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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我的内蒙
作者:唐泽慧

《十月》 2002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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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行去
       穿越内蒙,跟一帮素不相识的人。
       偶然听见的一句话,甚至都不是说给我听的,竟让我作出这样的决定。接着就看见广告,在海报栏上远远地冲我招手。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巧合,理所当然,我得获得更多的信息。联系人竟是我所熟识的,电话一打就通,名额恰有剩余。事情进行的异常顺利,不由分说地推我向前,容不得我犹豫。
       三天之后,从北京出发,经太仆寺旗,浑善达克沙漠到锡林浩特,然后穿东乌珠穆沁草原,到外蒙边境,再到达来诺尔湖,由克旗,赤峰返回北京。行程四千多公里。
       我极度兴奋,旅行让我获得空前充分的理由从事两项充满激情的工作:幻想和购物。
       黑骏马,野天鹅,大青山,月亮湖,望不到头的草原,云朵般飘荡的羊群,高亢嘹亮的牧歌,牛粪燃起的袅袅炊烟……小说里的,散文里的,诗词里的,民歌里的,种种意象蜂拥而来,我由着它们在脑海里发酵。
       漫无目的地逛街常常令我自觉奢侈而心有不安,这次情形不同。手握长长的购物清单,目光明亮,步伐矫健,在窗明几净,流光溢彩的超市和商场之间穿梭,心情的愉悦不啻一次疗养。
       总之,截至出发前的那个上午,我、的心情好得要命,灿烂阳光照遍每个角落。如果不是多出来的那个下午,一定会灿烂到底。可是,就在我把所有的梦都做完,所有的东西都买齐之后——竟然还有一个下午,空空荡荡的一个下午。思维并不因此停滞下来,如同一架开足马达的机器,轰隆隆空转是不行的,于是我开始从根本上审视自己的决定。一张白纸盯着看上几分钟就能显出些眉眼来,而我是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审视一个冲动的决定,结果可想而知。
       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组织,是否合法?
       同行的是哪些人,是否可靠?
       旅行可能遇到哪些危险,如何与别人取得联系?
       我被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住了。不能相信,两天半的时间,我竟从未考虑这些基本问题,而它们确实存在!两天半的时间我都干了些什么?幻想和购物!前者自不待言,便是后者也不能理解为有多大现实意义的行为。那是关于如何避免高原阳光对皮肤的伤害,如何保持头发始终动感自然,以及如何在缺乏水果的情况下保证维生素的摄入量的。我惊异于自己的思维跨度之大:从华美的想象直接跃迁至感觉的末梢,而与现实密切相连的中坚部分竟是一片空白。两天半的时间,我既未想过核查这个组织也未与他们签订任何书面协议;同行的几个人素未谋面,毫无联系,只从组织者那里隐隐约约知道他们是A校或B校的学生,到底几个人,是男是女,一概不知。对于整个旅行我似乎只知道广告词上几句颇具文学色彩的描绘。如果这是一场骗局——哦,不。中介人我认识,他不会骗我。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被别人利用来骗我;组织者我见过,多有亲和力;可是骗子难道会在你面前摆酷?不过一千多块,不值得他们大动干戈;可谁说他们只是骗钱?这样的活动不是第一次,听说以前也组织过。可是焉知他们不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为什么偏要选择夜里出发,不就很值得怀疑吗?
       开了头就收不住尾——怀疑的破坏力是惊人的。我给了它空空荡荡的一个下午让它自由发挥,有什么不会被它弄得千疮百孔呢?很多疑虑事后看来显然是过于牵强和缺乏常识的,但对一个毫无旅行经验,冲动之下作出决定,一直处在狂热状态直到出发前的最后时刻才惊觉自己安全毫无保障的女孩来说,实在是真假难辨。
       一会儿觉得是在自己吓自己,一会儿又觉得这些危险确实存在;一会儿憎恶自己的神经质,一会儿又认定自己过于草率。我甚至求助于预感,可是天知道危险发生前的预感是个什么样子。不由地想到那些古老的安慰:总会过去的,倒霉的不会是我。可我又很清楚多少人就是这么想着倒霉的。说到底,我没有什么可以依凭的,不管前面是什么,都只能独自面对。不错,同去的还有本校的一个女同学。可是那个女同学本来不打算去,完全是受了我的鼓动才下定决心的。她的信心直接来源于我,就是说我的下面又坠了一个人,上面却无物可攀。种种疑虑将我弄的疲惫不堪,几乎决定放弃。我愿意相信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旅行,可就是没人能给我一句肯定的回答。我保留着选择的权利,可好像怎么选都不合适:不去,似觉荒唐;去,竟是冒险!没有谁逼迫我呀,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是在走一条被预设好的路。谁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笑?
       走向出发地时,我竟有一种孤注一掷地悲壮——并不好笑。
       车停在门口,下来一个自称是带队人的高个子,催我上车。我警觉地向车里看了看,已经有一男一女坐在里面,情侣模样。
       “你们能下来确认一下吗?”我非常严肃地说。
       “确认?确认什么?”两人正在听CD,一脸迷惑又略带不快地看着我。
       “我想我们应该核对一下身份。”我完全沉浸在自己创设的情景中,不惜用了一个他们看来更为奇怪的词。
       “什么事,你说吧。”男孩不大情愿地下了车。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X校。”
       “大几。?”
       “大一。”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次活动的?”
       “他们不是贴广告了吗?”
       “以前有没有参加过他们组织的活动?”
       “没有,这组织好像是新成立的。”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车上的女孩探出头来,手里拿着喜之郎果冻。
       “我问一下情况。”
       “我还以为查户口呢。”半开玩笑的口气。
       “你们才上大一,挺有勇气的。”
       “去内蒙还需要什么勇气吗?”
       我无言,我的心情不是这个有男友在身旁的女孩可以体会的。只是刹那间我感到她只是比我更长久的沉浸在幻想中罢了。完全有可能,她和我一起沉没;只是我独自一人始终清醒,而她坐在男友的一叶小舟上,自以为安全罢了。或许,这就叫幸福。
       苍茫夜色中,车子驶离了北京。没有人知道,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我经历了怎样的狂风暴雨。
       夜之花
       睁眼看时,窗外月华如霜。
       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们驶入京郊的山区,离草原却还远。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着。山并不高,密密麻麻长满了树,近处的沟壑里卧着几个小小村庄,不时传来几声狗叫。月光下,小村的睡态很美。上车的时候,北京华灯初上;而现在它已成为闪烁在身后遥远天际的喧嚣的幻景。
       车子在山路的缓坡停下,大家下车休息。扑面而来的寒气让我困意顿消,不由得惊异于眼前这水银世界了。月光因坦荡而放肆,没遮没拦地倾泻下来,漫过树林和山坡,村庄和田野……我都能感到它们微微地浮动。
       久不见这样澄明的月色,竟不能习惯。立在这夜的旷野,被月亮当头照着,一览无余的,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自问没有什么要隐瞒的,却为什么不能如这村庄一般安详,大地一样坦然呢?
       回到车上时,我不复能安然入睡了。带队者告诉我,只要扛得住困,我能看见月落。
       月落?我惊奇了。
       并非没有念过“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是时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之类的诗句,可它们从未唤醒过我关于月落的任何想象。在我的全部经验里,从来就只有天明时西天那一抹淡淡的月痕。倦怠的眼神,苍白的微笑,不抗争亦不分辩地寂然隐退。
       月怎样落?如日落一般吗?我决意看看。
       渐渐地驶入草原,两边的车窗里出现平缓的草甸和小片黄桦林,坑坑洼洼的小路在车前延伸:车灯照不了多远,小路像是被一截一截吐出来的。
       我觉得自己一直在盯着看,可还是说不出月亮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在车子前方。又大又圆的月亮,鲜美异常,如一枚黄澄澄的熟透了的果子,在枝头摇摇欲坠,待人采摘。“个儿大,味儿好,要买趁早。”我竟想起了《卖樱桃》的歌,许是饿了。
       车子在往正西方向走,月亮不偏不倚地出现在前方车窗的中央,坐在车上就可以直直地平视月亮,如同看电视一般。想来是习惯了举头望明月,这样的视角竟让我不安。是的,我不自信能这么轻易,这么长久地占有美。逃避似的闭上眼,睁眼看时,月亮依旧稳稳当当地挂在那儿——似乎她并不在意。可她多美啊!这是八月十四,不,八月十五凌晨的月亮,一年中最美的月亮。以一年为周期的话,三分之二的时间已经过去,那是她漫长的生长期。积攒了这么久的美就在今夜怒放,而我竟在茫茫草原上以这种方式目睹。
       深蓝色的夜幕中,一朵奇异的金色大花粲然绽放。
       无以复加的圆满,成熟到极致的浓艳,这样的月亮应与贵妃,与牡丹相配。
       我称她作夜之花。
       月亮的位置越来越低,光辉却一点也没有黯淡,似乎更明更亮了。我突然意识到她会以这种方式坠落;沉甸甸,明晃晃,光彩夺目地坠落。一如贵妃,在把一个女人的美发挥到极致后,生命断然终止。躲过岁月的磨损和摧残,永远是倾国倾城的回眸一笑;一如牡丹,在自己开得最盛的时候,整朵整朵随风落地,拒绝片片地枯萎凋零,永远是一枝红艳露凝香。
       终于不见了,夜之花。
       我愿作证:在这夜里,她曾怎样地粲然绽放,又以绽放的姿态,惊心动魄地坠落。
       高原集市
       锡林浩特,内蒙高原的第二大市,我们在那儿有一个下午的停留。到那儿的时候已是中午,经人推荐,我们决定去一家蒙古餐馆吃骆驼肉饼。想到那样的庞然大物竟要成为自己的盘中之餐,我有些不安。但与辘辘饥肠和好奇心相比,就顾不得许多了。
       这是一家典型的蒙古餐馆,迎面进去的墙上挂着成吉思汗的巨幅头像,占去大半个墙。坐定之后,我们要了四斤骆驼肉饼,两盆酸菜羊肉汤。十一个人,应该够了。第一盘饼端上来了,结结实实一大摞。老板说这是二十个,算一斤。我们登时傻了。这饼每个有碗口那么大,巴掌那么厚,两个就足以把我管饱,怎么算也不可能是一斤二十个。老板笑着解释说:我们这儿算的是干面粉。
       到底是蒙古人。
       骆驼肉的味道——实在难讲。这是我吃过的特征最不明显的肉了。没有猪肉的腥味儿,没有羊肉的臊味儿,甚至也没有牛肉的香味儿。不带一丝一毫的刺激性,温和得就像骆驼本身。当你想起“肉”这个词,嘴巴里出现一种模糊的,笼统的肉味——那就是骆驼肉了。
       饭后是自由活动时间,我打算四处走走。没转多久我就回来了,这城市有一股冒冒失失,随时准备拔地而起的劲头。
       没有小巷,没有大树,没有三三两两下棋啜茶的人,就像帐篷没有下定角。沿街的铺面打扮得很花哨,却多是气球、彩旗之类临时性的装饰。我注意到一家“咖啡网吧”,不知是用“咖啡”作网吧的名字,还是兼营咖啡的网吧。又见一家“超市量贩”,是用“超市”来强调“量贩”吗?还有“美容美发形象设计室”、“写真婚纱摄影楼”之类,这恨不能三头六臂身兼数职的做派,叫人疑心他们赶着天黑前收摊回家呢。
       坐在车上回首锡林浩特时,我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个高原集市,而我刚好赶上了。
       童年的星空
       车子在茫茫林海中穿行,渐渐地没入深浓的夜色。
       刚入十月就落了一场雪,道路泥泞,车子开得很慢。玩了一天,大家又累又困。扑棱棱从林间惊起的云雀和不时从车前窜过的野兔也不能使大家惊奇,东倒西歪地睡着了。司机师傅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就好像那也是一种睡眠。过分的安静让我忽视他们的存在,仿佛是独自在林中飘荡。
       轻轻地摇下玻璃,探出头去:啊,星星,满天的星星!多得叫人吃惊。密密麻麻,熙熙攘攘,赶集一般热闹,几乎可以听见它们的吵嚷声。宝石,钻石,碎银,眼睛……随你说。反正它们那么亮,一颗一颗都那么亮,亮得要跟我说话——我不由地伸出了手,认定这样的星空是会泄露点什么给我的。真的,若有一颗星星落在我的掌心,我一点也不会惊奇,我会伶伶俐俐地拿起来,轻轻巧巧地别到头发上——很漂亮的小发夹呢。
       童年的星空,歌谣里的星空,竟在今夜复活。
       弃我而去的童年,不可追溯的往事,竟或可以在这样的星空中惊鸿一瞥呢。
       小小庭院里,高大的苹果树开满芬芳的白色花朵,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郑重其事地把书包就挂在它的枝权上。树下是一条青石板的小路,一直铺到堂屋的门槛。同丝瓜蔓纠缠在一起的电线在堂屋的屋檐下结出一盏小小的电灯,昏黄的灯光刚好笼住奶奶和她。织女牛郎的传说被奶奶添添减减讲了若干遍,早已变成类似催眠曲的呢喃,让小女孩总也数不清天上的星星……
       啊,童年的星空,这么久,你还在看着那个女孩子吗?你怎么放心那个数星星的小女孩一个人走这么远?怎么忍心她一路摸索,跌跌撞撞?她的无所适从,她的躁动不安,她的种种欲念诸多变化,你都看见了吗?你是默认了,还是根本就已不再关心?
       海一样的天空,波光粼粼……
       野路
       行驶在东乌珠穆沁草原的时候,我惊异于草原深处的路。
       从没见过这样放肆的路,随心所欲地奔突开合,没有规矩可讲。与我所从来的那个城市很是不同。那里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繁杂而精确。每一个分支都有不容置疑的目的,每一处曲折都是妥协退让的结果,每一点交叉都藏了无数个心思。就像一架设计规则,运转正常的庞大机器,而这里的路显然未经驯化。它甚至不是由人铺设的——没有办法铺设。面对着空旷坦荡,无羁无绊的草原,谁也不知道路该从哪里起头,到哪里结束,这只能交由车轮和马蹄决定。
       路在这里分岔,指向两个不同的方向:一边是草原,另一边也是草原。在更远的地方,它们聚合了:仍然是草原。这纯粹是路的游戏,张开双臂把自己拥抱。
       好像是草原自己长出的一株巨大的藤蔓植物,贴着地表自由地生长,无拘无束地延伸。没有计划,没有目的,长成怎样便是怎样。拐个弯,打个结,全凭它自己高兴。
       或者,是一条任意流淌的河流,没有特定的方向,也许会路过村庄和城镇,也只是顺便而已,它只遵循自己的意志。
       走在这样的野路上,方向失去了意义。目之所及全都是草原。为什么不?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从草原走到草原。
       遥远的天鹅
       就在我们去达来诺尔湖看天鹅的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雪,气温骤降。第二天虽说出了太阳,可是仍然很冷。
       天空比平时更蓝——蓝得失了真,像加了蓝色滤镜拍出来的巨幅照片。积雪的山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近处红黄相间的桦树林相互映衬:完美的色彩和构图,只消举起相机“喀嚓”一声。大家却都没有这个心思:这么冷的天,怕是见不到天鹅了。说实话,我不甚在意——说窃喜也未尝不可——果真见不到天鹅的话倒是暗合了我的心意。
       是我不喜欢天鹅?
       一般说来,即使不耐烦小猫小狗的人,也会对鸟儿有一种天然的喜好。鸟儿与我们的生活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你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欣赏,它们已经翩然飞走;许久不见,你快要忘了,它们又在你的窗前唧唧喳喳叫唤起来。
       可是,可是天鹅不是一种普通的鸟啊!
       与生俱来的高贵,旁若无人的优雅,无与伦比的美丽以及对美丽的自珍自贵——那样的鸟儿似乎只合在传说里,伴着竖琴翩翩起舞……
       记得当时我一眼看到广告上“到达来诺尔湖看天鹅”这句话,心绪怎样一下子飞扬。可如今近了,我倒怯了。
       你以为叶公真的怕龙吗?他只是觉得那样一种天上的神物不该在他的生活里出现。
       终于进入湖区,众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张望。一片惊呼声中,我知道:天鹅还在。
       远远的湖面上,一片小小的白色斑点。
       车子停下来,大家打算徒步过去。众人的斥责声中,我换下橘黄色的灯心绒外套——说是怕惊了天鹅。不幸的是尽管我们一个个把自己弄得像只灰不溜秋的鸭子,好心的天鹅并未因此就对我们不屑一顾:刚走一小段,离得天鹅还很远的时候,它们就成群地飞起来,叫唤着迁到更远的湖面上去了。
       我们在湖边扎下帐篷,幻想着天鹅对我们熟悉一点后能让我们靠近——后来证明这确实是幻想。
       在达里湖的两天时间,天鹅对于我们始终是一片起起落落的白色斑点,而出人意料的是天鹅的叫声。
       要知道,在达里湖过冬的不是一只,不是一群,而是成群结队的天鹅。当它们此起彼伏地叫唤起来,那种盛况真不可以凭空想象。一声赶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你叫我嚷,互不相让,激烈得让我觉得它们必定是在进行一场争论——是什么问题?竟能引起天鹅的兴趣。
       傍晚的时候,一个人立在湖边的空地,天鹅的叫声分外真切,似乎就在耳边声声唤我。闭上眼,我几乎要相信有一只天鹅就立在我身后,我都可以感觉到它注视我的目光。只是,只是在我转身的刹那,天鹅倏忽远去——只在落日橙色的余晖里,留给我一个优美的背影……
       归于水
       每个事物都有它的常态和极致,极致的展现常常需要某种机缘。洗澡是返回北京以后的事,我却愿意把它算在旅行之内,作为结尾,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好。
       从承德返回北京的路上,精神的放松让积攒了几天的困倦和疲劳潮水般向我袭来,我亦不作挣扎地淹没其中,仅存的一点精力都用来策划如何在返京后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一点也没有打算否认:机缘的另一方面正是物质——我去的是一家相当不错的洗浴中,心。
       从内到外的乳白色装潢给人牛奶般纯粹的感受,正是我想要的。当我站在喷头下,任由浓密、流畅的水柱淋在身上,一寸一寸浸透肌肤的时候,洗澡的全部美妙乱花碎玉般向我抖落。
       如木棒般僵硬麻木的身体开始慢慢复苏。每一个细胞都张开了嘴,贪婪地吮吸着,正像一株春天的小苗。
       晶莹的水珠拂了一身还满,生香的何止肌肤……
       吸饱了水,活力又回到我身上,不由地轻轻舒展手臂,以拥抱的姿态在空中画圆——哈,伸个懒腰。
       我进到了浴池中——铺了一次性盆浴套的。很煞风景的一句话,可是没有基本的安全感谈何美感呢?
       被水淹没的那一刻,我明白奥菲利娅为什么选择溺水。为父亲?为哈姆雷特?都不是。她只是迷恋水那片刻的温存和抚慰。当水无声地漫过我的身体,将我变成宽缓平坦的河床,沉积的河沙迟缓而无限温柔地涌动,堆积平原和高地……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平静充溢了我的全身,就让我在这温暖的河流中顺水漂流吧。
       2001/10/18于北京
       责任编辑顾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