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品味]食道
作者:郑彦英

《中外书摘》 2008年 第09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我的少年时期是由一个一个贫穷的日子组合成的。贫穷表现在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我家是个大家庭,上有爷爷奶奶,中有父亲母亲,下有我和三个弟弟一个妹妹,这样一个大家庭,穿衣问题首当其冲,但由于母亲的勤劳,我们家上上下下的衣服还是体面的。我们住的房子是祖辈传下来的,尚未漏雨,就被我生活经验丰富的爷爷提前修补了。但是延续生命的食,始终是我家面临的巨大问题。在一个寒冷的冬日,我爷爷将我母亲用织布机织出来的门帘、床单等纺织品打成包,到遥远的南山换粮食。从爷爷出发的那一刻起,我就盼望着他回来,不单是亲情,更重要的是辘辘的饥肠。等到第五天的时候,我家终于断炊了。那一天村里的打麦场上来了一帮烧火熔铁铸犁铧的人,村里很多孩子去看,我也去看了,看着火红的铁水灌进模具,火花四溅时,村里的孩子们都欢呼起来,我却没有,因为我饿。
       就在那一天晚上,爷爷回来了。爷爷背回来一个鼓囊囊的细长布袋,里面装满了玉米,母亲立即舀了一碗,在碾子上匆匆碾了,做了一锅玉米糁。虽然玉米糁很稀,但我没有一口气喝下去,而是细细地嚼,虽然玉米糁依然停留在口腔里,还没咽下去,但它的香味已经把我的肠胃调动得充满渴望,我甚至能感觉到肠胃的蠕动。一碗还没喝完,我身上的汗就出来了,我觉得每一丝汗里面都散发着美好的玉米香。
       我上高小的时候是在五里外的大村庄,我每天早出晚归。那一晚回到家里,看到母亲脸上有灿烂的笑,还没来得及问,就见母亲打开一层层裹着东西的手帕,现出了一个长条形的、带着些许弧线的东西,母亲说:“这是香蕉,是你舅舅送给你几个吃的。”虽然香蕉两个字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但我自然而然地认为香蕉是好东西,更是稀罕食物,因为我舅舅在咸阳当司机,是拿工资的,是偶尔可以拿钱买稀罕食物的。于是,我在弟弟妹妹巴巴的眼神中,将香蕉小心地剥开了,美妙的香味立即弥散开来,随着剥动,香味越来越浓,弟弟妹妹不停地咽口水,我的嘴巴也汪满了口水,但我将头往下一弯咽了,这一弯头,他们就看不见我的吞咽动作,我不愿意让弟弟妹妹看到我也那么馋。
       香蕉终于剥开了,我真想一口吞下去,但我作为长子,我忍住了,先问妈妈:“你吃了没有?”妈妈说:“我吃了,在咸阳就吃了。”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舅舅其实就送给母亲一根香蕉,母亲没舍得吃,全部给了我们。所以母亲回答完我的话就转过身做别的事,她不愿意让孩子们看到她的馋。就在这时候,我在弟弟妹妹切切的关注下,将香蕉咬了小小一口,因为我是长兄,我不能多吃,但这小小的一口给了我强烈的味觉冲击,我至今还记得我不是嚼的而是含化的。那美好的味道让我感叹:“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那遥远的一碗玉米糁,那遥远的一口香蕉尖,给了我生命中难忘的记忆,这记忆可以用两个字总结:真好!
       现在,物质很丰富了,玉米糁可以煮得很稀,也可以熬得很稠,但怎么喝也喝不出当年的味道。香蕉当然可以随时吃了,并且可以成把成箱地摆到面前,但我再也没有吃出少年时的幸福感。
       近十年来的四个季节里,我过得最滋润的是冬季,因为到了冬天,农活几乎没有了,我的父母就从陕西农村老家来到郑州,在我的有暖气的房子里过冬。虽然我已年过五十,但是见了父母,还有孩童般的喜悦。
       今年父母亲来郑州后,我给他们搬去许多水果,其中有大把的香蕉,我对母亲感叹说:“如今这香蕉,咋吃都吃不到当年的味。”
       母亲想都没想说:“如今日子好么!天天都有好东西香着,就不觉得香了。你若还吃一口香蕉,就香得不行,日子就瞎了。”
       “噢……”我琢磨着母亲的话,从母亲脸上读出无限的满足和幸福。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却说出了哲学家的语言。看来,许多哲理,是存在于日子里的味道,需要用心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