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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坛文丛]想家的人
作者:蔡天星

《词刊》 2008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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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小奇是任何一部大陆当代歌词史都不可能忽略的。从时间上讲,他是新时期流行歌曲第一个高潮——“西北风”的重要作家之一,又集词曲作者制作人于一身、作为其中一位主帅引领着第二个高潮(1993-1994)走向市场风云,并以高水准的作品将大陆的流行歌坛坚持到新的世纪;从空间上讲,他是三大中心(北京、广州、上海)里的南方流行音乐领头人,带领广州乐坛走过一路辉煌,为把广州打造成国际流行音乐都市而不懈努力。
       
  (一)一个中心意象。“家”是陈小奇歌词中出现频率非常高的词。这个核心词语中,和以“家园”为中心意象的词作中,寄予了他对漂泊的现代人(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漂泊)的亲切关怀和热诚救赎,包含着他对现代人的温馨家园的执著追寻,闪现着他对悠悠传统文明的深沉缅怀、对纷乱的现实世界的委婉批判以及对美丽的理想世界的欢欣憧憬。这个中心意象涵盖了丰富的内容:
       
  ①古典文化及其蕴含的境界。《精选200首》里的第一辑就是化用古典诗文、神话传说的这类作品。这些古典诗文中的词句和意象经历了千百年历史的洗礼和代代中国文人的血液传递而结晶成形,其自身具有传统文化的无穷魅力。它们在受过基础教育的广大听众的无意识里沉沉酣睡,作为审美经验一下子被陈小奇的歌词激活了。陈小奇是为之倾倒的:他仰慕“楚骚美丽的吟咏”(《湘灵》),他神往《白云深处》中的枫林景色;《敦煌梦》令他“魂绕阳关”,《桃花源》使他“唱到永远”;《七夕》中的“神话依然美丽”,雷峰塔里的故事“日夜敲击在我的心头”(《断桥》)。他“只愿化作唐宋诗篇”,长眠在《梦(中的)江南》;而现代的深秋,却流不出“当年的采莲船”,现代人“疲倦的心已听不懂那渔歌晚唱”,只好《问夕阳》:现代人“这陌生的脸/能否走进熟悉的家园”?
       
  ②民间。这是一个可以医治都市创伤的虚拟空间。这里有旺盛的生命强力,“穷山恶水中一样生根开花/你是山花面对着风吹雨打”(《山妹子》);这里有铮铮的侠骨,“脑袋系在裤带上呀”(《山高水深》);这里有寸寸柔肠,“南方的女人是一句月下的话”;这里有真诚的人性,“你可以沉默可是不会虚假”(《山妹子》);这里有深邃的文化和迷人的风俗,“大锣鼓敲起来总有好戏连台”(《大锣鼓》);这里有愉快的劳动和甜蜜爱情,哥哥妹妹在船上岸边对唱着永远的《渔歌》;这里有《爷爷奶奶》留下的美德,有隔壁《老兵》的质朴人生,还有《老屋》里随着现代化的进程“越来越遥远”而“越来越美丽”的风景。陈小奇热情歌颂了像《船夫》《纤夫》这样的《老百姓》,为他们歌唱着《青纱帐》里的《山歌》。
       
  ③大自然、圣洁地。这是与“民间”紧密相连的。在偏远地方、落后的少数民族仍保持着未经现代文明污染的淳朴乡风。《精选200首》里的第三辑作品将艺术的视野投向大西北、大西南的草原山脉和海南岛、青藏高原等边陲地带,把由衷的赞歌献给当地的藏族、彝族、黎族、苗族、维吾尔族等少数民族。这里的大自然神奇,有野火烧不死的黎母山,有把“陨落的太阳当成火种”的珠穆朗玛峰,有“千万支火把”映照的大凉山,有“刺破天的苗山”,还有来自雪山的《金沙江》、莽莽的草原、“茫茫的雪域”和高原;这里的人和自然是同构的,不管是“马背上的男子汉”(《马背天涯》)还是“月亮般的妹妹”(《黎母山恋歌》),或是脸上烙上《高原红》的藏民,都给人以质朴的美。这里的风俗独特迷人,黎族的三月三,彝族的七月火把节,藏族的篝火青稞酒。还有骑马拉琴、射箭跳舞,令人流连忘返。这是陈小奇用歌为现代人在荒芜的城市上空建造的海市蜃楼,用歌营造了一座当代的“边城”。
       
  ④童心。这是陈小奇为世故的现代人开的又一付良药。稚气未泯的儿童保持着健康的人性。《精选200首》第十辑就是荡漾着童心的作品,为我们还原了一个没有欺诈没有虚伪的世界。在《捉迷藏》中,他轻轻地唱着:“我要看见你那双真实的手/还有真实的面孔”;在《碰碰车》中他讽喻阴险的现实世界:“用不着寻找安全地带/用不着总是东弯西拐”,而呼唤一个公正无私的世界:“假如你是胆小如鼠你莫过来/这个世界男女平等公平竞赛/假如你是斯文谨慎你快躲开/这个世界只需要无畏的爱”。他反弹琵琶,斥责《一百零八条好汉》“都占着一个小地盘”“都有许多小心眼”;他老调重谈,剖析《三个和尚》“大和尚说挑水我挑得最多/二和尚说新来的应该多干活/小和尚说我年幼身体太单薄呀/白胡子的长老说我年老不口渴”:他一针见血地挖掘出人性的劣根,捧出一颗可贵的童心。可见陈小奇的儿童歌曲绝非是一般意义上的儿歌,而是他精心设计的“寻找家园”主题的一个有机部分。在这个家园里,“天上人间一样美”(《飞飞飞》),“美丽的世界到处飘满蒙蒙的爱”(《蒙蒙细雨》),“用翅膀描绘明天美丽的图画”(《明天的图画》)。
       
  ⑤青春。《精选200首》第九辑则是一组吟唱的青春歌曲。《我的吉他》是陈小奇进入流行歌坛的处女作,从此他就用这把吉他弹奏起一首首动人的青春之歌。歌声中有“四月里的活力”、“四月里的生机”(《四月,年轻的你》),有“十六岁的心灵”、《十六岁的年龄》。歌声中“没有世故的脸庞”(《不要》),青年人“把年轻当成一片不羁的云”(《潇洒的心》),他们踏着《青春脚步》,“脚步里自有那阳光的豪迈”(《我不再等待》),“离开脚下喧嚣的闹市区”“走向那片没有污染青草地”(《假日我在路上等着你》),带着《潇洒的心》,聚一个《开心party》,这种《年轻的感觉真好》。与众多肤浅的青春歌曲不同。陈小奇歌曲中的青年人的叛逆的形式和追求的内容不是堕落无聊的,而是一种拒绝虚假的精神的坚持:“不要给我画出许多诱惑的乐团/上帝其实并不在天堂”(《不要》),是一种美丽健康的人性魅力的张扬,是一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的舒放。
       
  ⑥真情。陈小奇在歌词中呼唤着一个人与人真情相待的世界:1、关爱之情。他在《孩子,我送你上路》中给失学的孩子以“阳光一样的祝福”,在《疼你的人》里为没有家的人“划一根火柴点亮你的梦”;他愿给所有人《送你一轮月亮》“照亮所有的岁月/所有的地方”,他渴望在处处都有这样的《爱巢》“给疲惫的情感筑个爱巢。让无助的人们有个依靠”。2、亲情、故乡情。他虔诚地站在生命意识、历史长河角度歌颂《父亲》《母亲》《爷爷奶奶》的伟大与崇高。他无法割舍自己身上那浓浓的《故乡恋情》,用歌曲把那么多的“家园”情绪传染给我们:他写下了很多潮语、粤语、客家方言的思乡曲,为他的母校梅县东山中学写校歌、为中山大学
       写赞歌。难怪他在《远方的爹娘》中深情唱:“千里关山/离家的路最长/万家灯火/回家的灯最亮”“沧海桑田/无家的心最凉/清茶淡饭/有家的人最香”。3、爱情。陈小奇也是用“真情”的健康色调来抒写爱情歌曲。他用小小的《蓝花伞》撑起了“蔚蓝的初恋”,他用弯弯的《红月亮》勾描着爱情的诗意,他在《蜜月》之中渲染爱情的甜蜜,他在缠绵之外叙说《爱情的另一面》,倾诉失去真爱之后的伤悲。也许陈小奇要建造一个真情的港湾,来停泊现代人那飘零的疲惫之舟。
       
  ⑦理想境界。《精选200首》的第八辑作品,仿佛是一个个气宇轩昂英姿勃发的运动员:《又见彩虹》是第九届全运会会歌,《跨越巅峰》是首届女足足球锦标赛会歌,《为我们今天喝采》《拥抱明天》也是家喻户晓的杰作,《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是一首成功的企业形象歌曲,《永远不变我的眷恋》是迎香港回归的作品……这些作品气势磅礴,与他以阴柔之美为主导的风格相映成趣,呈现出阳刚之美,如《老百姓》“老百姓的目光里都有追逐太阳的梦想/老百姓的脸庞上都有拥抱春天的回忆/老百姓的故事里都有充满自信的结局/老百姓的歌谣里都有美丽纯真的主题”,以一种大气象为中国老百姓展现了一个前程似锦的未来。陈小奇为我们营造一个公平友爱、超越自我、无比辉煌的理想境界,高唱凯歌,为明天剪彩。
       
  (二)内外两层结构。上文一开始笔者就进行了从“家”到“家园”的概念偷换,而这正是陈小奇在形而下的流行音乐中实现知识分子形而上的理念之成功秘诀。他说“我提出歌词创作中‘结构’这个概念,即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从表层结构来说,尽量趋俗,尽量让大家能很简单地就‘感受’到某种东西。”几千年来,“家”观念已深入每个中国人的脑髓,而当今的社会变革所产生的人员流动,以及有着更加精细的感情体验的现代人需要寻求更高要求的精神庇护,所以“家”就是这种“尽量趋俗,尽量让大家能很简单地就‘感受’到某种东西”的表层结构之首选。陈小奇不是像众多流行歌曲一样仅仅停留在这一“表层结构”,而在“深层结构”中为现代人精心营造美好“家园”。陈小奇很多作品在古典诗词意象营造的语境下完成了从“家”到“家园”的升华,例如《巴山夜雨》中“许多年都把家想成一种永远的美丽”、《白云深处》中“白云深处没有你的家”、《想家的人》中“我的家是一只无人的船(一株相思的莲、一颗不倦的心、一脸痴心的泪)”等。他着手于“家”而着眼于“家园”,巧妙地兼顾两层结构。
       
  “仍拿《涛声依旧》为例,从表层结构来说,这是一首爱情歌曲,爱情是超时代的,可以容纳最大(数量)的听众,从深层结构来讲,表现的是这个时代人们的困惑,旧船票,客船是个象征,表现出新旧时代之间的矛盾、心态。”这也许是作者的解释:追忆“我”与往日恋人“你”的分手、重逢的爱情故事是该词的表层结构,这个缠绵悱恻的情感层面很容易赢得大众化的共鸣;而深层结构里寄托作者的精英化的关怀,“我”象征迷惘的现代人,在传统(“你”象征传统文明,“客船”正是带走了传统文明的旧时代的象征)与当代中徘徊,这种“困惑”虽然普遍但却隐藏在转型时期的当代人的内心深处。所以“《涛》在大家接受了它的表层之后,发现它后面还有深层的东西,因而它就具有了流传的生命力。”
       
  “我们是作为文化人介入歌词创作的,希望歌词能创作出一些深刻的东西。”所以两层结构正是实现“一些深刻的东西”的很好方式。正是这种方式在陈小奇的流行歌词中得到成功运用,他才坚信“在古典音乐中能够得到的东西,在流行音乐中一样可以得到。”
       
  (三)韵味三分:古典,现代诗,新质。陈小奇在流行音乐中力创“现代乡土流行歌曲”。“‘乡土’的意思是旋律和歌词都有中国民族的特色;‘现代’则追求在作词作曲方式、和声、旋律、节奏、配器方面必须是现代技巧。”这种理论在歌词实践中表现为:在追求“乡土”的中国民族特色方面,与张藜深入民间文学的方式不同,陈小奇走的是深入古典的道路;同时借鉴现代诗的技巧,使歌词呈现出焕然一新的气质。
       
  陈小奇往往借用古典诗文语句、选取常用的古典意象重构歌词。《涛声依旧》“整个是把一首古诗(唐代张继的《枫桥夜泊》)拿出来‘肢解’了。”《千百个梦里全是你》中“箜篌”“羌笛”是古诗里常用的意象,“运河边那个采莲女子呀/把爱情唱得山青水绿”化用唐代诗人柳宗元“欸乃一声山水绿”的意境。他在歌词中经常采用古诗词的句式节奏,如《湘灵》:“来匆匆,去匆匆/幽兰香草难相逢/心相同,意相通/洞庭斑竹泪汹涌”和一些词牌里的节奏很相似(试与宋朝刘克庄的《长相思-惜梅》“寒相催,暖相催。催了开时催谢时。丁宁花放迟。角声吹,笛声吹。吹了南枝吹北枝。明朝成雪飞”比较)。这些方式为陈小奇的歌词冲出了浓浓的古典韵味,像封存了千百年的美酒,一开坛,就陶醉了广大听歌人。
       
  大学写过朦胧诗的陈小奇在歌词中运用了较多的现代诗技巧。通感的手法产生了一些精彩的句子,温暖了听众的眼睛,如《疼你的人》的“华灯初上拉长了你的忧伤”。《相信你总会被感动》的“别让夜色把心情染成孤独”,《老友》的“狂笑高歌的日子/握起来还有些烫手”,《为我们骄傲》的“那绿色的驼铃在沙漠里轻摇”,《盲夜》的“灯光是我幽幽的叹息”“爱情被烫出很深的伤疤”“嘀嘀嗒嗒的时间打得我好痛”等等。还有一些意味深长的新诗句法吸引着听众,如《船长》的“一只受伤的鸽子在头顶上飞过/牵走你停泊在甲板上的目光”“一群肃穆的海鸥在乌云里穿过/放牧着风暴里幸存的阳光”很新颖地刻画出船长的善良和坚韧,令人回味无穷。这些现代诗技巧,准确地描摹出当代人微妙的情绪,为陈小奇的词作增添了另一道亮丽的风景。
       
  可贵的是:他的歌词借用古典,而没有拘泥于古板;借用现代诗手法,而没有陷入晦涩。这得益于他把握了一个恰当的“度”,他的天分把这二者维持了一个和谐的比例,使得二者相得益彰,其歌词像一树临风的柳叶,古典韵味和现代诗趣就是向阳和背阴的叶面,翻飞的柳叶构成了一幅缤纷的映日图。也许《大浪淘沙》里的“轻舟已飞过,猿声还是那样暖”“霓虹灯下看不清你的脸”,这种衔接古今的句子还可以看出生硬拼凑的痕迹,但也可以看出作者对这项难题攻关的努力。《灞桥柳》的“我人在阳春/心在那深秋”“灞桥柳,灞桥柳/遮得住泪眼牵不住手”,采用相悖的结构和“那”“得”等衬词,已较好的使古典产生现代意味。《车站》的“望断天涯唯有铁路望不断/擦干泪眼唯有思念擦不干。”用拈连的手法。把极具古典意味的“望断天涯”和极具当代意味的“铁路望不断”有机地串在一起。而到了《风雨人生走一程》“不惑的心/不眠的人/听惯了多少落花声/扫不完的尘/坐不暖的凳/珍藏的旧梦疼不疼”和《和谁说珍重》“听那夜雨声/敲得你心头痛”“一把雨伞撑起夜朦胧/夜空迷蒙不见你影踪/只有老挂钟丁冬丁冬/碰弯了小胡同”。这种古典和现代诗的融合已经是全方位的了:字面上,古典的“听惯了多少落花声”和现代的“珍藏的旧梦疼不疼”在“中年人”的心中交织;神韵上,古老的“夜雨声”、胡同里的挂钟声在迷蒙的夜空共鸣。此时,笔者领悟到,也许并不存在所谓的“新质”,其实古典诗词和现代诗之间原本就是相通了,陈小奇就是把这种相通的诗意牢牢把握在歌词中。
       
  陈小奇“有意识地将现代诗的技巧、古典诗词的意境与流行歌曲的感觉融为一体,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个性与南派风格。”在传统式宏大空虚主题的抒情歌曲保持着强大的惯性和港台西方式众多浅俗无聊的青春歌曲以席卷之势在疯狂轰炸的时候,陈小奇独辟蹊径,深入传统,寻找现代人在现代进程中赖以身体休憩、精神修养的温馨家园,在歌词的内容深度和形式美感诸方面作出了非常可贵的探索,“其作品以典雅、空灵、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艺术风格独步大陆乐坛,为春意盎然的歌词园地献上了一枝闹出墙头的红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