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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四重奏]故事并不荒诞
作者:鸣 铎

《散文诗》 2006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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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之春
       城市的春天变成了一件形似的赝品。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美容院。人工湖。休闲山庄。金牙。隆乳。人造美女。网上聊天。伪钞。假新闻。包厢里的逢场作戏。窗帘后的同床异梦……
       在我漂泊的城市,越来越不像自己的人,也越来越谙熟“包装”和“克隆”的真谛。他们在改变自己肉体的同时,从土里挖出一句成语:
       寸土寸金。
       于是,我们走向一步之遥的对街,时不时要经过天桥形而上的广告牌,或者地下超市门面。
       以钢筋为骨骼。以水泥为皮肤。搅拌机里的鹅卵石,像胃口极佳的硬齿,夜以继日地吞噬土地。打桩机的噪音中,传来泥土的骨折声。日益硬化的城市,其高度已经上接青天。街道呈辐射状展开,广告牌比肩接踵,阳光掷地有声,而花朵,无处落地生根。穿街而过的风,荡起护肤霜味,泥土的清香,遥远如童年。
       一幢幢高楼,把我的目光撞得生疼。
       城市的春天,是园艺师的剪刀剪出来的。
       花钱逛公园的人,笑容为什么闪烁塑料花的表情?
       仍有三朵奔跑的芍药喊醒我。
       马路一隅,几枝横斜的花影,穿过那句吟哦,环绕我手边的绝句。
       几滴鸟啼,打湿我并不押韵的心情。
       呵,花之韵。柳之枝。树之骨——在我的假寐里楚楚动人。
       在城市呆久了,我发现每年的情人节,爱情把欲雪的冬天制造成为了神似的春天。
       捡起一截枯柳枝,我抓住了春天的尾巴。
       在老家,母亲早已把花籽撒进新耘过的土地。在她背后,一盏梨花稳稳端住春天。
       独弈围棋
       左手把第一粒黑子拍在星位,接着,右手让另一粒白子落在对角小目位置。没有棋友,远离互联网,始终团结在我躯体左右的双手,便互为对手,在尺半棋盘上勾心斗角,逐鹿中原。
       闲情逸致,也能玩味得惊心动魄。
       这纯粹是我一个人心血来潮时发动的战争。不使用生化武器。不血洗城池。然而,一粒粒棋子看似温驯如漫坡的羊群,正在低头啃食青草、鸟啼……如果某个同类误人陷阱,它们会摇身一变,饿狮般纷纷扑来,将肤色不同的对方撕碎、嚼烂,吞人那个叫棋篓的胃。
       留下的,是空空的笑。
       胜者,是我;败者,也是我。棋盘上天圆地方,经纬纵横。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步步有陷阱,处处是圈套。我羡慕圣者才能够参悟消除生死大劫的不二法门,之后,仰天会心一笑。
       谁为王者?你克掉我,我克掉你——我,才是我惟一难以对付的对手?无法卜算这盘棋何时结束,谁输谁赢,我俨然面壁独坐的禅者,至于如何把心魔撵出体内,我看似心静如秋水,其实,十根呼啸的指头,依次摇晃过征服者的长啸,饕餮者的冷笑。
       磨砺多年的凶猛棋风一旦锋芒毕露,常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我蓦然记起昨夜在十八频道节目中看到的一场“反恐”军事防卫演习——对手匿身何处?准星瞄准哪里?
       胜负不是游戏,它的辞典里没有“和平”的辞条。因此,在寻觅通往胜利的捷径时,我也会对自己居心叵测,无奈地看着自己在欲望的驱使下,物化为一粒瞻前不顾后的棋子。
       使谬误更像谬误,让真理还原成真理。对坐便成真隐。棋盘之侧,双手互搏,谁使我如临大敌?
       最后,我击败了谁?
       那夜,我梦见蛰居我体内多年的欲望离开我后,在外云游了多年,它到互联网上化名“欲海无边”多次找我对弈。。我至今与它下过九百九十九盘围棋,彼此胜负参半,这次它又发来请帖。我告诉它,在我未与自己决出胜负之前,它只能一直等下去,哪怕它的头发变成白色棋子一样的白。
       内心的宗教
       我自忖并非避世自恋的人。风起时,我会推开灵魂的窗户,或者摘走骨骼周围的暮色,好让渐渐柔软的阳光从时间的缝隙里,照亮浑沌未开的躯体,从而催醒血液、语言和文字。这种与当头棒喝迥异的进入完美得像春色莅临三月,使我对相隔一年的美重新有所认识、发现。
       这是我在异乡最喜欢做的一件事——黎明时静若处子,人群中动若脱兔。城市频率极快的节奏像滋生于它肌体上的那些诱惑一样变化繁多,而如何在俗流中保持灵魂澄澈的质地,曾经使我煞费苦心,几乎一夜头白。
       我知晓不著一字是禅的最高境界之一。有时,我像阅读一本奥义书般仰望天空那种天荒地老的蓝,仿佛要洞悉天空的背面是不是同样蔚蓝似的。然而,这种过于投入的沉湎使我陷入了孤芳自赏的窘境,同时,一些狡猾的风声把我的想象带到了门外的枯枝尖。拒绝和顿悟。坚守和融入。这种熊掌和鱼的选择为什么总是让我患得患失?
       纸在左。笔在右。中间是自己。
       我知道拈花一笑的佛一直端坐在我那条血液丰沛的脉管上,他宽大的袈衣始终朝着风的方向微微拂动。静谧本无形,但在他身体灵光的照耀下如同蝶群环绕,并且不停地变换图案,让我多次看见前世的秋叶、今生的春蕾,和黄昏的荷、夤夜的雪。一次次聆听福音,我像手捧圣典却未悟真谛的比丘,期待在某时某刻真正地醍醐灌顶。而佛始终以更为辽阔的虚空面对我,笼罩我,使我的眺望不由自主地又矮了一寸。
       一树,一花,一钟声,便成经典。
       于是,我发现自己难以悟道的原因是一直在等——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枯守沉寂,或者在滚滚红尘中虚构剧情来自欺欺人。在这种虚妄的轮回里我几乎耗尽青春,导致我的体内时而谣诼四起,时而月白风清,并忽略了这样一个不争的事实:生活在别处。菩提即故乡。
       所以,当我从遥远的南方返回这座城市,靠近故乡的灯火,像安置家小一样把喜爱的书籍分别放在案头、枕边。窗外月轮渐高,看着影子慢慢地显现在遍布露珠、苔藓的墙壁上,我想:我所有的欲望会不会收拢躁动的翅膀呢?正如那个晚年独处图书馆的阿根廷盲诗人生前所讲的:所有子弹都有归宿。
       怀念中的手稿时代
       怀念中的手稿时代,散发着一种潦草的美。有些日子里,生活更近似于一种涂鸦:摊开一张白纸,我青春时代的秘密花园,一个叫诗的女子站在那里,额前的柳丝,如一排流苏未剪。
       除了热爱,还有什么能支持我们的生存,鼓舞我们的脚步?
       面对浮华世象我们无能为力。急就的激情,比初恋短。走进欲望深处,通过与纸的接触我猛然醒悟到,自己原本不比纸白,也薄脆如纸。
       词汇有什么魔力,能让一张纸起死回生?耻与流俗为伍,纸曾经领教过我的彷徨和残忍。在一种破坏中获取美感,我目睹过有容乃大的纸一直守身如玉,却甘心为一首诗捐躯——火中的身体轻盈如蝶。风中的灵魂洁白如雪。
       我也是抒情杀手之一。
       撕碎的纸屑,是情感的伤疤;而装帧成册的纸,被我们视为躺下的碑,祭奠青春。
       莫非熟悉到极处,竟是陌生?
       坐在朝南的窗口,点击情感的鼠标,浏览失而复得的心情,中间那一段断裂,用什么来链接?在这种全新的日常生活方式之中,我惊觉墨写的青春,已慢慢风化成一行行模糊的字迹。
       一支笔,一张纸相映成趣,这种情景已如人面桃花般恍若隔世。
       薄如蝉翼。重若干钧——这个比喻对纸来说恰如其分。现在,已经启动的显示器屏幕逐渐清晰,从打印机唇边吐出的纸上,手写体的激情被格式化成标准字体,像谁从不敢越过雷池半步的人生。我捏纸的指尖,居然感觉到岁月的体温依然灼热。
       多少清素的日子,被纸随手点亮。
       沽名钓誉者一掷千金,依靠豪华精装本来装潢廉价的矫情。虚假日益畅销。美被盗版。我惟有召集文字来VS另类“黑客”的病毒侵袭。
       把藏在键盘下的字一个个种植到纸的皮肤上,我能不能让一张纸,在生命的天平上与尊严的重量相等?
       向一个时代告别,我用笔画下的那个句号,是谁最后的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