是再添水。不知是连续几年用了灭蚁药,还是现在白糖太便宜了,反正我们的食柜和调味盒附近,蚂蚁懒得再问津。只有在我的露台上,小小黑蚂蚁在花盆之间倏忽移动,好像很忙。想来是正当谋生,或是蚁群之间的宗族战争,不再为难它们了。
       家居是一座三十年代建成的老别墅,木质的门窗被风雨剥蚀出许多缝隙来,常有一些不请自来的短期房客,虽不付房租,但也不大惹是生非。
       有一对壁虎就栖身在我的结婚纪念照后边。白天它们在镜框后面做什么营生我们不管,尊重它们的隐私权。晚上,灯光明晃晃的,它们一前一后溜出来猎食,我亲眼见一只顾影自怜的蠢肥螟蛾,被壁虎蹑身咬住,“扑拉拉”地边挣扎边进了虎口。这只壁虎宁肯撑坏肚子,也不招呼爱侣分享,可见在家庭经济方面,实行的是AA制。也许它们和人类厮混得熟了,沾染了一点先锋意识嘛。过些日子,老两口不见了,出来一只怯生生的小壁虎。小家伙好奇,滑到我的电视机上左瞧右看,估计找不到开关吧?我拿起电蚊拍咄声猛赶,吓得它好几天不敢露面。周围草木太密,蚊子凶猛,家里只好装上纱窗。壁虎知道将要断炊,悄悄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夜灯亮时,总听见撞到纱窗上的声响不断,都是些趋光的蛾子、臭蝽和蚱蜢。不由自主多看几眼,希望见到老朋友攀附在窗纱外,大快朵颐之余,也打个招呼啊。
       过年清扫卫生,在顶楼的梯间发现一只臃肿黑蜘蛛,很狰狞地蹲在巨网之中。惊骇之极,不由得一笤帚拍下去,蜘蛛顿时魂消魄散。从碎裂的腹部冲锋陷阵般飞奔出千百只幼仔来。等我惊魂甫定,抓来一罐“必扑”,众小妖均逃得一千二净,半点蛛丝马迹也无。这些小东西刚出娘胎不但能跑能躲,还能自谋生路,都返回野外去安居乐业,楼梯间至今不再有悲剧重演。
       其他种族的温和小蜘蛛,常常在我的盆花之间玩高空织锦,被我屡屡坏其好事,屡教不改。另有蝴蝶、蜻蜓、玫瑰蚜和蜗牛,是我家露台上的域外游客。甚至黄蜂,逢到它心情不好,也曾叮肿儿子的嘴唇和我无辜的后颈。·这是因为我们需要到露台上纳凉,养花,喂金鱼,被认为侵犯到它们的疆域。有次我从园子里装了一盆腐殖土上来移栽,水灵灵的太阳花换上去几天根就没了,又换新株,依然无根。如此再三,以为是土壤太肥,把根沤烂了,遂把土倒出来拌旧土,才发现盆里睡了拇指长一只白白胖胖的蛴螬。东北诗人曲有源曾经把这种东西焙得焦黄,当美味佳肴请我喝酒,当时我是连看都不敢的。不知老曲懂不懂得这种取之不尽的花盆养殖法?想到它是好朋友的下酒莱,我便轻轻铲起它,扔到隔壁荒园里去。那里才是它呆的地方。
       隔壁一个偌大的花园荒了好几年,杂木花树藤蔓纠集,生生息息,繁衍了多少小生物,不得而知。如果许多年后,从灌木阴影里爬出一条小恐龙来,我也不奇怪,只要把恐龙蛋放进去就行。我丈夫希望是一只美丽的红狐狸,当我远行在外,会有俏皮的莲步移动,有香喷喷的红酥手,敲在他的电脑键盘上,打出“婴宁美眉在线”的字样……
       (可惜,有好事者研究结果,说“红酥手”并非女孩的纤纤玉手,而是江南一种点心的名称。真是大煞风景了。)
       鼓浪屿这样的孤悬小岛,自产的野物是从来没有过的。小鱼小虾很难修行成精,从前在海滨浴场游泳会碰到白海豚,它们大概和美人鱼没有亲戚关系。老祖母年代,曾有一头异想天开的鲁莽老虎,学哥伦布探险,从大陆^甲角的南太武山,横渡海峡,上了鼓浪屿岛,不幸被岛民堵在深巷里打死。这条逼仄的小巷因之十分有名,就叫虎巷。唉,假使那只老虎动点心思,拖延些时日,比方在游人如过江之鲫的国庆长假里,堂而皇之上岛,不知有多风光。仅是一张华南虎的玉照, 已悬赏到5万美金。
       人与动物做朋友的理论不但很难实践, 还有点可笑。鸟飞南北,鹿走鹿道,人铺路修 桥。文明发展到今天,人类才意识到要为濒 临灭绝的动物做点什么,怀着赎罪的心情。 但,首先要尊重自然,对造物怀有敬畏之心, 各守自己的疆界,互不侵犯。然后才是其他 的补救手段。
       正像美国普利策奖获得者纳塔莉·安 吉尔在她的《野兽之美》里所提示的那样: “人类之所以生存得如此美好,是因为地球 上还有许多鸟兽虫鱼始终伴随着我们。芸芸 众生自有其存在的理由和生命的秘密,同样 也有其兴衰的悲欢和灭绝的宿命。”
       2002/10/12
       责任编辑 空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