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词坛文丛]用情感造句,让心灵在场
作者:应忆航

《词刊》 2008年 第02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一直来有个印象,文艺创作领域中歌词的原创精神似乎是最欠缺的,似曾相识的东西太多,模式化、跟风、雷同、有一阵风就有一阵雨,所谓时尚的、时兴的东西像风水来回转,无形中助长一些词作者的急功近利,并当作一种时髦的追求而竞相仿效。
       
  孙焕英先生敏锐注意到了歌词创作中的这类“阴影”,他的《小议“码砖词派”》(见《词刊》2007年第10期)一文,令人在漠视、沉湎中开始警觉。而歌词界却好像早已见怪不怪,或无视,或缺少清醒、理性的批评之音,加之理论本身的薄弱,以至模糊了应有的话语评判标准。孙的“声音”于当今歌词的健康发展无疑具有建设性。我欣赏他为文的观点,鲜明和直率。但可能为了某种阐述的需要,把《我爱你,中国》这样一首典雅、优美的歌曲作为“码砖词派”的标靶,予以表象罗列、浅尝辄止之类的评断,就有些轻率和苛求。《我爱你,中国》的走红流传,离不开作曲家郑秋枫出色的二度创作,离不开特定的历史背景,但瞿琮的词作提供了很好的基础,该词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是电影《海外赤子》的一首插曲,抒发的是青年女主人公远在异乡他国、思恋故国时的炽热情感。考虑它特定的时代背景、故事情节,以及当时正在冲破“左”倾思想束缚、尚未完全摆脱集体语境的现状,可以说这是一首有某种突破、创新的歌词,显见词作家在处理宏大抒情题材上追求个性表达的努力。
       
  从文本看,那些美好的意象选择看似随意,却自然、大气和精彩。“百灵鸟从蓝天飞过”,鲜明辽阔的开句之后,一连贯穿到底的“我”是一个主观抒情性很强的词,作者的确从我爱的对象一一写起,但表现富于变化,情感抒发层层递进:“我爱你青松气质,我爱你红梅品格,我爱你家乡的甜蔗,好像乳汁滋润着我的心窝”;“我爱你森林无边,我爱你群山巍峨,我爱你淙淙小河,荡漾着清波从我的梦中流过”……直至“我要把美好的青春献给你,我的母亲,我的祖国!”爱之深,念之切,祖国的山水草木也魂牵梦绕。所写的“气质”、“品格”、“滋润着我的心窝,从我的梦中流过”等等,都浸润着抒情主人公的感受和情怀,内心情感的轨迹历历在目,怎么能说是表象的、平行的罗列呢?
       
  也许在今天读来,《我爱你,中国》有某种不足,但它词与曲的完美结合融铸了一道风景,岁月掩不去夺目的光辉!它为主旋律创作提供了一个范本,后来人们的效仿乃至模式化,决不应该是它最初的“罪”。
       
  然而,孙先生文中批评的“码砖词派”现象,却点在穴处,值得歌词界去反思。事物的存在有它的原因和理由,是什么让“码砖词派”现象几近成为一种“风尚”,存在于大量泛滥的赞美性题材创作中?思想的贫乏乃至于立场和良知的丧失,审美体验的单向和惰性,对所描绘对象的陌生,创作中的轻车熟路,还有世俗的功利性追逐……等等,似乎都可以找到一定根由。但我觉得,“码砖词派”现象反映出我们对歌词的一些重要概念并未理清,对歌词本质特性认知上的肤浅,从而在创作中缺少一种内省和自觉。
       
  歌词的本质特性是什么?我们在强调它音乐、韵律上的意义即歌咏性的同时,不应忽略它在文学上的意义,相反也同样道理。“音乐文学”一词就说明了这一点,它们在任何时候都是相依相偎的“情人”。歌词应具有文学的品格,即精神的元素、文化的含量,但它是通过直接抒发和表达人们内心丰富的情感来完成的,因而抒情性是它的一个本质特性。
       
  “情感”是歌词创作的重要概念。音乐是心灵的写真,旋律、语言和形式赋予它美丽的外形,情感才是它内在的血肉、生命和骨骼,是根,最具有充沛的生命力。从心音转化为歌声,一首好歌的真正推动力量是什么?不是别的,正是长期积蓄于内心并爆发出来的情感力量,当它一旦降临世间、拥抱人心时,那是多么美丽的心灵相知和情感相遇,人们唱着唱着,就好像这是为“我”或“我们”自己谱写的歌词一样,也就拥有了深入人心、千古流传的潜质。一部中国歌词发展史为此提供了佐证。
       
  从渊源看,人类最初的咏唱缘于内心抒发感情的需要,歌唱与劳动相伴,与生命相随,永远处在进行时,有生命的地方,就有爱恨情愁、悲欢离合,心灵的渴望使歌声展开了飞翔的翅膀。中国古代诗词创作推崇性灵说、意境说,主张“境非独为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王国维《人间词话》)
       
  这种良好传统在现代社会得以进一步张扬。快节奏的世俗生活,日趋开放、文明的社会环境,人们交往方式的改变和审美观念的嬗变,反而使歌词中的抒情特质更加强化。在当代,为什么通俗歌曲大行其道,正是以强烈的主体性、情感的宣泄性、以及现代语感的表现风格,契合当代年轻人的心灵表达方式。罗大佑《恋曲2000》等不少歌词中表现的感喟、伤怀、迷惘和命运感,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西北风《信天游》《黄土高坡》等不加掩饰的内心狂烈和渴望,朴树、李春波的《那些花儿》《生如夏花》《小芳》等歌曲中对流逝的岁月、事物和美好情感的缅怀,乃至崔健的《一无所有》《一块红布》、张楚《姐姐》等歌曲中对灵魂的追寻以及不妥协的批判精神等;或以朴素的吟唱打动人,或以真情的狂歌感染人,或以温柔的倾诉抚慰人,或以睿智又深沉的理性之光照亮你心室晦暗的一角……;令我们倍感世间的温暖和人心的亲切,成为我们生命或个人情感中的一部分。
       
  值得注意的是,诗歌界有人主张“反抒情”、“零度写作”、“诗到语言为止”;艺术界也有人主张“娱乐至上”“刺激至死”等;这或许从另一个角度让我们思索,在创作中流失了情感,也就丧失了一部作品直击人心的“感动元素”,也肯定会流失读者和听众,这是当今诗歌被一些读者冷落和疏离的重要原因。对一个歌词创作者来说,该恪守什么、坚持什么、弘扬什么?应有明智的选择,强调歌词的抒情性,强调情感在创作中的重要性,永远不会过时和背时。
       
  由此看来,“码砖词派”最大问题是创作者主观抒情的弱化,或者说是作者心灵的缺场、情感的缺失,这是一个不可原谅的硬伤。被孙先生举例的一类作品,大多是表现和赞美家乡故土、山水风光、自然景色,颂扬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大变化亦通常说的主旋律题材。在创作中作者都有良好的愿望,文字也优美、华丽,但共同的缺点是表面化、平面化的物象罗列,或描绘铺陈的东西太多,或用词太客观冷静、节奏进展太缓慢;缺少的是词作者思想的闪烁、情感的浸润,以及抒情主人公内心审美感受和活动迹象。由于对描述对象的个性特征挖掘和把握的欠缺,给人以“隔”的感觉,即使有不错的语言文字表达能力,也未能达到理想的结果。另外,缺少思想和情感“浸淫”的形容词的表现力也会大打折扣,像无根的草、失血的绢花,显得苍白、虚浮和另类概念化。
       
  从中可以得到一些启示,词作家不能只对技术层面的东西着迷,(当然出色的语言处理和表达技巧也很重要,你光有生活和感触不一定就能写出好词),但你缺少生活感悟和感情积累,肯定写不出真正的好作品。从这一意义说,一个优秀的词作家,最重要的也许不是诸如起承转合、押韵、遣词造句的能力,而是你生活中感情积累和升华的能力,你张扬真情、抒写情感的能力,它最终决定一个词作家才情的高低。
       
  词作家应该是对生活充满热情和信念的人,对人世间美好的事物和情感充满敬意、充满感恩,他在生活中处处用心,悉心观察,深潜于现实生活之中,思索于形而之上,细腻又敏锐;在不断的生活积累中孕育和培养情感,善于将外界的物象内化为心中的情思,以新颖的视角和严谨的结构层层递进,用准确、生动、形象和传神的语言表达出来,在有限的篇幅里,呈现社会人生、人类情感的繁复和绚丽多彩。
       

       
  然而,每个人的生活总是有限的,并受到时空的制约。人,只能在自己的位置上生活,而当你的歌词要表现你、他以及“我们”“他们”乃至“人类”等等命题时,你就需要化身,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样点石成金,有七十二变,“善变”的能力就取决于你的生活和情感的积累。比如,我们读港台词人林夕、林秋蓠的爱情之作时,惊讶他们把情歌写得如此缠绵、透彻、忧伤、无助,充满挫折感,如果仅仅靠自己的感情经历来写,也许就那么几首。然而,当情感从个人生命相联系的“大生活”中来,以你的阅历、你对生活的理解和人生体验,你对人世、人性、人情的体察,看尽太多的人世冷暖,看过太多的流水落花,与生活中别人的故事和心情感同身受,你就可以化身千万,写出“无数”的情感和人生。
       
  是否可以这样说,歌词创作就是作者在“消费”感情,之后与听众分享感动,但你必须有“资本”和“财富”才行。词作家要拥有资本和财富,着力点要在生活的积累、情感的积累上提升自己,这样创作才能跃上一个新的层次,从而避免““码砖词派”中存在的一些问题。
       
  为了进一步说明,我想就读过的几首写民工的歌词作一比较。有一首《打工仔日记》写道:
       
  “快乐的故事,心酸的回忆/激情的抒怀,美好的希冀/啊,打工仔的日记/放飞理想的基地/那闪烁的点点心思/像燕像蜂又像蝴蝶/飞呀舞呀,舞呀飞呀/演化为人间一道亮丽的春色。”
       
  应该说歌词的基调是积极的,但总感觉这不像打工者的日记,与他们的思想、感情和日常生活相距甚远。另一首发表在《词刊》2004年5月号的《打工一族》是这样写的:
       
  “青春被卡机越咬越瘦/行囊被风雨越洗越旧/乡愁被日历越翻越厚/汗水被自己四处出售。/心中有梦紧抓双手/眼中有泪藏在心头/面对人海车流高楼/背对故乡默默追求。/我们为生活打拼/我们为明天奔走/从春的开头到秋的身后/我们是漂泊在都市的打工一族……”
       
  该词作者杨伟是河南内乡县人,因家贫初中未毕业就随乡里人常年外出打工,现在“别人的城市”里奔忙劳作,他至今没有也不会用电脑,却用心血和泪水写下很多歌词,词稿就写在小学生用的方格簿上,传递了社会最底层劳动者艰辛、无奈、坚忍和内心倔强的歌唱,令人为之感动。
       
  杨伟是在写自己的心情感受,而词作家钱建隆先生写得却是别人的“故事”,歌词《谢谢你,民工兄弟!》(吴大同曲,载《歌曲》2007年月10月号)就不同凡响:
       
  这里的大路有你的汗水/这里的高楼有你的劳累/这里的和谐有你的付出/这里的休闲有你的疲惫。/大路畅通了你在哪里?/高楼剪彩了你在哪里?/千家万户其乐融融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谢谢你,民工兄弟/有了你才有新城的崛起/有了你才有都市的美丽/我的歌是这座城市的心意/送给你、送给你、送给你/谢谢你,民工兄弟!
       
  钱先生深谙歌词创作的要诀,一首约写的遵命之作,他选择了独特的视角,舍弃华丽和空乏的赞美,语言质朴而又真诚,一连串的排比句层层递进,把内心的情感渲染得淋漓尽致;其词作的背后,正是他对民工兄弟悉心又细致的观察,有一种心手相牵的体认,心怀真挚的情感,当终于找到一个好的角度时,那炽热的情感便火焰般喷薄而出。这就是一个词作者所要追求的状态——心灵和情感“在场”的状态!
       
  如何让自己处于“在场”的状态?文学创作有一个共识,著名作家巴金先生说,“写自己最熟悉的,写自己感受最深的”。对熟悉的题材,我们要深深挖掘它,对不太熟悉的内容,要努力去了解它、理解它、感受它,摒弃浮躁,回归心灵,用全部的情感去锤炼一首歌词;我想,当思想、情感、形象和韵律都一齐到场的时候,那是一首好歌词降临的节日,它带着生活的质感和芬芳气息,带着征服人心的感动力量,它也必定是朴素、优美、真挚和撩人心魄的。
       
  这种创作上“在场”的状态,也让我想起今年九月份,在杭州看女足世界杯巴西队对美国队的那场酣畅淋漓的半决赛,我为一个叫玛塔的巴西女球员(当选为2006年世界“足球小姐”)而感动,这个看上去身材瘦弱,从里约热内卢郊区一个小镇的贫困家庭里走出来的姑娘,有一颗比男人更勇敢的心,像一团激情燃烧的火焰在绿茵场上奔跑,她用左脚后跟轻轻一挑,轻松晃过两人远射得手,毫无悬念地成为本届世界杯最亮的球星。大家都惊叹她过人的技术和速度,然而当下场后记者采访时,低调的她却说了这样意思的话:在场上要担当责任,要用爱去踢球。我们在歌词创作中如果也这样投入地去爱,用情感造句,为心灵写歌,就相信一定能写出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