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女性天地]轮回:十二月
作者:庄 庄

《散文诗》 2008年 第03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一月 不可否认,它有着开始的意味,就像记忆中的原初。但无关乎《周易》的陈词滥调。从一场雪开始,它要在绵延的寒冷中走向哪里?它的方向,在惟一的命定和无限的可能之间,我什么都不能把握。
       也不打算把自己叫醒,我要顺乎自然的节律,在冷和静里,像一株水仙那样睡去。抱着干枯的茎叶睡去。它曾有过葱绿的时光,它曾有过不为人知的涌动和流淌。
       雪地里,我忍不住想象一只幼兽,在惊惶中奔过寂静的野地。它的眼睛向着我转过来,向着时光回望。我顿时感到温暖。当然,如果不是它灰蓝色的眼睛,我也不会感到如此忧伤。
       二月 离春天还有着一小段的距离,它敬畏地站在原地,枝条上挂着尚未褪尽的残雪。阳光照耀的某个正午,一团雪,“啪”地掉下。枝头的孤傲。就此实现与土地的和解。就像它本身,在寂静里慢慢酝酿粘稠的汁液,并通向未知的绿和浓密。
       现在,我站在野地里,看到一棵树枯瘦的原形,和伸展过来的灰褐。衬着背后蓝色的天空,竟像是一幅冷凝的水墨。偶尔,一只鸟,瑟缩地抖动着翅膀,在房檐下颤抖地飞过。它只是小心翼翼。试探,随着旋转的气流,它的飞翔就要高起来。
       我一直,热爱着这样的静穆和等待。
       三月 还不能完全打开自己,只是骨朵,细小的红。在树枝和清冷的气息之间,摇晃。早醒的蜂、蝶,和一群蚂蚁,在一棵树的根和头顶,用敏锐的翅膀和触角,预谋一场花事。
       在故乡潮湿的坡地,我还不能看见在天的全部。萌动中,一蓬蓬杂草,在柔软的风中低下来。它低低的弧度,和我的卑微多么相似。一些水、树小的汁液,在向上的流淌里。空气也是。我甚至怀疑,被夕光染过的云团,会不会在飘坠的瞬间,落下雨滴。
       此刻,我有着感恩的心和对于一个将要消逝的黄昏的记忆。
       四月 草地、树叶,和群山,它们的绿厚实起来,像是堆积,在温热的阳光下散发一种近乎俗艳的光泽。一切都是放肆的,不再敛藏。花,开始尽情地盛开,一瓣瓣一朵朵,粉蓝、血红、金黄,近乎拥挤,近乎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明丽。
       热闹和繁复,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不符合某个人宁静简洁的审美。这个世界是自顾自存在的,并不为谁。我这样告诫自己,我在这样的告诫中向四月转过脸来,向我必然要理解和宽容的一切转过脸来。
       这时,我看到一只蝶,静静地停在被风吹过的草尖,它是否在寻找某种间隙,试图飞回它记忆中安宁的前世。
       五月 女开始放下来了,与一片简洁的田野放到同样的高度,五月因此显得开阔、清澈。疏朗的树叶。正好容忍一束光偶尔从树缝间穿过,并在叶片上洒下游移的光斑,给我们带来短暂的幻觉。沿着这些光斑,我们儿时的时光,在五月的树阴下游戏的时光,正在缓缓回到我们的内心。
       另一些树结下果实,耽于一些成熟和不成熟的念想。这些果实,将很快被采摘、洗净、收藏,连同某个正午高高在上的阳光。
       这时,我会在树下凝望。我会想象一些可能的细节。我脚边断掉的一块砖头上,残留着青苔的痕迹,我竟觉得那是我的黑发变成了苍颜。
       六月 我醒着,在六月的夜晚,在它仅存的亮光和黑暗里。
       一些害怕燥热的昆虫和植物,在恣意地呼吸子夜时分的清凉。它们忍不住要发出自己的声响。除了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我无从辨认蟋蟀和比它更为微小的鸣叫。或者,更像是月光下的合奏。只有一些悲悯的心,一些谦卑如它们的灵魂才会听到。
       再过几个小时,它们的声音将会低下来,将会沿着绵延的夏天慢慢止息。整个的大地都在发热,除了从自己的内心,再也找不到一处清凉。我终日躲进高楼,隔着紧闭的门窗窥视这个发热的世界:焦渴的道路和树林,正午尖锐的蝉鸣,一个因生计奔走在滚烫街面上的人,除了这些,再也没有任何秘密。
       或许,更多的,隐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七月 雨水和阳光一样浓烈,铺天盖地。我坐在一个渐渐暗下去的黄昏,倾听满世界的雨声。树术、草地、沙砾,干渴的一切,它们在雨中丰盈起来,饱满起来。这样的一场雨,不由分说,它还会打湿一些什么?
       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即使干渴,我也只取属于我的那一滴水,因为那比一滴更多的,都使我敬畏。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卑微和短暂,七月,我两手空空,感恩般地活在一个南方炙热的夏日。雨的清洗,让我相信,神要我清净,神要我拂尽内心的灰尘,就像树叶,洗过之后的素净和安详。在雨中,我交出自己的手臂,交出赤裸的双足,交出染上尘灰的一切。
       八月 总能在傍晚时分感到安宁。黄昏中的树枝依然稠密,却试图藏起一个张扬的夏天。我理解这种倾情之后的倦怠。我越来越不想弄清那些现实之物,尽管每天都在走过它们,但我并不想用手指去碰触。
       另一些事物,存于我的内心,它们的细小带给我隐痛,它们的辽阔带给我虚无。因此,我始终未能找到进入八月的路径。我只是在故乡的田野,依靠着一棵树坐下来。我分明感到慢慢多起来的凉意,我分明感到那些树叶开始薄起来,脆起来。一只疲倦的蝴蝶,在忙于修补曾经艳丽的花纹,它的斑斓,类似于一片提前飘下的落叶。
       我还会等待多久?如果我有足够的耐心,能不能等到一个八月的黎明?
       九月 会有一些金黄的雏菊,开在安静的原野,我更愿意相信它们阳光中睁着的眼睛,或是沉静中缓缓燃起的火苗。还有远处将要被收割的谷物,它们的谦卑,让我体验到一种从不外溢的坚忍。在黄昏的果园里随意走动,偶尔,我会伸手,轻轻触及那些闪亮的果子,我只是抚摸,并没有采摘的愿望。这与我儿时在一棵果树下的急切,有着多么大的反差。
       多少年了,我被时光允许留存下来,我被允许在此刻的宁静里与我所能感知的事物对视。我并不想深究,只想安享九月带给我的微凉。那些看不见的东西,让它自在地存于我的另外一侧,就像这只倦于飞翔的蝴蝶,正在我身边收紧它斑斓的翅羽。
       像我一样,它不会停留太久。
       十月 并不担心会有什么被遮蔽。事实上,这时的天空开始高起来,让一个人的视野变得辽阔和虚无。薄薄的云层卷起微风,轻拂我的头顶。对应于一弯浅浅的湖水,它岸边的树群迎风的姿态,有着同样的寂静。
       秋天已经深入一些事物:渐渐裸露的山坡、细弱衰黄的草地、残存的青绿之间、一片树叶暗褐色的裂缝、野地里飞过一群被漂洗过的白鸟……我倾心于这些油画的细节,甚至于要加上更为琐细的背景:黄昏的高台上,穿着紫色衣裙的女子,摊开了一册赭黄封皮的书,而不远处的树缝之间,正躲着一束斜斜的光。
       当然,还有一些沧桑,不能被照亮。
       十一月 我并不想将这些界定为废墟:无论是纷飞的落叶、形如死亡的丛林,还是在它们之间寻找归途的夜鸟,或是幽暗的山谷和它移动的光影。它们只是安静下来,只是偶尔记起一些时光中的旧伤。
       一定有一种暗处的力量,让它们得到宿命一般的暗示。而我的目光不能企及,我只是默默地腾空自己的内心。让它盛放更多可能的荒凉。
       冬雾笼罩下黑色的枝桠,带给我冷的冥想。而远方的河流,月亮正升向湛蓝的穹顶,星光也曾闪烁在我凝神的瞬间。我回去过,一个人在水边,重温过所有的细节,甚至没有放过你凝望时,微微倾斜的姿态。
       走在虚无的十一月。请允许我安静地怀想。
       十二月 一切都低了下来,类似于一种和解。透过冬日低矮的视野,我看见近处的田野、树木,和浅浅流水。我看见一束束清冷的光,徘徊于一面寂静的土坡,一场雪。在不曾预想的某个夜晚落下,并沿着它自身绵延的序列,潭没屋顶、道路和向着南方伸展的群山。整个的大地都会被这一场雪裹紧,都会在敛藏中达到隐秘的内心。
       我迷恋这种低下来的姿态。我开始谅解,一只飞不起来的鹰、一朵黯然凋落的花,甚至一个伤害我的人。我并不比一粒尘埃更幸福,它们曾经飞扬,曾经依附于一些长久的事物。
       而我的时光,正随着这场雪化掉,宿命的十二月,我在向谁,偿还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