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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深处]档案:2006民间
作者:吴佳骏

《散文诗》 2007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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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或倾斜的建筑工地
       雨,打湿了报纸上的新闻,一座城市的秩序从此混乱。风沿街奔跑,落叶是最后的疼痛。一个流浪歌手,站在路边唱《白天不懂夜的黑》,嘶哑的嗓音,在嘲笑生活的老谋深算。雨中的车辆呼啸而过,奔逃的人们不知去向。天地之间越来越冷漠,稀薄的空气已经承载不起云层的重量。阳光走失很久了,现在还没找到回家的路。一个异乡的打工仔,站在地面的废墟上,目光锈迹斑斑。他看见五岁的儿子正穿过妻子的泪水,抵达故乡,又像是在传递家中老母亲去世的噩耗。雨在雨的记忆里,血流成河。
       天空倾斜,建筑物的影子是心灵的暗伤。叠垒的钢架是肉体腐烂后遗留的墓碑,几个孤独的建筑匠,第一次爬上了别人的高度,回首看到了自己的深渊——疲惫的身躯悬挂半空,家园在距离之外荒草蓬勃,粮仓空乏。响雷的咳嗽是伤口的呐喊,急雨成灾。要想回家其实也挺容易,一滚而下,灵魂便得到了永恒的皈依。
       雨,打湿了报纸上的新闻:
       雨,在雨的记忆里。血流成河。
       孤独的建筑匠,爬在自己的骨架上,喃喃自语:这场雨,与我们无关;这场雨,阴魂不散。
       天桥,一个人的子夜
       子夜时分,想要通过出逃来治疗自己的失眠是不容易的。疾病躲在我的骨骼里长成了一个忧郁的少年,他脸上的青春痘是我躯体上的老年斑。是什么使我走在世界的边缘,惊慌失措?天桥瘦了,夜很疲惫。
       我在失眠里看到更多失眠的人:年轻的风尘女摘下盛开于心尖上的玫瑰,等待献给从城市的巢穴里飞出觅食的夜莺;乞丐的双腿是生存的矛盾。以跪的形式求取站的尊严,残破的碗里落满了月亮的赃物;警察的眼睛是脆弱的灯盏,照亮了黑夜的假象,却无法辨识躲在暂住证里做梦的心事;三五个晚归的民工扛着时间的修辞,懒散而过,本该放松的身体却显得更加沉重,疼痛是幸福的孤岛;一个诗人靠在天桥的栏杆上,借酒装疯,企图能在他人的伤口上挖掘出诗歌的素材,经过高度的艺术加工后,创作出优美或伟大的诗篇,卖钱扬名,养家糊口……
       子夜十分,天桥上。疾病躲在我的骨骼里长成了一个忧郁的少年,我在世界的边缘,惊慌失措。作为子夜惟一的局外人,我在深度的失眠里——死了,又重新活了过来。
       天桥瘦了,夜很疲惫。
       异乡车站,等待的眼神或风景
       清晨,异乡车站,等车的人是发黄的往事。过早醒来的城市像睡懒觉女人的身体,诡秘而幽深。等车的人想去一个地方,却发现所有的道路和方向都不是自己的。公交车上的座位已满,面包和牛奶在城市中染上了传染病。一个小男孩指着等车人的鼻子说:妈妈,看,去年我在乡下姥姥家玩过的那只蚂蚁,居然没被我捻死。
       风追赶着风,黎明消解晨曦。等车的人从何而来?异乡车站站牌上的地址是等车人的驿站,路线的曲折牵引命运的纹路。车开走了,遗憾留下来。十二月的天空飘着雨。等车的人从冬天等到了春天,额头上的皱纹是马路上的斑马线。“我并不想跟其他坐车的人争座位,我只想搭乘一辆末班车,去到我该去的地方。”等车的人想。
       然而,每一辆末班车都人满为患。等车的人站在异乡车站的边缘。沉默无语,像是被城市遗弃的农具。幸好是站在边缘,要不然,等车的人早就在频繁的交通事故中化成玻璃的碎片,被环卫工人扫进了角落里的铁皮桶,与城市里其它肮脏的事物一起——鱼,在大海里失踪。
       等车的人想去一个地方,每一条路都没有方向;等车的人想去一个地方,每一辆车都人满为患。
       耳语,某再就业招聘会现场
       来的人很多,似曾相识,彼此陌生。
       排队等候的人们小心翼翼,焦急的目光弄脏了窗明几净的办公室,被空调强制降温的身体汗流浃背。生存的选择已成为眼前惟一的事实,命运在主考官的面部表情里四处张望,察颜观色。前来面试的所有人都掉进了既定的游戏规则里,找不到出路。饭碗是灵魂的缺口,渴望通过他人的修补来还原疼痛的深度。
       每个人都在强装镇定,想象着如何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最大化地推销自己。“下一位,抓紧时间!”主考官不耐烦地吼道。跳动的心脏是羞涩的尴尬。面试者终于收藏起尊严,打开伤口。亮出了血液的胎记:下岗证明,技术等级证书,身份证……将身上所有可炫耀的资本一一呈现,除了仅剩的疼痛与颤栗。面试者的头埋得很低,形象颇似忏悔的罪犯。他们担心主考官会从他们的肤色里窥到泥土的黑垢;从手背上的疤痕里看出机械留下的纪念;从身上穿着的旧:工厂服里觉察出文化的卑贱;从拗口的方言里发现身份的低微。然后,像城市拒绝乡村一样将他们拒之门外。命运在别人的手中,无路可逃。
       “OK,听候通知。”简短的答复是漫长的期待。期待是开始,也是结束。
       来的人很多,排队等候的人们小心翼翼;
       来的人很多,彼此陌生,似曾相识。
       诉说,一个推销员之死
       关于他的死,有许多种说法,就像他在这座城市里所扮演的复杂身份,存在争议,、有人称他为行骗的行为艺术家,也有人称他为说谎的城市旅行家,更有人称他为狡诈的阴谋家,惟独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是一个求取生存的普通的人。
       城市的地图是他脸上流浪的纹路,每一道深壑都是一条拐角的巷道。白昼是他的左脚,黑夜是他的右腿,季节是他命运的轮回,他每敲开一扇城市里的门;就等于是替自己的灵魂找到了一个出口。他从不怨言自己沉重的皮包里装着的永远是别人的幸福,城市在他的疲倦里,寻找阳光和花朵,他蜷缩在城市的骨骼里,老态龙钟。
       死一如生,偶然而平静。朝霞是城市早妆时涂在脸上的胭脂。当那位早起扫街的大妈发现他时,他躺在街边的栏杆旁,像被冰雪冻死的企鹅。警察努力从散落在地上的香水、剃须刀、粉霜等物品里搜寻着案件的线索,围观的路人议论纷纷,然后,各走各的路。城市不会因为一个推销员的出现而改变秩序,更不会因为一个推销员的消失而增添痛苦。在现实的社会关系面前,谁都是谁的亲兄弟,谁都是谁的利益者,谁都是谁的局外人。
       推销员死了,没有人记得他,客死异乡的孤燕是历史的伤疤。一个名叫过客的人无意中将他的遭遇写进了一首小诗里,演化成了某个没有故事情节的迷离传说。
       关于他的死,有多少种说法,这个传说,亦有许多个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