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仁发卖官起内讧
1933年，国民党CC大将陈果夫上台任江苏省省主席。陈果夫手下的民政厅厅长却是倚蒋介石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杨永泰为后台的辜仁发。他与陈果夫并不是一个派系。
辜仁发，湖北安陆县人，日本士官学校毕业，曾任委员长行营参议，后升参军，再调湖北行政督察专员，投入杨永泰门下（杨是南昌行营秘书长兼湖北省主席），由杨力保谋到了江苏民政厅厅长的肥缺。虽然辜仁发的前两任，缪斌、赵启因卖官鬻爵而被撤职，前车之覆应鉴，但利之所趋，正像飞蛾扑火，不惜焚身，辜仁发同样受贿卖官。
这是1934年，在新生活运动推行后。
辜仁发一到职，就把他的亲信李文恭派到无锡县，担任县公安局局长，并听从其妻李淑芸的话，直接由民政厅下令委任刘卓民为无锡公安局第二分局局长。原来这二分局的辖区是火车站、轮船码头、旅馆、游乐场，以及烟、赌、娼集中的马路区，是肥缺中的肥缺。那刘卓民不仅给厅长夫人送了厚礼，并且答应以后经常孝敬。
刘卓民上台后，自恃有厅长太太李淑芸做后台，并不把总局长李文恭看在眼里，放手收受各种各样的月规（烟馆、赌场、妓院每月进贡）与专项的贿赂，甚至有次缉获鸦片烟，他也敢受贿放人了结。因为他太贪，分给部下的极少，内部起讧争吵起来。此事为当地《人报》的记者采访到，在报上揭露开来。总局长李文恭立即抓住这机会，报告民政厅。恰好当时民政厅厅长辜仁发因公去南昌。厅里有关人员本不满辜妻李淑芸的作为，乘机下令将刘卓民撤职，指定李文恭派员接收。刘卓民得到消息，急电李淑芸求援。李接电后亲到无锡，抚慰刘卓民，要他暂不移交，待厅长回省，就可收回成命。
有了李淑芸这番话，刘卓民吃了定心丸，对前来接收的人员说：“我的局长是辜厅长直接派的，没有厅长的手令我决不移交。”他又说：“经费方面还亏空200元，正待筹款，方能移交。”接收人员照此回局复命。李文恭又在下午派出一批人再次去接收。刘卓民避不见面，印信及枪支都收藏起来。出来应付的是刘妻李荣贞。那女人撒起泼来，拍桌大骂，说：“厅长太太和我是小姊妹。老刘的分局长是向厅长太太送了厚礼的，到差才几个月，本钱还没有收回来，厅长太太已答应，厅长回来就收回撤职命令。”她说这番话时有许多记者在场。《人报》记者回去后，如此这般告诉了社长孙翔风。孙翔风颇有正义感，听后愤慨地说：“想不到《
官场现形记》里的丑剧又在今日重演，我要把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又派记者去调查。第二天，一篇新闻见报，社会哗然，一片谴责声。上海各大报纸又加以转载，影响更扩大。
话分两头。当舆论不利刘卓民时，原坐山观虎斗的无锡县县长严慎予也来插手了。他派警察大队长王威协助原接收人员去接收，刘卓民依然不移交。他的妻子李荣贞整天在局里吵骂，对接收的人说：“他们说老刘（卓民）整饬无方，李局长就整饬有方？所有分局哪一个整饬有方？不都是一样吗？都该撤职！”严县长看下不了台，派出武装警察，在枪口下，刘卓民交出印信与枪支。这边，严县长就以“抗不移交、藏枪匿印，擅离职守及刘妻辱骂接收人员，妨碍公务”等由，把刘卓民解送法院。
这时，不仅无锡城中闹得满城风雨，而且南京、上海、镇江三大城市也沸沸扬扬。
一个有力的人物出来过问，那是江苏省政府主席陈果夫。
一份急电到了南昌的辜仁发手里。这是省长陈果夫的电报，文云：“外传李淑芸干涉行政，有玷官常，请该贵家长严加管束，勿任奔走各地……”这直截了当的内容，辜仁发该难以回答了。岂料复电立刻发出：“……若不自遵国法，何以主民事，法不避亲，请自我始……”同时辜仁发又发电给镇江民政厅，派办公室主任刘安熙带人去上海拘捕妻子李淑芸与岳母，带到镇江依法办理。
这是使人惊奇的意外！辜仁发难道真是知法守法、大义灭亲的好官？
卖官案引出重婚案
上海法租界马浪路（今马当路）新民村15号。辜仁发的金屋藏娇之所——李淑芸与她母亲住在这里。
这天，李淑芸正在看着辜仁发的来信。辜告诉她，他即将由南昌来上海，所有事都待他来沪后办理。
嘭，嘭！有人敲门。门开处，来人是江苏民政厅办公室主任刘安熙，另一位由刘安熙介绍道：“这是江苏水上警察第一区区长徐朴诚。”略事寒暄，徐朴诚表示请夫人到外面吃饭。李淑芸心想，大概有什么事来通她的关节。
她一口答应，同着母亲去赴宴。筵席上却没有刘安熙。她不疑有他。一道道菜上来，徐朴诚频频劝酒，极为殷勤。但他始终没有表示有什么事要请托。约摸最后一道菜了，徐朴诚突然板起面孔，说：“辜太太，我奉辜厅长令拘捕你们。我是奉令行事，你怪不得我。”随即门外进来两人，把李淑芸母女铐了起来。
这是刘安熙设下的圈套。不过，当时租界规定：中国政府在租界逮捕人犯，须经租界捕房同意协缉，捕得的人犯不能直接带走，要先解送上海特区法院，再向特区法院移提。刘安熙捕得李淑芸母女后，就电告省长陈果夫。陈果夫深感疑惑，辜仁发怎么能大义灭亲？既如此，他电令无锡县县长严慎予，要无锡法院派人到上海提人。
“李淑芸不是辜仁发的妻子，所以他能把李淑芸交出来。”“李淑芸只是辜的小妾，现在玩厌了，他才大义灭亲……”李淑芸及其母解到无锡，外面就有各种各样的议论。
《人报》记者为探明真相，在看守所里访问李淑芸。
问：你是辜仁发的夫人吗？什么时候结的婚？
答：我确实是现任民政厅厅长辜仁发的夫人。我们是民国二十年（1931年）6月22日，在湖北汉口圻春园结的婚。
问：请说说结婚的经过。
答：（边说边流泪）我以前在湖南湘潭浸会堂教会学校读书。有一次看戏，和辜仁发认识。他从此接近我，后来他请现任无锡公安局局长李文恭的夫人金绣佛出来作媒，要和我结婚，我答应了。结婚那天，婚礼十分隆重。军政部长何应钦是证婚人，李文恭夫妇是介绍人（想不到就是他们现在要办我）。筹备婚礼当时奔走最出力的人就是去上海捕我的民政厅办公室主任刘安熙。这种炎凉世态，冷暖人情，真难想象（泣不成声）。还可以告诉你，结婚那天是汉口市长吴国桢太太给我打扮梳妆，捧花掣纱，当时人人羡慕。
问：据说辜仁发另有夫人，你不是他的正夫人吧？
答：当初我嫁他时，就和他说清楚，并立过条约：必须是正室我才嫁他，我们中间不能有第三者。他发誓赌咒用人格担保，我才信了他。这时辜仁发是南昌行营的参议，后来逐步升官，辗转到了镇江，住太古山同封里1号。有一天，辜告诉我要到南京去办件公事。在旁的范秘书不留意地问：南京的公馆要去吗？我听了顿起疑心，便和母亲一把扭住他不放，要他作出交代。他再三申辩，这是有关他的人格名誉和地位的，绝没有另外的妻子。我心软了，只能由他去南京。后来一打听，他在南京还有个叫艾承枚的女人，也是厅长太太，我听了就昏了过去几次。本月12日，他要去南昌听训，我和他严重交涉，要他登报声明与艾承枚脱离夫妻关系。他苦苦哀求，要我暂时忍耐，一切等回来再说。没有想到，这坏了良心的，还把我送到这里……
这一来，辜仁发的“大义灭亲”真相大白，他是想借此机会解决他的重婚问题，治李淑芸一个卖官、纳贿、教唆抗拒移交罪。
这就产生了案中案。
巧的是李淑芸正和刘卓民的妻子李荣贞关在一起。李淑芸责怪她，说：“你们夫妻不应该招摇惹事，如今连累我入狱。”李荣贞反唇相讥道：“这事不能全怪我们，即使我们老刘不犯事，辜厅长也已布置好，要同你离婚。欲人入罪，何患无辞？与其说我们牵累了你，毋宁说是太太失宠，连累下属吃官司。”
果然辜仁发还在落井下石。辜仁发成为检举李淑芸有罪最积极的人。以民政厅的名义，他提供李淑芸在外招摇敛钱及身世卑污的许多证据。在附送的证据中有一份从来没有人知道的《苏法通讯社》的新闻稿。内容说“李淑芸身世卑污，在长沙时是二等班子的妓女，曾嫁过二人，育有子女，李为厅长如夫人后，在外卖官纳贿，七百元一个优等县局长，五百元一个中等县局长”云云。法院票传辜仁发到庭与李淑芸对质。辜仁发多方推诿，声称他是以民政厅厅长身份检举罪犯，不是丈夫检举妻子，不能要行政长官与犯人对质。然而他忘记了李的犯罪行为都与他相连，李卖官受贿，如不得到他同意，何来以厅令直接委刘卓民为无锡公安局分局长。他所说李淑芸的种种卑污身世，也不免使人怀疑。他既是政府中高官，正式娶妻子时竟不问其来历。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必欲置床头人于死地，可见这位政府大员的蛇蝎心肠了。
李淑芸母女自然也要解脱自己的罪行，先在上海请了章士钊、谭辛震两位名律师，后又增聘巢律师向无锡法院控告辜仁发“重婚、遗弃”罪。辜仁发听到这消息后，在镇江发表公开谈话称：“余与前妻性情不投，曾于民国十九年（1930年）凭亲族证明离婚有据，二十年（1931年）始与李淑芸正式结婚。”又称：“李氏性情恶劣，当余在汉与李结婚时，因时间仓卒，对其性情未能洞察，但亦有所闻，冀于婚后加以感化。讵知‘江山好改，本性难移’，诚为意想不到。”李淑芸针对这谈话，拿出在镇江时所截获的辜的原妻艾承枚与辜的通信，证明并未离婚。
《人报》这份无锡的地方报，颇有寻根究底的决心，又派出记者范力琪去南京访问艾承枚。范力琪先在京城警察厅的户籍册上查到这一段材料：“鼓楼三条巷十二号之三，户主辜仁发，号达岸，43岁，湖北安陆县人，二十三年（1934年）1月30日进宅，现任江苏民政厅厅长，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妻艾承枚，42岁，湖北安陆县人，还有二子二女，雇男仆二人，汽车夫二人，女仆一人。”材料已非常清楚地说明事实真相。范力琪又再到鼓楼三条巷访问艾承枚，艾绝口否认已经离婚。她说：“辜仁发在外随意发表虚伪不实的话，混淆视听，必要时我也要控告他重婚。”《人报》再次发表采访结果，社会舆论更不利于辜仁发。
这时，辜仁发已黔驴技穷，极为狼狈。他换了一个手段，派民政厅的视察员曾宾秋到无锡，在华盛顿饭店宴请无锡各报的负责人。宴会上，曾宾秋转弯抹角为辜仁发洗刷辩护，请各报从此不发新闻，一定给重酬。有些报纸允诺，有些报纸默认。《人报》的负责人不在场，只去了一个记者。他表示无权决定，只能把意见带回。《人报》内部讨论的结果，认为不能出尔反尔，以揭露始而受贿终，这样的报纸将得不到读者，决定拒绝，还编发了一条小新闻，揭露民政厅视察员曾宾秋宴请各报负责人，略掉行贿的细节。
派系倾轧 厅长下台
这天晚上，《人报》社长孙翔风接到一位新闻同业的电话：“《人报》已经出足风头，可以就此收篷，如果再要坚持下去，遭到反击，后果恐不堪设想。”他是《锡报》社长吴观蠡。“不好的后果会是什么呢？”孙翔风问。“你总记得，辜仁发的前任厅长赵启，因镇江《江声报》主笔刘煜生揭发他贪赃枉法，他把《江声报》封闭，给刘煜生戴上一顶红帽子，说他是共产党员而枪毙了。这事应该记忆犹新。”这位同业是受命劝告还是出自友情，孙翔风一时搞不清楚，只好婉言拒绝。
孙翔风拒绝劝告后，作了一番冷静的分析。辜仁发在江苏的地位毕竟不同于赵启。赵启有省长顾祝同铁般的后台，可以一意孤行，而辜仁发和省长陈果夫并非一个派系，陈果夫不见得对他支持。不过，也搞不清陈与辜之间有多少矛盾。他亲到镇江向省府的有地位的人作了一番咨询，得不到要领。他只好硬着头皮再顶下去，不过也作了一些防范的措施，必要时只好出走避难。
然而，实际的情况却愈来愈不利于辜仁发。他已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舆论方面，《大公报》发社论于前，题为《辜仁发不是中国人》；国民党的《中央日报》发社论于后，题为《辜仁发与礼义廉耻》，这些社论都猛烈抨击辜仁发。监察院已派出监察员调查此事，准备弹劾；江苏省府内部也准备有所动作。辜仁发实在无法应付，他心想只好暂时退避躲过风头再说。他向省政府提出辞呈，一面安排他的亲信秘书代理日常工作，他等待风平浪静时东山再起。本来民政厅厅长的任或免，都要由行政院转呈最高当局蒋介石批准。而陈果夫却早等得不耐烦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身边这个非本系人物，陈果夫早欲去之。现在有了机会。他来个先斩后奏，在省府会议上批准辜仁发辞职，转报行政院备案。同时决议：“民政厅政务重要，推主席兼代，并即日接收。”这一下，辜仁发倒台。
辜仁发下台，简直一了百了。监察院不进行调查弹劾了；无锡检察院也以证据不足，对李淑芸的卖官、教唆抗拒移交不起诉了；辜仁发的重婚，在法律上是“告诉乃论”罪，他们经过调解，也自行解决了；只有刘卓民抗拒移交被判刑六个月，其妻李荣贞以妨害公务，被拘役45天。
随着辜仁发下台，CC系弹冠相庆，江苏变成清一色的CC系天下，余井塘接任民政厅厅长。省政府秘书长程天放对人说，这次辜的去职，《人报》的功劳很大，如果孙翔风愿意做官，可以给他一个县长；如他不愿意做官，可以每月给《人报》广告费300元，表示酬劳。孙翔风接受后一方面。
一件卖官受贿案烟消云散。一张地方报能扳倒一个省府大员，只是由于官场内部的矛盾，并非舆论真有多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