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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坛文丛]泛爱歌词创作论
作者:毛 翰

《词刊》 2006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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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友情、亲情和家国之情之外,便是人类之情,便是生为同类,人们之间相互的关切、同情、怜悯,是人间的泛爱。作为这种泛爱的延伸,还有人与某些异类包括动物、植物等之间的感情。歌以咏之,即泛爱之歌。
       

       
  人类泛爱
       

       
  人类泛爱的思想在中国古已有之。孔子提出“泛爱众而亲仁”,“四海之内皆兄弟”。墨子谓之“兼爱”。孟子强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韩愈《原道》称“博爱之谓仁”。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中,人道主义思想兴起,法国革命中出现的“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传遍全世界。各种宗教也大多倡导人与人之间的泛爱、博爱。
       
  中国古典诗歌中历来不乏关于人类泛爱的思想。“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屈原《离骚》)、“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李绅《悯农》),这是心忧天下,系念民生疾苦;“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白居易《新制布裘》),这是推已及人,关切同胞同类;“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李白《关山月》)、“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陈陶《陇西行》),这是反对战争杀伐,呼唤人间和平。
       
  不过,在为数不少的历史时期,由于民族之间、阶级之间、政党之间的深刻矛盾和激烈斗争,人类的泛爱往往被抑制了,淡忘了,或被严格限定在自己人内部,而仇恨则充斥于敌对阵营之间。“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这是文革前的流行语;《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这样的报导文字,长期作为中学语文教材灌输给下一代。在这样的语境中,可以想见,一个人一旦成为“黑五类”“黑八类”的异己分子,其处境之险恶;一个人如果不是“阶级兄弟”,即使受伤中毒,濒临死亡,该不该受到救助也成问题。直到1986年,一组献给“国际和平年”的歌《让世界充满爱》在中国大陆出现,还受到长期奉行斗争哲学的人们的置疑和责难。不过,在今日中国,战争和动乱已经远去,在今日世界,冷战也已经结束,恐怖主义的仇杀不得人心,呼唤人类泛爱的歌,已为人类所普遍呼唤。
       
  在歌词创作中,人类泛爱这一主题的表达,可以从正反两方面进行。
       
  从正面表达,那往往是对整个人类的祝福,对世界和平的祈祷,对社会弱势群体的关切,对一个与你非亲非故的遭遇不幸的人的怜悯,对人道主义的倡导和颂扬。
       
  从根本上说,各种肤色各个种族的人们,大家生为同类,居住在同一个地球村,这是我们共同的家园。在茫茫宇宙中,这也是迄今所知的唯一可供人类栖居的家园。这是多么值得珍惜的缘分!消弭文明之间的隔阂和冲突,结束种族之间的仇恨和杀戮,倡导各国各族人民友好相处,歌唱人类的和平与友谊,应该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在这一点上,1955年江山作词天戈作曲的《青年友谊圆舞曲》是流行至今的佳作:“蓝色的天空像大海一样,广阔的大路上尘土飞扬,穿森林过海洋来自各方,千万个青年人欢聚一堂,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让我们唱一支友谊之歌。”
       
  为“国际和平年”歌唱,1984年由张艾嘉等作词、罗大佑作曲的《明天会更好》:“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的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和1986年由陈哲等作词、郭峰作曲《让世界充满爱》:“希望会有那么一天,再也没有眼泪仇怨,再也没有流血离散,共有一个美丽的家园。”这两支歌在海峡两岸先后问世,立意高远,境界开阔,富于现代气息,堪称我们这个时代关于人类泛爱的典范之作。
       
  曾经有歌这样去抒写《农人苦》:“种田人最辛苦,晨起耕耘至日午。炎威薰蒸汗如注,日日餐风宿雨。衣缝裂,时半露,足生跰,手皮破,吾侪当知稼穑艰,食时先念农人苦。”
       
  曾经有人这样咏叹军人《出征》的艰辛:“嗟出征军人,苦矣哉风尘。冒雨雾,途泥泞,雪夜中也在行军。宿塞外,寝草茵,睡眼未曾瞑。隆隆炮声起,此身性命何存?茫茫芳草地,白骨满边庭。”
       
  怀着一份对于人类命运的真诚关怀,我们可以这样《祈祷》:“让我们敲希望的钟啊,多少祈祷在心中;让大家看不到失败,叫成功永远在。”“让贫穷开始去逃亡啊,快乐健康留四方;让世界找不到黑暗,幸福像花开放。”
       
  我们可以这样去表达《我们的心愿》:“把白鸽放飞蓝天,蓝天写出和平的诗篇;让白帆驶向大海,大海发出友谊的请柬。啊,和平友谊,友谊和平,我们把美好的心愿,写满地球的空间。”
       
  从反面表达,人类泛爱的主题,包括对残酷的阶级压迫的谴责,对暴政的不满,对侵略好战、草菅人命的行径的抗议和声讨。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如果你觉得“妈妈”的故事已经遥远,已渐模糊,那么,就去读一读《中国农民调查》,了解一下今日底层社会的现实苦难,就去关注接连不断的矿难消息,了解一下那些黑心矿主和贪官污吏是如何勾结、如何残酷地奴役矿工,矿工们如何在死亡线上挣扎,从而,写一支人间的不平之歌,如“家住安源萍水头,三代挖煤做马牛。汗水流尽难糊口,地狱里度岁月,不识冬夏与春秋……”不过,这需要良知,需要胆识,惯写谀歌、惯于以歌邀宠者可以走开。
       
  “没有寂静的日子、寂静的夜,人们的神色显得紧张。”“一切破碎的梦想、破灭的希望,人已是如此的疯狂。别去糟蹋他们的家,你别去枪杀那些无知的娃娃。”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由一支名为黑豹的摇滚乐队演唱的《别去糟蹋》,给我们提供了关于人类泛爱之歌的另一个范例。
       

       
  万物泛爱
       

       
  这种人类泛爱之情再往前推演一步,便是所谓“泛爱万物”(语出庄子),就有了人与某些动物之间的感情,例如,对熊猫濒危的不忍,对天鹅之死的垂怜。国际上一些动物保护组织,其保护动物、反对虐杀动物的呼吁,就是基于这种感情。这种泛爱万物的感情,多发生在人和与自己亲缘关系较近或文化联系较为密切的动物之间,有时甚至发生在人与植物之间。
       
  历来论者都不大关注这一类诗歌的存在。读李纲的《病牛》:“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赢病卧残阳。”只说抒情主人公以病牛自况,表达自己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的高尚情怀;读牛汉《悼念一棵枫树》,只说诗人从一棵无端被人伐倒的枫树,联想到一次次险恶的政治运动中遭受迫害的人。这其实未必尽然。卧病的牛、横死的枫,它们自身的悲惨命运就不值得人类同情吗?只有漠视它们的惨状,仅仅以之作为喻象,联想人类社会的种种情景,诗歌才有情可抒吗?臧克家谈到他的《老马》一诗时说,“我亲眼看到了这样一匹命运悲惨、令我深抱同情的老马,不写出来,心里
       有一种压力”,“并没有存心用它们去象征农民的命运。”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和靖隐居西子湖畔,以梅为妻,以鹤为子。“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辛弃疾尝吟《水调歌头》,期与水鸟结盟,互不猜疑。“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陆游爱梅,近乎痴狂。“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黛玉葬花,泪洒香冢……其中的走兽飞禽、树木花草,显然不止是“客观对应物”,用来象征人类自己的遭遇。以“泛爱万物”的目光看去,那梅,那鹤,那鸥鹭,那落红,都应是我们人类关爱的对象,亲近的对象。
       
  唐人吉师老有诗《放猿》:“放尔千山万里身,野泉晴树好为邻。啼时莫近潇湘岸,明月孤舟有旅人。”写其“人猿相揖别”之时的依依别情和祝福叮咛之意。清人王淑《呆莲词》:“莲华莲叶满池塘,不但花香水亦香。姊妹折时休折尽,留花几朵护鸳鸯。”流露的是对水中生灵的牵挂和关照。此时,诗歌不大是借物咏怀,托物言志,言在此,意在彼,更是即物咏物,言在此,意亦在此。诗歌所咏叹的,更是对象本身,诗人词人所关切的,更是对象本身的命运。
       
  以泛爱万物为题,今天仍不乏佳作。如侯德健的《熊猫咪咪》一歌,就唱出了国人对于国宝大熊猫的关爱之情:
       
  竹子开花罗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
       
  星星呀星星多美丽,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咪咪呀咪咪请你相信,我们没有忘记你,
       
  高高的月儿天上挂,明天的早餐在我心底。
       
  有一首日本儿歌《你好,大熊猫》与之呼应:“你好你好大熊猫,你好你好大熊猫,我们都爱你,我们等你,请你走近我们别多疑。我们多想摸一摸你,多愿和你在一起。今天我们一直在等着你,等你出来和我们一起游戏。你好,大熊猫,来和我们一起做游戏。”但愿这份童心和善良,有助于克服这个民族昔日的嗜血、好战和侵略成性,也有助于消除大熊猫故乡的人民对它的“多疑”。
       
  法国作曲家圣桑的名曲《天鹅》忧伤、凄美。1905年,俄罗斯舞蹈家巴甫洛娃以之为背景音乐,创作演出了芭蕾独舞《天鹅之死》,风靡全世界。后来,有人为《天鹅》填词,成为一首以语言文字阐释音乐和舞蹈意蕴的绝唱,人类用自己最美好的艺术,诗、乐、舞,三位一体地表达着对与自己共同居住在这个星球上的一种美好生灵的深挚的关切、怜爱和理解:
       
  静悄悄湖面上夜幕降,啊有如梦儿一样迷惘。
       
  明月在水波上闪粼光,啊天鹅默默游在水面上。
       
  谁知道她心中的悲怆,绝望地祈求着上苍,
       
  她失去了心爱的伴侣,孤独的心沉痛难当。
       
  伴侣啊永眠在梦乡,只听得水波在轻轻歌唱,
       
  天鹅她垂头眼泪汪汪,她在月亮下独自彷徨。
       
  陈帆所作《藏羚羊心语》,则以近些年不断被偷猎的藏羚羊的哀歌,谴责人类的自私和残忍:
       
  很久很久以前,可可西里就是我的家。
       
  雪山草地养育了我,还有昆仑和唐古拉。
       
  很久很久以后,我的父兄却凄然倒下。
       
  白云蓝天失去了颜色,鲜血染红满天风沙。
       
  我的皮毛为什么要成为你的披肩?
       
  我的家园为什么会开出恶之花?
       
  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尊严,
       
  我的美丽不应该成为你的枪靶……
       

       
  佛心与科学精神
       

       
  人类泛爱,是基于人道主义的理念。万物泛爱,是基于众生平等的理念。
       
  人道主义毋庸赘述,生为同类,由于生命个体共同的终极悲剧,灵魂的归依无所,我们应该相互怜悯,相濡以沫;由于世俗生活的理想与现实的落差造成的痛苦,不忍见同类的精神和肉体的受难,我们应该相互关爱,相互扶持,这是很容易理解的。
       
  众生平等不仅指人间众生的平等,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也指人与其他生命的平等。这也不难理解。人与其他动物同为造物主的孩子,有缘一同生存在这颗星球上,应该彼此尊重对方的生存权利。尤其是一些飞禽走兽,与人类亲缘关系很近,其中黑猩猩与人类的基因相同度更高达99.4%,他们就是人类的近亲。佛家主张“长养慈心,勿伤物命”,我辈俗人也不难与佛心相通,与宗教精神相通,心存慈悲,关爱各种动物。
       
  不过,这一点被人遗忘的时候多,被人记起的时候少。遗忘的时候,人们每逢节庆或喜事,便不免“磨刀霍霍向猪羊”,每逢友人聚会,便“烹羊宰牛且为乐”,甚至一日三餐肉鱼禽蛋,甚至吃向珍稀野生动物。人类往往无视动物的痛苦和牺牲。而当人类想到这一点,就可能生发恻隐之心,远离庖厨,或呼吁停止杀生。白居易就有诗《劝勿猎》:“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陆游就有《示小厮诗》:“血肉淋漓味足珍,一般痛苦怨难伸,设身处地扪心想,谁肯将刀割自身?”佛家则一直提请世人,不得以自己的无节制的口腹之欲,来剥夺动物的生存权利,一直在倡导素食主义。
       
  回到人道主义的话题。杜甫有诗《又观打鱼》,由“大鱼伤损皆垂头”,甚至“日暮蛟龙改窟穴”的捕杀现场的惨象,联想到人类社会的自相残杀,“干戈兵革斗未止”,而忧心忡忡。释愿云《劝人戒杀歌》道是:“欲知世上刀兵劫,但听屠门夜半声。”然而,干戈兵革之斗,世上刀兵之劫,是需要区分的,我们倡导人类泛爱,反对人类互相残杀,却不能笼统地反对一切战争杀伐。当敌寇入侵,家国沦陷,我们必须将“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还是必须“战以止战,兵以弥兵”。人类泛爱,如果到了“爱我们的仇敌”的地步,那无疑是迂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