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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世界]在海边
作者:郑小琼

《散文诗》 2006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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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滴水
       一滴小小的水中饱含着一座大海,上帝也对它充满了敬畏。
       一滴小小的水在你的眼里流动,它是你的整个世界,它闪动着光的碎片,爱情的碎片。它落寞而哀伤。
       一滴小小的水并非是一座海洋,它照亮着一片叶子归去的路途。它照亮了一个失恋者。一滴小小的水,它是站在浪尖上那滴,是叶片上那滴,是草茎里那滴,是沙漠间那滴。
       它是动物、树木、村庄和人群的面孔,它行走、奔跑、喧哗、吵闹,最后流进了海洋。一个迟到的季节带来晚点的钟声,一片辽阔的大海带一千滴一万滴细小的水,它们曾经是眼泪,血液,露珠,细小而脆弱的生命。
       一滴小小的水牵着时间的鼻子。它开始呼唤时间,它灵活而敏捷地拉动着光阴的钟摆,它们走在既不回去也不出发的路上。它们开始挽留那些落叶,一匹在沙漠中行走的骆驼。它们停顿或者休息,你看见生命归去的踪迹。
       一滴小小的水,它的忧伤。
       一滴小小的水,它的眺望。
       正午的大海运来天堂里的黑棺木。一滴小小的水站在白玫瑰上,它是上帝的眼泪。
       一滴小小的水,它是神的回忆,但是神已把它忘却。谁在阻止一片树叶对海洋的眺望?一滴小小的水,从肉体到心灵,它都长着翅膀,它不会停止飞翔。而孤独把它的尾巴露出,神在微笑,大海并非沉睡。
       一块小小的石头在高山的最顶端的地方.它成为山脉的峰;一滴小小的水站在大海最僻远的角落,它成为大海的岸。
       礁石
       被钉在海中的礁石,涨过的与退过的潮汐,爱过的与恨过的人,它们如此清晰地积聚在礁石的身边,把涛声与伤痕刻在礁石上。那些曾经被我眺望的事物与我现在眺望的事物,它们在辽阔的大海中不知踪影。
       我的生活浸在海水中,被苦涩的咸不停地抽打,留下时代的虚拟的痛……跟着潮水一同涨落。海看见黄昏收住了礁石的翅膀,看见礁石停在黑暗中的光芒,生活的光芒;万物沉浸于无言的辉煌,礁石闪烁着,在潮水退去的废墟上,它站着,像一个骄傲的王,威严的王。
       生活的潮水在寓言中消亡。
       蓝宝石的梦幻在海洋的深处。
       它站着,像一根顽固的骨头,不幸的骨头,纯净的骨头,灵性的骨头,卡在潮水的咽喉。它站着,像生活中一个不屈的感叹号。
       对大海说着:不!
       生活不断地追赶着它,它站着,用血,用肉,用骨头阻止着生活的潮水。
       海水撕扯着它:疼,让它刻进了躯体里。一条条,皱皱褶褶,沿着礁石光滑的身体生长着。
       我摸着这些疼,立体的,平面的,凹下的,凸起的,肉体的,内心的……疼。
       它站着。哪怕在最咸的潮水中,它仍不肯说出内心的疼!
       深夜大海
       喧哗迅速地撤退,一条巨大的鱼,裸露午夜的蓝,它游动,汹涌,跟随着一群蔚蓝的波浪,它黝黑的皮肤上,星辰低语,夜鸟停止飞翔,它光亮的目光在海的躯体上停顿。蓝天撒下一匹巨大的如织锦的宁静,它们包裹着缓慢游动的海。
       深远。空旷的海。在无限的缄默中的海。
       它守着夜晚无声的甜蜜。黑夜在它的躯体里奔跑,鱼群在它的躯体里奔跑。风暴把它的激情埋进了沙滩,沿着海面滑行。船的呓语。呼吸的月光。两朵浪花像梭子一样穿动着,织出了一匹蓝黑。我漫步,倾听到,静!
       一座海洋,安睡中的花园。
       它最初的箴言,是一串遗落岸边的贝壳。我的脚趾触摸到大海,被静紧紧拴住的孩子,它喧哗的小脾气,让夜轻轻地掸去,留下一只惊吓的夜鸟。水中的植物。从远方漂来的瓶子里的友谊,散步的少女,她的长发落在深夜的涛声上。海的孤独。人的孤独。虚拟的孤独,宽广的孤独。一条鱼闭上眼睛,它发现了大海的黑暗。一个人在海边行走,她感觉到了大海的脆弱。
       深夜。一个人对大海说出了:爱。
       然后,她听到的是,海的沉默。
       远眺
       一片辽阔的大海需要一个更为遥远的地方,它小心翼翼守护着大海的辽阔,比如与大海连接在一起的蓝天。一片辽阔的大海需要一匹奔跑的马来把它的辽阔展现,比如天空那朵奔跑着的白云。一片辽阔的大海更需要一些细小的海鸥、贝壳、船只、风帆、树木……给它细微的生命、血肉、活着的灵魂。
       一片辽阔的大海同时也不断朝着更加辽阔的地方眺望奔跑,它的蹄音是汹涌的波涛与雷声,它的声卉是天空与大地,它有着神一样的耳朵,它在月光下倾听着水的声音。
       一个站在海边的人,她是多么的渺小;一颗活在海边的心,它的世界比大海更辽阔。她紧紧握住大海的声音,神的声音,生命的声音。
       她紧紧握住黑夜的恐惧和白天的敬畏,她在海边行走,她是海的一部分,大海是她内心最为温柔的部分,大海用它的辽阔照耀她的躯体,她用她的生命点亮大海的灵魂、她在它的身上站着,它在她的心十汹涌。它和她一生都在辽阔中奔波,累了,休息,或者倒下。
       它在眺望,它因为看不到远方而彻底地暴怒。她在眺望,她细小而脆弱的事业在辽阔的黑暗中。在黑暗中,它和她在奔跑,她们的脚步的声音,模糊一片,
       高处
       狮子站在高处,它的温柔横过春天。
       树叶站在高处,它的躯体回到大地。
       此刻,大海从明月小闪身而出。它蔚蓝的波浪,一排坚硬的松木。春天停顿。大地静止。穿越树身的男子,用长发绾住人海的女子。他们的手指触摸到大海的灼热与柔软,他们沾满露水的脚上停留着大海辽阔的黑暗。那里海水涌上积雪的屋顶,他们在空旷的玻璃上种土豆与苞谷,他们呼吸海的味道。
       海洋在沉睡,一百头狮子在沉睡。大地的四肢在沉睡。春天像树枝一样横渡海面。
       大海的呼吸,亚热带的呼吸,宽阔而深远的黑衫,大海的呼吸因为黑夜的恬静而安详。那些在高处的春天的灯火,那些收割海水谷物的长尾鲨鱼,那些在诗歌中幽暗的词语,它们忧伤地低下了头。
       大海越过它身体里的容器,在一排排松木前站立。一个打渔人收网。
       一千头狮子穿过春天,在山脉滑落的黄昏。一个牧羊人看见它的骨头。
       冥茫的暮色中,大海安睡在大地的最高处。
       木马
       上帝需要一匹小小的木马,需要一匹细细雕刻出来的木马。
       上帝过于强大,也不懂爱惜、风暴,洪涝、干旱、海啸、疾病、战争……降临他统治着的人间。他需要一匹木马来安慰他,他需要一匹木马来给予善良的童心。
       大海已经苍老,天空已经苍老,阳光已经腐败,鸟鸣已经疯狂,上帝需要一块干净的草原,上帝需要骑着木马将他的雄姿展现。上帝因为木马的奔跑陷入快乐之中,上帝因为木马的奔跑沉浸在喜悦之中,上帝因为木马的奔跑返回童年的善良。
       上帝需要一匹小小的木马,看清楚黑暗中的光明与火焰。它是曾经在大地奔跑的树木,上帝的童心让我们返回玫瑰样的生活。
       如今我生活在欢乐与战栗之中,我们的生
       活因为上帝没有木马而跌入不朽的黑暗中。
       没有木马的上帝,在他的残暴中看不到动物的不幸,在他的残暴中看不到草木的不幸,在他的残暴中看不到人类的不幸。
       这么多年,我生活在灾难之中,我生活在恐惧之中,上帝视而不见。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上帝不曾有过父亲,不曾有过童年。上帝原来是一个没有童心的人。上帝需要一匹木马返回他的不曾有过的童年,返回他的不曾有过的善良。
       光
       在黑暗中你看清楚光的脸,雨水淋透光的脸,雨水正从海洋的背面升起。暮色越来越浓,它的悲凉从奔跑的潮头升起。它沿着潮头奔跑,玫瑰在海水中燃烧。
       它的眼神积聚着黑夜的歌唱,黑暗的舞蹈。
       它点燃海水的漆黑的内部,黑暗如鱼的背脊在海上游动。大海在黑夜中沉睡,它纹丝不动。黑暗的战栗,一小束光让它洞悉了生命的天真与不幸。她在光中看见幸福的脸。
       光伸出尾巴拍打着大海的脸,光对大海的辽阔充满了怀疑,大海对光的尖利充满了疑惑。站在海边的人与站在光中的人,他们对自己充满了怀疑。
       大海推着黑暗继续前进,黑暗抓住了岸,黑暗抓住泥土当作大海的立足之地。
       她眺望的光……远在天边。在暮色袅袅升起的那边。悬浮于海上的光,漂浮的船舢板,沉睡在海面的黑夜。
       五彩斑斓的暮色埋葬了海的深度。
       相遇
       鸟,与人相逢于旷世。
       海,与人相遇于此刻。
       文字与鸟鸣一同老去,它们最后的一掠,沉入了苍茫的暮炯,剩下寂寥乘着涛声远遁。
       大地摇晃着无垠枯色。森林举高月亮,我沉醉于它的沉默,它的倔强。它向万物传递着敬意,多少藤蔓伸出空虚而欢乐的触须,它莅临光阴的箭簇,它的芬芳让我深深迷醉。
       海面抬高鸟的欲望,月光怜悯我的孤独。
       荒芜的气体吞咽着月光。
       一只吗,它迁徙在命运的海面;一个人,她漂泊于蛮荒的年代、世事……岸,视点的记忆。
       海水点起生疏的篝火。燃烧着影子与鸟。
       悲凉是亘古的大自然的原始方言。时间如此湍急、滂沱、动荡、堆积。生存者的景象深入海中。在鸟、人、海三者的生息对视间,大地带着方言的喘息回到岸的弦沿。
       它们对视着,相互证明着,鸟在悲鸣中证明了人的上升;海在悲戚中目睹了人的遁隐。
       苍茫的海与天痉挛着。中间,一只鸟飞过她漂泊的一生……
       蛹·文字
       鸟羽的长城,人,象形文字,它们潦草地布满绣龙的图腾。
       沉缅于残垣的牌坊。恐惧,一只怪异的蛹。
       文字的铁钉,铆起千年以前的历史。朝着蛹的朝代,蜕变。一次次,它复制着生死轮回。横流在四月的雨季,从一尾羽化的蝶中流出了水的浩淼,流出了王朝的版图。
       汉字一次次带来它的棋局,逶迤,蜿蜒,不断地僵化,死眠,归于静寂。
       汉字只是一次次临渊而飞的蝶。生命开始裂变,幸存的蛹,进入汉字的黑暗。
       凑巧的幸运。它承担起生死轮网,它多次与自己相遇。过程。一副金属的兽面打开……文字,是曾。马面的兽。几千年来,从阳关到阴府,一路繁殖着烽烟战火。
       它的眼神正是几千年来的祖先,以蛹的沉默阅读世世代代象形的汉字。
       迎来黄昏,它的厄运。
       一只蝶,汉字的皮鼓,响起……
       都城·怪兽
       都城在海潮冲击后,露出它的甲壳。在记忆的深处,距离月光十世纪的路程。木牍走动,带着檀香之味,它记载都城阴影,野史的鬼气与骚味浇灌了都城的月色。它与虫鸣青草相伴。在历史与现实的罅隙里,它站着。
       像一头怪兽,而根须渗入千年的血肉历史。
       它照着一截断裂的青砖与垂落的牡丹,春色被时间的爪子掐断了。从此到彼,只有夕阳等着我的到来。
       一排秋色隔着千年的岁月。白杨树与老榆树构成了传统的王朝。
       风的日志里,鸦声穿过。
       那头物化了的怪兽,在体内吞噬记忆的幻象,那些枯骨。遗迹,以及人类的记忆。
       时间有着坚硬的排泄系统。万山入暮时,它站着,在都城青砖的皱纹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