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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世界]读画三则
作者:杨子云

《散文诗》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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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维坦:《湖》
       水晶一样幽蓝的天空中飘荡着几朵白云。天空被吹去了多余的水分,澄明晴朗。
       近处是一泓幽寂的湖水,安详地托着蓝天、流云。湖岸上输干了水分的芦苇点亮秋天的主题,金色而柔和的大调子一直铺向远方。白云淡淡的影子下隐约着一线遥远而宁静的农舍和草垛,整个画面都回荡在一种音乐的旋律之中。
       这是列维坦的湖泊。色彩里流淌的那份诗意一下子就将人的思绪带到了广阔的草原上。那突兀于视线之上的农舍木屋,辽阔的抛物形地平线。直将人的视线延展到太阳远去的地方。
       在这金色和蓝色组成的响亮而明快的大色调中,你的情绪亢奋着。徜徉其中,沐着午后原野上闲散的风。寻着一条被人或牲口踩出的草丛中的小径轻轻地走过去。你会觉得眼前突然一片明澈。一片诗意,静卧的湖泊顷刻间容纳了云彩和天光。安详而静谧。它静静地楔入大地,静静地沉淀在你的视线里。
       语言全被淹没了。心情飞翔成一只鸟儿,轻轻地掠过湖面。点画出一个个水质的微笑。
       在这样的一个湖畔坐下来,闻着阳光中各种花草清甜的气息,给心情好好地放个假。
       远处这时或许会走来一位妇女,用木桶来湖边汲水。男人则赶着高大的马车运送干草。在车辙两侧的土地上摇曳着些许素淡的野花。
       在这样一个远离城市的地方沐浴秋阳,听手风琴伴奏忧郁的俄罗斯民歌,周围没有人来打搅你,甚至连羔羊略带娇嗔的呼唤也听不到。
       整个湖就沉醉在一种静静的怀想之中……
       这是列维坦留给世人的最后一幅风景画。在列维坦的色彩世界里,他几乎全部都用冷色调揭示事物,这也许是他骨子里原本就流淌着俄罗斯民族本质的忧郁的缘故。这让人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另一幅《黄昏的草垛》。
       当黄昏的天空中浸洇着胭脂色的夕晖,大地弥漫着袅袅雾岚,在锡箔一样的月光笼罩着的原野上。静静地站着许多芳香而孤寂的草垛。空气中布满了千草略甜带苦的香味……当你久久地注视着苍穹的时候开始感到了某种绝望或孤独。一种淡淡的哀愁和灵魂的无助。
       凝视列维坦的《湖》,潜藏于我内心深处的那份温柔的诗意一瞬间找到了感应,灵魂的音乐开始高高低低地一唱一和了。
       阳光载着静谧和安详。风吹过湖面。缓缓的音乐就流抵你的唇边。在内心轻轻地荡来一圈且清且亮的涟漪……让我们在这温柔而静谧的秋天的湖畔躺下来做一个梦吧,永远不要醒来。
       米勒:《拾穗者》
       三位头顶布帕的农妇正顶着夏日,弯腰捡拾麦穗。阳光干爽而响亮。空气中飘散着麦子的清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男人们正将麦捆用马车运送到麦场上去。
       收割者挥镰远去,与土地融成一体,天空的颜色灰黄空蒙,大地上到处是密匝匝的麦垛和收割后金黄闪亮的麦茬。
       拾穗者正在拾起一穗穗芳香,她们的虔诚让人感动。每一个劳动者生生不息地守望着自己的麦田,我忍不住要去想她们身后的故事,她们是命运的奴隶?是谁把她们捆绑在土地上?她们就像许多农民母亲一样也做过挣扎吗?
       她们深深地弯下腰去,亲近土地。她们得赶在天黑以前拾完所有散落的穗子。不然的话。就会被白嘴鸦像伞兵一样成群结队地掠食。
       在她们身后是她们的村庄,那里生长着她们的日子和炊烟。她们有的腰间还系着围裙。
       很久以来,我在想,她们其中定有一位就是我的母亲,她们或许是已经做好了午饭,然后不约而同地加入这拾穗者的行列。在她们的身后或许还有她们的孩子,低着红红的小脸。像大人一样捡拾着这些逃散在外的粮食。
       拾穗者若一组凝重的雕塑,在她们走过的麦茬上挂满了晶莹的汗滴。折射着神圣的光芒。
       翻开农事的墒情,每一道闪亮的泥土里都印记着劳动者的足迹和躬腰劳作的影子。
       米勒是位农民的儿子,他自幼生活在乡间。他懂得农民的艰辛和土地的含义。他目睹过城市的腐败和庸俗,愤而迁居巴黎郊外的巴比松小村。他后来一直生活在那里。直至生命凋零。他与生活在底层的农民相伴。歌唱土地与劳动,歌唱那些被压迫的、善良美好而又无比卑微的生命和灵魂。
       他从不回避苦难、贫穷与真实。他的艺术观点是:“表现诚实的人性和劳动伟大的史诗。”
       在巴比松村,他将他的画架安放在最坦诚和最淳厚热烈的土地之上,描绘生命每一片卑微而真实的叶子。他的沉重和神性的光芒让一切矫情和琐碎的艺术为之汗颜。
       在夏日收割后的麦地上,几位伟大的母亲在辽阔的史诗般的土地上亮丽成一帧风景,照亮了十九世纪法国现实主义的画廊。
       怀斯:《草地》
       褐色原野,矗立着一幢古老的木屋和饱经沧桑的谷仓,时光漫长而静谧。只有鸽群走动。以及晒衣绳上的衬衣被风吹动发出的声响。
       近处的草坡上,一位双肩瘦削的女子背对画面,她似乎正往山坡爬行,她的目光越过草地,凝视着地平线上的房子,她的手指扣地,正在做短暂的喘息,她还得一阵子才能爬到目的地。
       夕阳西下,草地上纷披着柔和的碎金的光芒。这是她一个人的原野。克里斯蒂娜的原野。
       克里斯蒂娜与她的弟弟阿尔住在缅因州离海岸不远的一座遗世独立的旧房子里,她们几乎不与外人来往。像遁世者。她枯瘦而赢弱,像一个势单力薄的梦,孤立无援地生长在这片原野上。
       她在古老的木屋的地板上抱着残缺的躯体经营着自己的空间。包括偶尔跟自己赌气。她因患过小儿麻痹症而行动不便。但她活得很挺拔。不愿感激任何人,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坐在木屋的窗子后面向外望去,她能看到半英里以外辽阔的海岸线和原野上几幢孤寂的别墅。怀斯家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
       他看到她那栽着花卉的小花坛,她的花颜色很漂亮,仿佛是从阳光中提炼出的高纯度的油画颜料。风从海的腹地奔跑过来搅动长满野花的原野上深入骨髓的寂寥。很多很多的时间里,她静静地望着这些。如同自己一目了然的命运。
       她常常拖着身子在草地上爬行,去伺弄她的花儿。在英格兰寂寞的长长的海岸线上,她缓慢蠕动的身子。如一只孤单单的海蟹。她时常爬到房子后面的坡下去看父母的墓碑。在那里呆很长时间,直到草坡上飘满了黄昏的翅膀。
       在与画家怀斯认识的十年间,他们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友谊。怀斯被她的坚忍深深折服。
       这幅画作于一九四八年。三年前的一次车祸,夺走了怀斯父亲的生命,一同被死神带走的还有他两岁的儿子。在巨大的悲痛中怀斯染上肺病,险些死掉。三年后,他创作《克里斯蒂娜的世界》,与其说是“在高处俯视她的世界”,不如说是在俯视自己的心灵。俯视他们共同的苦难命运。
       他说:“画到纸上时,我无情的眼睛看到了残疾。这震撼了我,她的生存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以压倒之势盖过了她的缺陷,与她的些许异常相比。她是那样高大。”他用蛋胶粉、干笔、未稀释的水彩颜料来作此画。这种画法既麻烦又缓慢。他说,这样做可以使他深入进去。他喜爱这种画法,喜欢它的慢。它具有一种持续的效果,他可以安静地坐在室内,一面画,一面幻想,一面思考。
       我在看到这幅作品时,被画面上令人内心无比空旷的巨大孤独深深击中,我不能言语。久久地端详着残疾少女克里斯蒂娜的世界,那里有原野隔世的风和空旷的寂寥,有孤单的生命个体与无边无涯的旷日持久的对抗。这景况超越现实,近乎梦幻,但它却是一个现实,一个实在的随处可见的现实,这现实属于怀斯和克里斯蒂娜,属于每一个被命运和时光冷漠的普通人。
       理查德,梅里曼在他的著述中说:“旷野上克里斯蒂娜的隐喻扩展成对整个青春时代的向往与思慕。”
       在克里斯蒂娜的世界伫立良久,我感受着一个伟大的灵魂在淡漠时空里对人类生命激情的招引,和一颗柔弱的心铿然有力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