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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新干线]心比蜜甜
作者:刘建东

《十月》 2000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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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你舅舅。"说这话的是我的师傅杨格尔。她这句话如果不把我吓一跳那才算怪事,事实是我让我的眼镜表达了我的心情,它从我的鼻梁上鱼跃而下,在我面前的辣椒盘里打了一个滚,然后红着脸羞涩地看着我。师傅杨格尔替我拿起眼镜,她没想到我会有如此热烈的反应,她用纸巾帮我擦干净,并亲手把眼镜戴到了我的耳朵上。就是从那时起,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我的眼睛里像是吃了辣椒,眼泪就跟被鞭子赶着一样向外涌,它们翻越睫毛的动作比任何一个跨栏运动员都出色。我的表现不仅令我自己大吃一惊,同时也吓坏了我的师傅杨格尔,她花容失色,惊呼道:"是不是你舅舅死了,我一提到他勾起了你的伤心?"我说:"我舅舅的身体赛过一头西班牙牛。"我知道我的眼泪跟伤心没任何关系,我的眼睛只是感到了辣才流下莫名其妙的眼泪。为了缓解一下师傅的紧张情绪,我摘下了眼镜,向她证实道,这都是因为辣椒的缘故,跟其他没有任何瓜葛。一摘下眼镜,我的眼睛就变得十分干涩,我说:"怎么样,我的眼神是不是还是那么沧桑?"在我们的时代,眼神的沧桑感是一个成熟男人的标志,这就跟一只母鸡撅撅屁股是它要下蛋的标志一样,它们都是一种标志,没有什么质的区别。我师傅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其实我看不清她的手,我只是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肥皂味才知道在我眼前的阴影是她的手。我们是化工一厂的工人,制造肥皂是我们的工作。杨格尔问我能不能看清她的手。我给了她否定的答复。她让我重新戴上眼镜,可是我毫无办法地又开始流眼泪。她无计可施,只好叫来了服务小姐,她说:"加一道菜,噢,不是,是加一个眼镜,要1500度的。"对,我们当时是在饭店中,饭店中既然可以给男人提供小姐,当然也可以给近视患者提供任何一种度数的玻璃眼镜。不一会儿,杨格尔替我要的眼镜就上来了,它比上一道清蒸基围虾还快。我迅速戴上了这副新眼镜,它还是热的,暖融融地抚摸着我的皮肤。但是光有温暖是远远不够的,我的眼泪仍旧是不依不饶。我师傅很生气,她气鼓鼓地指责服务小姐:"你们是不是都把眼镜在辣椒锅里煮一遍才摆上柜台?"服务小姐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所以就不停地给我们上眼镜。我一连试了七七四十九副都无济于事,眼泪是照流不误。我看着浑身上下挂满眼镜的服务小姐,向她投去了敬佩而失望的目光,我对杨格尔说:"师傅,我的眼睛一看到镜片就辣,好像他们的眼镜并没有在辣椒里煮过,好像是,是我的眼泪跟镜片之间有了一种默契,镜片好像是磁铁,而我的泪水像是铁屑一样,它当然要拼命奔向磁铁了。"杨格尔忧心忡忡地问:"那你以后就得天天流眼泪了?"我说:"我不知道。"杨格尔说:"那多没劲,别人还以为你是替火葬场干活的呢。"好在我们是在饭店中,我叫服务小姐拿了厚厚的一摞纸巾,放到我面前,于是我就一面喝酒一面和师傅聊天一面用纸巾擦眼泪。杨格尔习惯的是我干燥的面孔,所以对我湿乎乎的脸很不适应,她皱着眉头,"你能不能把眼镜摘下来和我说话?我受不了,我以为你是在为我哀悼呢。"我无奈地说:"可是我没有眼镜就等于是个瞎子。"杨格尔气恼地挥挥手,"算了算了,你还是戴着它吧。"实际上这一点点小麻烦对师傅来说算不了什么,她在想像着如何去博得我舅舅的欢心,所以她很快就适应了我泪痕斑斑的脸,所以她喝的酒就比我还多,所以透过湿漉漉的眼镜我看到我的师傅的脸颊是红的,是那种被水泡过的红色,很饱满也很性感。脸颊涂满红色的女人是出类拔萃的女人,就像是王菲,我想。虽然那英和王菲一起唱过《相约1998》,但是那英脸上的粉没有王菲的红,所以她没有王菲那么火,那么红。我想我是被杨格尔脸上的那一团红色吸引了,于是我伸出手,我伸出去的是我的右手。我的左手根本没有空闲,它在不停地用纸巾为我擦着脸上的泪水,我的脚下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白色纸巾,我的脚踩在上面,就跟踩在深秋的落叶上一样。我的右手触到了师傅的左脸颊,那上面并不是光滑的,而有一种挺柔软的沙质。我说:"师傅,你有唱歌的潜质,我觉得你要唱歌准比王菲要红百倍,因为你的脸比她的要红百倍。"等我的手拿回来后,我看到我的右手上红彤彤的,我用我的红彤彤的手去拿酒杯,那个透明的玻璃高脚杯也迅速成了红色的了。我说:"师傅,你真是好看,可是你为什么要喜欢我的舅舅呢,他比我要老二十岁呢。"那时候我的师傅双手支颐,眼波流转,她听到我的问话就把双手拿下来,她问我:"你以什么作为标准来证明你比你舅舅年轻呢?"这是个十分尖锐的问题,我说:"我我我……"实际上我说不出什么来,我挣的钱没有舅舅多,我的地位没有舅舅过人,我的胆识也没有舅舅高,而且现在又不是可以用年龄蒙混过关的时代,所以我回答不上来这个尖锐的问题。值得庆幸的是红色的迅速蔓延,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占领了我和师傅的所有裸露的皮肤,并且扩张到了椅子、桌子、盘子、酒杯、筷子等等我们面前一切裸露的东西。饭店中人声鼎沸,颜色也鼎沸,只有保持着我们的红色,除了我们的衣服以及我不停扔下的纸巾。连我的眼泪都是那么逼真的红色,所以我的尴尬极容易隐藏。
       我的眼泪是流给我师傅那句话的,就是那句"我喜欢你舅舅"。我确信不疑,因为我是爱着杨格尔的。我可以用实例来证明我对师傅的爱情,比如,我们的厂长兼车间主任魏某某(因为厂里只剩下一车间,所以只需要一个领导就可以了)有一个爱摸女职工屁股的爱好。我想,作为一个领导在工作劳累的间隙摸摸女职工的屁股是无可厚非的,这样既可以缓解一下厂长紧张的工作情绪又可以使他的精神得到愉悦,这样对他更好地领导我们向前进是大有裨益的。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种危机感,我们怕自己下岗。本来我们化工一厂有7个车间,分别生产肥皂、洗衣粉、洗发水、香皂、厨房洗涤剂、厕所洗涤剂等,如果我们厂也把大量的金钱用在电视广告上,我们的日子会好过一些,但是我们厂长还有另外一个爱好,那就是一看电视就犯痔疮,所以他说死也不做广告。不可否认,我们生活在一个广告时代,抛弃广告就等于死亡。所以我们就把出头露面的机会让给了飘柔、海飞丝、舒肤佳、白猫,然后看着我们库里的洗衣粉、洗发水等上长出了一棵棵的树苗。值得庆幸的是肥皂的市场还大有可为,因为据研究表明,肥皂能杀死一些艾滋病的病菌,人们不仅把它用在洗脸洗手洗衣服上,而且已经广泛应用于性生活中,这就使我们厂有一点可乘之机。我们关掉了其它的6个车间,只保留了肥皂车间。我们的厂长是个硕士研究生,他当然知道如何让多出来的人早点滚蛋,他把一块肥皂放到一个大缸里,等肥皂化成了鸡蛋那么大小,而且缸里的水也成了乳白色的,他就让我们排着队从缸前经过,走到缸面前的人就把手伸进去,能一次抓到肥皂的人就留下来继续上班,否则就卷起袖筒回家。我和师傅杨格尔都成了幸运之神的俘虏。
       既然能留下工作是那么的不易,让厂长摸摸屁股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他在摸杨格尔的屁股时顺便还掐了一下,而且我师傅还大声叫了起来。我就在杨格尔身边,我相信她那句尖厉的叫声是给我听的。我没有让我们厂长在大庭广众之下难堪,因为我十分清楚他还要带领我们向前狂奔,这会影响他的情绪。我选择了晚上。厂长就住在厂里,这更加证明了他以厂为家的高尚情操。我拿了一把铁锨,从晚上11点钟开始在厂长门前挖,一直干到第二天早晨5点。我在那里造了一个陷阱。一个小时后厂长从家里走出来,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掉进了陷阱里。两个月后厂长从医院里出来时,他的那个摸女职工屁股的爱好就不得不有所收敛,因为他的两只手有些弯曲,当他想要用手掌去摸女职工的屁股时,他得使出吃奶的力气。这一个事例足以证明我对师傅的爱慕之情。我师傅比我大6岁,她有一个5岁的儿子,还有一个天天在家里玩俄罗斯方块的丈夫。她丈夫姓徐,以前是我们厂第六车间的车间主任,在那次规模宏大的抓肥皂行动中,他成了一个失败者。
       我的师傅一心想要喜欢我的舅舅,我没有办法。其实她只见过我舅舅一面,但是那一面却给她留下了永生难忘的印象,以至于她的心里飘起了一团团浓浓的桃色烟雾。她要对我舅舅施展一下美人计。我师傅开始注重自己的仪表,在车间里,我们一边共同制造肥皂她一边往自己的脚指甲上抹指甲油,那是一种紫色的指甲油。她的脚本身就长得十分优秀,再涂点让男人一下子就丧失视觉的紫色的指甲油,更加显得妩媚迷人。我想,如果以脚做为选美的标准,哪一个世界小姐都赶不上我的师傅杨格尔。我说过了我们是一边工作一边给美丽加油,我之所以说我们,是因为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我们工作的化工一厂第一车间也就是制肥皂车间,我们可以卖命地干活,却不能阻止肥皂的气味到处弥漫,那种气味是光滑的。为了不影响我们正常的工作,我们在车间的地面上铺满了沙土,我们赤脚踩在上面,但是光滑使我们的手和脸以及所有裸露的皮肤都像是抹了一层厚厚的冰。可想而知,杨格尔涂抹指甲油的举动是多么困难。用了整整一天她才让自己的每一个脚趾上都有了一个亮丽的紫色。她拿起10块肥皂放到一边的箱子里,然后迅速掏出指甲油,我说过她的手是光滑的,所以指甲油还没有到达她的脚指甲就溜之大吉。她喊道:"林间林间,它跑到你脚底下了。"我没有办法只好也停下手中的工作,给她找指甲油。有一次指甲油像条鳗鱼似的跑出去老远,我足足追了它有200米才抓住。实际上最后两个脚指甲上的油是我用牙咬着指甲油涂上去的。因为那时候杨格尔已经精疲力尽,她的眼睫毛盖着眼睛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她着急地说:"眼看要下班了,可是我的脚还没有变漂亮呀!"我是她的徒弟,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完成她未完成的任务,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在我的牙上裹了3层粗布,叼住了那管紫色指甲油。
       前面我说过杨格尔只见过我舅舅一面,这一面是在我爷爷的葬礼上。我爷爷的葬礼在我看来更像是一个盛大的宴会,我们所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亲戚朋友都大驾光临。这里面自然有我的舅舅和杨格尔。杨格尔本来是不来的,因为她昨天刚刚哭过一次,因为她的丈夫把俄罗斯方块掉到了水泥地上,第二天他还要买一个。但是我告诉她。葬礼的一个重要内容是到全市最豪华的金元饭店吃饭。我师傅做梦都想登上那个全市最高的建筑,在那上面一边吃饭一边还能欣赏一下全市美景,同时还能俯瞰一下芸芸众生。杨格尔说:"我那时的心情一定会很好。"我鼓励她:"那是当然,因为你比他们站得高看得远。"我舅舅不是我的亲舅舅。据我母亲说,他是我们家族中惟一的一个住在郊外的亲戚。在我们的时代,没有本事的人仍然挤在城市狭窄的空间里呼吸着别人呼吸过的空气,而那些有本事的人早就脱离了城市,他们在城市的外面拥有了自己的别墅,他们可以呼吸属于自己的空气。我舅舅因为能够呼吸到自己的空气,所以在整个葬礼过程中,我们每个人都能听到来自他的有力而粗壮的呼吸声,我甚至听到有人惊呼道:"啊,生命,生命!"在这里我要先撇开我舅舅,说说我的爷爷。我爷爷是个老干部,他为国家立下过汗马功劳,他是一个俭朴的马克思主义者,当他看到有些人早早地就拥有了自己的空气,而他的儿子就是我爸爸和他的孙子就是我还呼吸着别人用过的空气时,我的爷爷这才幡然醒悟,他让自己的心脏出了点问题,我觉得这纯属偶然,他告诉国家,他要到首都去做搭桥手术,就像叶利钦做过的手术一样。国家同意了他的要求。在医院的最后几年中,我的爷爷几乎吃遍了世上所有的山珍海味,他还有一个打算,病好之后要去环游地球,当然他的这个愿望没有实现。我的爷爷最终也没有呼吸到自己的空气,而我的舅舅走到了他的前面。
       在葬礼上,我的舅舅是最出色的一个,他的哭声比任何一个人都响亮,好像他是我爷爷的儿子或者孙子而不是我们,我们的哭声像蚊子似的,我们当然知道我们逊色的原因。葬礼过后我们蜂拥而至金元饭店,我说的我们大约有五百来号人,凳子们看到这么多人,高兴地跳到空中,而后狠狠地砸到地板上。我舅舅的出类拔萃表现在各个方面,他的饭量和酒量都远远超过我们,我想这和他呼吸自己的空气有很大关系,能呼吸自己的空气,他的胃、肝、消化系统、肾的性能自然就比我们的好,这一点我们无法企及。我舅舅一喝多就有些自豪,一自豪就爱给亲戚朋友们敞开心扉。他坐在一张比别人都大的椅子上,自豪地对亲戚朋友们说心里话:"你们看,我为了表示对林叔叔的哀思,特意从里到外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说着话我舅舅就情不自禁地让亲戚朋友们看他的黑衣服,他先脱掉黑色的西服,然后是黑色的领带,黑色的衬衣,黑色的背心,黑色的皮带,黑色的皮鞋,黑色的袜子,黑色的裤子……好了,到此打住,我舅舅脱得只剩下了一条黑色的裤头,他没有再往下脱,因为里面的东西大家都见过,而且也无法和哀思之类的扯到一起。我舅舅一件一件地脱衣服时,我的师傅杨格尔正在实现着她的梦想,她端着一杯红酒鸟瞰着她脚下的芸芸众生,她的泪珠一个个地往外蹦,我想,那时的杨格尔内心里是一个波涛汹涌的海洋,而她的眼泪是一条条的鱼。整个饭店中,有一个事实是无法回避的,那就是当我舅舅脱他的黑衣服时,我们500来号人都把目光和嘴巴对着他,这样饭店中的气流就不可避免地向一个地方集中,那个地方就是我舅舅呆的地方。不管杨格尔愿意不愿意,她都被这股气流拉到了我舅舅身边,于是她就被我舅舅牢牢吸引住了。
       我师傅要去勾引我的舅舅并没有得到她丈夫的反对。她丈夫认为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他甚至开始幻想能够用计算机代替俄罗斯方块,那样他就可以玩《古墓丽影》,可以见识见识劳拉·克劳馥的本领。
       我师傅显然看出了我心中的不快,她说:"你给我引见你的舅舅,我把我妹妹介绍给你。"杨格尔特别提到:"我妹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杨格尔的妹妹叫杨费尔,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外企工作,她的月薪是我的4倍。我答应我师傅去见她的妹妹并不是因为她比我多四倍的薪水,而是受到了她妹妹相貌的诱惑。既然我无法去爱我的师傅也得不到她的爱情,我想能够从酷似她的妹妹身上得到一些补偿吧。
       我们相约的地方是在马路边,而不是通常恋人们常去的小河边、公园里或者酒吧,这都是因为杨格尔的爸爸的缘故。在展览馆旁边的青园路旁,杨格尔的爸爸摆了一个理发摊,他天天站在那里,拿着一把亮晃晃的剃刀,给自投罗网的人们理光头。杨格尔的爸爸叫杨哲学,如果你联想到他们父女三人的名字,你就会从中悟出一些什么来,对,他们是一个哲学爱好者之家,说得确切些其实是杨哲学真正对哲学有深入骨髓的爱好。杨哲学以前并不叫这个名字,至于他以前叫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大学时期,学哲学的他觉得哲学就是整个世界,所以他毅然改了名字。大学毕业后他在一所中学教政治,历任过第十五中学政治教师、政教组组长、教导处副主任、主任、副校长、校长、扫厕所的员工、看澡堂的、区文教体委副主任、主任、门卫、路边的理发师,世事难料,杨哲学的职位变迁我们就不去深究了,我还想说明一点的是他的两个女儿的名字,对哲学的热爱自然要涉及到他生活中的每一部分,她们两个的名字使我们会想到哲学的巨擘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现在,站在马路边的杨哲学对男人的头发深恶痛绝,一定要理光而后快。他有着一双鹰的眼睛,这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符。他手中的剃刀和他的眼神往往令一些人望而胆寒进而却步,这就使他鹰的眼神出现一丝激忿和慌乱。但是对于一个60来岁的哲学专家来说,困难只是他手指头的一根汗毛,他挥一下剃刀就能把它除掉。他命令他的小女儿在任何不用工作的时间里都要来到他的身边,他鼓励杨费尔打扮得要风姿绰约,美丽动人。他说:"我知道男人们大脑最里边的那个神经上想的是什么。"所以在青园路旁,人们会时常看到一个美貌女子的飘逸长发,以及一个醒目的广告牌,上面写着:理一个光头可以摸一下漂亮小姐的长发。因此他们就会自愿地让杨哲学理一个光头,以便摸一下杨费尔的飘逸长发。要知道,我们时代中,真正的长头发几乎已经在女人中绝迹,我一直想知道这之中的原因,但是始终没有找到答案。有一段时间杨哲学的生意十分火爆,但是最近他遇到了一个难题,冬天快要到了,男人们不得不在得到心理上的满足的同时想到季节给他们带来的诸多不便。所以我们赶到青园路旁时,我看到杨哲学老人正在用手抚摸着他脸上忧愁的皱纹,他的手陷进去很深。当他看到他的大女儿领着一个男人向他走来时,他兴奋异常,因为他看到了我那一头乌黑而茂密的头发。他说:"你可以理一个光头,也可以不理,从辩证的观点来看,理光头利大于弊,而不理光头弊大于利,头上没有头发就可以不用洗发水,不用洗发水就可以少给世界带来些污染,少带来些污染就可以使空气洁净一些,空气洁净一些你就可以多活几年,否则你想想吧,这是其一……"我急忙说:"从辩证的观点来看,我今天非要理一个光头不可。"杨哲学简直乐不可支,他说:"从辩证的观点来看,你可以活到下个世纪,因为你的思想很前卫。你看,理光头对你是多么的重要,不然你不会激动得直流眼泪的。"
       我才不管我的思想是不是够前卫,我的目光都盯在了杨费尔身上,我在观察她是不是像杨格尔。我虽然老流眼泪,但我的视力没有任何问题,我看得出来,杨费尔的确和杨格尔长得一模一样,她甚至比杨格尔更为出色,因为她毕竟要年轻7岁。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地让老杨哲学理光头了,我丝毫不担心我的头发,头发没了还可以长出来,但是像我师傅的女人如果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到了。开始时杨费尔并没有注意我,她在和姐姐说笑着,她在给姐姐说一个笑话。杨格尔没有笑,她趴到妹妹耳朵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我只听到剃刀在我的头皮上"嚓嚓"地响着,这使我想到在风中摇曳的铁皮房顶。我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杨费尔开始注意我,她走过来,来到我面前。顿时,从她身上扑过来一股股的热浪,它们蒸得我有些气喘吁吁,我的眼泪更加肆无忌惮地向外生长,它们和从我的脖领处冒出来的汗水会合到一起,长驱直入,来到了深秋的地面上。我的头没法动,我硬着脖子说:"热,热。"杨费尔对我脸上的泪水相当感兴趣,她干脆蹲到我面前。在深秋的季节,她依然穿着一身耀眼的明黄色连衣裙,整个胳膊和小腿都裸露在寒冷的风中,但是那些皮肤的颜色却特别地鲜亮,没有一丝一毫的干涩。她的胸开得很低,她蹲在我面前,我可以看到那一道光芒四射的乳沟。这时候我懂得了为什么杨哲学的生意一度红胜火了。我闭上眼睛,可是我无法让身体中的热流痛快地释放出来。杨哲学在专心致志地为我理发,一阵凉风吹过,我感到脸上像是爬满了蚂蚁似的不舒服,我睁开眼,我首先看到我的睫毛上挂满了细碎的头发,它们在我眼前逼真地摇晃着,就像是我梦中见过的挂满天空的人的腿。很显然,它们被我的视线放大了。杨费尔的眼睛就是我的镜子,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我滑稽的形象:从我头上飘落的头发被风吹到了我的脸上,它们亲密地和我脸上的眼泪拥抱在一起,于是我的脸上就像是猩猩刚刚刮了脸一样。我的形象博得了杨氏姐妹的开怀大笑,她们均笑得前仰后合,其中妹妹杨费尔更是表现出众,她的满头长发全都竖了起来,它们在她的头顶形成了一个美妙的奇观,它们直刺天空的情景会令任何一个女人都羡慕得要死的。在许多时候,女人们会用头发表达她们的欢乐,但是她们的短发限制了她们表达内心欢乐的空间,她们至多能把头发施放到一巴掌高,所以我说杨费尔在风中舞蹈的快乐头发是一个奇观。实际上这时候我们是平等的,她可以看到我像猩猩刮过毛的脸,我也可以欣赏她秀美而高昂的头发。而杨哲学对我脸上的头发甚是不满,他看着我脸上生长出来的头发,露出了仇恨的目光,他拿着剃刀,迅速把我脸上的头发刮掉,我感觉这时候的头发已经长在了我脸上。我并不在意他的粗鲁,我也没有在意他的技术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闪失,我的两边颧骨那儿都挂了花,因为我正为杨费尔的高高耸立的头发而欢呼。但是这时候起了一阵风,风再次把细碎的头发唤醒,它们疯狂地开始向我身上反扑。顿时,我不仅脸上像是猩猩刮过毛,我的全身都排满了密密麻麻的头发。这并不怪我,这都是因为我不断流淌的泪水和汗水。有这么多头发让杨哲学理,他当然很高兴,他的心脏跳得"咚咚"直响,连他手上的筋都跳得"咚咚"直响。杨哲学开始认真地理我全身的头发,他认真负责的态度让浑身长满头发的我和观看的杨氏姐妹都很受感动。我尽量保持一个良好的坐姿,给杨哲学以方便;而杨氏姐妹则开始有节奏地为他们的父亲和我喊着柔媚的号子。但是风不作美,每一次当杨哲学为我理掉身上的最后一根头发时,它就会嚎叫一次,于是我的全身再一次遍布头发。这没有削弱杨哲学的意志,他一遍遍地重复着理发,却毫无怨言,这时候我才懂得了他那一长串人生的履历。我们已经重复了四遍,还无法得到一个最后的结果,是杨费尔首先沉不住气了。当杨哲学想再一次从我的头顶下手时,她推开了父亲,她说:"天都黑了,你已经理了四个小时了,我都饿了。"说着话她让她头顶的长发全都落了下来,她只是轻轻地挥动了一下她的长发,我身上的头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杨费尔是一个火一样的姑娘,这一点没错,从她身上的温度就可以得出这个结论。我们离开青园街后,便兵分两路,杨格尔和她的父亲回家,我和杨费尔继续往城市的深处跋涉。晚上的温度大约有六七度,我穿着初冬的羊毛衫,而杨费尔穿着夏天的连衣裙。我们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杨费尔坐在靠马脖子的一边,而我坐在靠马屁股的一边。我们纵马驰骋在城市人群密集的夜色中,就像是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上。我的头上光光的,冷风喜欢在那里停留,因此我去主动搂住杨费尔就情有可原,我解释说:"你的身体还停在夏天,这真是一件幸事。"杨费尔没有作过多的解释,她对我的搂抱听之任之。我说:"虽然现在我很冷,但是如果你需要我的衣服御寒,我会毫不客气地把它披在你身上。"说完这句话实际上我就后悔了,我听到杨费尔挖苦我:"你看我现在满头大汗的样子是想要剥削你的衣服吗?"我马上说:"不像不像。"她的长发紧紧贴着我的前胸,但是我却感觉不到它,我开始诅咒这个季节了。可是我可以用手去触摸它,于是我提出了我的要求,没想到杨费尔是一个如此开朗的姑娘,她说:"你摸一百下都可以,因为我喜欢你。"她这句话我爱听,我高兴得从马屁股上掉了下来。我摔在城市冰凉的水泥路面上,我的尾骨隐隐作痛。杨费尔骑马已经走出去几步,她纵马而回,她骑马的动作真是跟她姐姐制造肥皂时一样令我心旌摇荡。她把我拉到马上,这一次她倒了过来,她和我面对面,她的温暖的呼吸立时把我脸上的泪水冲得七零八落。她伸出手替我擦着脸上的泪水,我说:"你不用擦,这没有用。"她不快地说:"我觉得一个男人流眼泪很性感,可是如果他要是为了单单显示性感才流眼泪的话就太俗气了。"听到她这句话,我马上摘下了眼镜,我脸上的泪水也就马上消失了。她高兴地说:"以后你和我在一起就别戴眼镜了,可以吗?"我说:"可以,当然可以,可是我有一个担心,我怕我看不清你。"杨费尔说:"没关系,我们只要常常保持这样亲近你就看清我了,你现在能看清我吗?"我说:"看不清。"杨费尔把她的脸不断向前靠拢,她问我:"看清了吗?"我说:"看不清。"她的脸渐渐就和我的脸贴到了一块,她问:"看清了吗?"我咬着她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说:"看不清。"此刻,她的眉毛已经和我的眉毛缠到了一起,我寒冷而坚硬的鼻子已经把她的鼻子压了下去,我看到她的眼睛,我感到那和杨格尔的眼睛没什么两样,这给了我以鼓励,我的双手使上了劲,我紧紧地搂着她,后来我的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长发,另一只手摸着她光滑如玉的胳膊。我很想去掉自己身上厚重的衣服,和她一样穿起夏天的衣服,那样我就可以用我裸露得多的肌肤去感受她的身体,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害怕感冒,我知道感冒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让人眼红的病,如果我得了它,会有许多的人来效仿我的,出于对社会的热爱我没有脱自己的衣服。但是事与愿违的是,即使我不脱衣服,杨费尔身上的热量就让我有些招架不住了。我看到我们四周升起了一团白茫茫的热气。我们身下的枣红马也被热量激发了想像力,它以为到了马厩里,于是它四肢大腿着地,对着地面伸出了它的嘴。我们没有办法,只好以地当床开始做爱。好在杨费尔身上不断散发的热量,使我们感觉不到是在深秋的水泥地面上做爱,我们身下很温暖,也很柔软。我们就像躺在草原上。我们四周,有的是汽车的鸣叫和人类欢乐的噪声。我们一边做爱一边听到马找草的声音"唉唉……"我既然得到了杨费尔的爱,我就得为杨格尔的美人计设计蓝图。我坐在美容院里,我的光头在这里并不特别的显眼,我看到至少有7个男人的头顶也光彩夺目,我不知道那几个男人是不是也摸过杨费尔的头发。接受美容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师傅杨格尔。她的脚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是她对自己的胸部、臀部的高度和额头上若隐若现的皱纹十分不满,她决定要让它们有一个彻底的改观。我师傅赤身裸体侧身躺在一张床上,床单是朱红色的而她的身体是白色的。她的胸部、臀部和额头上分别扣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罐子,罐子的肚子鼓鼓的,我趴到上面,我能听到罐子里跟刮风一样"呼呼"地响。杨格尔在那里已经躺了有3个钟头,但是她身上的汗毛仍牢固地直立着,一点也没有松懈的意思。我要是和她说话只能把嘴捂到她的耳朵上,因为美容院里门庭若市,罐子挨着罐子,腿压着腿,声音摞着声音。我问她:"你这样躺着累不累?"然后我把自己的耳朵递到她的嘴上,我听到她说;"不累,我一点也不累。"我们是那天下午到达沙滩的。我们的城市并不临海,但是我们同样可以拥有海水和沙滩,为了让经过无数人吐纳的空气得到一丝休息,市政府在市中心开辟了一块海洋,从千里之外的海洋中运来了海水和沙子。我说的我们是指我和杨格尔,我们还没有和我舅舅碰面,我们虽然约定了具体的地点,可是要靠近那里我们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好在对我们两方来说,这种付出是值得的,因此努力是不需要报怨的。阳光高照,寒风刺骨,我们穿着厚厚的衣服,在人潮拥挤的沙滩上艰难地行走着。厚重的衣服掩盖不住我师傅美妙绝伦的动人身姿,她的胸部高耸,臀部高耸,脚也高耸,脚高耸是因为要不断躲避脚下横七竖八的人们。我们到达指定地点时,我舅舅还没有到。那是一个黄色的遮阳伞。我们趁此时机把旁边的人往两边抬了抬,腾出了一块能够让马转圈的地方。如果能够让马转圈,我想,让我舅舅一件件地脱他的黑色衣服也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在那里足足等了有一个半小时,才看到躺在我们左面沙滩上的人潮有所变化,他们纷纷坐了起来,他们手中都多了一支烟。这样,我们就看到了一个狭窄的通道,它是那么的幽长,一直通向我们居住的那些高楼大厦。在这条小道上,我们看到了我的舅舅和另外一个姑娘,姑娘走在我舅舅的前面,她正在给最后一个遮挡他们的人点着烟。我们看看我舅舅身上的整洁的西服和西裤,再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打扮,不禁有些汗颜。在沙滩的外面,杨格尔还保持着一个淑女般的装束和容颜,经过至少有100米的艰难行进,她不可能没有些变化,于是她看着那个年轻的姑娘低声怪罪我:"你怎么就没有想到要设法保持我的形象?"我说:"啊啊……舅舅。"我握住了舅舅的手,但我的眼睛盯着我舅舅旁边的那个姑娘,我用我流泪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她。她也在盯着我,她的视线直指我脸上的泪水。我舅舅拍了一下那个姑娘的肩,姑娘就像是树叶似的摇了摇。舅舅说:"林间,你怎么还在为你爷爷的死难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是我的小保姆,她叫面子,要不是面子想出这个法,我说不定就不来了。"我不知道面子是怎么说服那些人为了吸一根烟而坐起来的,我虽然很敬佩她想出这么一个绝妙的法子,但她的聪明让杨格尔看扁了我,我的目光就毫不客气地凶恶一些。
       在这里要先说明的一点是我们相聚的理由。如果冒昧地告诉舅舅要给他介绍一个情人显然既唐突又不合情理,我不知道他会如何应答,即使他是我的舅舅,我也说不上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自己的妻子,也许会有情人,也许他会答应,也许不会。如果不答应,我师傅的一番心血就会付之东流,那是我们万万不愿看到的。从这一点来看,我对我师傅的爱是无法一下子消弭的。我找到了一本书,那是我们每个人都必备的人生指南,那本书站到地上和我的下巴一样高。我翻了三天三夜在第99999999页上找到了答案,那上面只告诉了我一句话,这句话是"敌强我以弱攻之,敌弱我以强攻之"。我又用三天三夜把理论变成实际,我打电话告诉我舅舅:我有一个最美丽的女同事,她的父亲大大前天去世了,她的母亲大前天去世了,她的丈夫前天去世了,她的5岁的小女儿昨天丢失了。众所周知,我舅舅开了一家寻找公司,在我们的时代,丢丈夫、丢妻子、丢孩子是常有的事,但是只有一个人想到要开一个寻找公司,他就是我的舅舅。另外,我舅舅帮贫扶困的形象在人们的心目中也是不可更替的。我舅舅当然很爽快地答应了这次会面。
       我舅舅向来是直奔主题,他径直走到杨格尔面前,拉住她的手,"就是你要寻找丢失的孩子吧?"我师傅还没有做好准备,她还在为自己不整的仪容而生我的气,我拍了一下她翘得很高的屁股,它把我的手立即弹出来,转了180度和我的左手响亮地拍在一起。我师傅被这个响亮的声音鼓舞着,立即进入了角色,她同样响亮地回答:"是的,是我要寻找我的女儿。"说完这句话她就泪如雨下。更为感人的是,我师傅借题发挥,她可能是看到了我舅舅眼中流露出了同情的神情,于是她就把她伤心欲绝的脸紧紧地贴在了我舅舅的胸前。我舅舅伸出他仁慈的手,在她短短的乌发上轻轻抚摸着,这个动作不能说明什么,它只会让我联想到我舅舅仁爱的心。我师傅的表现可以打一百分,我暗自观察着她的身体,我看到,她在把脸贴上去以后,身体的下部也开展了攻势,它们在她的脚的带动下,悄悄向我舅舅的身体靠拢,不一会儿,不仅仅是她的脸贴着我舅舅的胸了,她的整个身体都和我舅舅的合在一起,她经过美容的胸部充分发挥了作用,我看到它把我舅舅顶成了一个罗锅。我转过身对面子说:"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我们到海边去好不好?"面子没有说话,她只是冲着我笑,她默默地走在我前面,她把手伸到兜里,拿出一根香烟,趴到地上,把嘴凑到挡在我们面前的人的耳朵上低语了几句,我听不清她说些什么,我隐隐听到了几句咳嗽声。那个人立即坐了起来,接过烟。面子也蹲起来,给他点上烟,然后才站起来。她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动作,半个小时后我们就来到了海边。
       我想还是把杨格尔和我舅舅在一起的情景先告诉给你们,因为这是我们这次会面的主要动机和目的。当我和面子离开他们之后,他们之间的姿势保持了大约有五六分钟,等我舅舅实在对罗锅这种方式感到疲倦之后,他就说:"我们谈谈好吗?"既然我舅舅这样说了,杨格尔就不便再用坚挺的乳房去顶我舅舅,她以为什么事情得有个度,所以她也就把自己的身体从我舅舅身上拔出来,但是有一点她没有忘记,那就是不断地抹眼泪,因为我告诉过她,对于那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人来说,弱小是一个必要而有用的武器。事实也是如此,我舅舅对杨格尔的不幸和美丽同样印象深刻。之后他们坐在沙滩上,看着地毯似的人群,我舅舅有感而发:"是啊,在这么多的人群中生活,你无法保证不丢失些什么,包括你自己。"我师傅也是触景生情,她抽泣着说:"我丢失了一切,我的亲人,我的孩子,我的感情,如果我要活下去,您说我最需要的是什么?"我舅舅越过人群看到了大海,内陆的海洋风平浪静,但这不影响我舅舅的思路,他才思敏捷,反应迅速,他说:"你首先要找到你的孩子。你放心好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既然你是林间的朋友,我会尽一切能力和智慧帮助你的。"我师傅的担忧溢于言表,她说:"如果我找不到孩子怎么办?"我舅舅听到这句话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他抖着屁股上的沙子,好像那是有毒的蝎子似的,他指责我师傅:"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们还没有工作你怎么就能说这种话呢?这是一个不祥的兆头。你还是另找他人吧。"我舅舅说完这句话就要溜,他说:"跟有这种想法的人打交道会倒霉的。"杨格尔很为自己的话而后悔,她来不及站起来,因为她看到我舅舅已经迈开了脚步,她急中生智,伸出两只胳膊,紧紧抱住了我舅舅的腿,她焦急地解释:"那都是因为伤心,是伤心影响了我的思维,它们打乱了我的一切,使我有些言不由衷,你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好吗?"一个50多岁的男人面对一个伤心而百般娇媚的女人没有过多的选择,我舅舅只好坐下来,他说:"你最好打消你的顾虑,因为我办事是有足够的把握的。我的信条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师傅伤感地说:"可是我的生活中却到处是失败。"我师傅说着话开始脱她的鞋,要知道天气是多么的恶劣,我师傅的举动要冒很大的风险的,但是这些与得到我舅舅的爱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不一会儿她就脱掉了她的黑色羊皮鞋、肉色丝袜,她的脚就坦陈在我舅舅的面前。相距这么近,我舅舅不可能看不到杨格尔的脚,我说过我师傅的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脚,所以我舅舅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了片刻,而后就转移了目光。杨格尔不知道他转移目光的原因,她还以为是他没有看清自己的脚,于是她就把她的脚往前伸了伸,让她的脚直接来到了我舅舅的眼皮底下。我舅舅把目光投到了天上,他看到了天上的一行大雁,它们正向南飞,它们的模样也一样美丽可爱,冬天脆弱的阳光给它们白色的羽毛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杨格尔说:"你看它们多么和谐,我想它们是相爱的。"我舅舅的目光还没有降下来,他回答:"是啊,它们都是情侣。"我师傅说:"如果我不失去情感的另一半,我也会像它们那样飞得那么好看的。"我舅舅把他的目光降了下来,这样他就能看到我师傅散发着女性光芒的脚了,那种光芒使他微微眯起了眼,他说:"你为什么不把你的脚放到鞋里,你是讨厌你的脚吗?"杨格尔仿佛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核心,她说:"你为什么不看一看,它确实令我有些讨厌。"我舅舅就伸出双手,他把杨格尔的脚捧起来,离他的下巴很近,他看到它们是那么纤巧和莹润,他问:"你是因为它们很白而讨厌它们吗?"我师傅说:"是的啊啊。"巧合的是,杨格尔的脚在我舅舅捧起来的那一刻开始感到了冷,她的脚在打着哆嗦。我舅舅继续问:"你是因为这十个紫色的指甲而讨厌它们吗?"我师傅说:"是的啊啊啊。"我舅舅的疑问并没有停止,"你是因为它们挑不出什么毛病而讨厌它们吗?"杨格尔说:"是的啊啊啊啊。"我舅舅把他的眼睛凑近一些,他的眉毛挨到了杨格尔的脚趾,他说:"我看它们挺好的,如果它们长在我妻子腿上,我会让她天天坐在轮椅上的。"杨格尔说:"如果你让我天天坐在轮椅上啊啊啊啊啊,我可以天天坐在你面前,让你看我的脚啊啊啊啊啊啊。"我舅舅说:"我看你是太冷了,我来替你穿上袜子和鞋吧。"我舅舅的这句话彻底打击了杨格尔的信心,她很沮丧地看看我舅舅给她穿上了袜子和鞋,一时间她想不出一个能力挽狂澜的办法,这时候她想到了我,她越过地毯似的人群向海边张望,但是她看不到我。她不知道,那时候我正和面子在海面上乘风破浪。我舅舅说:"我的时间已经浪费得够多了,你快说,你的孩子是怎么丢失的,她长得什么样,你一定给我带来了她的照片是吗?"杨格尔的脚已经停止了哆嗦,我舅舅的这句话一下子激发了她的灵感,她突然站起身,她兴奋地看着我舅舅,说道:"你想知道我女儿长得什么样吗?你只要看看我就知道了,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为了便于你的工作,我可以脱掉我的衣服,让你对我有个全面的了解。"我舅舅急忙摆手说:"你不用脱我也看得出来你长得什么样。"杨格尔不管不顾地开始脱衣服,她很麻利地脱去了身上的衣服,转眼间身上只剩下了胸罩和裤衩,它们都是粉红色的,那种粉红色的光芒给冬天的单调增添了无穷的魅力。杨格尔征询我舅舅:"可以了吗?要不要再脱?"我舅舅急忙说:"可以了可以了我已经看得很清了。"杨格尔余兴未尽,她说:"既然我已经脱成这样,不游泳就太可惜了。"看到我舅舅未置可否,她就拉着我舅舅向海边奔去。这一次没有了面子,所以他们无法让躺在沙滩上的人坐起来抽一棵烟,但是因为杨格尔美丽的夏季风姿,他们的这一行动也就简单得多了,他们直接踩在那些人的胸上或者背上。那些人因为首先看到或感受到一个美丽女人的美丽的脚的触摸,所以他们都毫无怨言,他们没想到还有一个50多岁的糟老头子。于是在广阔的沙滩上,不断响起两个声音,"啊!"和"唉哟","啊!"自然是被杨格尔踩上的,而另一个就不必说了。这两个声音在沙滩上此起彼伏,像是在这里进行一个声音的接力赛一样。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海边。我师傅看着蔚蓝色的海水,心潮澎湃,她的身体并没因为刚才的奔跑而暖和起来,相反,寒冷在进一步地加剧。为了充分向我舅舅展示她曼妙可人的身姿,她在所不惜,她捣着牙齿说:"咣咣你知道不知道咣咣,我游泳时是咣咣最漂亮的咣咣。"说完话她"扑通"跳进了海水中。
       接下来轮到我和面子出场了。
       我想还得追述一下我们分开人群来到海边时的情景。站在海边,海水拍打着我们的裤腿,面子说的第一句话是:"咳咳,我想休息一下了。"因为刚才的事我还在生她的气,之所以要和她在一起是因为要给杨格尔和我舅舅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我要让她和我呆足够杨格尔发挥的时间,所以我不能驳她的面子。我很不情愿地在海边的沙地上找到了一块干燥的地方,我对面子说:"我们躺在这里休息都成。"面子却说:"我想到海上去休息,咳咳。"她的目光飘渺,仿佛和海水上空虚幻的空气融在了一起。我没有办法,只好和她向一条船走去。之后我们一起泛舟海上,我们的船向海中央漂流,我们感到越往海中央行进,风浪越大,风在我的头上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东西,只好慨叹而去,让它略感欣慰的是可以在面子短短的头发上驻足片刻,面子的头发呈一种苍黄色,看上去让人有些揪心。我坐在船头,阳光照在我的后背,阳光是冷的。面子看了看我,恳求道:"我可以躺下吗咳咳,我太累了咳咳。"我说:"你随便。"躺下去后面子问我:"你为什么老流眼泪咳咳,我听说你是因为为了显示你对你爷爷的追忆,我看不像咳咳。"我说:"你说的对好姑娘,我流眼泪并不是伤心,我是另有原因,我是个近视眼,我要想看清这个世界,就不得不忍受流眼泪的煎熬。"面子听到我这番解释,从船板上坐了起来,她挨着我很近,她伸出双手摸着我脸上的泪水,脸上全是惺惺相惜的神情,我看到她也流下了眼泪。我急忙说:"你别哭,是不是我传染了你?"面子说:"不是,我没有被你传染咳咳,我觉得世上还有像我这样的人,我觉得就不那么伤心了咳咳。我这是高兴呢咳咳。"我说:"你是不是觉得老咳嗽能使你看上去风情万种呢?"面子苦笑着说:"大哥你是讥讽我呢,你看我漂亮吗咳咳?"我摇了摇头。面子接着说:"我好像从一生下来就是这样咳咳,我天天咳嗽咳咳。我也很苦恼,我怕我为此而找不到如意的男人呢。"面子明显地对我热情有加,她看我的目光都是那么热烈,她也许觉得我是她如意的郎君呢。面子提议:"我们拥抱一下吧,因为我们有共同的语言咳咳。"说着话她就轻飘飘地向我扑过来,但是她已经没有了力气,扑到一半她就瘫软在船板上。她从船板上抬起无助而殷切的目光,"你能把我抱起来吗咳咳?我实在是没有一点力气了咳咳。"我想女人是最狡猾的一种动物,所以我要坐观其变,我说:"你看看我,我也没有一点力气了,你看到刚才那个女人的屁股和乳房没有,它们为什么那么高耸,那都是我打的,我用我的手掌打了一天一夜呢,我现在是一点力气也没了。"面子躺在甲板上轻声笑了,她说:"咳咳咳,看来我们哪儿都是那么相像,你说这是不是上天赐与我们的这次会面咳咳。"我反驳她:"你别老把我和你绑在一起,你是女人我是男人,哪儿能一样?"面子笑着说:"你不相信咳咳,可这是事实,咳咳你为了让那个女人看上去更丰满而打了一天一夜,而我为了让老板能够到达指定地点,我也苦苦思索了24小时,你不信你看看我的头发,它们一天之间就掉了一半咳咳。"我没有兴趣看她的头发,我闭上了眼,这样流泪的频率可以稍稍减缓。我们之间沉默了大约有30秒,我就听到面子向我发出了另一个邀请,她说:"咳咳大哥,你能不能把我抱到海里去咳咳?"我吃了一惊,睁开了眼,"不行不行,如果你要想自杀你自己跳进去,我可不想背这个黑锅。"面子"吃吃"笑出了声,她柔弱地说:"我不是想自杀咳咳,我只是想到海里休息休息。在这里我觉得不舒服,船板硌得我浑身难受咳咳。"我不放心地说:"你真的死不了?"面子说:"你不放心就试试咳咳。"我还真没有看到过在海里而不沉底的人,再说让她离我远一点也好,所以我就走上前抱起了她,面子狡猾地笑了,"你骗人大哥咳咳,你说你一点力气也没了。"我急中生智,"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健康,我也不会马上恢复力气的。"面子并没有太追究,她只是借机在我的腮上吻了一下,我的眼泪肯定是通过她的嘴唇进入了嘴里,她好像是喝水似的咽了些什么。她动情地说:"大哥,你看我的头发是不是长出来许多咳咳。"我惊奇地发现这是个事实。她一定看到了我呆若木鸡的神情,她说:"那是因为我喝了你的眼泪咳咳,我们俩确实是有缘,你不得不承认吧咳咳。"这时我们已经在船边了,我很惊慌,不知道她在我的怀里再停留片刻会发生其他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于是我松开了手。我没有听到人落水时的"扑通"的声音。我很惊奇,低头望去,只见面子仰躺在水面上,像是一片叶子似的漂着,她的身子没有一丝水迹。我问她:"你为什么不沉下去?"面子笑着回答:"因为我轻,海龙王不喜欢我咳咳,它说吃我就跟吃干柴棒子似的,所以咳咳它就让我漂在水面上。"我坐着船漂在水面上,面子也漂在水面上,我们互相依靠着漫无目的地的就那么漂着。没有别的事可干,面子又非觉得我是她的千古知音,因此她就真诚地向我述说了她的人生轨迹。她躺在水面上说:"开始时我和许多女孩子坐在超市的柜台上,等待着自己被卖出去,我在超市里呆了整整三个月才被现在的老板领回家,因为那时候超市里的女孩子缺货,只剩下我一个,其他的女孩子都被买走了,原因是她们都比我强壮。但是我觉得她们并不见得比我能干,那些人都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我们老板是你的舅舅你当然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他的老婆常年瘫痪在床,而他家里又那么大,没有一个能干的保姆怎么行。我刚到他家时,他们家里比猪圈都脏都乱,我只用一天就让它像一个有钱人的家了,所以老板刚开始对我挑肥拣瘦的眼神立即就消失了,他对我很信任。既然老板那么信任我,我就要干出点样子来,让那些有眼不识金镶玉的人瞧瞧,我虽然身体不如那些女孩子,但是我比她们强百倍。今年冬天,全市要进行一次最贤能女人大赛,我想去参加,我觉得我肯定能被评上。我不仅很能干,老板家所有的家务活都是我干的,而且我对老板和老板夫人的话认真执行,从来没有出现闪失。老板说,你给我刮刮胡子。我就赶快去磨剃须刀。老板夫人说,你不要化妆。我就从来不化妆。老板说,你给我按摩。我就赶快洗脚。老板夫人说,你把我吐出来的饭吃了。我就把它当点心似的吃得有滋有味。老板说,你晚上到我房间里来。我就赶快去洗澡。这不,那天老板对我说,你要想一个办法,好让我顺利通过拥挤的人群。我就赶快去开动脑筋。你说我够不够资格当这个最贤能女人?"我急忙说:"你当然能,不过,你需不需要我替你想想办法?据我所知,那些评委们都是一些和我爷爷年岁不相上下的老头,他们都是我爷爷的战友。"面子摇着她的头,她的头把一些水带到了船上,落到我的衣服上,但是对于经常湿漉漉的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我注意到,面子的头上一点水都没有,真让我羡慕不已。面子说:"咳咳你什么也不用替我做咳咳,你的心意我领了咳咳,你对我是那么好咳咳,我都要感动得哭了咳咳,但是我确信我凭自己的实力会赢得这次大赛的咳咳咳。"说到这里我感觉船倾斜了,我向倾斜的一方看去,我看到了头发湿湿的杨格尔,她绚丽的双臂扒着船帮,她在大口大口地喘气。我把她拉了上来,我问她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杨格尔摇着头失望地说:"不太顺利,你舅舅好像对女人不感兴趣,他不会是个同性恋吧?我怎么勾引他都不行,我不知道我这最后一招管不管用,我游了这么远,我想他欣赏我的身姿也够了,但愿我的性感的身体能打动他。"我鼓励她:"师傅,你的身体会打动每一个男人的。"我没有把我舅舅让面子晚上到他房间里的事告诉她。可是事情是出乎意料的,当我们划船到达海边时,却没有我舅舅的踪影,连他的脚印都没有留下一个。我问身材特棒的杨格尔:"你刚才是从这里下水的吗?"我师傅这时候身体上裹着一条厚厚的毛毯,这毛毯是我们严密行动计划中的一部分。杨格尔肯定地点点头,随后她就像中了子弹一样倒了下去。我急忙把她从沙滩上扶起来。她从牙缝里说:"林间我要病倒了。"我背起我师傅,向我们来时的方向走去。我回头望了望,已经看不到在水面上漂的面子了。
       自从那次海边的经历之后,我的师傅就病倒了,可是她不能痛痛快快地去住医院,因为她怕把工作丢了。在车间里,她一边工作一边输液。有时候她是把输液瓶子挂到她的脖子上。这样没多久她就感到累了,于是我就接了她的班,我把那个有药味的瓶子挂到我的脖子上,即使如此我也没有赢得杨格尔的芳心,她埋怨我:"你不要老老老动你的脖脖脖子,你一动我的手手手腕子就痛。"我想,她正在病中,她要发火就让她发好了,反正我没有病。但是我可以劝我的师傅,这是我第一次劝说杨格尔,因为我不忍心看她那么受罪,我说:"师傅你完全可以不必这样,你说我舅舅他有什么好的,他身体没有我强壮,皱纹比我多,皮肤比我松,眼袋比我大,脚气比我重……"杨格尔没容我把话说完,她用虚弱的声音阻止了我对舅舅的诋毁,她说:"你你你错了。"我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我就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她说:"你看看我,我病得重不重?"我点点头。她又说:"我为什么不不不去医院里?难道这里比医院更好?"我沉重地说:"师傅,我懂了,我的想法是那么地渺小,我向你道歉
       我的心情并不好,在师傅输完一瓶的间隙,我在工厂四处闲逛。这时候的我急需一个女人的抚慰,于是我就打公用电话给杨费尔。杨费尔有手机,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打不进去,总占线。我记得我打了25次半电话,那半次是因为被厂长发现了,阻止了我的违纪行为。下班后天已经黑了,我还没有得到我的抚慰,所以我把师傅送到家之后就直奔青园街。明亮的路灯下只有杨哲学一个人,那块巨大的广告牌还在,但是有着一头长发的杨费尔没在。杨哲学一个人站在寒风中,风掀起了他苍白的胡须。我说:"杨……"杨哲学看到我就好像是在沙漠中看到了水一样,他一把抓住了我。我觉得他的手是一把老虎钳。杨哲学喜出望外,他说:"我有两天没有剃头了。"我急忙摆摆手,"我才理了一个星期呀!您看看我的头,到现在我晚上都没有开过灯。"杨哲学扬起手就往我头上摸,他怪罪我:"怎么能说没有头发呢,我摸着都扎手呢,坐下来坐下来,让我替你解除烦恼吧。"我大吃一惊,"您怎么知道我有烦恼?"杨哲学得意地说:"因为你有头发呀。"我想甩开他,我说:"我找杨费尔,我不想理头。"但是杨哲学根本不给我逃跑的机会,他有力的手是另一件让我大吃一惊的事。于是在黑夜的开始阶段,我不情愿地坐在了杨哲学的眼皮底下,他的剃刀在我头上"嚓嚓"直响,我又想到了在风中摇曳的铁皮房顶。杨哲学一边给我理发一边向我推销他的哲学:"头发的存在是人类的一大悲哀,它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审美功能,越来越具有了一种单一性,那就是它代表了烦恼。你发现没有,为什么我们现在的人的头发越来越短了,因为我们的烦恼越来越少了。头发短是文明进步的一个标志。我们喜欢什么?我们喜欢烦恼吗?不是,我们喜欢的恰恰是我们最初的形态,对,我们最初的形态是在母亲的肚子中度过的,那是我们生命中的黄金岁月,而一旦我们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们就要长头发,我们的烦恼就应运而生,我们几乎无法摆脱掉这种厄运的来临。当我们思索的时候,我们就是在寻找烦恼,我们每一次的思索都会让我们长出一根烦恼的头发。烦恼的表现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它的长度,一个是密度。在我们进化的过程中,我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让头发的长度缩短了,但是我们还没有让它彻底消失,它的密度还存在着。"实际上我根本看不到有头发飘落,因为我的头发顶多是刚刚发芽,我觉得这纯粹是浪费时间,于是我大胆地反驳他:"那么,您说说杨费尔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在制造她的过程中没有想到这一点吗?"我当然指的是杨费尔的长发了。杨哲学没想到我会提这么尖锐的问题,这使他的思维产生了一些混乱。我趁机向他发出了询问,我问:"杨费尔在哪里?我去看看她是不是被烦恼压弯了腰。"杨哲学机械地回答:"她,她在大酒店里。"我既然得到了杨费尔的下落,便不再给杨哲学以思考的余地,我从他的剃刀下抽身而出,像个被追赶的鸭子似的落荒而逃。
       大酒店是我的下一个目标。大酒店容易让我联想到脱衣舞之类的事情,所以我让出租车司机鸣了一路的喇叭。我看得出来,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但是鸣喇叭让我多少有一些心安。在我下车的时候,司机摘下了帽子,这一下让我踩了空,我一脚摔到了便道上,我的光头上摔出了一个透亮的红色大包。对,我看到了面子。我没去多想面子为什么去开出租车,我站起来就往大酒店里跑,我听到面子在我身后说:"你慢点咳咳跑,你再摔一个跟头我会很心疼的咳咳。"我并没有再摔跟头,我顶着透亮的大红包闯进了大酒店。大酒店里人声喧哗,歌如潮涌,我看到屋顶的照明灯在不断地脱离屋顶,飞泄而下,它们不断地砸到人们的头上、肩膀上、耳朵上,然后落到地面上摔个粉身碎骨。有许多维修工人在马不停蹄地安装新的照明灯。那些被砸到的人毫不理会,他们一律不去理会流血的头、脸、耳朵和手,他们的眼光和声浪都冲着一个方向。我看准了方向,蕴积好力量开始向里冲,我听到头顶上有顶灯坠落的呼啸声,我以为我的头会和他们一样血流成河,但是那种呼啸声突然停止了,我扭过头,我又看到了面子,她正手举着顶灯,对我演绎她灿烂的微笑。我喊道:"你为什么老跟着我?"我的喊声把她的前胸吹得鼓鼓的,这无形中增加了她的一些魅力。她喊道:"我是不放心你咳咳,你老流泪,谁总给你洗淋湿的衣服?我要做一个贤能的女人,我要给你做一切事咳咳,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谁让你是我的知音呢咳咳。"这个时候我无法和她讨论知音的事情,我决定先挤到人群中,可是人多,我无法前行。面子喊道:"看我的咳咳。"她把我拉到她身后,她看准方向,晃晃肩膀,用力冲过去。人群立即被挤出一条缝,我跟在她身后向里冲。这时候面子是所向披靡的,她一边给我开路,一边不停地把手伸回来接即将掉到我头上的顶灯。我就是这样在瘦弱的面子的保护下挤到了最里边。我看到了杨费尔。
       杨费尔坐在一张黄金制成的圆形台上,衬托这座黄金台的是一个铺着血红色的地毯的大方形台。她不是在表演脱衣舞,她穿着衣服,而且穿着很厚的棉衣。我记得她是穿夏天的衣服的,所以我就茫然地看着她。坐在黄金台上的杨费尔是旋转着的,她在向人们展示她飘逸的长发,确切地说应该是向男人。因为只有男人们才会对这种久违的东西感兴趣,女人们出于嫉妒是不会出现的,面子是一个例外,她要为我做出任何牺牲,她就得忍受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在她面前搔首弄发。坐在台子上的杨费尔不需要做任何动作,她只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让她的长发不断刺进男人们的眼中,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掌声、争吵声、哭泣声,男人们为此而争吵或者哭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杨费尔有时候睁着眼,有时候她的眼睛会疲劳,她就会闭一会儿眼,但是她脸上的表情是一成不变的,那是一种极为壮观的满足感,是一种所有女人都渴望得到的优越感,高傲、冷峻、艳丽以及其他丰富的词语。我想她比那些脱衣舞女们要强得多,她不用搔首弄姿,不用在冬天里脱衣服,她甚至可以不用化妆,这些都可以说明这不是脱衣舞表演。可是我要让她跟我在一起,因为我要得到她的抚慰,而不是听凭她给其他的男人们抚慰。于是我甩开膀子就要冲到台子上,我没想到这是很艰难的一件事,艰难来自围观者的目光,我要想冲到台子上,我就要冲破围观者的重重目光。那些目光交织错落,像一张大网隔在我和杨费尔中间,我的头重重地撞在那张目光大网上,我的心听到了撞击水泥的声音。这样,我的头上又增加了一个透亮的红色大包。我迫切的心情是我锲而不舍的加油站,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再次进行了冲锋,这次的成果也不例外,我当然是以红色大包的形式败下阵来,我和杨费尔之间的距离没有丝毫改变。面子把我的耳朵整个咬到她的嘴里,她对我说:"你不能再蛮干了咳咳,这只能伤自己的身体,咳咳我会心疼死的。"我不得不改变策略,我把面子的耳朵咬到我嘴里,我告诉她:"我们一起行动,让杨费尔看到我们。"于是我们一起使劲地跺脚,直到把我们的脚跺到鞋外边;我们一起大声喊,直到把我们的嗓子喊到鼻子上;我们一起把破鞋往台子上扔,直到破鞋被反弹到我们的脸上;我们一起做鬼脸,直到一种叫神经的东西把我们的脸固定成一种僵尸的样子。最后我已经精疲力尽了,我坐在了地上,面子适时地把她的脚伸到我屁股底下。我已经彻底绝望,我开始打退堂鼓,但是面子又把她的嘴包裹住了我的耳朵,她说:"我是个女人咳咳,我为什么不试一试冲进去呢?"我想她说的有道理,男人的目光只会排斥男人,或许它们对面子没用呢,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我用鼓励的目光看着面子。面子得到了我的允许,她猛地就抽出了脚,把我的屁股重重地扔到了地上。好在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疼痛了。她令人拍案叫绝地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大大树立了她的信心,她又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她正在迈上那个铺着血红色毯子的台子。她的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震惊了所有的人,大酒店就像是突然陷进了地狱中一样,寂静的到来是瞬间的,那些刚才还在大厅上空盘旋的声浪像是雪遇到了熊熊烈火似的。围观的人群、站在围观人群肩膀上的维修工人均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这第二个女人走向长发的杨费尔,他们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实际上我就是利用了他们出现的这短暂的意识上的模糊,我看到面子已经来到了杨费尔的身边,她回过头向我招了招手。我顾不上身体是多么地虚弱,头上有几个包,我快速地跟在她身后跃上了血红色的毯子,杨费尔这时候正巧睁开眼,她的上眼皮挨到了眉毛,她惊呼:"你怎么来了?"我不由分说,拉起她就跑。我拉的是她的左手,面子拉的是她的右手,我们几乎是架着她快速冲出了人群,等我们把排在最后的一个人也扔在身后时,围观的人群才反应过来,他们异口同声大喝一声:"哪里跑!"大厅里的灯顿时轰隆隆地全部脱离了房顶,向下俯冲而下,大厅中漆黑一片。围观的人群想要追赶我们,却看不清方向,成千的人乱成一团,这给了我们以逃离的时间,但是我们根本找不到大门在哪里,是贤能的面子首先看到了那一点点的光芒,她拉着我们向那一点点烛光般的光亮摸索过去,我们越接近,光亮就越大,那是通向楼上的一个楼梯,我们落荒而上。上了几个台阶,面子突然止住了脚步,她果断地说:"你们先上去咳咳,我来断后。"我想,这么关键的时刻有一个断后的人是必要的,所以我就拉着杨费尔继续向楼上跑,我们跑到了大酒店的最顶层,慌乱之际我们忘记了这是第几层,有一点值得欣慰,我们听不到大厅中的声浪了。楼道比马路还宽,我们随便进了一个房间,插上门。我一下子瘫在了地上,房间里的地是柔软的,所以我没有再摔出一个包。杨费尔一点也不累,所以她站在我面前,她低下头责怪我:"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把我的好事都搅了。"我要是跟她说话就不得不抬起头,我一抬头那些眼泪就往我的脖子里灌,我解释道:"我不是来搅你的好事的,我是来寻找抚慰的。"杨费尔看到了从我耳根向下淌的眼泪,这加重了她的烦躁,她伸出一只脚向我的脸踢了过来,我还没有反应,我觉得我的泪水就戛然而止了,很显然,我的眼镜被她踢飞了。我听到她说:"我说过你跟我在一起不要戴那个讨厌的眼镜,你真他妈的没记性,烦死了烦死了。"我看不到她是怎么烦死了。我的视力立即回到了零,我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人影。我说:"这样正好,我们俩人心里都烦,我们正好可以互相抚慰。"杨费尔倒是没有反对我的意见,她肯定是坐了下来,因为我看到那个人影变矮了,我似乎听到了她拉拉链的声音,这个声音鼓舞着我,我立即行动起来,我开始脱我身上厚重的衣服,外衣、毛衣、衬衣、皮鞋、袜子、毛裤、秋裤、裤头,我脱得一丝不挂。因为我思想里还牢固地残留着上次约会的烙印,我记得她身上的热量使我们在马路上做爱仍然能够温暖如夏。那次做爱后我起了一身的痱子,直到昨天才刚刚痊愈。为了吸取上次的教训,我打算轻装上阵。我想,至少我会在杨费尔的抚慰下温暖如春的。我说过我的视力影响了我的审美,我看不清脱下衣服的杨费尔是多么妖娆迷人,我甚至不清楚她是否像我一样毫无保留。我的这个疑问在我们拥抱后就得到了答案,我的触觉告诉我她穿着衣服,而且穿得还很厚,这使我十分地不快,我责备她:"我记得你不用穿衣服身上就冒汗。"杨费尔解释道:"那可没准,你上次和我约会时我的身体有无尽的热量散发不出去,但那是上次,这一次我身上很冷,你摸摸我的脸,它都要快冻成冰了,我是冒着冻成冰的危险给你抚慰的,你摸摸,我把外边的棉衣都脱了。"事实正如她说的那样,我对她为了给我抚慰而甘冒生命危险的举动而感动,感动冲淡了我的不快,事不迟宜,我不能再浪费我们危险的时间,我紧紧抱住了她。我不能不说我以老黄历来对待这次约会是一个失策,我赤裸着身体,本来想要缓解她身上充足的热量,可是现在我只有把自己有限的热量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她,这是一次艰难的情感的碰撞。我们的鼻子贴着鼻子,这样我就可以看到她的眼睛、眉毛和额头,正如她所说的,她的额头紧绷绷的,发出一缕缕的冰凉的光束,我本来想和她的眉毛进行一次热烈的纠缠,但是她的眉毛是那么坚硬,刺得我的眼皮生疼。我提醒她:"请你温柔一些,我们是在亲热,不是在吸对方的血。"她已经冷得说不成一句话,她咬着牙说:"咣咣我咣咣要咣咣……"她身上的寒冷很快就传染了我,我觉得身上被一层薄薄的冰包裹住了,它们使灵活渐渐离我远去。我想这不是个办法,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冻成冰雕作品,于是我忍着寒冷,慢慢地跪起来,再站起来,我抱着杨费尔,我建议:"我们咣咣一边跳咣咣一边亲热咣咣吧。"我们立即行动起来,吻一下跳一步,吻两下跳两步。在我们跳到第10步时听到了楼道中嘈杂的声音,很显然,围观的人群冲上来了,人单势弱的面子再贤能也挡不住上千人的冲击。我们不为所动,继续我们感人的抚慰。我们连续跳了5下,我问杨费尔:"还咣咣冷不冷?"杨费尔说:"咣不咣咣。"我接着问她:"还烦不烦咣咣?"她回答:"咣不咣咣。"随后我们听到了擂打房门、墙壁的声音,"咚咚咚……"没有多久,房顶所有的灯都没命地逃离房顶,跑到地板上摔得粉碎;房间内所有站着的东西都放弃了原有的姿势,它们纷纷以东倒西歪来表示不满。这就给我们的行动增加了难度,但是越有困难我们的信心越强,我们一边躲避着脚下的碎玻璃、桌子腿、枕头、羽毛、茶杯、衣服架、便池……一边更加欢快地接着吻跳着舞。我们可以尽情享受我们的快乐却不能阻止围观者的侵入。他们很快就在巨大的擂打声中取得了进展,他们的拳头屡屡穿墙而入。我不知道面子是怎么进入到屋里的,她在墙边飞快地奔跑着,她不停地亮出自己的牙,把穿墙而入的拳头咬得鲜血淋漓。我们就在喊叫声、擂打声、咬肉声、疼痛声、咒骂声……之中继续着我们的欢乐。但是我们快乐的节奏不得不放慢,因为杨费尔身体上的冰冷在迅速地扩张,我们已经看不到彼此的眼睛和眉毛了,我们也听不到我们落到地板上的脚步声了。后面的情节是这之后面子向我复述的。她说:我渐渐坚持不住了,我的牙齿上、身上全都是鲜血,我觉得我的牙都要牺牲了。我看着你们的身体正呼呼地冒着冷气,你们的动作越来越缓慢,而且你们的身体也越来越胖越来越透明。墙上已经出现了无数的脚,我甚至看到了他们一样锋利的牙齿和眼睛。我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于是我就站在你们身旁,说是站在你们身旁,其实离你们还有一段距离,那一段距离是你们身上的冰,它们至少有一米厚,在那一米来厚的冰中我看不到你们,只能看到一些床单、枕头、羽毛之类的东西。我靠着你们,觉得寒冷很快就传遍了我全身,我的眼睛地无法眨动了,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他们冲了进来,大酒店像是遭到原子弹袭击似的同时飞上了天。我是我们之间最早醒来的人,那是在第二天的拂晓时分。我们是在郊外……
       我师傅是个宁折不弯腰的勇敢女人,她没有被一时的困难吓倒甚至后退,相反,她向前行进的信心更加坚定。有时候我很为我师傅的这种性格而害怕,我想,如果她有一只自己的队伍,她会不会拉出一只像红色高棉那样的力量?红色高棉想要在柬埔寨成为一个左右局势的政治力量,而我师傅想要成为一个什么力量呢?她只是想让自己的人生更加充实而有意义,她的这种简单的追求赋予了她很感性的人格的魅力,我无法抗拒她的魅力的喷发,我跟着她随波逐流。在不懈追求的道路上,杨格尔迷失了思索的空间,所以她要依赖于我,她对我的无私奉献并不领情,她敲打我说:"你不要以为为我做了点事就沾沾自喜,或者反过来说是怨天尤人,你知道吗,我这是按照惯例行事,你记不记得,历史上哪一个有名望的人后面没有一个动动脑子的人,刘备后边有诸葛亮……"我抢着说:"师傅,我记住了,你不是刘备我也不是诸葛亮,但是我已经为你想出了另一条锦囊妙计。"我师傅喜出望外,她一边用一条干毛巾给我擦眼泪一边给我开出一道甜蜜的方子,"我知道你喜欢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杨费尔,我会为你们的爱情之路做一些有益的事儿的。"我不无遗憾地说:"可是现在她和你有了一些差别,你隆了胸、隆了臀,她没有,她只要一头长发就够了。"杨格尔听到我说起她妹妹的头发,不禁哑然失笑。我问她笑什么,杨格尔安慰我道:"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我笑什么了。"我们安排的下一个行动叫做"美人救英雄"。这个行动的主角自然应该是杨格尔和我舅舅,我师傅是美人确定无疑了,那么我舅舅就必须去担当那个英雄。我舅舅能否如期来当这样的英雄,杨格尔没有太大的把握,但是我很快就打消了她的顾虑。我是这样来打消她的顾虑的:我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我说,面子,我的眼镜摔碎了,我的视力不允许我到处跑着去配眼镜,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不出一个小时,我们就看到有一辆汽车开到了我们车间门口,从车上跳下来一个黄黄瘦瘦的姑娘。"她就是面子。"我对我师傅说。面子一踏进我们车间,就被车间里滑爽的空气摔倒在地,她力图从地上爬起来,这当然不会成功,她就滑着来到我面前,她说:"林间,咳咳我忘了你眼睛的度数,你不要怪我,我正在给老板找一个数字,它在我的脑子里,咳咳你不知道,老板把我的脑子当成了他的电脑,他把什么数字都存入我的脑子里,当他需要的时候他就向我要咳咳。你眼镜的度数就和那些成千上万的数字混合在一起,为了保险,我把从一度到两千度的所有眼镜都运来了,你想要哪一副就要哪一副咳咳。"她躺在地上,眼睛温情脉脉地向上看着我。为了做得逼真,我已经把自己的眼镜和石头亲密了一下,现在它的镜片是四分五裂的,所以我能看到四个或者五个面子那么有号召力的眼神。我不忍心她任意浪费自己的感情,于是我就快步走上去,从地上抱起她往外走,她自己是走不出去的。走到车间外我放下她,但是面子抱着我的脖子不松手,她仰着脸,张着嘴,眼睛微眯着,十分惬意地吸饮着我的眼泪。我说:"我想早一点看清这个世界,因为我想早点看清你,据说你的头发长得黑了、长得密了,那是不是真的?"面子是一个事事为他人着想的姑娘,这也是她引以为豪的,她马上就松开了手。面子和我再见时,我为了表示自己的一点谢意,伸出手在她的头发上摸了一下,我信口胡来:"你的头发确实比以前漂亮了许多。"我目送着面子的汽车向外驶去,我看到她的汽车在我们厂门上撞了一下,撞掉了写着"化工一厂"的大白漆牌子,然后冲进马路,撞翻了一根电线杆。
       这一下,我师傅放心了许多。
       这个行动和第一次的行动有很大的区别,这不是简单的一个会面能解决得了的。除了主角之外,我们还需要几个配角。其中的一个配角必须是个女的。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她能够安心做我们的配角?我想到了安良子。安良子是一个妓女,她以前是我的一个同学,是我们班上的生活委员,后来追求生活的丰富性当了妓女,现在正在努力从良。对于一个努力想恢复自己的人来说,做这样的善事是极为有益的,这可以帮助她恢复自信。要找到安良子十分不易,因为她行踪诡秘,但是谁都知道,她正在走回头路,她要走回到她当妓女前的那一天,而后重新做人。我询问了66个人,在烟花巷的尽头找到了她。她穿着一件极为暴露的服装,胸脯和大腿几乎全部露在外面,眼睫毛比头发长,眉毛比眼睛长。这是在冬天,这个季节以寒冷为主,所以我看着她的打扮心里头直打哆嗦,当然,她大腿上和胸口上的皮肤也在起伏不平,好像有无数的雨点打在那上面。我走上前,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是这样的打扮,难道她后悔了吗?于是我不解地问她:"良子,你要当一个妓女中的标兵吗?"安良子首先看到的我是一个男人,她没有马上认出我,她喜上眉梢,她把她冰凉的胳膊搭到我肩上,充满柔情蜜意地问我:"先生,你在1989年12月1日和我在一起吗?"我是个机械的被询问者,我的直觉回到10年前,1989年12月1日,我和她在一起吗?那是个冬天,那年我18岁,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得到工作的第一天我用工厂的肥皂和工厂的水洗了个澡,而后在工厂的食堂里请几个同学吃饭,他们中有安良子吗?我忘记了。忘记了不等于没有,所以我模棱两可地咕哝道:"可能,可能我和你在一起……"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安良子就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她两只手紧紧勾住我的脖子,脸趴到我脸上,眼泪也流到我脸上,这样她的眼泪和我的眼泪两路大军会师,它们在我们的脸上纵横驰骋,前呼后拥,这种情景很容易让过路的人产生误解,他们会以为我们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恋人,所以我及时地推开了她。我郑重其事地说:"良子,你看清了,我是林间,是你的同学,当时你是生活委员,而我是班长。"安良子擦干脸上的泪水,她紧紧盯着我,她说:"我不在乎你是谁,我只知道你1989年12月1是和我在一起,这就够了。"说着话,她脸上的表情开始丰富地闪躲挪移,她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迅速变幻成一种明亮的水红色,眼神也出奇不意地那么抓人。我觉得好像有一阵风正把我往她的眼睛中刮,我急忙摆摆手,表白道:"良子,我不是嫖客,我是你的老同学。"安良子不为所动,她的眼睛继续不停地刮着风,她麻酥酥地说:"我不管你是谁,我在这里等了你有半个月了,你要是不出现我会接着等一个月,一年,或者10年我都在所不惜。"我吃惊不小,我小心翼翼地问她:"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就那么重要吗?"因为我不记得上学时她对我表示过什么,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也不会暗恋我师傅10年了,要知道安良子是一个很有些姿色的姑娘。安良子提醒我:"难道你忘了10年前那个难忘的时刻吗?"我说:"我忘了。"实际上我在回忆,可是我回忆的速度总是很慢,安良子对此很不满,她进而鼓励我:"你想不想让历史重演,让我们回到十年前,让我们把经历过的事情再还给历史?"我晕头转向地说:"想。"我的泪水开始由液体向固体转变,所以我想早点结束在寒冷中的重逢,回到暖融融的屋里畅谈我的想法。但安良子显然更倾向于在寒冷中抓住回忆,她的赤裸的胸口和大腿都在剧烈地膨胀,它们变得透明而性感。她兴奋地说:"那就让我们来重演历史吧。"我把我的泪水的冰条掰下来,恶狠狠地摔到地上,听着它的脆响,我迷茫地说:"好吧,但是要快一些,因为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安良子说:"很快的很快的,我记得很清楚,前后只花了十钟。"她拉着我的手,走到一个废弃的电线杆旁,对我说:"就是这里了,我们动手吧,我真高兴,从今往后我就会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我疑惑不解地问:"我们怎么动手呢?"安良子摸着我眼里刚刚流出的泪水,说:"重温历史是不是让你激动不已?你的眼泪都流个不停。"我说:"我们能不能快点,再不找个暖和的地方,我就要和这个电线杆一起练立正了。"安良子说:"看来那第一次也给你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好吧,我们快点脱衣服吧,我们得从后往前走。这样我才能走回到起点。"我更加茫然,"什么?还要脱衣服,要脱多少?"安良子说:"都脱了都脱了,我记得当时也是这么冷,可是我们重新穿好衣服的时候身上都出汗了。"说着话她就一下子脱光了衣服,赤裸裸地面对着我。我惊慌失措,我走过去拾起她的衣服,披到她身上,我说:"你穿上,要不你会得重感冒的。再说,当时我请完客后确实是脱衣服了,可是那是在我家,脱了衣服我就睡了,你当时也没跟我在一起睡呀。"安良子立即就哭了,"你做过的事你怎么能不承认呢?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当时还少给了我一块钱,当时我是第一次做,没有经验呀。你不但少给一块钱,临走时还在我乳房上咬了一口,那一个牙印子我现在还保留着呢。来吧,我们的行动就从你咬我一口开始。"我的冰凉的思绪凿开了一个小孔,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我气愤地说:"安良子,你把我当嫖客了。你怎么能这样,你好好看看,我是你的老同学林间,我是班长,你是生活委员呀。"安良子这一次冷静下来,认真地看着我,"你是有点像那个林间,可是林间不流眼泪呀。"我说:"我是林间,我是来找你有事的。"安良子说:"那么说你不是1989年12月1日的那个男人了?"我诚实地回答:"我不是。"安良子又一次放开了嘹亮的歌喉,失声痛哭,"哇哇哇你不是那个让我第一次失身的男人哇哇太痛苦了哇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哇哇从良是多么哇哇艰难的一件事呀哇你不知道哇我已经和1000个男人重新回到了历史哇哇哇现在只剩下这最后一个男人了哇越过他我就回到了从前了哇我就可以重新做人了哇。"我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我诚恳地说:"你就当我是那个男人。我们开始让历史的车轮倒转吧。"但是安良子在从良的道路上是认真的,她摇着头就像摇着那些历史,"不,那说明不了什么,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人,你说我能找到他吗?"我大声说:"能。"不用说,安良子答应了我的请求。接下来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这跟一部电影挑选演员是一样的,确定了男女主角,再确定男女二号,三号、四号就不成问题了,当然我听说有些导演是以女演员答不答应上床作为挑选的依据的,而这不是我这篇小说中要探讨的问题,所以一笔带过。我这个行动中的三号人物是弟兄三个。他们之中的老大是我们厂的工人,他只有一只眼,未婚,工作就是负责看护除制肥皂车间之外的其它空余的车间,他的名字叫金大胖,他的两个弟弟分别叫二胖和三胖,其实他们都很瘦,他们站在我面前时很有些像风中挺立的竹子。
       人物已经齐全,只等着好戏开场。我打电话告诉面子:"我想和我舅舅见一面,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他务必于10日傍晚5时20分到烟花巷第7根电线杆旁和我会面。"面子爽快地回答:"没问题,只是,我们什么时候进行一次实质性的会面。"我含糊其辞地说:"很快很快。"这一次,我师傅做了更加充分的准备,她没有在车间里往脚指头上抹指甲油,而是认真地练习剑术。她手中柔软而坚硬的剑是我给她买的,我是从一个倒卖古文物的家伙手里花掉我三个月的工资才弄到手的。那把剑一点也不陈旧,和佐罗当年行侠仗义的剑没什么两样,惟一有些遗憾的是我师傅的剑术和佐罗先生没法比。我师傅在车间爽滑的空气中舞动着她手中的剑,她经常要提防滑倒,所以她的剑法有些犹豫不决,在我看来,这更符合她的性别特征,这使她的剑术有着女性的温柔和善良的成分。但是我师傅杨格尔对自己不太满意,她要做得更加逼真而传神,力求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到家、做到位,这就苦了我,因为她是把我当成靶子来练习的。我时常是一边努力工作一边让她当靶子一边注意不要被穿肠而过,即使我小心翼翼也免不了要受一些皮肉之苦。衣服被刺出100个洞是小事,关键是锋利的剑头经常得寸进寸,它常常要深入到我的肉里体验一下真正的血腥。杨格尔对我还是不错的,每当我身染鲜血时,她都会停下来,把她的唾液唾到我身上,说来也奇怪,我的伤口立即就不流血了,也不痛了,你想,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让我师傅继续练下去?师傅最让我难忘的一个动作是白鹤亮翅,我不知道武术中的这个动作是什么样的,反正我师傅叫它白鹤亮翅,我想她说的一定没错。具体的要领是,右脚着地,左脚贴着大腿悬于空中,身体向后仰,左臂向前伸,右臂伸向后,右手中握一白晃晃利剑,直刺敌人胸膛。我忘记了她的剑是指向我的,而且我的胸口也在流着血,我被她的这个动作迷住了,我伸出双手热烈鼓掌,我高声叫道:"好,真是美极了,你不把敌人刺死也能把他美死了。"10日下午4时正,我们提前到达了指定地点。我说的我们是指我、杨格尔、安良子、金氏三兄弟,我们在飒飒寒风中整整演练了一小时10分钟,我看了看表,每个人都在看表,我们默契地点了点头,而后就做鸟兽散,只在现场留下一个人,那就是安良子。今天,从里到外她至少穿着有40件衣服,她看好方向,把脸对准了烟花巷出口,她慢慢地走了几步,她似乎是要走出这条巷子。她走到了一根电线杆旁,她触景生情,她停了下来,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自言自语道:"你这个该死的男人,你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她的这个举动和我的设想有很大的出入,她显然是哭得太早了,这时候还没有男人来强暴你你哭什么呢?我要闪身而出时,师傅拉了我一把,她低声说:"来不及了。"我们就只好看着事情向前发展。金氏三兄弟很快就现了身,他们从巷子的深处幽灵般的闪出,他们动作鬼魅而夸张,在傍晚微弱光线之中,他们动作敏捷而迅速,我突然觉得他们好像对这种场景很熟悉。不容我多想,金氏三兄弟已经来到了安良子的面前,安良子对和夜晚一起到来的这三个男人很害怕,她一步步地向后退。金氏三兄弟呈伞状扑了过去,安良子已经无路可逃,她靠在电线杆上,喘着娇气,惊呼道:"你你你们要干什么?"金氏三兄弟并不答话,他们慢慢缩小了包围圈,在任何时候他们都遵守着一个规则,让老大先来。金大胖第一个伸出了手,然后是金二胖,金三胖,金大胖去抓安良子的帽子,金二胖去解她的上衣扣子,金三胖去解她的皮带,这是一次很有章法的劫色行动。金大胖在抓下帽子之后就去捏她的鼻子,这是我们演练中没有的,这是他个人的即兴表演。他们一件件地脱着她身上的衣服,总也到达不了她的让人欢喜让人忧的身体。而安良子并没有忘记她的责任,她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同时高声喊叫:"救命啊救命啊……"我觉得到此为止,除了开始时安良子的一点小小的出入之外,进行得还是基本合格的,但是我的耳朵里安良子的喊叫声突然变了调,我觉得喊声好像变得亢奋起来,不像是要遭强暴时的恐惧,倒像是和亲爱的男人做爱时弄出来的响声。我皱起了眉头。但是时间已经到达了5时20分的彼岸,主角出现了,我舅舅出现在了我们共同的视线中,他甩着坚定有力的臂膀,穿着一件猎猎作响的风衣,风度翩翩地来到了事发现场,他一眼就看到了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这一令人发指、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他大踏步走上前,大吼一声:"喂,你们三个家伙,光天化日之下为何如此猖狂!"说完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天,天已经看不到了,路灯亮着,他马上改口道:"上有月光融融,下有我眼明心亮,岂容你们在此撒野,快点住手,放过这个姑娘,不然我就不客气了。"金氏三兄弟已经脱得满头大汗了,他们站了起来,转过身,一言不发地举起了他们的拳头。随即我就听到了我舅舅的哀鸣,但是我舅舅并没有一味地哀鸣,他在努力保持他体面的形象的基础上,也偶尔地回那么两拳,很显然他的拳头在金氏三兄弟面前简直是形同儿戏。在微弱灯光下的这场英雄倒楣的大戏感动了我的师傅,她的眼中泪光盈盈。我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猛推了一下杨格尔,这样她就一身戎装站在了这群打斗的人之外。为了使她的出现更加传神,我高高举起我的手,我的手中是一盏手提探照灯,灯光毫不吝惜地打在了杨格尔的身上。突然出现的这道强光吸引了所有在场的人,他们一律停下了手中的活,看着这道强光中的女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女侠。迎风而立的杨格尔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闪闪发光地衬托着她美妙的身姿,脚下是一双能踢死牛的黑色长筒靴,手上握着一柄长剑,脸上戴着一个佐罗式的面具,只露出眼睛、嘴巴和下巴。飒飒寒风把她的短发吹起,像一枚枚针立在头顶,这使她的形象更加传奇而冷峻。金氏三兄弟看着突然出现的这个不速之客,有一些涎水从他们的嘴角流下来;我舅舅的目光艰难地越过金氏三兄弟的腿,看着从天而降的女侠客,他想借机爬起来;最里面的是安良子,她必须要越过四个人才能看到杨格尔,这样她的眼睛会很累,于是她不得已地把目光投在了离她相对来说比较近的金大胖身上,她看到的是一个背影。杨格尔大喝一声:"是谁在欺辱平民百姓?"金大胖爽快地回答:"是我,是他,是他。"杨格尔剑锋一指:"还不赶快住手,难道非给我的剑喂喂食不成?"金大胖哈哈大笑:"哪里来的黄毛小贼,竟敢教训起我们兄弟来了,你是不是也想让我们替你脱下衣服呀!"金二胖、金三胖跟着大哥一阵狂笑。这一下惹恼了女侠杨格尔,她怒目圆睁,当然谁也看不到,她手起剑舞,转瞬间剑锋已到金氏三兄弟的眼前,未等三兄弟反应过来,杨格尔女侠已经连出三招,分别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洞,通过那个洞可以看到他们黑黑的皮肤。杨格尔女侠显然是给他们留了面子,不然的话也会让他们见识见识鲜血。杨格尔并不等三兄弟及时地进入状态,她闪挪腾移,身形飘动,只见剑光闪闪,寒光凛凛,转眼间已经连出36剑。在她出剑的过程中,我是最累的一个,因为我想让她最美好的英姿展示在人们面前,所以我就得不断挪动着我手中的手提探照灯,最初的探照灯有十四五斤,到了她舞第36剑时,我觉得那盏灯至少有50斤重了。36剑过后的情景已经惨不忍睹:金氏三兄弟衣不蔽体,三脸的羞愧,三脸的无地自容。寒风吹过,我听得到他们破碎的衣片互相安慰的"噼啪"声。他们的肢体也在迅速地崩溃,好在金大胖还有一点点理智,他颤抖地吩咐兄弟们:"快快快逃吧。"于是他们撒腿就跑,在他们身后留下了一路的衣服碎片,那些碎片在我们的注视下疯狂地跳着舞,好像它们在庆祝自己的逃亡,旋即来了一阵风,卷起了它们,把它们扔向三兄弟逃跑的方向。就在碎片撤离的同时,另一个人也在做着离开的准备,那个人就是安良子。她的目光幽怨,而且久久追随着金氏兄弟逃离的方向,此刻她的身上还有11件衣服,丝毫不影响她去干她想要干的事情,于是她不假思索地跟在那些碎片后边,去追赶金氏兄弟了。这又是一个意外,按照我的安排,金氏三兄弟理应隐没在他们逃去的方向,而安良子应该离开他们的视线,和我呆在一起。但是不管怎么样,余下的现场是最佳的效果:只有我舅舅和我师傅。这个动人的时刻感动着我的师傅,刚才还气吞山河的气势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放下长剑,扭动腰肢上前几步,来到了我舅舅面前。
       我舅舅此刻才得闲为他的仪容收复失地,他坐在地上,因为身上的疼痛还不允许他立即站起来。他一把就抓起了他的头发,狠狠地扔到远处的阴影中,然后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头发,戴到头上,正了正,这个头发和他以前的发型一模一样。他还解下了领带,同样扔到黑暗之中,换上了一条新的。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舅舅把他的手伸到了他的脸上,此刻他的脸上的模样可想而知是一塌糊涂,有三块青,有两个血口,胡子上还往下淌着血,但是我舅舅自有办法,他轻轻的一抓,脸皮就掉了下来,他同样把脸皮扔到黑暗中,我还没有看清他没有脸皮的模样,他就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脸皮戴到了脸上,于是从他脸上就看不到一丝遭受过打击的样子。我不得不佩服我舅舅,我想我师傅和我的感觉大体相同,因为我看到她在我舅舅面前大张着嘴,而不是马上实施我们的方案。这之后我舅舅抬起了头,他精神焕发地笑着对我师傅说:"谢谢你女侠,我还不知你的芳名。"我师傅没有马上告诉他,她蹲了下来,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她说:"你是不是无法站起来?"我舅舅说:"是的,我还没有找到迅速恢复体力的方法。"杨格尔说:"那就让我扶你起来吧。"我舅舅回答:"谢谢你。"我师傅问:"你用什么来表示你的谢意呢?"我舅舅说:"如果你丢了什么,我可以帮你找回来。"杨格尔叹口气说:"我确实是丢了一件东西,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我舅舅问:"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它一定是你最心爱的。"杨格尔说:"是啊,它确实是我最心爱的,如果我能够找到它,我的生活会充满阳光。"我舅舅保证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的,那到底是一件什么东西。"杨格尔说:"他是一个人,他是……"在最后关头我师傅突然出现了一丝犹豫,她改口道:"你只有一颗侠胆雄心,但是你没有一身功夫,你愿意我来教你吗?"我舅舅此刻已经站了起来,他的胳膊搭在女侠的胳膊上,女侠的胳膊是那么温暖。我舅舅说:"这句话应该我说,这是我来求你的事,因为你救了我。"我师傅说:"没关系,谁说都一样,你要是能挺得住,我请你到酒店里坐一会儿你不介意吧?"我舅舅纳闷地说:"这句话同样应该我来说,因为你救了我,我应该请你吃饭才对。"我师傅说:"谁请都一样。"我舅舅说:"我觉得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侠,我喜欢你这样的女侠。"我师傅激动地抓住我舅舅的手,她说:"你说什么来?你能重复一下吗?"我舅舅重复道:"我觉得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侠,我喜欢你这样的女侠。"我师傅顿时泪如雨下,她扑到了我舅舅的怀抱中,啜泣道:"我找的就是你呀!"我舅舅惶恐地说:"怎么会是我呢?"杨格尔哭着说:"当然是你了,我一直在找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男人,我以为我找不到了,我失望得都想自杀了,我没想到听到你说这句话,你说我能不高兴吗?"这时候我还在举着手中的探照灯,探照灯现在有100斤,我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而且声声急促,很快来到了我面前,我转了一下头,我看到了面子。她看到了我狼狈不堪的样子,这使她心里很不好受,于是她接过我手中的探照灯,她没有跟我说话。而是越过我,拿着探照灯向我舅舅和我师傅走去。她对我师傅的打扮一点也没有感到吃惊,她径直对我舅舅说:"老板娘从床上摔了下来咳咳,摔断了所有的肋骨咳咳。"我舅舅推开我师傅,眼泪立即从他眼睛里向外冲,他说:"我没有办法,我得赶快去给我老婆接肋骨。"他说完就撇下我师傅,和面子扬长而去。面子没忘记把探照灯放在地上。
       再藏在暗处已经毫无意义了,我闪身出来,走到还没有摘下面具的杨格尔身旁。我师傅的脸上和我脸上的光景差不多。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于是我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道:"师傅,你要不要我对你说那句话?"我没有得到她的首肯就接着说:"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我喜欢你这样的女人。"我师傅摇着头哭泣着说:"我们是平等的,这没有用。"
       两次对我舅舅的勾引失败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我师傅从此就一蹶不振。在漫长的冬天,杨格尔孤寂而落寞的身影是我继续流泪的催化剂。她的丰胸和丰臀很快地枯萎了下去,而平展的额头重新有了起伏。在车间里,杨格尔脱下了她的皮鞋和袜子,她曲线优美的脚再一次展现在我面前,这时候它们泛着白生生的光芒,脚趾上的紫色指甲油还清晰可见。我师傅吩咐我:"林间,你给我打一盆水。"我打来了一盆水。我师傅拿起一块刚刚从机器上下来还冒着热气的肥皂,像是搓澡一样往脚指甲上搓。我师傅接连搓完了三块肥皂,但是那上面的紫色还是无法彻底去除。她搓几下就往上浇些水,她额头上的皮肤也在急速地分化着,有的高有的低。汗水打湿了她。我轻声说:"师傅,我来替你洗吧?"杨格尔凄楚地说:"不。"我看着师傅坚不可摧的伤感,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的。就这样,我看着杨格尔义无返顾地消除着她身体上残留的梦想的痕迹,看着无数的肥皂泡从她脚上升起,渐渐淹没了她的小腿、大腿、腰、胸、肩、脖子、嘴巴、眼睛和头发,冬天的阳光很微弱地透窗而进,把肥皂泡照耀得光彩夺目,奇幻迷人。
       与师傅不同的是,我还可以去爱杨费尔。我以为经过大酒店的共患难之后,我们的爱情之舟会安全地驶进平静的港湾。但是事与愿违,杨费尔好像把我遗忘了,她独自驾船远航了,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了,我问过杨格尔,也去问过杨哲学,但是都没有得到答案。顺便说一说杨哲学,他的生意大不如从前,因为连他自己也得不到杨费尔的帮助了,他头顶的广告招牌已经叠满了男人们的唾液。杨哲学只有自力更生地去寻觅机会,比如会有一个醉鬼从此经过,他就会毫不客气地把那个醉鬼从地上揪起来,给他磨磨脑袋。这是一个失意与失败满天飞的时代。只有一个人例外,她就是杨费尔。我终于打听到,1月1日中午时分,她要和市长在金元饭店的顶层共进午餐。据说,市长要亲自欣赏一下她长及肩膀的头发。我不想去打搅她越飞越高的心情,但是我得问一问她是否愿意和我共度此生。1月1日中午12时整我来到了金元饭店的下面,抬头望去,饭店的顶层离我的世界很遥远。我在门口碰到了一个老太太,她手中拿着一卷头发,头发已经干涩,并泛着一层土黄色的暗光。老太太把它给每一个上楼的人看,她也把那卷头发递到了我面前。老太太满面忧伤,她对我说:"这是我60年前的头发,足足能拖到地下,有一米六多呢。市长为什么要看杨费尔的头发呢,她的头发才到肩膀,有什么稀奇,这在以前是短头发呢。"我说:"可是现在它是最长的头发。"老太太不满地说:"我这才是最长的。"我说:"可是你的头发长在手上,而她的却长在头上呀。"我丢下苦苦思索而得不到答案的老太太,径直走向电梯。电梯载着我离开了城市向空中飞去。
       我终于站到了顶层,我的身上裹着厚重的冬衣,一是天气确实寒冷,另一个原因是我害怕杨费尔再把我冻成一个冰人。但是我一站到顶层,就感觉自己的判断又出了差错。顶层完全是另一个季节,炎热非凡。我看到顶层至少有20多个人,但只有两个人坐着,其他的人都站着或者走着,他们一律只穿着红色裤头,即使这样,黄豆般大的汗珠依然茂盛地在皮肤上挂着。我不得不迫不及待地脱掉衣服,不一会儿我也和他们一样只剩下一个裤头了,所不同的是我的裤头是天蓝色的。坐着的两个人不用说就是市长和杨费尔。市长和我一样只穿着裤头,市长的裤头是金黄色的,而且发出一道威严的光芒。杨费尔穿着她的裙子,就是她站在青园街上穿的那一件。她的披肩长发轻盈地飞在半空中,妩媚而妖气十足,我没有感到顶层有风,不知道她这个魅力四射的造型从何而来。她的脸上也很丰富,但是比起披肩长发来说就显得逊色太多。市长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的长发。市长的眼里甚至多了一些亮闪闪的东西。市长说:"我可以摸一摸它吗?"市长没有听到杨费尔的回答,却听到了一个男人生硬的话语,那个男人就是我,我大声说:"不能。"说完我就大步走到他们面前,我站到了杨费尔身旁。市长迷惘地看看我,再看看杨费尔,又看着我问:"我摸杨费尔的头发让你伤心吗?"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市长显然是看到了我满脸的泪水,要向他说明泪水的来历不是几句话的事,我正在琢磨着措词,市长又说话了:"如果我的行为让哪怕一个市民不满,我也不会去做。"市长是个好市长,可是我要问问杨费尔,她是如何看待我们之间的爱情的。于是我愧疚地对市长说:"我想先和她说一句话您不介意吧?"我得到了市长的首肯,于是我转过头问杨费尔:"你想不想和我共度此生?"我没想到杨费尔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她端详了我半天,然后对市长说:"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市长的心中立即给我下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我是个借机捣乱的危险分子。市长爱护他的市民,但是对市民的敌人却深恶痛绝,他问杨费尔:"你真的和他一点瓜葛都没有?"杨费尔抬着头,飞着发说:"当然。"市长的脸色立即由和蔼变成了愤怒,他轻轻挥了挥手,我就被人架了起来,我的脚因为不用去支撑身体,显得很舒服。我大声说:"杨费尔,我是林间,我是他妈的林间。"但是这没有用,我被他们架到了窗口,他们在我身上绑了好几圈绳子,然后把我从窗口往下扔,在我离开顶层的一瞬间,我看到市长的手放到了杨费尔的披肩长发上了。我闭着眼睛,我的身体上下翻滚,我感到风比铁还硬,但是身体的疼痛远远赶不上我心里的疼痛。我知道绑在我身上的绳子一点用处也没有,它们只能在我临死前再给一点痛苦。我在等着死亡之神微笑的面容。可是我没有死,我的命是面子给的。我睁开眼时,看到自己躺在面子瘦弱的怀中。她灿烂的笑容比死亡之神的笑容要强百倍。她说:"我说过我们俩有那么多的缘分咳咳,所以我不希望咳咳你死在我前面。我没有时间了,我还要去为我的老板服务咳咳,在这里等待你落下来已经浪费了我许多时间,我要走了。你没有死,我很高兴。你能吻吻我吗咳咳?"对于一个救命恩人的请求我没有思考的余地,我狠狠地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她的脸上立即就起了一个红包。她放下我,"我真的咳咳要走了,我不能让老板等我。你记住,10天之后是贤能女人的揭晓大会咳咳,你一定要来给我这个冠军捧场呀!"我斩钉截铁地说:"你放心,我要带着四只手去给你鼓掌。"面子顶着脸上的红包,满意地离去了。我立即感到寒冷就像是衣服穿到了所剩无几的身上了。
       现在,我和我师傅一样是失意的人了。我的病房同样在车间里,我不能去医院,我跟我师傅的想法相同。我们有那么多相同的地方,却不能互相平等地相爱。我一边工作一边输液,而我师傅则一边工作一边被失败的阴影往角落里推。她生产的肥皂常常不合格,我为了分散她的悲伤,就让她替我扎针头,但是她把我手腕上扎得全是针眼和鲜血,疼得我直把眼泪往眼窝里吸。我咬着牙说:"师傅,我胳膊都可以当筛子了。
       盛大的贤能女人评奖大会在大会堂举行。梦想成为本世纪最贤能女人的女人们和她们的男人、情人、亲戚朋友全部莅临。我和师傅来到那个马嘴形状的大门口时,来宾们正在用互相猜疑的目光打架。我们没有加入他们的行列,因为我师傅对此不屑一顾,她的脸色自从那次失败之后就一直和苍白保持着友谊。本来她不想来,是我硬把她拉来的,我觉得她的精神状态很让我放心不下,我对她说:"或许你能从中得到一些鼓励呢。"在门口我意外地看到了安良子,我没想到她也有勇气来参加这次大赛,更让我意外的是和她亲密无间的那个男人,那是金大胖。金大胖为了掩盖自己独眼的缺陷戴了一副墨镜。安良子看到了我脸上的惊异,她抢先解释道:"你感到意外是吧,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我没想到金大胖就是那个第一个让我失去纯真的人,我找了他那么久,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你不会猜到其中的奥妙的。我是在那天的英雄救美中发现的他。他先抓我的帽子,然后就在我的鼻子上捏了一下,这和我第一次的那个男人的习惯一模一样,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所以我追上了他。当你们离开后我们重新回到了历史,现在我已经回到了从前的我,我是多么高兴!"我想我得表示一下,我目瞪口呆地说:"啊,高兴,高兴。"说完这句话我们就被人流冲散了,这样我看到了面子。今天她把自己发黄的头发染成了黑色,把发黑的眉毛和睫毛染成了黄色,把发红的嘴唇染成了银色。面子是一个人,她显得很兴奋,她从手提包中拿出两片纸巾似的东西,递给我。我问她是什么。她说:"这是你的泪巾呀咳咳,你把它贴在你的眼睛下,就能把你的眼泪咳咳都吸到里面去。你知道我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不咳咳?我一直在思索着你不断流淌的泪水,我想替你想想办法,我想了那么久咳咳都没有想出来,有一天我倒霉了,我要用卫生巾,看到卫生巾咳咳我的主意就出来了。我特地跑到生产卫生巾的厂里咳咳,要求他们造出了第一批泪巾,你放心好了,咳咳它比卫生巾还管用,卫生巾只有双层渗漏,这一小块泪巾有10层渗漏呢咳咳。你快点把它贴上,我看管不管用咳咳。"我不能辜负了她这一片诚心,我很听话地贴到我的眼睛下,它是那么柔软,那么清爽,那么干燥,可是它又是那么地无力,没有多久,我的眼泪就越过它们向脸的下部进军了。面子看到这样的结局,心情当然很难过,她说:"我试过了,我把它们当卫生巾咳咳用,我感觉它们就是吸血的动物。"我安慰她:"我现在是湿类动物,一旦我脸上干干的,我会受不了的。"面子破涕为笑,"你放心咳咳,我还会想到别的办法的。"如果面子是我的师傅,我会毫不犹豫地抱起她吻上千百遍,但她不是,这就是事情的两面性和辩证观,我不能去故意破坏它。可她对我的恩情确实是让我烦恼让我忧,于是我趴在她耳朵上说:"你放心好了,你一定能得到这个冠军。"面子以为我是从她的表现得出这个自然而然的结论的,她笑容可掬地说:"那咳咳当然。"我没有告诉她,为了报答她的恩情,我已经在私下做了许多工作。我说过那些评委都是我爷爷的老领导、老部下,我穿着我爷爷当年穿过的一身衣服挨家挨户地敲他们的门,我爷爷的衣服和我脸上不断流淌的泪水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纷纷回想当年,而后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我们不选面子怎么到地下去见你爷爷?"请记住,他们用的是反问句式,这更加说明了他们的决心。除了这些和我爷爷有关联的评委们,另一个就是我舅舅,他能够当这么重要的活动的评委一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只要他能够选面子我才不管那许多鸟事呢。我舅舅对我的请求很困惑,他反问我:"你难道不知道她是我家的用人吗?"我舅舅同样用了一个反问句。这样,我就可以把我的心砸扁了,放到我肚子的最下边了。
       我们很快也和面子失散了,我说的我们当然是我和师傅,我们一直并肩在一起,这是我感到欣慰的。随后我们还看到了杨费尔。她笑容满面地向我们走来,杨格尔伸出手想和她打招呼,但是人流淹没了她或者我们。所有的人都在这个大会上出现,包括杨哲学。他拎着一把剃刀在人群中乱窜,被杨格尔一把抓住了。杨格尔问他到这里来干什么。杨哲学一本正经地说:"大街上没有一个男人了,从辩证的观点来看,男人们不在大街上乱窜,就证明有更让他们兴奋的事情发生。我来了,我要给他们剃除烦恼。林间,我先给你剃吧。"我捂着我的脑袋,我的头发还在可怜地往外拱呢。我拉着杨格尔就钻到了人流中。
       大会开始了。10个评委在主席台上依次排开,他们中的九个是我爷爷的老领导和老部下,一个是我的舅舅。大厅中的人都盘腿坐在地上,就像是进行一次朝圣。大厅中鸦雀无声。10个评委中胡子最长的一位拿起一块惊堂木,还没有等他拍下去,惊堂木就脱离了他的手,重重地飞落到桌面上,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轰鸣。响声过后荡起的是一片空气的灰尘。大厅中仍旧是鸦雀无声。我们知道,这是大会开始的序曲,果然,胡子最长的一位庄严而颤抖着宣布:"贤能能能能女人大会开始,奏奏奏会歌。"乐池从地下缓缓升起,有几个男人衣着艳丽地演奏着《女人进行曲》,乐曲欢快明亮,犹如高山耸立大河奔流。大厅中的女人们全部扭动腰肢,随着节奏有力地舞起来。而男人们则一律垂头耷脸,看着女人们狂热的鞋。乐曲结束,女人们几乎全部舞掉了她们的鞋,而此时的男人们开始忙碌起来,他们纷纷趴到地上去为女人们找鞋。在他们找鞋的过程中,一个又一个的节目热火朝天地在舞台上上演着。演员是清一色的男人,他们均穿着华丽而色彩斑斓,并且个个卖力,人人争先,舞台上热浪翻滚,其乐融融。舞台下的热浪则全部来自于女人们,欢乐的海洋是此一直起,彼一直伏,起的是女人们,伏的是男人们。我干脆坐在了地上,我师傅也坐了下来,她坐在了我的腿上,她没有和女人们同欢乐,是因为她还在失望的大地上茁壮成长。欢乐终于过去,大厅中重新恢复了鸦雀无声。评委们重新出现在舞台上,令人略感意外的是,他们的脸上十分的平静,并没有通常应该有的脸红脖子粗似的争论后遗症。连他们的胡子都是那么老实,一丝不乱地垂在衰老的头下,这说明他们取得了意见的高度一致。果然,当我舅舅拿起那个决定某个女人命运的红色信封时,其他九个人面带微笑,我舅舅同样是面带微笑,他宣布道:"评委们克服了年老体衰、老眼昏花、行动不便、思维紊乱、脑溢血复发、冠心病发作、大小便失禁等等等的困难,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以对国家有利、对人民负责为宗旨,在评选中取得了高度的一致,最后评选出本届最贤能女人的得主,她就是---杨---费---尔。"全场掌声雷动、涕泗纵横,掌声雷动是因为这个决定代表了所有男人对美好往事的追忆,涕泗纵横是因为女人们的愤怒,她们纷纷脱下刚刚由男人们找回来、穿到脚上的鞋,雨点一样地扔向舞台。评委们不为所动,他们任凭那些鞋子在面前上下翻飞,在脸上任意胡为,伤痛是暂时的,而真理是永存的,如果能捍卫真理,忍受臭鞋子的抚慰又有何妨?不一会儿,他们面前就堆起了九座女人高跟鞋的小山。实际上那九座小山之中也有我的鞋,我的愤怒和她们一样,我是为他们的背信弃义而愤怒,她们则为面子的没有当选而愤怒。在不自觉中,我效仿了女人们表达愤怒的方式。小山的顶端可以看得到他们的眼睛,它们神采奕奕地面对着台下欢乐的男人和沮丧的女人。实际上,女人们的愤怒并没有适可而止,她们正打算采取更为激烈的行动,我看到已经有人搭人梯攀到了房顶,正往吊灯上拴自杀的绳子。而杨费尔也在许多男人的簇拥下走到了台子上,此时的她又穿着一身冬天的衣服,颜色很暗,跟她的心情不符,我猜想她是不是用这种颜色来缓解一下激动的心情。杨费尔果然十分激动,她掉了至少6次鞋,好在台子上是一个鞋子的海洋,她随便伸一下脚就穿上了另一只,丝毫不影响她的形象。她站在鞋山的这边,而评委们站在鞋山的那边,但是没有关系,很快就开来两辆升降车,它们把领奖人杨费尔和颁奖人我舅舅分别举了起来,越过了他们之间的一座鞋山,他们就要在空中进行这次别开生面、激情四溢的颁奖仪式了。记者们把相机的镜头对准了这个伟大的时刻。男人们把目光对准了这个给他们带来温暖的回忆的长发女人。女人们自不必说,她们在埋头哭泣。一个伟大的历史时刻就要诞生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了,他就是杨哲学,杨费尔的父亲。他的出现是幽灵般的突然,人们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他就站在了台上,他在往升降机上卖命地攀登。他到那上面去干什么?这是所有在场的人的一个共同的疑问。包括他的女儿杨费尔,她低下头看着父亲的白发,她问道:"你来干什么?"杨哲学没有答话,他转眼间就来到了升降机上,和他的女儿一同站在那里,他看了看评委,而后又看了看台下的人们,而后流下了眼泪。人们嘘声一片,他们以为他是因为女儿的荣耀而激动呢。但是他们想错了,他哭着说:"我再也不能沉默下去了,从辩证的角度讲,沉默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好事是相对于我女儿杨费尔一个人的,而坏事是相对于所有人的。在这里我要向大家先说一说烦恼的事,烦恼在我们的生活中越来越少,所以我们可以拥有一头短发,我们甚至还可以只留一个光头,这是并不遥远的事情。如果到那时,我们的烦恼也就没有了。你们说,你们想不想让烦恼多一些。"场内所有的人回答:"不想!"杨哲学仍旧流着泪,他转向他的女儿,对杨费尔说:"女儿,拿下来吧。"杨费尔也泪流满面,她极不情愿地提起了双手,把手指伸到她乌黑靓丽的头发中,她的身体在哆嗦着,就像刚刚刮来一阵大风。片刻之间,一个奇迹出现了,她的披肩长发脱离了她的头,缓缓地降下来,而她的头上和众女人一样是短短的黑发。实际上愤怒并没有爆发。相反却是长久的沉默。在沉默之中,他们父女俩走下了升降机,走下了本来属于她的舞台,隐没在人的海洋中。沉默之后出现了另一个场面,男人们急匆匆地冲向舞台,为他们心爱的女人们找鞋。片刻之间,评委们面前的九座鞋山就消失了。台上只剩下了一双鞋,那是一双男人的鞋,那是我的,没有人为我去找鞋。我正为此而伤心,我看到了面子,她孤独地走上舞台,没有人喝彩,她抓住了那双鞋,向我扔过来。在我穿鞋而面子向下走的同时,我高喊一声:"你们应该选面子,她才是最贤能的。"我想我的喊叫起了一定的作用,最起码唤起了他们心中对我的承诺。在接下来不得不进行的第二轮评选中,面子的名次扶摇直上,而与她并驾齐驱的是另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就是安良子。这时候,安良子和面子都聚集到了我身边,她们同样紧张而激动,面子抓住我的手,像是要把我的手攥成一块泥,而安良子抓着金大胖的手。我想,金大胖比我还瘦,而饱经风尘的安良子要比面子丰满许多,所以他可能比我受的煎熬还要严重。评选进入了白热化,最后选出两位进行二次评选,这两个人当然是面子和安良子。台上的10个评委经过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得出了结论,这一次宣布答案的是另一位老者,他的最主要的特征是眉毛比头发长。他没有像我舅舅站起来,他坐着宣布:"评委们克服了年老体衰、老眼昏花、行动不便、思维紊乱、溢血复发、冠心病发作、大小便失禁等等等的困难,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以对国家有利、对人们负责的宗旨,在评选中取得了高度的一致,最后评选出本届最贤能女人的得主,她就是---安---良---子。"一听到这个结果,我的脑子立即大了,它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而我身边的面子似乎是没有了呼吸,安良子干脆昏倒在地,她的昏是幸福的昏,不同于面子的没有呼吸。不一会儿安良子悠悠醒来,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他们才是我1001个中的10个!"接下来的发奖仪式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因为我的脑子再一次被愤怒占据了,它们促使我的泪水更加汹涌澎湃,我顿时成了一个泪人,我的视线几乎等于零。当我的泪水渐渐趋于平静时,我能够看得清东西了,这时评选大会也已经结束。人们纷纷退潮似的向外涌,我和师傅在这股潮水的冲击下随波逐流,但是我们却看到了杨费尔,最可气的还有我舅舅,他们居然在一起,他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十分亲密地也在向外涌,而且这个场面屡屡被冲击到我和师傅的面前。此情此景使我师傅明白了一切,她突然之间大叫一声倒了下去,我趴下去,使劲掐她的人中,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她的脸色在渐渐变白,呼吸已经停止,我趴到她胸口,已经听不到心跳的声音。我伤心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的眼泪此时发了疯似的向外奔涌,它们像是决了堤的长江似的从我的眼睛里翻滚出来,越过我的脸,飞溅到我师傅杨格尔的脸上、嘴里。我哭得昏天黑地,我不知道人们是何时散尽的,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天?两天?一个月?……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眼泪流完了,我干燥的眼看到了我面前躺着的杨格尔,她的嘴在动,她的嘴里满是我的泪水,她的眼睛睁开了,她茫然地问:"什么东西?这么甜。"
       责任编辑 陈东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