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新作]悬崖及其他
作者:耿林莽
《散文诗》 2006年 第08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悬 崖
流水流水上的悬岸,是倒立着的一种恍惚。
投影于水,坚硬之石变软,因风而随波浪起伏,悠悠。
而我抬起头,依然看见你,坠落前的颤栗。
一次次走近边缘,流水中一闪,
又退去。
(人,是脆弱的)
崖边的树,
与风周旋,留下了风的擦痕;
破风蹂躏。却披一头风的散发。
狂者:崖巅上屹立,一尊雕塑。
草呢,草是蓬蓬松松,野性的一族。苍苍崖壁间。
从生,茂密的绿胡须。
鹰隼临空,以她阔飞的翅。
马蹄叩响古老峡谷。
惟有人,是脆弱的,战战兢兢,不堪一击。
轻生者一跃,似落叶飘飘。
此时无声胜有声。
雨又落了下来。雨是轻盈的。
一滴。青青草叶承载了
温柔,钟声响了一半。
另一半挂在崖边,等待。
等待什么呢?
海依然,依然孤独
岛和岸都远。望不见崖边的那棵树。
鸥翅上的阳光飞远,贝壳上的月光,冷冷地潮湿。
黑礁石无表情的脸,千年不变。
一回回网的收缩,总有些鱼儿哭泣。
星辰坠落,不过是虚幻的雨,一如谎言。
于是海,孤独。
红色小快艇,跳跃着驰过。
浪被霍然切开,泡沫横飞,阳光的碎末:
音乐摇晃色彩,海风流放金属。
速度的快感只一分钟。欢呼闪电般消失,
骚动的浪复归原位,疲劳,喘息,沉默。
海依然,依然孤独。
石 榴
你的花朵是一支支火焰,五月里燃烧,七月便熄灭。
微笑被关闭,阴暗围栏,岩石般坚厚。你无法挣脱。
乃有了一次爆破。石榴,被闪者的愤怒!
被爱情遗弃的牙齿,乱石成堆。
冷冰冰地,砌成了冰山一角。
艾利蒂斯说:“疯狂的石榴树。”
而我说:不是疯狂,是愤怒!
愤怒!
一颗牙齿是一粒子弹。
射出来便落地生根,闪电般成熟。
曾几何时,披扬出满头浓发,又是一株
疯狂的石榴树。
陶
一 陶是一粒土和另——粒土,由分散到紧紧地粘合。
集体主义,风为媒,或者谁的手撮合?
为了一个共同的日标,走到一起来了。
二 陶说:火一直在燃烧。
水的干涸,流的凝固。
灰烬呢?被风吹散,一粒也寻不见了。
烟化为梦,在罐的圆形古堡间游荡着。
谁的幽灵?
三 火一直在燃烧,火的语言归于沉默,熄灭时,陶的醉意犹浓。
烈焰的花纹,录下了死去的雷声。
四 陶:一个不醒的梦。
紫珊瑚,乌龙茶,黑咖啡,
颜色与颜色,琥珀般忧郁。
“罐子里没有水了,”陶说。
五 汲水人,那个穿花衣裳的女子,在草丛间拾起了陶的碎片。
一片,一片,一片。
怎么也拼不成那个不醒的梦了。
蚂蚁叹息
蚂蚁哨骨头,骨头好硬。
蚂蚁搬泰山,泰山更重,
热锅上竞走,赛跑,爬着爬着,爬成一粒粒烤焦的灰。
怎么办呢?
老槐树旁。几只蚂蚁钻出洞口。
她们要到全世界占看一看,走一走。
高速公路,一辆接一辆的车子,衔枚疾走。
由于负重,由于习惯,她走得很慢。
时代的车轮,把她辗成碎末。
找不到尸体,外不成追悼会。
一只小蚂蚁,在一边悲叹:
“这路是不属于你的,也不属于我。”
另一只补充道:“属于桑塔纳.属于奥迪。”
让 座
车门口跨上来一个老人。
白花苍苍的,一位。
接着又上来一位,步履维艰的老人。
风从窗子外吹来,挑逗着“白蝴蝶”,那些疲倦了的须髯。
咳嗽,咳嗽,咳嗽。
传染似地蔓延。
一种枯瘦的旋律,此起彼伏。
这时候,上来了一个青年,彬彬有礼,绅士派头。环顾全车,已座无虎席。
他迟疑地移动脚步,巡视左右。
一个老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让座。
青年人从容落座,十分得体地说了一声:
“谢谢。”
礼貌周全。
雨:湛山寺外
满山坡的阳光,怎么说撤就撤了?
寺庙、殿宇、庭院,骤然间陷落。
脱不掉的黑袈裟,阴沉沉披散。
这时候,雨来了。
雨,闪过。锡箔之光如念珠,玻璃的颗粒。
被雨淋湿的鸟声,加重了珠子的分量,渐渐沉重。
簌簌抖动的青色叶子,弹拨着雨,弹断了闪光的丝弦。
我擎一把伞,寺门外站着。
矮墙内,郁郁森森的树,小和尚在井栏边打水。
而雨加深了黑,把下午染成黄昏。
雨从瓦楞间哗然而下,如奔马,如瀑布的喧腾。
我擎一把伞,擎不住一天的雨声。
在我身边,一座七级浮屠,岸然而立。
琉璃瓦,翼角飞檐,艳艳虹彩已在岁月漫漫中走失。
风来不动,雨来不惊。塔——
像老人,像一尊佛。
安安静静地,不睡也不醒。
鸟叫不停
鸟叫不停。村子里鸟叫不停而人声沉寂。
鸟叫不停而夜已沉沉,
摇滚。摇滚的男孩却睡不着了。
鸟叫不停是妈妈在呼唤不归的孩子,惊恐和焦虑。
(一只小鸟,在梨树的枝柯间玩耍,遭遇了流弹的一击)
三个男孩子弹弓在手。
二个男孩子目光炯炯跃跃欲试。
你瞅准了飒飒枝条上振翅欲飞的幼雀。
弹丸落处,撒心裂肺的一声惨呼。
七岁八岁,两个小伙伴齐声欢呼;
邻家老奶奶也赞不绝口。
你却眼噙热泪,找不到胜利的喜悦。
而现在,鸟叫不停而村子已沉沉入梦。
惟有你闭上眼又一次次地睁开。
鸟叫不停一声声剥啄你疼痛的心。
长夜漫漫,你经历了一次勇士的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