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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澳门一瞥
作者:李兰妮

《十月》 1999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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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许多大陆人的印象中,澳门人似乎以赌为生,澳门的经济除了博彩业发达外,其它没啥可说的。
       澳门的传统工业有四大支柱,造船业、神香业、火柴业、爆竹业,到了现代已经日渐式微。澳门旧日街上花寨旺,银牌多,茶话室盛,酒楼林立。说白了,就是妓院、赌场、鸦片烟馆、酒家生意兴隆。
       澳门原先是个小渔村,造船的历史已有三百多年。澳门的造船厂造的是木船,大多是祖传家业,世代经营。我在澳门的路环岛看过一个现已荒废的船坞,虽是一片废墟,但是从房架、平台的遗迹中可以想象出当年的规模盛况。开车的司机告诉我,这个船坞有百年以上的历史。站在水岸边,我惋惜地拾起一块黑色的槽朽木片,问,怎么就破败了呢?司机说,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光会造木船渔船,哪里挣得到饭吃?近海鱼少了,渔民也少了,没人来买船,还守在这里干什么?
       我听说,澳门的神香、火柴、爆竹在过去的一二百年间曾大出风头,远销海外,为澳门挣回了不少银子。可是到了现代,有几户人家还用火柴呢?又有多少人需要天天放爆竹?倒是越来越多的地方禁放爆竹。至于神香,那是供在神前的香,享受香火的神屈指可数,点香的地方也是有限的。那么,转行的人都做什么去了呢?
       旧日的澳门有三条街俗称惹火街,套用现代新词即是红灯区。别看澳门是块弹丸之地,光是有名气的秦楼楚馆就占了福隆新街、宜安街、福荣里整整三条街。这三条街的妓寨称为大寨,风月佳人比其他街的姿色好,身价高,大牌红阿姑色艺双佳,通晓琴棋书画,小曲唱得婉转悱恻,拿现代人的玩笑话来说,叫做很有文艺细胞。有的阿姑对外称作歌姬,这样听起来含蓄一些,模糊一些,有点卖艺不卖身的意思。那时澳门有身份的人兴吃花酒,花寨的生意从年头旺到年尾,日夜笙歌,绝对是流金淌银的销金窝。
       花寨附近是茶话室,澳门人给鸦片烟馆起了这么一个颇文雅的代名词,烟鬼们可以横躺在酸枝木的烟床上,终日“茶话”,飘飘欲仙。直到1946年之前,在澳门买卖鸦片、加工鸦片、吸食鸦片都是合法的。烟税利源大,澳葡当局就是要图个坐地收钱。
       银牌也是一个很形象的词,有诗云:银牌高署市门东,百万居然一掷中,谁向风尘劳斗色,赌徒从古有英雄。据载,昔日澳门赌馆门上皆署银牌,十分招摇。我有一本19世纪英国画家乔治·钱纳利的作品集,他在旅居澳门时,画了大量的澳门风景和市井风情,他的墨水画和铅笔画中,有多幅作品画的是街头的赌摊,穿短衣或长衫、脑后垂着一根细辫子的赌徒们无处不赌。由此可见赌风之盛。
       纵观澳门历史,16世纪末至17世纪中叶,澳门经济有过一段黄金时期。那时的澳门是沟通东西方经济的重要国际商埠。在我的理解中,澳门那时的国际经济地位不亚于现在的香港。它是葡萄牙———印度———中国———日本贸易航线的重要枢纽,又是中国———菲律宾———墨西哥———秘鲁贸易航线的起点之一,只要翻开史书这一页,总会看到很多诱人的字眼,白银、黄金、丝绸、瓷器、胡椒、象牙、檀香、麝香、水银、棉布、天鹅绒、葡萄酒、橄榄油、丁香、钻石……从东运到西,从西卖到东,那些字眼的后面是钱山是财神。
       盛极而衰。随后是漫长的衰败和萧条岁月,主要原因是对日本、菲律宾贸易中断,对华贸易中衰,荷兰舰队封锁马六甲海峡,葡萄牙人内讧白热化。在社会、历史、地理等诸多因素作用下,澳门的经济久久徘徊在困境中。
       到了抗日战争时期,澳门经济倒有过一段短暂的畸形繁荣。由于葡萄牙宣布“中立”,日军始终没有占领澳门,广州、内地一带的难民纷纷逃到澳门躲避战火,人口成倍增长。内地、香港不少银号迁移澳门,许多商人携带了大量黄金白银逃进澳门,当时的金融市场空前繁荣。抗战胜利后,外来人员和财产绝大多数转移回到原来的大城市,澳门半岛又成了一个冷清的地方。
       只有少数人例外,著名企业家、慈善家何贤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我在澳门见到了何贤的儿子,澳门大丰银行总经理何厚铧先生。说到父亲生前对澳门各方面的贡献时,何厚铧眼睛里充满了怀念和敬意。何贤是大丰银号的创办人之一,抗战前夕,大丰银号由香港迁到澳门来发展,从此,何贤牢牢立足在这块土地上,与澳门共同进退。也许冥冥中自有安排吧,命运注定何贤的名字要与澳门紧密联系在一起。他在澳门生意兴隆,取得了黄金专卖权,还被人称为澳门的华人总督,澳门的华人要找澳葡当局对话,大家就来请何贤出面,澳葡当局若与华人关系紧张,也来找何贤出面调解。
       澳门的老赌王傅老榕被土匪绑票,土匪开出天价,索要一千万元赎金,傅老榕宁死不肯掏钱,耳朵被割了一只还嘴硬,要钱没有,要老命尽管拿去。又是何贤出面,与土匪讨价还价,谈了无数次,赎金降到40万,傅老榕捡回一条命。傅老榕被释离开匪穴时,特意拿了桌上一只小闹钟作纪念,还说那是世界上最贵的闹钟。过了几年,国民党的溃兵绑了傅老榕的儿子作肉参,一听说何贤要出面来谈判,立刻声称好商量,拿了十几万元之后马上放人,毫发无伤。何贤行侠仗义,为人豪爽。据说他借钱给人时,不会要人写借据。有人奉主子之命去杀他,失手后被捉住,何贤却叫保镖放人,说是替人当差,也只得如此啊。他还给了杀手一笔安家费,吩咐那人洗手上岸,改邪归正。
       我在澳门采访时,与澳门人谈起过何贤。我问,为什么他的影响这么大?有人答,他对澳门经济发展贡献大嘛。有人答,他仗义疏财,这一点很得人心。他赚钱只给自己留三成,七成用于投资澳门,搞福利,做慈善。有人答,他实实在在肯为朋友吃亏,不说朋友坏话。有人答,他是澳门的华人领袖,敢说话,敢出头,敢担责任。而何厚铧则说,父亲一生爱国爱澳,他是真心实意要为澳门做事。
       也许是家教严谨吧,何厚铧做事很踏实,素以低调示人。在大丰银行新楼的办公室里,何厚铧的房间布置与他的个人风格相似,大方、沉稳、朴实,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也没有什么哗众取宠的摆设。惟一让我感到有点新奇的,是小会客桌上那只古朴的盘子。我拿不准那应该叫盘儿还是盆儿,比盘大一点,比盆浅一点,里面散落着十几枚图饰不同的小金币,好看,有趣。我问,这里面有什么含义吗?何厚铧淡然一笑,道,就是摆来看看的,银行嘛。何厚铧话少,音量也不大。银行家都是一些省惯了的人,连话都要省着说,这也是攒财的基本功吧?何厚铧出言谨慎,不愿意谈自己。他看上去四十多岁,长方脸,板寸头,说话表情不多,他属于那种有教养、有理想、有能力的世家子弟,与外界与传媒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含而不露,很明白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刻该行动。我们的话题一直围绕着何贤来谈。
       大概是50年代中期吧,澳门的巴士公司闹起了劳资纠纷,老板认为澳门前途暗淡,公司获利不多,便想遣散工人,收手不做了。这样一来,巴士工人面临失业,市民出门坐车也大受影响。何贤出资买下了这家巴士公司,索性让它以福利巴士形式出现,既利泽市民,又减少了澳门的失业人口。在酒店业也出现过这种情况,酒店老板想移民,要结束营业,又是何贤把酒店买了下来,交给酒店职工自己去经营。我问起福利巴士公司,何厚铧说,公司还在,前几年又在广州投资,开通了几条新福利巴士专线。我问,当这样的名人的儿子很难吧?何厚铧没点头,也没摇头,停顿片刻,道,父亲给我留下的最大财富,是一种……精神,爱国的精神。
       我跟澳门人一谈论起澳门的经济,他们往往会情不自禁叹息一声,难搞啊!澳门地小人少,资源匮乏,作为一个超小型外向型开放经济,常受到许多外部条件的制约。尤其是航道狭窄,港口淤塞,对外交通受阻,平添了太多的无奈。70年代之前,澳门只有20万人口,三岛之间既没有跨海大桥,也没有连贯的公路,当地没有市场资源,也留不住人才。人们把目光投向海外,出去读书的人,十有八九不会回到澳门来。投资者也认为此地没有条件发展现代产业,无意在澳门投建什么项目。
       在澳门人的回忆中,由1970年兴建、1974年完工的澳凼跨海大桥让他们着实兴奋了一些日子,这项由何贤先生投承、由葡国桥梁专家贾多素设计的大桥工程备受瞩目,对澳门人来说,它曾是一种前途的标志,信心的标志。
       吴福先生是澳凼大桥建设的积极参与者、组织者之一。吴福看上去约六十多岁,头上有点谢顶,行动敏捷,目光精明,说话风趣,思维跳跃得很快,他能同时把几件事混在一起说,却能让你听明白,而且听起来不费力。他谈话时用的词汇颇有个性,多是从民间用语中转化过来的,很少有文绉绉的书面语和外交辞令,初初一听,似乎很敢说,很豪放,很尖锐;细细一想,还都没有出格,有分寸,又符合身份,善于把复杂的问题简化,貌似不经意,其实功夫很深。
       在他的办公室里,我看到了澳凼大桥当年施工时的大照片。有一张背景正在架桥,浮桥、吊机、钢缆、一节桥身跨海而立,中年的吴福双手抱在胸前,踌躇满志地面对镜头。吴福指指那时的自己说,年轻吧?笑得轻松吧?咳呀困难不知有多少,说来太复杂,差一点点前功尽弃,只差一点点啊!关键是要坚定信心,要想尽一切办法推动工程往前走,吃亏、上当、摔跟头、山穷水尽,不去管它,不去想它,就是认准推动两个字。他说到“推动”二字时,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大拇指捏着食指在空中狠狠戳动。我想,“推动”也许是他做生意的诀窍之一。认准一件事,掂量出价值份量,说服、借重各方力量,形成推动之力,这也叫心想———事成。
       据吴福介绍,到了70年代末,澳门的经济开始振兴。大陆搞改革开放,澳门紧跟着得益。吴福道,托大陆的福,我在大陆也得了一个第一,本人是第一位投资大陆酒店业的外商。威吧?好眼力吧?他拿出一张当年在珠海石景山旅游中心奠基礼上的旧照片,那是1979年底拍摄的,他与当时的珠海市领导在剪彩。珠海人穿的是清一色的中山装,一片暗蓝。吴福穿的是西装,那西装说不上是太窄还是太短,看上去有点像电影里的农民企业家穿西装。说实话,照片上的珠海人和澳门人都显得有些土气。但是这些人又显得很有生气,充满乐观和憧憬。由珠海出地出劳力,由吴福出资出管理人才,中国内地第一家中外合资的酒店———石景山酒店应运而生。
       我笑问,1979年你就敢进国内投资酒店业,不怕血本无归?吴福道,我就看准大陆一定会坚持改革开放。你要吸引外商来投资,就不能让人家总住招待所吧?人家来考察,如果吃不到,住不好,坐车不方便,又没有康乐设施,连个咖啡厅都找不到,怎么会有好印象?是不是要推动一下?看准了,我就做。要做就做第一个。吴福做事的确有眼力,当1996年我国发射事业遭遇低潮时,他偏要组织澳门参观团去西昌参观“亚太星”的发射,还组织港澳人士为中国航天基金会捐款。到了发射场他就说,航天产业是国家综合国力的体现,我吴福有今天,我们澳门有今天,靠的是祖国的强盛。中国火箭打多高,中国人民的头抬多高。
       后面一句话,是典型的吴福式语言,他喜欢即兴来两句顺口溜。他与中国航天基金会合作,组成了中葡澳合资的澳门宇宙卫星通信服务有限公司、澳门宇宙卫星电视有限公司,建成了澳门卫星地球站,通过卫星使澳门实现直接全球通讯,实现卫星电视传播。这种合作推动了中葡友谊的发展,又填补了澳门高新科技的空白,保护和利用了澳门的空间资源。
       我刚到澳门,就听人说起过贺田老先生和贺田工业区。贺老是澳门工业的代表人物,60年代初,他率先将目光投向发展澳门的现代工业,他在荒凉的黑沙环建起了澳门第一座工业大厦。当时的黑沙环几乎没有人烟,没水没电,在那种地方盖楼建厂,那不是疯了吗?能坚持几个月?贺田是浙江人,50年代曾在香港落脚谋生,稍有积蓄之后来到澳门,他把全部身家投在工业大厦上,背水一战。看客们先是惊奇、嘲笑、起哄、同情,久而久之,转化为关注、钦敬、羡慕、跟随,三十年后,风凉水冷的黑沙环填海填出了一块工业热土,地上冒出一座工业卫星镇,成片的厂房演示出澳门新的风景。
       三十年前那座贺田大厦成了老房子,外表陈旧发暗,比周围的那些厂厦明显矮了一大节。它的主人盖起了一座现代化的贺田大厦取而代之。旧楼像个退居二线的老人,平静地隐在新楼之后。它没在街道上露面,一般的行人也不知道这里有一座饱经风霜的老楼。它曾孑然一身,满怀理想,忍受寂寞,苦熬勤作,积土成山,历尽艰辛而不悔。当我到黑沙环寻访这座老楼时,它的老主人已在三个月前乘鹤西去。贺田去世前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他每天必到公司的十多层厂房车间里转来转去,了解掌握第一手资料。他是勤俭仔细惯了的人,连电灯开关、水龙头都在巡视之列。贺田平日极节俭,见到水龙头没关紧都会立刻伸手去关紧,舍不得浪费一滴水;坐车也舍不得坐名车新车。购买生产设备时却说,要买就买世界一流的,最先进的,不要怕花大钱,花这种钱我高兴!他每日向员工灌输贺田企业精神:勤奋、诚信、创新、优质。
       贺田企业与浙江大学合作成立了浙江大学———贺田工业技术研究所,组建了浙江大学———贺田模具工业有限公司,在杭州、澳门分别开辟了新的贺田工业区。我参观了他们的技术研究所,还看了一个培训中心,当我面对他们研制的一系列高科技产品时,不禁由衷地敬佩贺田先生的奋斗精神。在60年代初,澳门的前途未卜,当大多数人都徘徊在消沉、观望之中时,澳门人眼中出现了一位拔剑迎战风车的堂吉诃德。他选择了既无暴利可图,又无取巧捷径可走的工业之路。这一战就是三十多年。他从中年奋战到老年。他将全部身心投了进去,一直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在他身上,人们看到了勇气,看到了力量,看到了智慧,看到了理想,看到了一种深沉博大的浪漫,看到了一种坚忍不屈的踏实。有了这种浪漫和踏实的结合,才成就了一段令人缅怀不已的佳话。澳门人正是凭着这样一种冲出困境、永不言败的奋斗精神,才能够生生不息,希望不灭。
       今日澳门经济的四大支柱是旅游博彩业、出口工业、金融业、建筑地产业。旅游博彩业地位特殊,占澳门生产总值的四成左右。葡京的主人每年上交的赌税是澳门经济的第一大支柱。澳门的公共设施、基本建设、福利费用要靠赌饷来兑现。何鸿曾这么说,你们算一算,葡京解决了澳门多少人的吃饭问题?我办赌场绝对是功大于过,利澳利民。几十年来,每一任“阿督”(澳都)一上任就对我说,我们要想想办法,不能过分依赖赌饷,要多元化,多做工程。我说,你要养澳门人,政府每年要支出几十个亿。澳门地少,工业商业怎么发展都有限,不靠赌饷,上哪里去找几十个亿?任你怎样想办法,惟有多开两张台。
       澳门人似乎默认何生①的说法。澳门的经济结构畸形,由来已久,要调整结构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如何转变和调整产业结构尚在探索之中,通过现代化和多元化实现经济转型,是澳门的中长期经济发展规划。但近期内,博彩业仍在扮演领衔主演的角色。何生仍是万人瞩目的名角儿,他的传奇故事依然为澳门人所津津乐道。澳门人说起何生,总要强调他是吃过大苦的,他的赌王地位是拿命换来的。
       一位经营药铺的阿婆这样谈起何生,他家是落了大难的———他太爷是英国佬,他婆是广东人,是罗,一看就是混血罗。他自己只认自己是华人啊。他家祖上在香港很有钱,阿爸和几个叔叔都是银行买办,很威的———啦。后来买股票被鬼佬骗得倾家荡产,好凄凉哦。阿爸逃到越南躲债,阿妈给人当帮工供他读书,人一当衰狗都嫌啦。他找当牙医的亲戚想补牙,亲戚说,没钱你就别补牙。啧啧,他都受过不少气的啊———
       一位葡京的白领丽人主动说起她的老板,葡京多亏了他坐镇,下面的人谁也不敢乱来,我们这里是澳门最安全的地方,一切按规矩办事。何先生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年,他刚从香港过澳门来做事,跟人合伙做贸易,每次都是他亲自押船出海,随时都可能送命。有一次被人出卖,在海上被人剥得精光,钱也没了,货也没了,他还硬是开船从枪林弹雨里逃了出来。
       何鸿曾对“一国两制”、“五十年不变”持怀疑态度。有一年春节,他访问北京,邓大人接见他时,一边与他握手一边笑着说,恭喜发财。他顿时觉得邓大人理解他,知道他是做娱乐生意的,发财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心里一下子定了许多,他相信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不会变,看好“一国两制”将会顺利实施。
       我没有采访过这位赌王,但我从一些零星细节里能体会出他的影响之深。我在葡京的上海餐馆吃饭,那天正逢节假日,馆子里有些混乱。我身旁坐的是葡京中国市场销售总监,这位出生在东北、读书在上海、到加拿大留学工作八年、又在香港及东南亚酒店做过高级雇员的小姐立刻解释道,这家餐馆是承包出去的,如果是葡京内部管理的餐厅,绝不允许出现这种不舒服的场面。
       第二天我们选择了一家葡京管理的餐厅,仍是节假日,仍是吃中餐,气氛完全不同。餐厅的布局、灯光的调试、侍应的表情、菜肴的味道、以及菲律宾乐队所奏出的背景音乐,都是有讲究的,一切都围绕着客人能舒适用餐而进行。尤其是乐队,绝不会喧宾夺主,严格控制分寸。想听音乐的人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尽管去享受它,不想听音乐的人,可以忽略它的出现,谈话情绪不受干扰。结账时,消费与那家上海餐馆相比,还略微便宜一点。在结账过程中,楼面部经理对邻桌熟客关照得更勤快些,我们这桌的人立刻抗议道,为什么有薄厚之分?是不是因为我们是大陆人就怠慢我们?那经理着实吓了一跳,急忙小心翼翼道歉,郑重表明绝无此心。他客气地一再微笑,用不流利的普通话说,怎……怎么会呢?哪里敢……敢怠慢大陆的客人?不会的,不会的。哈———不急着走吧?我想送个果盘给你们,请……请笑纳哈———果盘真的送上来了,分量很足,品种丰富。绝不像国内某些饭店送的所谓果盘,除了一碟西瓜片,最多配几粒葡萄或几瓣橙子,小家子气财迷气跃然盘中。葡京自70年代建成之日起,二十多年来名气不减,总是有些道行的,各级雇员都要小心地端着饭碗,严格按规矩办事。
       我们曾租过葡京的小巴在澳门三个岛跑来跑去,葡京的司机穿街串巷的技术极娴熟,有点像杂技演员表演车技,多窄的巷道都来去自如,多陡的街坡都上下平稳,客人说走就马上走,客人说停就立刻停。客人说半小时之后来接,一到点准能见到这辆车。客人说,我想去看一个不太出名的小教堂,好像叫圣弗郎西斯。但不知道是在哪个岛上。司机就会说,我带你们去找,很可能是在路环岛。一点没走冤枉路,果然是在那里。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我们一再坚持请司机一起用餐,司机始终婉言谢绝,公司有规定,不能跟客人一起吃饭。我们心里过意不去,便道,不要紧,你不说,我们不说,公司不会知道的。司机客客气气笑,一遍一遍说,公司有规定,我们要照规定做。遇上老司机是这么说,遇上年轻的司机也这么说。葡京的司机每月基本工资只有一千多元澳门币,若是客人小费给得多,就能多收入一点,给多给少都得好好开车,不许得罪客人。我们一行人当中有人感慨道,人家的员工是怎么训练的?真的是领导在和领导不在时一个样,不越雷池一步。
       澳门的治安情况日趋恶化,令葡京的生意受到影响。据传,赌客们如今进赌场,不怕输钱怕赢钱。过去,没人敢动从葡京赢钱出来的赌客,赢多少都能平安归去。现在,有人在向葡京挑战。前些日子,几个赌客赢了二十多万元从葡京出来,刚过马路,就被一梭冲锋枪子弹击中,人财两空。随后,陆续有人在搅葡京的场子,一时人心惶惶。有人说,赌王已进入古稀之年,威风不比当年,只怕是后继无人,无可奈何花落去。有人说,何生已有退隐之意,乐得逍遥,懒得管群雄争斗,风波四起。老百姓则说,快点回归吧,到时候让大陆的解放军开过来,有驻军在这里治安肯定会好转。我不知道何生是怎么说的。作为澳门的第四代赌王,他已到达过事业的顶峰。他是一个在特定的历史阶段中,在畸形的经济环境下,注定要在此登台亮相的特殊人物。他的成就超过了澳门以往的历代赌王。但是,澳门再不会出现比他显赫的赌王。澳门经济的产业结构正在发生深刻的、历史性的变化,博彩业一枝独秀、独领风骚的日子渐渐远去,何生会不会是澳门的末代赌王?民间传说中的何生是幸运之神的宠儿,人们喜欢猜测他有多少亿身家,有几位太太,哪一位是澳门第一靓女,哪一位是他的舞林知己。多么富有无缺的一生,要钱有钱,要情有情,哪天不是神仙过的日子?然而,我所见过的传媒镜头中的何生,尽管风度翩翩,神气活现,但那双目光炯炯的眼睛里,始终含着一种浓重的沉郁。这种沉郁也许来自他内心深处的某一个死结,也许是他早年出生入死烙印的折射,也许源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刻骨憾意,也许是对日复一日如履薄冰的无穷厌倦。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何时散?如何散?曲终人尽时那句号能画得圆么?
       澳门人对岛上的每一项大型工程都抱以浓厚的兴趣,因为每一项工程都与澳门的经济前途息息相关。澳门人休闲时,有一个节目就是看热闹,建新澳凼大桥是要看的,南湾填海造地也是要看的,修环岛公路那是要看看的,建国际机场更是要追着看,就像追看一出火爆的长篇电视连续剧,从第一集一直追到大结局,越看越紧张,越看越过瘾。澳门人20年代就看过飞机环着澳门三岛飞,30年代就坐过美国泛美公司的航机飞往香港,40年代拥有过自己的水陆小飞机,可惜刚飞起来便毁于空难事件,60年代想续航空旧梦,尽管一班机只能坐四个人,好歹也是一点安慰。谁知水翼船的汽笛声刚刚响起,那飞机的翅膀就被震断了。此后,三十多个年头,澳门人想往外飞,只能借助于香港的启德机场。作为一个国际贸易自由港,一座世界闻名的旅游城市,澳门从来没有修建过一个自己的国际机场,这绝对是澳门人心头的一个痛点,一痛痛了几代人。
       
       澳门要面向世界,经济要起飞,就必须开辟空中通道。没有一个国际机场,澳门等于没有飞向未来的翅膀,等于没有现代化的光明前景,就不可能全方位向世界开放,就不可能摆脱困境跨入新世纪。80年代末,澳门人总算听到了澳门要建国际机场的传闻,一传传了三四年,年年干打雷不下雨。一会儿听说有十几个国家的企业要投标承建,一会儿听说要在大海中添出一个人工岛,一会儿听说难难难,这是一块油水不大的硬骨头。
       1992年春节一过,从内地开过来一支三千人的施工队伍。没几天,凼仔岛的海边搭起了工棚,大大小小的施工船从海上开过来了。澳门人扶老携幼,纷纷爬上鸡颈山往下看,看那三千内地工人怎样填海建岛,议论着飞机哪一天能从这里飞起来。热心的澳门人风雨无阻,一看看了三百天,海面上始终没见着冒出什么小岛来。澳门人开始怀疑了,开始着急了,开始生气了,跑鸡颈山跑得更勤了,那焦灼的目光简直能熔钢化铁,直把工地老总看得血压升到二百,住进了医院。
       澳门机场工程的总投资额是73亿澳门元,其中四分之三约52亿元由中港总公司澳门振华海湾工程有限公司总承包。这是中资企业当时在海外总承包额最大的工程,总工期是42个月。筑填这个115平方公里的人工岛需要挖泥、抛沙、抛石,总土方量超过6000万立方米,如果将这些沙石以1米厚,10米宽排列铺路,其长度相当于北京到深圳一个来回还要多。
       在澳门采访期间,我多次与振华公司的人一同去看机场,看当年的工地旧址,看那片海区,看那座鸡颈山。机场竣工后,来自国内四个航局的三千员工、三百多艘施工船舶已凯旋归去,振华公司仅余二十多个业务骨干长驻澳门,继续在澳门承揽工程。公司里绝大多数是年轻人,有好几个部门的经理才二十多岁,当初来建澳门机场时,他们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在澳门新世纪酒店的舞厅里,我曾应他们的邀请,狠跳了一阵儿迪斯科,然后把他们一位一位轮流请到舞厅外的咖啡座前,请他们一一回忆建机场的经过。虽然他们是那么年轻,年轻得眼角还没有留下皱纹,但是,一回首往事,他们的神情都会变得老沉起来,他们会很严肃地盯着我说,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段经历。那种压力,那种艰苦,那种复杂,那种置于死地而后生,刻骨铭心。
       一位江浙小伙子对我说,以前国内建港,三年的抛石量是30万方,而澳门机场工程,一个月的抛石量就是30万方。这里每台推土机平均运转的时间,抵得上国内施工十年运行的时间。一条船一个月挖泥32万方,相当于内地港口两年半干的活。我们是背水一战啊,工期比什么都重要。头一年最困难,半年多才完成总工作量的5%,最恐怖的是,一个月才打了一根桩!你也听说了,澳门老百姓天天上鸡颈山往海上工地看,英国监理师说,你们的工程早呢,等1999年澳门回归再完工吧。那时候真是四面楚歌,刘总是一夜一夜失眠,血压升高手冰凉。我们有一个负责排工期的工程师,他用计算机怎么算,结果都是不可能完成工期。他急得哭呵,直揪头发,工期没法排下去,人都疯了。我们心里都没底,万一真的干不下去,怎么向澳门人民作交代,怎么有脸回去见江东父老?
       当年,他既是秘书兼翻译,还要负责编写工地简报。小伙子赴澳门之前匆匆结了婚,新娘子独自留在北京。不管工地上的活儿多忙,他都要挤出时间给远方的娇妻写信,他习惯于每天在信纸上跟她说说话,说说那些着急上火的事,说说他们如何24小时昼夜不停施工,挑战曾奉为经典的传统施工工艺,借鸡下蛋,把部分工程分包给几十家外国公司,学着做洋人的老板。说说大战役开始了,他们如何截断后路,倒排工期,层层分包,奖罚分明,老总下了死命令:拖延一天,罚款三万。说说主帅挥泪斩马谡,能者上庸者下,总部30人中有9人被调离,精兵强将顶上来了,工程进度终于上去了。他不停地干活,不停地写信,他很需要这样一种倾诉方式。在倾诉中,他不断获得勇气和动力,他想让心上人为他和这支队伍感到骄傲和自豪,他们在踏踏实实为澳门的老百姓圆飞翔的梦。
       当工程进入决胜年时,他的娇妻在信中告诉他,我怀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孩子。不是我不爱你,你离我太远,你总在澳门,你心里只有那个工程。我太寂寞,我需要的不是一封封写满心事的信,我身边需要一个有血有肉能带给我欢笑的大活人。他请了三天假回到北京,这是他到澳门后第一次请假,他陪娇妻去医院做了人流,照顾了她一天,然后留下一封离婚协议书,他按时回到了澳门。从此他视澳门海上这块工地为家,心中不再被遥远的柔情所牵挂,他不曾为当初选择了来澳门建机场而后悔。
       他在讲述这段故事时,咖啡厅里正播放着奥斯卡名曲精选,《爱情故事》、《人鬼情未了》、《美女与野兽》、《这夜多温馨》、《爱你到永远》、《月河》……每一支曲子都代表着一个经典的爱情故事。我听不懂那些英文歌词,但他懂,他学的就是英语专业,他曾与恋人多次合唱过这些美妙的歌曲。他不说话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被这些曲子分心分神。
       我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句词儿,我说,她会后悔的。他回过神来,脸上带着笑,笑得像个麻药过了还在缝针的开刀病人,为了表现勇敢只能用笑容来证明不痛不痛一点也不痛。他用轻松的口气说:是的,她后悔了。机场竣工后,她突然来到珠海,打电话来说一定要见我,她想复婚。我带着几个哥们儿一同去珠海,热热闹闹请她吃了一顿饭,吃完饭我就说拜拜,立刻就回了澳门。我问道,为什么不一个人去见她,俩人好好谈一次?他不笑了,沉默良久,道,没有什么好谈的,我最需要她理解我支持我的时候,她却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我不会再相信这样的女人。不说她了,还是说澳门机场吧,要是晚上开车上鸡颈山看机场夜景,你会觉得它很美,很浪漫。
       第二个讲故事的人,是当年工地上的调度长。他说话很快,表情丰富,嗓门沙哑,笑起来却很腼腆。
       他告诉我,澳门的台风太———厉害啦!好家伙,头一年,我们遇到过7次强台风,有4次是正面袭击澳门。我们有上百条船在海上,风来之前,船要撤,人也要撤,撤早了不行,要赶活儿,撤晚了更不行,要出人命。我心里那个愁哟———甭提了。有一次呵,我们一条船正在海上赶活儿,台风呵,提前到了,大半夜的,风呼呼地刮哟,船来不及撤回锚地,海浪有两米多高啊,船员们一个个穿着救生衣,在甲板上死死拉住缆绳,干什么?跑锚了!船随时可能要撞在大桥上,这下子澳门可要出爆炸性大新闻了,船毁人亡桥断。老天啊,岸上的人没法去增援啊!汽车一开,12级强风把挡风玻璃都击碎了。人站不住,要手拉手蹲在地上。我们就拼命喊啊,一定要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喊也没有用,那缆绳一会儿断一股,一会儿断一根。当时都以为完了,这回惨透了,缆绳就剩下最后一根了。哈,这时候,风力突然转弱了。后来,人们都说,建这个澳门机场,老天爷都赶来帮忙,上帝要成全澳门人。你不知道哟,澳门人对建机场的人有多么热情。我们到街上买东西,老板一听是机场工地的人,立马给打折,买西装也折,买金也折,买手表电视还有……咳,买啥都给你打折,还说一大堆感谢的话。对了,你瞧我穿的这双鞋,我都没还价,老板一猜就猜出我是建机场的,立刻说,优惠,七折。澳门的老百姓可尊重我们这些人了,澳门的老百姓好啊,谁为澳门做一点好事,他们都会久久念你的情。咱……咱这也叫有幸呵,为澳门人做了件好事,等我老了,也可以跟小孙子吹吹牛,当年哈,咱建过澳门机场!
       第三位讲故事的小伙子是当年工地四小虎之一,也是最年轻的技术员,他玩的时候挺疯,干活儿的时候更疯。刚到澳门机场工地时,他分配在预制场做试验。
       这支大陆的队伍首次接触国际监理制,通行于世界的“菲迪克条款”赋予监理师以绝对权威,凡未经监理师批准和验收,任何施工都得作废,承包商也得不到雇主的付款。那50多名外国监理师来自名牌国际监理机构,他们非常怀疑中国施工队伍的水平和能力。有人对中国人制定的考核计划目标嗤之以鼻:要是真能实现,我沿澳门半岛给你们跑三圈。有人把英文本的文件发给中方经理时说,发给你你也看不懂。中国人作打桩试验,测试了24根桩,验出3根桩有点小问题,而这些监理师一验,却说只有一根合格,其余全部不合格。业主又委托第三家作测试,结果是24根桩全部合格。类似这样的测试例子反复出现,偏见使磨合愈加痛苦艰难。
       事隔几年后,他说起当初仍然语气激动,边说边忍不住用拳头砸自己的手心,那真叫锻炼煎熬,我整天憋着劲干活,他们越是瞧不起咱中国人,咱越是要争口气。那次打混凝土,大热天,地面温度有50多度,混凝土的温度不能超过34度,只好加冰,监理师拿着温度计,一罐一罐量,超过一度就倒掉。混凝土的干稀程度不能超过6厘米,超过1厘米也要倒掉。本来,根据施工规则,6至8厘米之间都是合格的。那次他们连续倒掉我们3车混凝土,7000多块钱啊,就在我眼前白白扔———啦!就差1厘米,而且,还要继续倒。我……我他妈的豁出去了,冲到他们跟前,用英语叽里哇啦大喊了一通,我叫他们去好好查一查规则,上面清清楚楚写着,6至8厘米都是合格的!谁不按规则办事我们就要投诉他!我在大学的时候英语就很好,气急了,表达起来更流畅,几个监理师听了,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居然爽快地跟我们组长说OK,承认我说得有道理,测试通过啦。后来,我跟这些监理师都成了好朋友,有几个现在还常见面,一起唱歌,还筹划着要自拍MTV呢。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澳门度过的岁月,我的人生是在这里起步的,我经受住了机场工程的考验,有这碗酒垫底,我想,往后……什么样的酒我都喝得下去。在澳门呆久了,还呆出感情来了,好歹也算半个澳门人吧。
       那个夜晚,我听了很多故事,虽然夜深了,但是,每个说起工地往事的人都没有丝毫倦意,回忆令他们眼睛发亮,一种发自内心的光彩令人显得充满朝气。想象得出,许多年之后,当他们说起澳门时,心里自会有一种旋律悠然响起,唤出一段如诗如歌的眷恋。他们与澳门人拥有一段共同的追忆,在一个历史转折点上,他们曾与澳门人同心协力,共创繁荣。这机遇,可遇不可求。
       海风似乎特别钟情于这座机场,它总在跑道上欢快地吹,长长久久地吹,吹得人心里格外舒展,吹得人心里清清爽爽,吹得人看海海蓝蓝,看天天蓝蓝,吹得人也想张开翅膀飞出去。这一方天,这一方地,这一方海,这一方日月神灵,都在替这一方的人们欢喜吧?
       澳门人一来到机场,目光会不由自主地扫过停机坪,他们习惯于先看看漆有“澳门航空”的飞机,这是澳门自己的飞机,飞机尾翼上紫底白鸽红莲的徽标醒目清新,自豪感、亲切感、舒畅感油然而生。澳门特别行政区的区徽里就有莲花海水和五颗星。航徽是一位澳门出生、旅居加拿大的设计师设计的,他的灵感来自代表澳门的莲花和代表和平的白鸽,象征和谐宁静的莲花与和平鸽飞翔的形象,组成强有力的标志,具有浓郁的东方色彩。澳门人极其钟爱这独特、吉祥的航徽,他们喜欢坐着澳门自己的飞机飞往世界各地。也许是盼这一天盼得太久,澳门人给澳航的飞机一一命名为“澳门号”、“凼仔号”、“路环号”……还郑重其事地举行命名仪式,请来了澳门教区的主教给飞机洗礼,同时请来了观音堂的大师为飞机念经,在澳门人眼里,这几架飞机就是他们的心肝宝贝,他们把殷殷期望、绵绵祝福,通过神奇的力量,注入到红莲白鸽中,飞吧,飞得远些,再远些,海阔天高,前程是光明的。
       曾经设想过,如果澳门回归那天,我正好在澳门,我会选择在澳门的哪个地点来纪念这个日子呢?想来想去,选来选去,我倾向于选择澳门机场人工岛的飞行区,站在那里会有一种飞扬的感觉。那里是视野最开阔的地方,辽阔长天,壮阔大海,海天间蕴含着无限生机无穷希望。小时候,外婆告诉我,自古以来,人要是想积德做好事,就要想办法去修路,去架桥。我问,为什么呢?外婆说,这还不明白?世上多一条路,就多一份希望;世上多一座桥,就多一份生机。那么,修建一座机场呢?是不是功德无量?
       这里是澳门几代人圆梦的地方,站在海天之间,迎八面来风,听四方潮声,看一架又一架漆着白鸽红莲的飞机从这里飞向蓝天,飞向世界,飞向光明的未来,心中一定会升腾起神圣的渴望:开花吧,美丽的莲花之岛,展开你百年不曾展开过的花瓣,迎着阳光、雨露、东风,开花吧开花吧,让世界惊睹你的芳彩,让祖国母亲为你祝福,你回来了!我的澳门。
       9811月1日于深圳园岭责任编辑 空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