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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我最痛恨的那种人
作者:罗望子

《十月》 2000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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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早该分手了。我们都在等待对方提出。我们都不愿做负心人。就我来讲,又找不出分手的理由。我想李明也是这个想法。不错,我们都厌烦了对方,但这种厌烦也好厌倦也好并非现在才有。我们已经好了五六个年头。我的孩子四岁。李明的孩子三岁。也就是说,生下孩子之前,我就和李明搭上了。我们之间没有过程。也没有契约。我们几乎一搭上就发现了对方的缺点和弱点。我们知道我们不可能去为此付出极端的情感,去毁掉两个家庭,去安上一个新家。我们不是没设想过,正因为设想到了新家庭的景况,我们望而却步了。现在我们在一起,就是对方放一个不雅的臭屁都感到新鲜有趣,就好像送奶的人来了,要是结了婚呢,结了婚光景就不一样了。
       我们是好朋友。现在是,过去是,将来也是。我们说好的。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也许你要这么问我。我会回答你的问题的。那就快说吧。我开始说了。你知道世界上什么最珍贵?是生命。是生命吗?不是,你一定会说,是情感。对我来讲,最珍贵的应该是李明的孩子会越长越像我。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李明,要是她的孩子越长越像我怎么办。李明说什么怎么办,我也倒想看看会怎么办。可见李明无动于衷,甚至还有点好奇心。李明正是这一点打动了我,打动着我。在我眼里,李明是不会衰老的。我经常恭维她是残花败柳里的金蔷薇。李明让我一夸就上火。我们呀,是一对打不散的怨家、三活宝。
       今天,我们的孩子被我痛打了一顿。陈真总是夸我从不打孩子,对孩子太惯了,这回她该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你猜她怎么说?打得好!她说,她高兴地搂着我,孩子在客厅的中央哭哭啼啼蒙上自己的双眼,而陈真的高兴劲儿夸张得似乎我送了她一份天大的礼物。我们结婚的时候只有一张钢丝床,我们没钱买家具,更别提买戒指了。我从来没有给陈真送过礼物。最奢侈的一次是在雨中,我们回家迟了,我出手给一家人买了快餐。还有一次在回乡的路上,我采了一朵路边的野花给陈真。陈真那个高兴激动呀,她高兴激动得一点都不像是装的。一个人可以装,而且能够装得很像那么回事儿,但是要一个人一辈子装下去是不可能的。或者说如果一个人一辈子装下去,也就不成其为装了。陈真图我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不是盏省油的灯。我总是想挑起事端,可陈真从来没有让我得逞。陈真总是能够让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面对陈真动人的肉体,我是那么疲软;可是在她身体不洁的时候,我常常来劲。彼时彼刻,陈真总是含情脉脉,秋波流转:你想怎的就怎的,只要你不嫌。只要我有那方面的暗示,那方面的情绪,陈真立马会放下手里的活儿来陪我,收拾好自己来抚慰我:我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也许因为陈真总是提供我行我素的良辰美景,我变得更加郁郁寡欢了。
       现在我得说说我为什么打孩子。我的孩子是个好孩子。我的孩子是个听话的孩子。尽管陈真经常说这个孩子该打,也只是说说而已。我的孩子是那么聪慧。如果我实在想找莫须有的罪名来恪守棒打出孝子的古训,那只能说明我嫉妒孩子的聪慧。有时候,我也听陈真诉苦,说孩子怎么怎么的不听话,我问孩子,他也不辩解,他承认,而且保证以后改正,你还要他怎么样呢。他总不能承诺一辈子不犯错误吧?当然,孩子总是作出这样的承诺,但我从不把他的承诺当回事。我们都在错误的经历里长大。我不能因为他又错了就抓住了把柄,那就像一个人抓住自己的头发试图离开地球,更为关键的是,我从未看到孩子怎么怎么不听话。所以我怀疑陈真是在诳我。不过因为孩子总是承认,我又不能抓到陈真诳我的把柄:前面说了,我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陈真为什么要诳我?她希望我打孩子吗,打我们的亲身骨肉吗?也许她见我活得不轻松,希望我在孩子身上逞一时之勇,出口鸟气,摆出做父亲的架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更不能上她的当了。当然这仅仅是假设。我不相信陈真会诳我。我最痛恨那种疑神疑鬼的男人。
       但是今天的情况有所不同。今天我从李明那里回家。我回家时天已向晚。陈真正在收拾晚餐。我说我吃过了。陈真似乎没听见。我又说了一遍:我吃过了。哦,陈真说,那就再吃点。要不,晚上我给你做点汤圆儿。陈真知道我爱吃汤圆儿。你要撑死我呀。那我们吃了,陈真说罢,举起筷子,向我飞来媚眼,脸上却挂着歉意。事实上我是想她问我:你在哪吃的?她没问。我知道她不会问。我是个规矩的男人,在陈真眼里,我的所做所为都是对的,都有道理。我是个规矩的男人,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早出晚归。我经常在李明那里过夜。有时候,我就在李明身上给陈真挂电话。我一边挂电话,一边用劲。起先,李明还大气不敢出,我就调整一个刁钻的角度,或者在李明多肉的部位挠上一把。李明吃不消了,她咬着自己殷红的嘴唇,于是从她嘴里吐出的音响就像是哽咽,此时我就胳肢她,我的目的很明确:我要李明叫,叫得让陈真听见。陈真听见了,我确信。我挂了,陈真总是这么说。祝你玩得开心,陈真总是这么加上一句。久而久之,李明也就变得无所谓了。也许让自己的声音(经由我的拨弄)经由电流的传播送到陈真那里能增加快感,李明现在一见我打电话,她就情不自禁地叫。有一回我打电话,李明又照例叫,叫得我都耳鸣了,我说,她要和你说话。李明吓住了。我一再把话筒给她,她就是不敢接,我说你真不接?真不接我就抽身而出了,李明就怕我来这一遭。她接过电话,一惊一乍。其实不是陈真,我刚刚把电话打到远在镇江的张波,张波问我是谁,我就顺手把电话给了李明,没想到李明一惊一乍,嗯了几下后又把电话扔给了我,我说:张波我想你。张波冷冷地说:我也想你,亲爱的,你悠着点儿吧。放下电话我问李明,张波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李明一个劲地笑,她笑得躲不过了,就把头埋到被子里,露出光亮的屁股。
       我说过,今天的情况有点不同。今天我们没打电话,也没做那事。今天我们都是有备而来。那种游戏已经没有一点游戏的味道了。往常我们一见面总要亲上一通,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场。也有几次,我们起先不想做,临别时又不由自主地做了,好像不那样一下会亏了自个儿。不过今天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们该分手了。这不应该是一件痛苦的事。对我们双方来讲,人生的路都还很长很长很很的长。我们还很年轻,世界上还有许多精彩瞬间等着我们去享受,世界上还有许多男人女人等着我们去抚爱。分手应该是我们的起点,是我们起锚的标志,出发的象征。当然,我们不会挥手,不会告别,不会依依不舍。对双方都是愉快的事,决定了我们不会那么庸俗,那么从哪里入手呢?我提议去吃一顿西餐,李明不同意。李明知道不同意会让我高兴。我已经厌倦了女人的附和。我就像一个始终郁郁寡欢的国王。
       那么我们玩算24?李明摇摇头。搞个聚会,一起去吃米线?李明不动声色。那就干坐在这,谈谈单位的事吧。李明说我最烦单位的事了,尽是些鸡肚鸭肠。那怎么办,我说,我们去逛街吧,我给你买件衣服,当然以我现在的财力,只能逛曙光中路。李明不屑地撇撇嘴,说你怎么越想越俗呀。我没辙了。我不知道下一步我们怎么走。好像除了那件事,我们真的无事可做了。李明跳下床来。折叠了一番铺盖,又跳上去。这间房里面就一张床。连一把椅子也没有,我们陆续带来的东西都陆续放在地上,连电话有时候都让我们从床上挪到地上。墙是那种白石灰墙,已经风化、干坼,爬出许多不应有的颜色。当然我们不在乎,我们觉得这样更有生活气息,那种与喧嚣的时代隔绝的气息:静寂,芜杂,无人问津:唯有公共汽车驶过隔岸的公路时,我们的窗户纸会被微微震颤。除了李明偶尔来迟,或者有人拨错了号,我们的电话很少响过。有时候我们望着这架沉默的红色电话,有些愤愤然。于是我就想出个主意,给我仅有的一两个朋友打传呼。朋友的电话回过来时,我总是把李明推上前,李明忸怩一下,接过电话扑闪着大眼睛:没有呀,我们没呼呀!我可以听到朋友的沮丧,但他们碍于对方的娇滴滴,总是克制着火气放下话筒,我就不行,这个时候我就搂着我的李明大笑一场。
       窗户由一张张生活时报粘糊着,彩色,但已经不新鲜,已经发黄,它记录着我和李明在此度过的岁月。报纸横贴着,于是报上的刘德华有点做贼心虚,而袁咏仪就好像在脱裤子:这是李明的感受。刚才你说搞个聚会?李明拱着手问我。我说是呀,聚一聚。那我有个主意,她望着我,我等着她说下去:我们为什么不把陈真请过来坐坐呢。李明说完,把头偏过去,似乎不忍心看我的脸色。我是有些惊讶,我和李明的关系陈真并不知情。我并不是不敢告诉她,而是怕她一时半刻接受不了,因为我爱她,我不愿伤害她。其实我与她一起的每时每刻,都想找机会告诉她。我不想隐瞒什么,尤其是在情感方面。我最痛恨那种人,犯了事又不愿承认,遮遮掩掩,虚与委蛇,把自己搞得很萎琐。我想告诉陈真,我爱她,虽然我和李明经常在一起,但我不会离开她去娶李明:我和李明都没这个意思。也许陈真会问我,这么大张旗鼓大鸣大放,是不是想她激流勇退,那么我也会告诉她,我只是想表白一下我的心迹我的至诚。也许陈真会问,李明不想和你结婚,是不是在玩你呢,那么我就告诉她,我们是两厢情愿。可能陈真还会问:如果说你们是性爱至上主义者,可你和我一起时也是那么狂热呀!那么我会说,性爱至上主义者并不排他,尽管我称不上性爱至上者,因为我除了陈真,就是李明,除了李明我没有杨明张明,而远在镇江的张波又鞭长莫及,张波的丈夫看得也紧,张波自己对我的态度又是那么暧昧,所以在张波身上我一次也没有得手,我也就不存那份奢望了。
       行呵李明,我说,就请你打个电话吧。那可不行,李明说,要请你请,也只有你能够请得动。那你给我挂上吧。这回李明没再忸怩。"喂,"李明笑眯眯的对着话筒,"盲音。"她朝我看看,甩甩头上的马尾,"喂,你好,我找陈真,"忽然李明打住了,好像鱼刺卡住了喉管儿,我则是从她的表情上捉摸到的:她的脸由红润而阴沉:李明僵住了。她又朝我看了看,头离开了话筒,好像是在问我还接不接。我朝李明挥挥手。"那么你是谁?"李明问完,不等对方回答就挂上了。
       "你挂错了。"我面无表情强自镇定。我已经猜到,对方是个男人。我寄希望于李明挂错了,可是李明矢口否认。我知道李明不会错,李明对我家的电话烂熟于心。唯一的办法是李明再打一次。"我打,你来接。"李明生气了。她应该感到委屈,也许是有些嫉妒,而我已没有知觉,无论是对李明,还是对陈真,抑或是对世上所有的女人,我没有任何知觉了。我知道男人和女人是怎么回事了,怎么回事?不就是那么回事吗?我接过话筒,但这回真的盲音了。
       我的脸绷着。我不想让李明知道我现在想什么,李明盯着我哩。我的心里涌起一阵快意。现在我对陈真没有歉疚感了,这个男人的到来也让陈真潜藏的由来已久的不公平感化为乌有。现在我不欠陈真什么了。但是我不能表露出来:李明盯着我哩。一旦李明捕捉到我脸上的快意,要么会认为这是我的自嘲,要么会认为我是一个变态的人:我会吓住她的。总的来说,陈真身上的事件,忽然让我与李明分手的念头变得不可靠了:我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和她分手?我们已经度过这么些年,再一起度过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幸好我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表露。要不然真的不好收场。当然李明不知道我短暂的心理流程,不知道我的情绪好到了极点,我甚至打算和李明住上一宿,做爱吗?当然。
       "算了,"李明在我旁边伸了个懒腰,她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今天算了,你就住这吧。"李明给我作出了决定,让我怦然心动:她摸到了我的心思?那可不行。"我得走了。"我说道,装着若无其事。"你现在就走吗?"李明扑闪着大眼睛,我知道她的意思:你现在走是时候吗?你要搁下我一个人?你想捉奸拿双?你太萎琐了吧!你不是一直很高大很与人为善的吗?总之李明的话言之中语意丰富,内涵多样。那么我就该坐在这,坐在李明这里什么也不干,就像一只受困的兔子?困兽犹斗嘛。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我提出了一个折衷方案。李明开始换衣服。李明换了情感的那种。李明总希望在她身上发生点儿什么,抢劫也好强奸也好,只有我知道,她这是在抗议我的离开,她能和我一起走,不过为了表示她的顺从,她是一个好女子,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小家碧玉,当然你从她的一身短打丝毫也看不出这些品质。不过李明今晚还算利索,也就花了四十分钟。她穿出种种套装,做出种种姿势让我欣赏品尝,好像我是一个时装设计师,又好比她是一顿可餐的秀色。
       我们站在路牙子上等车。李明说,打的吧。那就打的。打的一般都由李明提出:她有钱。没钱我们是潇洒不起来的。李明有钱,主要是她家里有钱且她家里又管不住她。李明独往独来。这些都是我们能够在一起的条件,这样在李明面前我也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我是那么灿烂的本色,而李明喜欢本色的男人。李明不喜欢男人惯她,附和她。李明也撒娇,但是她撒娇你不要捧她,你捧她就等于哄她,哄她就等于骗她。这也是李明多年来找不着男人最后却找了我这么个有妇之夫的原因。
       的车不断地从我们面前穿梭而过。没有一辆停下来,里面都坐上了人。我不知道这些人上哪里,虽然我们在等车,我们同样不知道要去哪。这个城市没有什么好玩的,除非你想打炮,而那又是一件又费力气又破财的活儿。说不定你还会染上一身瘟病。的车越来越多,一辆接一辆,我都快站不住了。我的手也举酥了。"丫挺的,"我突然骂了这么一句,冲着李明,"都是你要打的,你打吧。"李明赶紧哈下腰勾住我,似乎我真的要倒下来。"我来吧。"李明把我推到一根电线杆子下面,好像为我找到了一把椅子。昏黄的路灯下,她对我嫣然一笑,露出洁白细腻的牙齿,让我怦然心动。李明重新站到路牙子上,举起她的纤纤素手。还真怪,马上有一辆车滑过来了。的车缓缓地停下来,李明又对我嫣然一笑,招招手,我也来了精神。随即车窗也摇下来:"李明,是你们!"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我们遇到了熟人。具体地说,是李明的熟人。我可不认识他,我对李明的交往从不干涉,更不过问,有时候她说到谁谁谁的事,我都要显出不耐烦。但是眼前的这一张手之后的脸并不见厌,他露出天真的笑容,看看李明又看看我:"上来吧!"他说,他看看李明又看看我,重点盯在我的脸上,因为李明今天晚上又一次僵住了,面对这辆车和车上的这个人李明无所适从。她的脸上甚至现出慌张,这些都是令我高兴的景象,当然也令我不安:她为什么慌张,难道她到现在还不了解我这个人?如果李明和这个孩子气的男人好过睡过要死要活过,我一点也不奇怪也不生气也不嫉妒:他还是个孩子嘛。
       我快捷地走过去为李明拉开了车门。我让他们坐在一起,而我则绕过车头坐到前排。大家都不作声,我们就在车里坐了那么片刻。我不知道李明怎么了。李明不像李明了。她不吭声。不知道她是想在这个孩子面前表现淑女还是表现成熟,也可能她是做给我看的,那么李明本色的一面究竟什么样。我终于明白,我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接近过李明,虽然她就坐在我的身后,却像是别人的女友。时间在静寂中流逝着,最终是司机解了围:你们究竟要去哪。你就这么开下去吧。我正在琢磨着,没承想那个孩子叫起来。那就开下去吧。"喂,"李明不得不在后面拍拍我的肩头,"你不是赶着要回去吗?"这不太妙:李明的动作和李明的言语既泄露了我们的关系,也泄露了我目前的处境。可能她是有意为之。我并不想上火。她还是个孩子。我继续霸着她恐怕对谁都不好。但是我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那样就显得有些负气了。我真的希望是他们两个呆在一起。也许他们会重续情缘。但是我也不能开口询问,我以前不会这么做,现在更不会了,我不想表现得很在意,事实上我就不在意。这使我有些坐立不安,我的两条腿不安地蠕动着,以至司机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很好!"我对着前方的灯火说,我相信后面的一对孩子也听见了。我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失态的人最终丢的是自己的脸。一切都很好,我为什么还会失态?
       这时李明让司机停车,李明说:"小郭,你坐到前面去吧。"成!"小郭应声说道,"本来我就想调过去,没好意思开口。"这孩子真不错,就是话多了点。李明又推推我,"嗳,你坐过来。"我没动。我本来就不想动。"这样挺好。"我说着,朝司机一笑,我在争取司机的支持,这一点使我显得更装模作样的了。"小郭,你去!"李明命令道,她又拍拍我的肩,"你呀,别像个孩子!"她这么一说,如果我起来换座,就更像个孩子离不开娘了。该死的司机并不领我的情,他和他们抱成一团,也要我换,小郭已经打开了车门,往外拉我了,他拉了一拉,可能是考虑到太过分,又住了手。我只能下来,坐到后面。现在的情形是:李明的屁股慢慢地移到左边,我坐在她的右边,李明刚刚坐的地方,小郭也已经在前排坐好,我正要拉上车门。车窗外现在一个女子的脸,女子闪望了我一眼,就去敲小郭的窗子:小郭,小郭,捎我一段路,行不行?事实上,她并没有等待小郭同意,就拉开我右边的车门,挤着扌鲁着坐进来。"开车,"新来的女子对司机说,"你就这么开下去。"说完,她对我嫣然一笑,同样露出洁白的牙齿。
       现在,我曲着双腿,坐在后排中间。李明轻轻地碰碰我。我理解她的意思:对不起。是的,要不是李明叫停车,就不会有这样的变故。当然也可以这么理解:要不是她让停车,我就不会有这样的艳福。李明见我没动静,又碰了碰我,力度加大,捏到了我的一些皮肉:这下子你开心了吧,是不是,是不是。我的手顺势放到李明的腿上。我总不能一点不表示吧。可是我刚一放上去,就让李明推开了。她轻轻地,让人不易觉察地。于是我又放上去。我喜欢李明这样。李明不会生气的。李明是我的。我是你的,每次做爱做到紧要关口,李明都会这么说。可李明又打掉了我的手。只听见轻轻的"叭"的一响。听起来像是在拍蚊子。我右边的女子笑起来。"我想抽支烟。"她说。我说对不起,我最怕烟了。那好,她说,那我就不抽。"你还是抽吧。"李明从我脑后对着新来的女子说,"你别听他的,他自己就是个烟鬼!" 女子愣了愣,向我转过脸来,好像要证实什么。不过她很快就觉得不妥:算了,我还是不抽吧。"你抽!"李明说,"你必须抽!""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抽了。"女子还是没有生气,"我是得戒了,我一抽就咳。"她停了停又说,"不是当时咳,而是夜里咳,我能一咳就咳到天亮。""我是去年开始抽的。很快就上了瘾。小郭知道。小郭,我抽烟还有你一份功劳哩。他们总是成包成包地给我烟。不过我能辨出真假。有一种烟,一抽就晕,后来我再不要他们的烟了。我自己买。我喜欢国产烟。嘿嘿,他们都说我不像个女人。小郭知道。在那个地方,小郭知道,谁不抽谁就得挨罚。不过我好久没去那里了,小郭你还去吗。我现在有了份工作。好工作,就是老板有些色迷迷的。不过我能保护自己,小郭知道。那老板也太不是个事,我工作的两个月来,他已经换了三个小秘。一个赛一个。他说我要是不答应他,他还会换下去。我不怕他,小郭知道,我等着他炒我。"我们静心地听着她的唠叨。我希望她就这么一直说下去,就像这辆的车一样一直开下去。但是我们却挤成一团,好像的车的空间突然变小了一样。接着我们听见车轮与地面磨擦出来的刺耳又冲牙的怪叫。司机低低地骂了一句。的车停下来了。新来的女子压在我身上,我则压在李明身上,只有前面的小郭孤苦无依,他索性靠在车门内侧。我不敢贸然动弹,谁知那个女子也不动弹。她在等我,李明也在等我?事实是李明叫唤起来:"喂,喂,你有完没完?你要么抽烟,要么下去。"我捏捏李明丰满的屁股,李明却疯了似的把我一推,我不知自己怎么的,就给了李明一巴掌,我想这一掌足以打得她眼冒金星了。我是头一次打李明。我不高兴不开心的时候,李明总是叫我打她。我总是下不了手,最终只能选择疯狂的做爱。可是现在我打了她,我把她推到一边,我拉开车门,我站到马路中央,举起我的手。接着,我又听到一辆的车的怪叫,如同夜间的林枭。我不待司机清醒过来就拉开车门钻进去。钻进去,我摇上车窗,对着另一辆的车里的李明笑笑,我看见李明花容失色,我明白李明仍然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听见李明怪叫像夜枭:臭男人,臭德性,我恨你!这是李明第一次骂我。
       我闭上了眼睛,睁开时已经到了家。就像小说里所描写的那样: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陈真叫我吃饭,孩子给我筷子。我不吃,孩子说:"你必须吃!要么你吃,要么你离开。"现在,你总算知道我打孩子的原因了吧:他逼我吃。不想吃被逼着吃,想吃而没有得吃,都是我忍受不了的事。我的手很重这我知道,我打孩子的时候,陈真就在一旁吃饭吃得津津有味,她竟然赖着屁股大口大口地吃下了一盘又一盘的美味佳肴。打完孩子,陈真也吃完了,孩子挂着晶莹的泪珠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地睡着了,好像他比我这个动手的人还累。我问陈真:"你呀,你怎么也不拉住我。"你知道陈真怎么说?
       "我拉得住吗?我还不知道你的德性:你那个样儿,就像是在揍你自己。"
       1999,5,19 10∶20于海安
       责任编辑 顾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