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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千字文]谣唱
作者:叶 舟

《十月》 2001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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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谣唱
       他们选择在一个深夜滚蛋了,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们在工地的几星灯火下,把肮脏的行李扔上车;他们还拿走了一只破旧的洗衣机、几杆笤帚、一根鸡毛掸子和十几双破鞋,幸灾乐祸地滚蛋了。我听见整个大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一群民工,来自积石山区的沟壑中。在漫长的夏天,他们和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作对,人们都说,他们是带着仇恨来的。现在,他们终于滚回老家了。
       我躲在窗帘后,仔细打量着他们狼狈万状的窘迫和仓皇。我发现对面楼上的窗户都打开了,人们怀着快意蔑视着他们。一个络腮胡子的司机抬起脚,在他们的屁股后驱赶着,嘴里骂着恶毒的下流话。他们东躲西藏地逃避着,眼光里伸出无数个钩子寻觅着什么?最后,他们又从一堆垃圾上搬出了一只稀罕的烤箱和一只废弃的煤气罐,夸张地抬上了那辆绿色的康明斯卡车。我记得那些垃圾是隔壁的王二家淘汰的,可他们却如获至宝。卡车上已经码起了一座高高的小山,在夏夜逶迤的风中,传来一丝恶劣的腐臭味儿,他们也许有几个月没洗自己的铺盖了。看到楼上的居民在观望,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了,他们朝着楼上开玩笑,说着一口难懂的方言,嘻嘻哈哈地打着手势,一点儿也没体会到城里人的鄙视与唾弃。他们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滚回自己那个干旱丛生的羊圈里了。
       可突然,他们停止了喧哗,站成一排,把头上的帽子抹下来,像在忏悔什么。
       谁都记得他们是春天时来的,那时候气温转变了,地上的灰尘含着水气在吹拂,鹅黄色的迎春花有情有意。在一个傍晚,他们被一个包工头雇来的大卡车领进了院子,像一群30年代的鬼子进了村。他们毁坏了花坛,在那里支起了帐篷;他们砍掉了几棵幼小的树,用于生火做饭;他们还在楼的一侧竖起了脚手架,准备在五层之上再加盖三层。冒着浓烟的水泥车开了进来;搅拌机的声音隆隆作响;数不清的砖头也占据了大院的每一处犄角旮旯,人们在忐忑中生活着,先前的秩序被完全打破了。春天以来,大院里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秘而不宣的痛苦,灰暗的眼珠子快要凸显出一枚炸弹的恐怖形状了。
       更有甚者,他们本来良好的作息时间被夏日的酷热给偷偷地篡改了,他们变得明目张胆肆意妄为了。在月光明亮的午夜,家家进入恬静的梦乡时,他们就会加大马力跳上楼顶,浇筑混凝土和砌砖;午夜的搅拌机之歌像一把锉刀在残忍地切割,搅拌棒的呜咽仿佛一支糟糕的坦克队伍兵败如山倒。月光被打扰了不算,人们咬牙切齿地盼望着天光大亮。那些日子,社区的几家门诊门庭若市,能够催人入眠的药物大量脱销。只有王二腼腆地说:“这要是在世界杯期间就好了,省得我时时揪心丢了一场比赛!
       这还不算什么,更让人愤怒的是那些像鼹鼠一般的民工们在深夜的谣唱。他们操练着粗糙的方言,不知所云地唱着一种西北的花儿,尖利刺耳的咆哮声像一辆永不疲倦的三菱重工的推土机在辗来。在沸腾的工地上,只要有一人亮开嗓子,其余的家伙们便纷纷传递起来。粗糙的歌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他们擤鼻涕、打饱嗝与放屁的粗蛮,他们糟蹋着民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开着色情玩笑,唱着男女最隐秘的故事,故意把尾声拖得绵绵不绝,好像要把一院子的居民给弄醒来。他们的罪恶目的昭然若揭。
       人们都说:他们是一群进村的鬼子,怀着对城市的恶毒仇恨来的。隔壁的王二反驳说:不,他们更像一群陈胜吴广,像一帮揭竿而起的起义军。
       可现在,他们总算要滚蛋了。这之前人们没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居然选择了一个夜晚要逃跑了,事情完全出乎人的预料。因为家家户户准备了足够的唾沫和污言秽语,现在竟然让人们把内心的秽物要搁在各自的身体里,这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就在这时,他们禁止了喧哗,排成一队,像在忏悔什么哪!
       是的,他们的一个伙伴,一个十几岁的娃娃回不去了。那个满头鬈发的小伙子是他们中间唱得最好的一位,可现在他死了。在夏天的酷热里,他一个人悄悄地跑到院子后面的黄河里洗澡,一个浪头好似裹尸布把他紧紧地纠缠住了。他的尸体早就运回了积石山的一座干旱的坟茔里了。他没见过那么大的水,他的家乡根本就没有水。在冬天时,他要背回三座大山上的积雪,才够一家人和几只羊羔来年的生计。
       他们沉默了足足有半小时的时间,就那样抹着鼻涕、眼泪地啜泣着。他们黝黑的背影在我的窗下漆黑一片,我对面楼上的灯光都感觉无聊地关闭了,大家一定感觉到了他们还有什么阴谋似的,好像有人会拿着砖头砸了自己的玻璃。可事实不这样,我的邻居们在很久之后都会满含歉意地原谅他们,像原谅自己的娇气与麻木那样。
       因为就在空洞地沉默了一会儿后,他们突然开始了大声谣唱。他们可能在祈祷这个夏天的逝去,也可能是思念起家乡,当然,更有可能在安慰一个脆弱的亡灵。那个告别的深夜,他们粗糙的歌词大意是——
       活着(么)是捎来了一匹布
       死了么,是拖走了一个梦……
       01/1/6
       沉浸
       他们是一群买荒的河南人,我老远就能听见他们用家乡话嬉戏的腔调。他们在夏日正午的时刻为了躲避毒辣辣的日光,像一帮企鹅似的麇庥在楼后的阴影里。
       此刻,他们封闭了各自的嘴巴,把秤砣和皮袋藏在板车上,随便拿一块收购来的纸箱板铺在地上,跷着双腿做的大梦,或者凑在一起掀纸牌。有时候,我还能看见他们盘坐的膝盖下散乱地堆着几张肮脏的毛票,那是他们赌博的资金。他们叫牌的声音极其夸张,沮丧和兴奋随时写在黑白不明的脸上。他们在等待西部特有的赤裸裸的日光西斜后,好继续他们游街串巷的吆喝。
       他们通常用高分贝的嗓门大喊大叫,似乎那样的喊叫带着魔法或磁性,能将各家各户的废铜烂铁吆喝出来,也能将废旧的报纸和易拉罐、碎玻璃什么的邀请出来。看得出来,他们在等待时机,有时候社区里的居民可能因为不能忍受这种刺耳的啸叫,就尽可能从家里搜出一些杂物,草草地打发了他们。居民们需要的是安静和午睡,而他们获得的是一些微薄的收入。
       他们摸准了城里人的规律,但他们的脸上脚散漫无比。
       其实,我要说的是一本书的故事。那一天,我刚刚路过他们乘凉的那个小集团时,不得不三绕三四躲地穿过去,他们的板车凌乱地摆在那儿,仿佛一座座礁石和暗堡似的。就在那一刻,我看见一个穿着70年代红线衣的小伙子躺在车上,正在随意地翻看着一本巴掌大的书,我的目光被烫了一下,凭直觉,我能笃定无疑地判断出那正是我苦苦寻了良久的东西。那是一本用红色的羊皮装订的小书,里面是道林纸印刷成的《新约》;我还能肯定它一定是这个买荒人从某个人家收购的,它在秤上的分量也不过才一两而已。
       我突然有了一种要占有它的念头,我的心里十拿九稳。是的,我要获得它。
       我的朋友王二去年赴印度求佛法,临行前,他将自己珍藏的几千册图书无偿地赠送给我。王二是一个前诗人,在80年代风起云涌的诗歌浪潮中着实领了几回风骚,也出过几本叫得响的诗集,其中一本还被选为什么类的经典。他的名字曾多次出现在北京大学谢冕教授选编的几本书中,并界定他开了某种先河。然而后来的事情发生了某些逆转,王二在和我一起去桑科草原,参加了六世贡唐仓活佛的传经法会后,忽然皈依了藏传佛教,还被灌了顶、赐了福。王二迅速丢弃了诗歌,青灯黄卷,不亦乐乎!
       他去印度求本源的想法也来得很突然,他说他愿意天天坐在桓河岸边,双耳闻听着佛号,供奉自己的内心。我是一俗人,理解不了他的美意,但我相信他有他的秘密途径。在这个人来人往的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根自己的拴马桩,只不过有些人还没找到罢了。王二走得很彻底,把什么东西都送人了。凭着多年的友情,我轻而易举得到了一大堆书籍。
       王二拿着一本绿色的羊皮书《旧约》叮嘱我说:它有一个兄弟,是红色封面的,我一直没找到它。你要有机会,你一定要让它们重逢。它现在是孤单的,也很寒冷哦。
       日光依旧,和王二走时没任何区别。我在正午的日光下看见那个头发狼籍、面呈菜黄色的小伙子恰巧拿着那本我梦寐以求的红色羊皮书,我心底里蓦地升起一股攫取的想望,我在那一瞬间可能立刻变成了一辆坦克,朝着他隆隆地开了过去。我汗漫滔滔地大谈了一番自己的要求;我还尽情表达了对他们这类买荒人的敬意与理解。果不其然,他很痛快的承认他是从一个死掉的大学教授家收来的废旧书报。他还批判了教授的不孝子女们。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同时,他对我保持着充分的警惕。
       我说:“我乐意花十倍的钱买这本书,你拿着也无济于事哦。你买这些书报类的废旧品一斤多少钱?”
       他对我说:“1斤才7毛,要是卖家洒些水,那我就赔定了。”
       我掏出30块钱塞给他,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去要拿。他果断地拨开我的胳膊,把书从脖颈里塞进自己的红线衣内,一下子躺在了板车里,闭一眼睛晒起了老阳儿。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耐心说服,可我的话都像拙劣的暗器被他的凌厉身手给挡了回来。他嘟哝着河南话,反复只说一个意思。他说:
       “不卖!我其实不缺那几个小钱。”
       我想他可能在待价而沽罢了,索性把口袋里所有的钞票掏出来给他。可他的姿势逐渐惹怒了我,他摇晃着腿,在日光下显出一副舒适与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想我快被激怒了。可我还克制住自己,满脸堆笑地谄媚了一番,谁知那家伙是一个水泼不进、针刺不透的无赖。我越发变成了一辆愤怒的重型坦克,我打定主意要摧毁他的卑鄙。我拿着一把毛票钻进了旁边一伙掀牌的买荒人中,我坐在纸箱板上,和那帮异乡人赌钱。我乐意输给他们,只要他们高兴了帮我游说一下那个红线衣的杂种。
       我果然输得很痛快,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们,他们纷纷指责那个不通人性的家伙,还嘲讽他作为一个买荒的可怜虫(他们自称是收破烂儿的),拿一本书装洋蒜。他们介绍说,那家伙的一个闺女是残疾,那家伙不到二十就生了两胎。在兰州这样的大城市里,不就是为了几个钱吗?我搀杂在他们中间,一起起哄和做思想工作。可那家伙居然还像一条壕沟一样横在我面前。
       我输完了口袋里的钱,气急败坏地离开了那帮恶劣的异乡人。
       我暗藏着起码的自尊,每天下班后骑自行车路过时,还能看见那家伙躺在板车上沉浸于阅读中的糟糕形象。我故意装作没看见,我想自己也许在放长线钓大鱼。其他一些赌博的买荒人看见我后都兴奋地给我打招呼,还拼命邀请我去给他们输些钱,他们觉得我的牌技臭不可闻,于是对我也充满了攫取的欲望。
       他们在日光下仿佛一辆辆蓄势待发的加农炮,炮口齐刷刷对准了我。
       一团乌云从新疆飘了过来,一连几天的阴雨天气。我再也没看见过他们了。我趴在桌子上往印度回一封信,我在回忆和王二的友谊。据说他在恒河边上的一切梦想都破灭了,不是在中国餐馆里刷碟子,就是在一定中医的门诊内装神弄鬼的,他说印度也有好几亿人哪,工作太难找啦。没事儿的时候,他就坐在街边的菩提树下抽烟,想念兰州的牛肉面和手抓羊肉。我在信里安慰他,可我的表达总是言不由衷。
       那个红线衣的家伙终于摸到了我家。
       他敲开门,嗫嚅着站在门口,把那本红色的羊皮书递到了我的眼前。他一笑,牙齿上带着浓重的烟垢。我接过来,准备给他钱,他拒绝了。他说:“按废品卖,那才几个钱哦, 我看你是真喜欢它。”我邀请他在沙发上坐一会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水渍,顽固地摇了摇头。我问他,真的能看懂书里的那些内容吗?
       他含蓄地回答说:“够好玩的了,上帝那老头真的想啥来啥呀?”
       我说:“是的。”
       红色和绿色封面的羊皮书终于在我的书架上热烈拥抱了。它们一定喜极而泣了。
       01/1/7
       “我有权保持沉默!”
       我对他的采访是在看守所进行的。
       我带着好几套特批的手续,才得以把他领到操场上来。
       这是郊外的秋天的一个下午,四周的高墙上密布着狰狞的铁丝网,岗楼上偶尔会闪现出武警战士的身影。天很高,从远方而来的风还会吹向更远的远方,他穿着号服,剃着一个发青的脑袋,像一根沉默的木桩戳在地上。我递给他一根烟,还为他喂了火,他贪婪地抽了几口,把烟雾全都压进了肺腔内,一点儿也没浪费。他的脸部表情异常淡漠,似乎我是有求于他。我安顿他坐在一架双杠下时,恰好天空中有一队大雁驰向南方,空旷的鸣叫在云彩下传之久远。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说我受报社的委派前来采访他。因为他很特殊。
       他似乎在那一瞬间愣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那是一种僵硬的自然,在秋阳慵懒的照耀下,他的身体里有一层阴影沉重地掠过。我说:“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
       他也无聊地说:“我知道你认识我,你是来算帐的。”
       他的家在兰州以西200公里远的永登境内,我是在这年的正月里第一次认识他的。他所在的村庄被国道312线劈成了两半,扼守在这一条繁忙的运输大通道上。就地取材的欲望就成了他们惟一发财致富的途径,他们想不到别的路数。黄河奔流下青藏高原,在这里掉头向东,直插兰州,永登就被抛在了河水西侧。那一片干旱丛生的土地盛产玫瑰,据说一斤玫瑰油在国际市场上的价格是上千美金,史书记载曰:苦水玫瑰甲天下,指的就是这个地区。我认识他的时候正好是农历正月,我的采访车从敦煌路经永登时遭遇了罕见的塞车现象,大概有上千辆汽车蜗居在北风呼啸、大雪弥漫的道路上。刚开始我还以为前方出现了车祸,可当我拿着相机跑到现场时,我才大吃一惊。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他像一只畸形的大鸟在公路上舞蹈着。
       他穿着一件黑色丝绸做成的大氅,胳膊下缀满了各种各样的羽毛,花里胡哨的色彩在他的身上堆积着。他的脖颈里挂着一串燃烧似的红辣椒,双颊上涂抹着锅底的油灰,乍一看像是在开封府里打坐的包公。他的头上插着孔雀的翎羽,在漫天的雪花中柔软地抖动着。他振振有辞地堵在两头的汽车前,念唱着一种可怕的咒语。
       他是一个光天化日之下的剪径之人,他伸手索要买路线。
       在他的身后,是整个村子里几百号人的声援队伍。他们敲着锣、抬着牛皮大鼓,在声嘶力竭地为他助威。他们苍茫的脸上写着骄傲与冷漠,一种绝不妥协的坚定布满了他们的浑身。在突然杀出来的这一支莫名其妙的大军中,他出乎意料地成了他们的头羊和领袖。
       他拿着一把蒲扇,在每一辆车头前扫来扫去的,似乎要把晦气和霉运一扫而空。他的肢体语言就像一只掉队的孤独的黑鹤,在宽阔的长街与雪花的衬托下发泄一些什么。只要有一辆车交上30块,他就会变戏法似的从空气中抽出一根红色的丝带,打一个吉祥结挂在车上。他仿佛是上苍派下来的使者,要为人们消灭禳难。
       没有一辆车能逃出他们布下的迷宫,我站在一个土坎上,亲眼看见一辆试图闯关的汽车瘫痪在那儿。令人恶心的事件发生了,那只舞蹈不断的黑鹤居然手拿一泡新鲜的大粪抹在了车上。这一招果然很灵验,其他的司机都纷纷纳贡,满脸堆笑。
       他神秘的舞蹈被我拍了照,还上了报纸的头版。后来,他又神秘地失踪了。
       我再递给他一支烟,看他饕餮的样子,我干脆把剩下的多半包都塞给他,他心满意足地揣在了兜里,对我表现出一种鄙夷和不在乎的神情。他盘腿坐在双杠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很懈怠地问我:“你一定有求于我,你提要求吧!”
       我说,我准备把他的罪行曝光。因为对他的执行不会太久了。
       他在神秘失踪后潜入了兰州。在漫长的夏天,他租借了一间民间,昼伏夜出地光顾一些居民的家里。他似乎真的是一只天空中的黑鹤,在午夜时分轻而易举地飞上了人家敞开的阳台。在人们酣睡的梦境中,他翻箱倒柜不亦乐乎。在好多社区内,一些午夜的不眠者笃定无疑地看见了一只神秘的飞鸟在楼群间徜徉飞翔的姿态。他们发誓自己看见的不是外星人,而是一只硕大无蓬的飞鸟,它和频发的盗窃案没有丝毫关系。
       他得到了一个优美的绰号:“飞天大盗”。
       可他终于失手了。他在钻进一家居民屋里后竟然喝掉了几瓶浇酒,他烂醉如泥了,在一个黎明的天光中,他束手就擒了。他在恍惚之中被押在了刺刀之下,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秋风寒凉,他坐在操场边的双杠下,摸索着脚上的镣铐,神色黯淡地说:“你信不信,只要取下这只铁链,我就能像天上的大雁那样自由地飞翔了,谁也阻挡不了我。我是人世上的一个例外,我的胳膊就是一对翅膀,我能飞!”
       我点了点头,我回答说我相信他。因为我的确看见过他飞翔的样子。
       可他突然泄气一般对我说:“你别想打听我内心中的秘密,我有权保持沉默,就让我带着自己的幻想死掉吧!”
       他压抑了很久的烟雾忽然从鼻孔里释放出来了,像一匹蓝色的妖魔袅袅而升。
       01/1/9
       责任编辑 顾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