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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年代]在贵州最高的地方
作者:王 庆

《散文诗》 2008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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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母体蜕变,生命是不断创造的过程。年年岁岁,日日夜夜.充满希望与绝望。于是,生命中的记忆,也许会回归人性的叛逆、挑战、争斗、死亡。回归,让我时刻在梦境中想念那些清澈的水、清醇的酒、悠悠的山。朴实的民谣,在汪汪眼泪中惊醒。
       ——题记
       1978:依偎母亲奶头的日子
       血,汹涌的血。让你失去了生命依存的源。
       你告诉我,当哥哥们上学抵达后山张家寨的时候,我出世了。然而,你却昏迷了几个时辰。那天早上的阳光好美,那天乌江的水特别清澈。
       谁也不知道你去了一趟遥远的地方,一个与生命争斗了无数次的天国。苏醒的时候,血淋淋的骨盆收缩在生命之外,你的目光却盯着我微笑,却用柔软、温情的手抚摸着我的头颅。
       我是你的第七个孩子,我是你生命中最艰难的生产。洗三那天,你和爸爸果敢决定,给我保留胎毛,准备按照最古老的方式让我风光一番,让这个中原地带迁徙而来的家族增添荣耀,
       妈妈呀!我的童年是一个长辫子的假姑娘,是一个浓眉大眼的调皮公主。曾记得你带着我去蔡家寨给关秀小姑送月米,那里许多漂亮的姑娘搂着我有说不完的故事和亲昵,还让我亲切地抚摸她们没有丰满的乳房和洁白的身子。我披肩上的龙虎图案,引来羡慕和簇拥,我干净而绣满你手艺的围兜成为遥远的风景。
       妈妈呀!当我从你的怀抱挣脱走进长坡小学时,多少美丽的女孩害羞着想忘记我。因为那个山野的学堂,我总是往左边的山坡悄悄撒尿,而右边的山坡已经成为不是禁区的“禁区”。
       为什么有人要远离我?
       为什么山村的学堂使我产生隔膜?
       你没有给我完整的解释,没有把那张厚厚的纸片捅破。在每每回家的时候,我依旧扭着你干瘪的奶头使劲地吸吮着没有乳汁的甘甜。你总是愧疚地说,可怜我的幺儿,妈妈的乳汁已经不够了,仅有一点点淡淡的清水水。听见你那含泪的话语,我骄矜的小嘴发出痴痴的笑声。
       记忆苍苍如云彩,飘落我几许揪心的怀念。
       离开那已经消失的山村小学,离开那已经不复存在的母性天空,我内心深处汩汩血崩,我黑夜里倾听迢遥的古歌。
       离开那渐渐远去的故乡,离开那充满亲情、爱情、友情的家园,我不知你可否看见孩儿口中含着什么——是春天,是冬天,是人生四季的伊始,是长满灰尘的胡须。
       1983:走出村庄
       在贵州西部的乌江,我感恩那遥远的村庄。多少岁月悄悄地流失,多少记忆已经走进尘埃。
       穿着补丁的衣衫,背着“为人民服务”的帆布书包,我是名副其实的书生,光荣地走出那古朴的村庄。那个叫维新中学的地方,就是我生命的驿站,是我摆渡少年时光的故乡。
       青悠悠的山谷,拐角的青冈坡,长长的松林,让我记忆的瞳孔又一次睁大,让我少年美丽的憧憬来回荡漾。
       在维新小镇,在那个已经难以寻找到情感的土地上,谁又知道我苦涩的愁绪呢?
       个头矮小的我。居然因为那136分的语文、算术成绩,攀越到母亲灿烂的笑容之中。可是。那些准城市的女孩却不服我的“管束”,在冬天来临的日子用我的“军帽”嬉戏,让我单薄的身子感受更加寒冷的折磨。我的头,我那黝黑的头发在许多女孩的抚摸中遭遇凌辱,我的眼泪在同学们热闹的氛围中显得孤独。
       从家走出,从村庄走出,八公里的山路和异乡的孤独,使我知道一种叫艰难的含义呀!
       寄宿在陌生的小镇。我举目无亲,我用黑夜里的煤油灯照亮心空……有人借我五角钞票却不愿意偿还。原因就是我应该缴纳“入城费”:有人用狗尿当啤酒劝我和他们碰杯,让最简单的阴谋成为他们满桌酒菜的调味:有人看见我姐姐去那遥远的山脚背沉重的煤炭:有人看见我父亲为了节约一角钱和购买竹箩的人磨嘴皮:有人看见我独自朗诵陌生而枯燥的古歌。
       迷失的山路,在我迷失的眼泪中渐渐消失。而我,站在那风多雨狂的垭口,等待一个叫“维香”的女子,让黄昏的彩霞装扮回家的梦境。
       如今,路已存封,惟有那淡淡的记忆和一双明亮的眼睛,照着我爬行。
       故园:三月里的桃花
       我该不该回故乡看看三月里的桃花呢?
       那是母亲在家门口亲手栽种的风景。
       父亲的电话告诉我,“家族中的几个弟兄和侄子要骑着宗申摩托去岔河上坟,那种气派可以说是牛气冲天。我的孩儿呀,你可不可以找几部奔驰或别克回来引路呢?”
       父亲的声音,让我一阵阵恐慌。因为我是城里的人了,我的世界满是文字和眼泪,我的权利是把握文字的重量,勾画属于我内心的那份忧伤。
       离开乡村已有十八年的日子,离开故乡已经是苦涩中的摆渡。在乌江边的总溪河,我是别人心目中的游子。总是风光八面,像是山林中的布谷鸟,给乡土的亲人一个又一个惊喜。在珠江,在广州,在深圳,我是回潮移民中的一粒石子,随时被海水淹没;在长江入海口,在上海,在浦东,我的影子渺小得自己难以看清楚自己的模样:在茫茫的大草原,在辽阔的土地上,风沙吹响我沉闷的心灵。我如同一只羔羊,随时等待狼们的戕害。于是,我躲藏在大运河边的通州小镇,看江南水面上穿梭的船舶,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听起起落落的叫卖。就这样,我游历了中国的河山,管窥了一个边缘地带的乌江,它波涛汹涌的姿态,让我彻夜难眠。
       告诉父亲,我在等待时间,我等待桃花盛开的时节,我选择一条幽静的小路,携带我不值钱的书本,告慰我的先人,告慰我的母亲。
       “你知道吗?我是孤独的过客,我的分量不如那些身家亿万的弟兄,我只能步行回家。”
       父亲没有回答。父亲的声音显得凝重。那沉沉的呼吸长长的哀叹,足以让我读遍乡村三月的芳菲。
       放下电话,放下手中的线团,我寒冷的身子,沉浮故乡。
       母亲站在村口的记忆,与三月的桃花一样美丽。可是,母亲的声音却消失在岁月的烟尘,惟有那家门前的桃花,开了又谢!
       2008年元月6日:送寒衣
       除夕,我在故乡的田坎上守望。妈妈呵!你知道我来了吗?手握一把雪白的纸,攀越一道道山梁,就是为了看看你的小屋是否温暖?眼泪在心头,我怎么表达那汩汩流淌的血液。
       妈妈呵!记忆的碎片打乱我宁静的时空。为什么你要悄悄离开故乡?为什么你要独自去遥远的地方?回归故乡,我听不到你亲切的呼唤,听不到你唠叨的话语,我听不到你深沉的嘱托。什么都听不到了。我还有什么可以想象和牵挂?
       跪倒在你的门外,那冰冷的石板,温暖的泥土,已成为苍白的梦。儿子回家。多么希望看见你的笑容,看见你在路口等待团圆的钟声敲响。
       是衣服?是一片纸花。遮掩人们的目光。送上的苹果,没有看见你亲自品尝;送上的米饭,送上的酒液,送上的腊肉,都是花样的摆设,惟见风儿轻轻地吹,江水呜咽流淌。
       我怎么能够忘记那年的三十夜晚,你勉强支撑着身子说:“过年了,快去给爷爷奶奶送寒衣,高高兴兴地吃团圆饭吧!”
       谁又知道,之后的年月,你就是我过年的忧伤。时间在打磨中苍老,岁月已经忘却。每每想念昨天的欢声笑语,我都不敢相信你已经远去,你已经远离亲情和温暖的天空。
       害怕昨天的回复,我已经白发上头,故乡的情节逐渐迢遥。妈妈呵!我多想再次听到你呼唤我的乳名,感觉纯洁的爱、朴实的真。
       纸片沉重,那是衣服吗?我模糊的眼睛,看见檀香点燃、熄灭,星星点点的闪烁,是我一生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