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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躁
       

       
　　王菲的歌唱事业是从模仿邓丽君开始的，然而她很快就摆脱了模仿的痕迹，把自己的个性加了进去，形成了自己的唱腔和风格。1996年，可以说是王菲重要转折点的一年，她越洋与英国的骚灵组合Cocteau Twins合作推出另类国语专辑《浮躁》。在这张唱片中王菲一改往日的唱腔，开始向国外另类歌手挺进。
       
　　在《浮躁》这张专辑中，我们看到一个显著的变化：那就是大部分的作词作曲都出自王菲本人之手。由她作曲的在10首歌中有8首，由她填词的有4首。在这个专辑中最另类的有4首，其实还可以把《浮躁》这一首包括在内，《浮躁》只有两句话，其余和《哪儿》、《想象》一样，都是无歌词，音节为数不多，简单易发，突出“伊”“啊”“哦”等几个元音，似一种令人不安的魔法和咒语。《不安》和《野三坡》连几个简单的元音都没有了，只突出鼓的狂敲，杂乱无章，似失去理智的感情的渲泄，世态的浮躁和人心的杂乱可谓表达得淋漓尽致。
       
　　从这张唱片开始，王菲开始向国际化歌手迈进，欧美音乐为王菲的音乐注入了新鲜的血液，王菲锐意创新，反商业化大兴其道，找到了自己的发展方向，形成了固有的唱腔风格。这张唱片也是现代主义色彩最为浓厚的一张。96年，她登上了美国《TIME》杂志的封面，是继巩俐后第二个登上《TIME》杂志的华人女艺人。这说明她的音乐事业也得到了国外的肯定。
       
　　新浪网特约撰稿郭志凯指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华人地区红极一时的一代歌后邓丽君对于中国的意义已经超越了歌手和流行音乐的范畴，从某种程度上讲，她改变了中国整整几代人的观念，她和她的音乐有着重要的意义。而我们眼前的王菲，似乎正是接过邓丽君手中的这面旗帜，上世纪80年代后期至今，王菲和她不断变化的音乐始终站在时尚的前沿，她的每一次变化都见证着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的变化。崔健说：‘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而王菲却始终用她特立独行的音乐和处事方式跟随并引导着这个时代的某种变化，从而成为一位标志性人物。”
       
　　而王菲如何成为一位时代的标志性人物，这还得从她的歌与邓丽君的比照中谈起。邓丽君的代表歌曲如《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在水一方》、《我只在乎你》等，这些歌曲旋律优美，词作含蓄典雅，而她的歌喉甜美圆润，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恋爱中人的甜蜜、喜悦、等待、失望、痛苦的情绪。而王菲的歌呢?
       

       
　　蝴蝶
       

       
　　“嘴唇还没张开来／已经相互伤害／约会不曾定下来／就不想期待／电话还没挂起来／感情已经腐坏／恨不得你是一只蝴蝶／来得快去得快。”在这里现代人所保留的爱情神话一下子就打碎了，碎得让你无法相信。爱情像陈挂千年的绢纱，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华美无比，但只要手一触摸，马上就变为灰尘，灰飞烟灭。更可怕的是“冷战”，“沉默之中不要呼吸／怕触摸空气坏了情绪／为你锁住了问号等亲爱的你吻去／欺骗自己从不想不忍心看穿你／听说你和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我也学会别人静静地看你俩演戏／不愿分离相对默默无语／好像你我早有了默契”，这是一场多么可怕的感情冷战啊!就连自己也无可奈何地自我欺骗，任凭流言风一般飞来飞去。“相敬如宾”的夫妻变成了“相敬如冰”，“我爱你你也爱我这个诺言你现在对她承诺”，“我爱你”早已泛滥成灾，随便的如同“你好”或“Hel—lo”，早已不是诺言的诺言。“在相当多的现代小说中，‘爱情’都是最后一个神话，人类借爱情神话讲述表达的往往是最后的幻想。”(《从卡夫卡到昆德拉》)然而，现在连这个最后的幻想都破灭了。
       
　　那么在这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既然说现代的爱情是这样，那么为什么现代一直大量生产爱到地老天荒、爱你一万年这样的影音商品。我们可以这样来看，正因为爱情的缺失，现代人需要这种古老的“童话”，这在心理学上称之为“补偿心理”。
       

       
　　寓言
       

       
　　后现代主义理论家杰姆逊说：“寓言的意思就是从思想观念的角度重新讲或再写一个故事。”(《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从这一个角度看，林夕无疑是一个写寓言的高手，如在《香奈儿》中，她借灰姑娘与玻璃鞋的故事讲述了这样一个道理：为什么灰姑娘就凭一双玻璃鞋而变成了王后?为什么玻璃鞋只有灰姑娘一个人能穿上?“有很多人适合，没有独一无二”，其实大姑娘和二姑娘可以适合的，只要“让你我好好配合，让你我慢慢选择”。这不但打碎了灰姑娘的幻想，也道出了在商品经济下，一切都是机器化大生产，根本没有独一无二，人们尽可能自由地享受物质生活。王菲恰当地用咽腔来处理这首歌曲，使它带上一种童话色彩。但这个童话是海伦仙度丝的广告歌曲，童话也逃脱不了商品化的命运。商品化进入艺术，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艺术成为商品，甚至理论，商品化的逻辑已经影响到人们的思维。杰姆逊还指出，广告及广告形象这一问题就成了我们所称的后现代主义的中心问题。《香奈儿》无疑是这一理论的有力证明。
       
　　然而，物质资料的大批量生产，人们已不再是物质的主人，甚至成为物质的奴隶，太多的物质生活积压了人们的心灵空间，使人窒息，无处可逃。如《光之翼》“静静地按下电源开关／屏幕的色彩越来越亮／在虚拟的城市找一个／让心灵休息的地方／塑胶的键盘滴答发响／机器的声音温柔呼唤／抛弃了不完美的肉身／跃出了现实的天窗／张开透明的翅膀／朝着月亮飞翔／乘着幻想的风／散落无数的光芒”。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幻想，人类难以摆脱自身赖以生存的物质，并且依赖的程度越来越深。王菲用急促的、压抑的声音来演绎，声音带着金属的光泽，似乎有机器的旋动和钢铁的堆积，更加重了物质的积压沉闷之感。
       

       
　　百年孤寂
       

       
　　孤独感和怀疑精神是构成现代主义思潮的基石。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困难，人们走进自我狭小的内心世界，去重新打量这个世界之时，“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世界上到处弥漫着一片混乱。”工业化的城市进一步扩大，带给人们一种新的孤独和焦虑。法国社会学家杜尔卡姆为这一社会现象命名为“迷惘”。20世纪“迷惘”成了一代人的心态。王菲在《迷魂记》中唱到“理想徘徊在十字路口／不知道往哪里走／信心一路低着头／数着脚下的石头／阳光有一些刺眼／空气也不太新鲜／他这么想着／犹豫不前”这种找不到出路的世纪末人，多么希望有一个人带路，然而我们却天生这样盲目“原来在逛着／灰色的街道／步步艳红／你怎么可能带路／天生这样盲目”，迷恋于七色天国，头晕目眩，出路在何方?现代主义是关于焦虑的艺术，包含了各种剧烈的感情：焦虑、孤独、无法言语的绝望等等。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著／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它打破了原来事物之间的因果联系，因与果之间毫无逻辑可言，因此一切都是可疑的，包括眼泪、背影甚至人。执著也变得徒劳可笑。因果联系被打乱，世
       界变的一片混乱，不再有理性和秩序，也就成了“非理性”，而这是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哲学基础。
       

       
　　开到茶麋
       

       
　　现代主义的核心美学是反叛性，对旧有的、传统的反叛。“每只蚂蚁／都有眼睛鼻子／它美不美丽／偏差没有一毫厘／有何关系／每一个人／伤心了就哭泣／饿了就吃／相差大不过天地……对什么东西／死心塌地／一个一个偶像／都不外如此／沉迷过的偶像／一个一个消失／谁曾伤天害理／谁又是上帝……”这完全是对旧有的观念的挑战，把蚂蚁和上帝相提并论，在《流浪的红舞鞋》中也是如是。谁是谁的偶像?这里把伟人、榜样、偶像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是“相差大不过天地”的人了。尼采说：“上帝死了!是我们杀死了他。”
       
　　在商品经济条件下，一切都是商品化的，已经不存在任何的宗教、神圣性的东西，宗教又通过商品回来了，那就是商品拜物教。商品成为人们新的上帝。然而，“欲望买下了一切，也没能满足空虚。”
       
　　当人们毁掉了偶像，在迷惘中找不到出路，连爱情的神话也像抓在手中的冰，融化了，刺骨地凉，人们就像在“末日”将至一样，抓住这瞬间，去享受物质，自甘堕落。“这世界看来很快乐／看不出难过／始终微笑着沉默／你不慌不忙／你自然而坦荡／脱下了伪装／摘去了信仰／不愿多说话／你想放纵一下／没什么可怕／没什么放心不下／痛苦地享乐／犹豫着堕落／左右不了诱惑／你拒绝寂寞／你没有错／因为没有谁做对过／心安理得／于是你堕落／来呀来呀我陪你／来呀来呀来呀／继续继续……”“来呀来呀”的“呀”字最能体现“堕落”的味道，像是往山谷深处排涌的云雾。王菲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令人毛骨悚然，可是，你或许早已堕落，早已在那深渊中不能自拔了。
       
　　在现代社会中，人格的分裂乃是社会的常态，每个人都见怪不怪了。“分裂／分裂／一面笑得天真无邪／一面看破一切／一面爱得精疲力竭／一面什么都不屑／守着一个人的世界／流着两个人的血／思念的细胞不断分裂开去／分裂／分裂……”这是林夕为王菲创作的首张国语歌词。事隔7年，王菲自己作曲作词的《不留》更是令人瞠目结舌，她写道：“我把烟花给了你／我把节日给了他／我把电影票给了你／我把座位给了他／我把水晶鞋给了你／十二点给了他／我把心留给了你／身体给了他……”把人格的分裂和错位表达得淋漓尽致。
       
　　杰姆逊在《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一书中对精神分裂作出了精彩的分析。他指出现代主义艺术的一个特点就是平面化，深度和历史感的消失，新时间体验只集中在现时上，除了现时以外，什么都没有，这一特点类似吸毒带来的快感，或者说精神分裂。精神分裂者没有任何记忆，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们只存在于现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行动。这样，精神分裂就成了失去历史感的一个集中而强烈的表现，现代人似乎正在经历这一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