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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坛文丛]《乔羽论》选登(连载六)乔羽歌词艺术风格形成的主要原因
作者:魏德泮

《词刊》 2006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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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富的人生阅历 扎实的生活积累
       

       
  中国古代艺术家很重视从自然界获得创作的灵感,比如许多书法家都是从自然界中领悟到艺术的真谛,从而“落笔惊鬼神”的。大书法家怀素“观夏云多奇峰,辄常师之”;草圣张旭,因观公孙大娘舞剑器“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杜甫《公孙大娘舞剑器行》),遂因而悟道,得舞剑之神;书圣王羲之从白鹅游水而悟出用笔之法;唐代书法家李阳冰从大自然变幻无穷的景观物象中顿悟书法之“道”:“于天地山川,得方圆流峙之形;于日月星辰,得经纬昭回之度;于云霞草木,得霏布滋蔓之容;于衣冠文物,得揖让周旋之体;于须眉口鼻,得喜怒惨舒之分;于虫鱼禽兽,得屈伸飞动之理;于骨角牙齿,得摆位咀嚼之势。”(《唐李阳冰上采访李大夫论古篆书》)当然,艺术绝不是对自然物象的简单模仿和再现,张璪说“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是极富艺术辩证法的。艺术家主体与对象客体的融合便有了艺术创造。
       
  全国文联主席周巍峙说:乔羽是一位始终没有离开过生活的作家,他有相当厚实的文化功底,有相当扎实的生活积累,他真正是厚积薄发的作家,他的作品永远回荡着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灵气和大气。这话是说得中肯的。
       
  乔羽说“地理环境对造就一位艺术家来说,其作用是至关重要的。”①他读了黄淑子的词集后,黄淑子问他最喜欢其中哪一些,他“以为还是杏花春雨江南的那一部分为好,有感受、有情趣、有意境。这可能由于作者是一位南国女儿的缘故。那些词稿中也有北国冰河铁马,我却以为这是着意写出来的,是在做文章,而且以为今天的文章只能那样做才合时宜。我想这不仅指的是风格,也包括着作者的见地、情怀、取材的视野、选材的角度,等等。总之,这指的是作为一个作者从生活观察到艺术创作的全部状况。”②这话也适用于他自己。生活在大运河、微山湖之滨的乔羽,从小心灵受到水乡情韵的浸染,京杭大运河上著名码头之一的济宁城,浩淼无际帆樯连翩的微山湖,给他无限的遐想。家乡的风土人情、生活经历,为他的创作生涯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乔羽对济宁母校的学生说:“咱们有个大白楼就在咱旁边,我小的时候天天上太白楼,因为家就住在太白楼下,学校也就在附近,你说一个大白楼也对我们有影响啊,因为我每天在那里读书,一个李太白在那里坐着,你不好意思自己写的东西那么不像样呀。这是一种无形的,又是非常有形的力量。”③
       

       
  一、深入农村生活,听村妇拌嘴学习新鲜词汇。
       
  1946年春,乔羽进了北方大学学习,在战争的环境里生活工作了三年多,这期间他除了学习,还跟随王任重领导的农村土改工作团进村搞调研,在《光荣报》担任编辑,一直在太行山深处转来转去,深入农村生活。1958年3月,乔羽31岁,剧本创作室解散,组织安排他重返太行山,再次来到河北邢台地区沙河县体验生活,住在渡口村、石槽村等山川农村,睡土坑,吃农家饭,和社员一起下地干活,对山村里发生的一切新鲜事儿都非常关注,总要记录下来。对妯娌吵架拌嘴也挺兴趣,说她们骂了两个钟头,一句话不重复,净出新鲜词。乔羽这次在太行山体验生活,一呆又是三年。这三年,他积累了不少农村生活素材。后来他创作《人说山西好风光》《汾河流水哗啦啦》其生活之源就是他在太行山的经历。
       
  他在给陈小奇歌词集《涛声依旧》写的序言中,提出两点建议,其一就是希望小奇“再在民歌上下些功夫”。他说:“小奇对中国古典诗词的妙处颇有领会,这在形成他的作品风格上有目共睹。这也是他的优势。但是我也在想,如果他对中国民歌的妙处也有同样的领会,同样的功力,情况会怎样呢?”④足见他对吸取民间新鲜词汇以及民歌的营养是十分重视的,不仅自己重视,还希望词界青年一代也引起重视。
       

       
  二、聊天也是尽揽天下风情的方式。
       
  乔羽乐于同普通老百姓交朋友,乐意在平淡的气氛中生活。休息时尤其喜欢和朋友聊天。他认为“聊天也是一种读书方式,能聊出许许多多东西。”聊天中可以了解世风民情,了解周围发生了什么,知道老百姓心里想什么,脉搏怎样跳动。聊天中大家说话都很真诚、放松、无顾忌,是一种十分自然的状态,更便于作者观察、体会客观对象,从而更准确地捕抓其特征,让作品传神。正如苏轼在《传神记》中所说的“欲得其人之天,法当于众中阴察之。”聊天成为乔羽贴近群众、贴近生活、贴近实际的一种手段,成为他尽揽天下风情的一扇窗口。
       

       
  三、放下架子,摆平心态,感受最基本的生活。
       
  乔羽认为,一个作家一旦远离最基本的生活,远离生活中最生动、最本色的东西,是很悲哀的。所以,他到外地出差,总爱到处乱转,甚至在最简单的饭摊前津津有味地品尝当地的小吃。他说,他这是想感受一种在北京大都市里没有的生活气息,他时常被这种气息所陶醉。他在创作实践中认识到,“人真正的精神世界,总是和一些最基本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的,和土地,和岁月,和自然,和人与人之间的那种亲情联系在一起。”所以,他绝不把自己当作名人高高在上,而是摆平心态,深入最具体的生活中,获取最真切的感受。这样他的作品总是十分贴近老百姓的思想脉搏,贴近老百姓的情感。
       

       
  四、善于发现社会生活中独具个性的情感。
       
  没有个性的美,不体现个性化情感的美,是没有魅力的。歌词作者平时观察得多一些,深一些,比别人更独特一些,形成“自己的眼睛”,善于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观察别有见地,感觉新鲜独特,写出的作品才能显出异彩。当然,这新鲜的感觉必须深入社会生活中去寻找、去发现,才能从一滴水珠中见出阳光,从一片新叶中感受春天。古代诗词浩如烟海,说起封建社会贫富差别的诗,人们常会想起白居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来,为什么?因为这形象、这情感独具个性;明清小说故事繁多,许多故事听后就忘了,但武松打虎的故事却让人听后再也难忘,并对武松不喝三碗不过冈,喝了三碗更勇猛的打虎英雄心生钦佩。为什么?还是因为这形象、这情感来自社会生活并独具个性。乔羽深知这个道理,善于发现并捕捉这独具个性的情感。如他的《鞋子随想曲》:
       
  有人爱穿别人的鞋子走路,/不管自己的尊脚如何痛苦。/他相信只要穿上这双鞋子,/他就能踏上神圣的天国乐土。
       
  有人爱让别人来穿自己的鞋子,/不管人家走起路来是否舒服。/如果别人皱了一下眉头,/他便忧从中来,大呼人心不古。
       
  结果大家一起诅咒这双鞋子,/鞋子哑口无言,只有痛哭:/“呜呼,我有何辜?/呜呼,我本无辜!”
       
  没见过有人把鞋子写成歌吧,乔羽写了,没见过从穿鞋走路还能见出什么哲理的吧,乔羽就“随想”出来了。他针对社会上有些人不问实际情况如何,总爱盲目模仿他人,以及有些人不管对方情况如何,总要别人仿效自己的行为,借鞋子之口,发出“呜呼,我有何辜?”的感慨,对这两种不合理的社会
       现象予以善意的批评,揭示了不能盲从,要用特殊的方法解决特殊的矛盾这一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观点。乔羽的许多歌词所捕捉的情感都是独具个性的,这是他的作品之所以那么引人注意并能经受时间考验的原因之一。
       

       
  五、经历“文革”洗礼,加深了解人生百态。
       
  文化大革命是中华民族的一场灾难,一个历史性错误,但诗人作家们在灾难中也不无收获,那就是从激烈的社会变革中感受到政治风浪的险恶,从喧嚣尘上的群众运动中看清忠奸善恶各式人生百态。乔羽在“文革”中“看到了一些坏人,更多的是一些无奈的人,一些品格很高的人”,“我最讨厌两面三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文革’给我最大教训之一,就是看人看事:仔细,仔细,再仔细!”正因为乔羽有这样的生活感受,所以能写出“牛鬼蛇神倒比那正人君子更可爱”的佳句,才能写出“不是自己的果子,不要品尝”的警句。虽然由于种种原因,乔羽在“文革”中比起那些家破人亡的人来说,经历相对平淡,没有大起大落,但也被打成黑帮,下放农场劳动,心灵深处照样留下很大的“伤疤”。这些生活经历,使他后来对社会、对人生有了更全面的更辨证的认识,思想更加成熟起来,作品也更加深刻。
       

       
  自称“慢手”,精益求精
       

       
  一、反复修改,精益求精。
       
  反复修改,精益求精,是乔羽的创作态度,也是他的创作技巧,正是这样做才使他的作品成功率高、成活率高。古人胡稚威云:“诗有来得去得存得之分。来得者,下笔便有也;去得者,平正稳妥也;存得者,新鲜出色也。”词作者应精益求精,力争成为存得者。文艺作品不因量多取胜,历史上有的名家只因一篇或一佳句而流芳百世。歌词大家塞克说他自己一生就满意一句歌词“仇恨入心要发芽”,可见其要求之高。这些都是前人弥足珍贵的成功经验。
       
  乔羽的创作态度是十分认真、严谨、精益求精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用戥子称出来,经过反复揣摸、掂量的。他说:“认真地写作,是写作者的根本出路。真正的大家,都是不肯轻易下手的。有些艺术家,宁肯多少年,默默无闻,也绝不走粗制滥造的路,这不仅是艺德,也是艺术规则所决定的”。⑤他还说:“我在创作上基本上是个‘慢手’,‘慢手’有什么不好?袁枚就说过:‘作诗能速不能迟,亦是才人一病……余因有句云:事从知悔方微学,诗到能迟转是才。’”乔羽说:“常常,有许多人找我写歌,而且总说随便写几句就行。我却从来不敢随便写几句,既然写了,就得写好,每首歌词,必须都得有凝炼的思想,升华的感情和打动人心的语言。做到这一步,你就得做比较充分的准备工作。比如:《说溥仪》、《说雍正》,这两个皇帝你怎么说?你就得把能够找来的资料和文章都一一看过。”⑥
       
  乔羽有写一遍就成功的歌词,但更多的是他自己反复改出来的歌词。比如《说雍正》写出来后听听朋友的意见,就又改了一道。他同时坚持歌词要改得靠自己改,不能由别人捉刀代笔。因为每个人的视觉、角度、风格都不一样,别人改来改去,就不是原来的东西了。袁枚曾说:“诗不可不改,不可多改。不改,则心浮;多改,则机窒。”还说:“改诗难于作诗。何也?作诗兴会所至,容易成篇;改诗则兴会已过,大局已定。一二字于心不安,千力万气,求易不得……”,这也道出了乔羽为什么写歌词基本上是慢手的原因。
       

       
  二、坦然面对无奈——好词难保流行,流行难保好词。
       
  乔羽说:“歌词由于它的简短,常被误认为是文学创作中最容易的一种,草率从事的情况是、有的。歌词创作又有一种现象,词不见得多么好,但曲子流畅动听,歌曲也能流行一时,于是便被认为是自己的成功,这也助长了上述的那种误解。”⑦流行的不一定是好词,好词不一定流行,这是歌词的无奈,是搞歌词创作的人都感到头痛的事。它不像写小说,作品是否受读者欢迎主要决定于作者的水平,虽然也有“市场订货”的问题,但基本上是由作者决定了的。可是歌词作家却决定不了一首歌词谱曲后能否流行,因为制约流行的因素太多,比如作曲、配器、伴奏、演唱、录音、媒体传播、社会心理需求、接受群体审美动态变化等等,流行是以上各个环节的完全契合,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全都赶上了。而如果某个环节不迭要求,就可能前功尽弃,流行不起来。歌词作者当然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在社会上流行起来,以收到最广泛的社会影响,所以在创作时必须尽可能把各个因素考虑进去。但是,流行不流行既然往往不能由词作家来决定,那么我们就应该以平常心投入创作,认真对待每一首作品的诞生,才不会一旦作品流行了,作者却觉得遗憾,因为他觉得这不是他最好的作品,有时甚至成了一首次品的亮相,并没得到多少美誉。应当说,正因为流行难保好词,好词难保流行,所以,人们重视流行,又不完全以流行定优劣。词作家要克服浮躁的心理,大可不必不择手段地钻营作品的流行,还是潜心把作品写好,写出高质量、高水平的词作来,总有一天,会得到社会的认可。在这一点上,乔羽就是榜样,他只管把词写好,流行不流行他很少考虑。
       
  ①(乔羽文集·文章卷)第155页。
       
  ②同上,第168页。
       
  ③同上,第225页。
       
  ④同上,第147页。
       
  ⑤周长行(乔羽“恋”歌)第330页。
       
  ⑥同上,第329页。
       
  ⑦(乔羽文集·文章卷)第20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