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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叉地带]小事及其他
作者:黄 海

《散文诗》 2008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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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事
       桌上放着手机,你可以满世界地打听远方朋友的消息。它们都是零碎的事件。
       像早上穿过那条马路,晚上,又要穿过。楼下的那对男女对冬天到来的气息没有知觉,他们坐在阴凉的树下,他们盼望黄昏的来临。
       我看楼下那保安的深灰色的服装、玻璃反光的墙面、电线杆的高压线、广告横幅,灰白的天空中什么也没有。楼梯间留着从前的电话号码、女保姆服务广告。泥瓦工和保洁员的电话被人涂掉,下面写着办证电话号码。蜂窝煤堆在那里,寒气逼人的冬天只剩下贪婪的梦想。
       我去路上,见到陌生的人,他们买回洗衣粉、衣服、水果、白酒、香烟、青菜、纸等。
       一个无聊的冬日,臃肿的女人扎堆地晒着太阳。一个没事可做的人把一个塑料瓶子摔在街道上。然后,他吐痰而去。
       我晚上梦到他身体爬满癣一样的东西,那些小道消息、广告语、谎言发布者,粘满了他的手、脸、耳朵、眼睛和鼻子,让我不知所措。电暖气的噪声细密地传输出来,夜,深得有些寂静。
       我把撒在地上的纸捡起来,写上一些词:黑、灯盏、水泥、身体。我随手草画了自己的桌子、一本书和一个卡通人。“黄金在天空舞蹈”——它闪烁着一些可怕的光。我的手忽然有些颤抖起来,烟灰落在上面,悄无声息。我忘记自己抽了几支烟。在那间窄小的房子里。键盘上的标签写着:揭开表层,查询真伪,这仿佛谎言都写在我们的脸上。
       那个喝啤酒的人在夜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个奔跑在路上的汽车鸣着高音的喇叭。
       那个楼下的人喊着楼上的人下来。
       那个夜归的人蹬着大步敲隔壁的铁门……
       我在安静地睡觉或者沉默。那些黑漆漆的晚上。我们用身体抵挡着寒冷的风。
       我在想着一些很小的事,令他们内心疲惫,并安稳地睡去。
       百感·交集
       我想去一个地方,它要满栽桃李。有小溪,还要有桐子树。春天开着白色的花,树上爬着一种身体绿色的毛毛虫子,蜇在手上刺痛。
       我想十年回一次乡下。我祖母还活着。白头,少年心事,还在路边和陌路之人搭讪。你喜欢看童子赶着家禽四处奔跑,看我在远方。电话里你莫名其妙地发呆,我一个人在说话。而斯人已去……橘花还开在井边。我想带着儿子去看你,他还不会说话。他喜欢看水,看那些无名的小花,他和我小时候一样把尿洒在庄稼上。
       夜里醒来,我坐在露台上,随手翻动几页书。照片落在我手上,我想起来打个电话,但你已经睡去半年多了,怕被惊扰,怕被问候。
       如果在墓碑刻上字,它只能被我写着:母亲。除此,我们都不会放心。
       你沉静在大地的身体里,回到襁褓的时候的温暖,这是一次轮回,永生也是永灭,我们隔着泥土互相取暖。我们之间长着草、树木、季节、世界,但我一伸手仿佛回到自己的童年。
       在杨家村
       梦想是那么可怕。比现实还要可怕。
       在杨家村,我喜欢的一切,像恋爱时的少女、兰州人的拉面、云南人的过桥米线,但我这个湖北人喜欢听秦腔和吃热干面。小贩在东边吆喝,我在屋里睡觉。我不知他们一天中发生的事情。
       茶罐子在桌子上,土灰色器物,散发出茶的气味。在杨家村,我听见夜里的叫声,他喊出无数人内心的不安。那条昏黄的街,破落的棚户市场上,我可以很晚去买回酒和日杂货。
       有一天,我去帮朋友搬家,他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留下的东西放在我的出租屋里,给我的是没用的参考书、煤气灶、天然气罐。一台破旧的电脑被他卖掉了,换了路费。临走时。我送他几包烟和方便面,他把我的电话号码写在本子上,很多年过去了,我们从来没有联系上。
       我打算不去想这些事情。
       我们那年轻力壮的身体现在慢慢臃肿起来。现在,它开始衰老,可能他怕见到我。
       赞美诗
       我要赞美你的容貌姣好。像冬天的大白菜那样蓬勃生机。我要赞美你孤零零一个人养活这个世界,自己从不害怕被人抛弃。我要赞美你的不安分守己。你的活着证明了有人在苟且。
       正在那时候,乞讨者活下去是为了什么。你呢?你可能想到那些陌生人的手和身体,你的父母、迷乱的生活场景、河流和一个村庄的地名、那片茂密的水草。最终你沦为殖民者的异乡人,在安详的时代开始衰败和失落,这是不幸的。
       你不至于那么悲观,你完全蜕变成另一个人,你无所谓地用身体适应这个变化的过程。它可能引起皮肤和心里的不适,这不可怕。硫磺软膏或皮炎平就可以把它轻易地抹去。但你心里的痛像被割掉的藤蔓一样纠缠在一起。
       我要赞美你的疼痛,身体像马蜂窝盛开着千疮百孔。美丽的花朵从来就是有毒的。那些可怜的人在大街上奔跑,安慰了那些孤独的心灵。
       你如同易拉罐那样掏空自己的一切。
       青春被修剪得体无完肤。
       致父亲
       我今天带你去医院,你说这里的大理石地砖很漂亮,你坐在塑料凳子上看非常白的天花板。很多人排队挂号和取药,你眼神有些木讷地看着。那么安静地想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我带你去三楼的呼吸内科,你走到二楼时。喘着气,你说有些胸闷,你停顿了一会。你说,可能是走得有些快了。我看着你的样子,我心里顿时酸楚,你已经老了,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父亲!
       医生听你说着自己的方言,我把刚才看到的情形告诉了他,但病历上什么也没写。他在处方上写着:胸闷、呼吸困难、持续时间十年左右,心电图,正位胸片、透视。我忽然预感到一个词——尘肺!你二十年的矿工史,每天吸进气管的灰尘,肺部的灰尘,可能布满你的胸腔。你有时候喘着粗气,不停地咳和吐痰。我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否将成现实,我希望时间回放到从前。你没有珍惜自己的性命,我有些悲伤地责怪你:你即便考虑到职业带来的后果,但你无法做出选择。
       你和我一样只是个农民,有人总是理解不了的。我们坐在走廊的凳子上默默地等待胸腔透视的结果,寒风从过道的门缝渗进来。已经中午十二点了,我问了大夫几次。他们没人搭理我。等吧,有人终于喊到我父亲的名字了。这是个不幸的结果:尘肺!肺部的阴影犹如这个冬天光秃秃的树,它们还挂着干枯的叶子。而你很平静,你说。很多人活在那里也不知道,他们却患有尘肺,有的工友已经痛苦地死去,还有的工友多年前死于矿难中。
       父亲!
       你很平静地说着以前的事。我们在去临潼的路上,你突然对我说,秦始皇也没想到在他死后的两千多年,我去看他。你生命经历了那么多的过程。你能判断稗草和稻子的细微区别。已经够了。站在市井繁复的角落,他们一眼就能识别你的故乡,来自远方,你拘谨而卑微,你就是我父亲。
       诗
       我们搬了三次家。我们一起买牙刷、青菜、锅铲、天然气、水果、洗衣粉。我们一起去超市、面馆、杂货店、师大路、夜市、至相寺。我们要小心地生活着,我们从陌生的事物中寻找那些相处的细节。请你保持沉默。我要写一份很长的信,它是-首诗,像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在夜里,我读那些句子给你——
       我们甚至遗失了暮色。
       没有人看见我们今晚手牵手
       而蓝色的夜落在世上。
       我从窗口看到
       远处山巅日落的盛会。
       有时一片太阳
       像硬币在我手中燃烧。
       看,这纯净得一塌糊涂的诗,让我想起那时的五月送给你的草莓和樱桃,我记得我把它们送到你的窗台,没见你就走了,心里至今还有些忐忑。我不知道你收到没有,我一直没有问起。现在我们有了孩子,我们一起为他买奶粉、尿不湿、玩具、棒棒糖和衣服。我们一起为他拍照、喂食、把尿、洗澡,你有时埋怨我的动作有些粗心。是的。我是一个男人,这不是借口。我生活中是个不精致的人,我不整理衣物,我常把东西丢三落四。有一次,你去上海,我把家里的钥匙不知落在哪里了,我进不了门。我叫来物业管理的人把锁开了,我发现钥匙在书桌上。
       。
       生活是不平静的。我已经准备好了谷物、四季、烟火、纸张和笔。我已经向生活低下了额头。生活是那样多的诱惑和陷阱,我们不停地把自己陷下去。家庭是不需要讲原则的地方,我知道。我是个虚伪和自卑的人,请你原谅我,我在庸常的生活当中是多么的不值得推敲。
       没有什么事情能阻止我们的付出,哪怕这虚假的面具是还原于生活的,请你原谅我,我的想法太多,是多么的不切实际。但我会答应你,每年,我家乡的山野栀子花开,我带你去看白色的花,很白,整个春天,都很白。带孩子一起去,在陌生的地方,他喊我们: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