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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人茶座]诗词脞语
作者:陆 昕

《博览群书》 2008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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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北宋词人柳永《蝶恋花》词上阕:“儜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这句最能触动人的情怀。对这句的解释,一般都指“春愁”由下文的芳草引起,芳草又引起下阕的相思之愁,结论为怀人念远。这种按图索骥一路坐实的讲法犹如考证名物,韵味全无。
       那么,怎样讲才有韵味?我觉得无论是诗是词,都不能用实证的方法去讲,只能用心去做某种沟通。诗词必须用虚去体会,需要讲实的地方,也是用实的东西,如人名、地名、事件来服务于虚。什么叫虚?就是诗词或为你提供一个极为广阔可以任你驰骋想像的世界,或为你提供一个可以多方玩味的心境,或为你提供某个极为复杂可以反复咀嚼的感觉。诗词的作用本来就是如此,一首好诗好词,可以从不同的方面满足各种人们不同的感觉并使之击节称赏,原因也正在此。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有何好处?相对于“望极春愁”,我更喜欢“黯黯生天际”。我居高处,常临窗望远,最能引起沉思的就是天极远处那一派漫漫的青白色。
       “黯黯”显得深沉、空阔、遥远;“生”,带出一种苍凉雄浑风生水起的气势,天际那沉默无语而无边无际浩荡无涯的青白色正是如此。
       天际的颜色,总能带给我无限遐想。它像过去的一片云烟,云烟中的一段往事,往事中的一段回忆,回忆中的一个幻想,幻想生成了一个梦。又像说不清道不明想不清楚的未来,像深沉午夜中的一波风雨,像风雨过后的一段黎明。像某段话语,某个希冀,某个人影,某个情景,某种场合,某个心境。你可以在其中看到逝去的、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它风起云涌波诡云谲变化无穷。其实,它是一个时空隧道,是一个人类无法掌握因而也感慨无穷的时空。
       柳永这首词确实很美,危楼远望,无边春愁从天际黯然生出;草色生绿,绿色生烟,草色烟光一碧于金色落晖,既凄迷又亮丽。不过我更觉得他以“黯黯生天际”引起了我对天际空茫迷蒙颜色的无穷联想,进入个人任意发挥想像的空间。也许,这才是他的魅力。
       说“闲愁”
       《西厢记》头一本《张君瑞闹道场·楔子》中,莺莺一上场即唱道:“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意思是看到落花被水漂去,引起自己无限愁思,因而怨恨东风吹落花朵。
       表面看,真是典型的“闲愁”。不过,“闲愁”真是“闲”出的“愁”吗?
       李清照《一剪梅》下片,“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再如《声声慢》:“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其实,世间并无“闲愁”。莺莺以国色天香待字闺中,然而今日之鲜花即明日之落花,看到落花流水,便引起对自己未来的担忧,所以,怨东风太无情。可即便嫁了如意郎君,如李清照,“闲愁”却也依然。分离使二人“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话虽如此,可人们仍将其当“闲愁”看待。这是为什么?
       这是因为在生活中,作为大多数的一般人,讲到愁,都是实实在在的“要命”的愁。如缺衣少食,饥寒交迫;父老子幼,无力赡养;疾病缠身,无钱买药。因此,待字闺中和两地相思的愁,当然属“闲愁”。更何况,引动这两位贵族妇女愁思的引子还是“落花流水”与“梧桐细雨”。
       但我以为,人生中除去“真愁”,是存在许多“闲愁”的。这许多“闲愁”,其实就是我们的感觉。例如我们对韶华流逝的无奈,对往昔岁月的怀念,对如水逝去的时光中某个场景、某个人物、某段天气、某句话语,甚至某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某种若有若无影影绰绰的暗示的思恋,合成我们对人生整体的不满足的愁。这种“愁”,被欲望推动着,永远不会消解,永远不会穷尽,我们也就永远有许多“闲愁”。
       所以,庄子说:“人之生也,与忧俱生。”这里的忧,既有真愁,又有闲愁。真愁、闲愁,构成我们人生中丰富多彩的“愁”。
       雨
       雨,诗歌中永恒的意像,无处不在无所不在。自然界,它“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在人间,它是人类各种情绪的催化剂,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人们的活动。
       我家住四合院时,院中有一芭蕉,是祖父从其老友家移来的,高大壮硕,黄绿相间。夏秋之际,每逢雨夜,坐在窗前听雨打芭蕉,十分惬意。而听得最清晰的时候,是风雨渐尽,雨声渐次细碎,此时打在芭蕉上的声音,似乎愈发响亮。一阵雨后风顺窗吹来,凉意顿生,幽寒、孤寂、清冷的感觉潜入身心。李清照《声声慢·寻寻觅觅》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约略近之。
       与芭蕉一同移来的,有一大一小两只荷花缸和六个石墩,大缸栽荷花,小缸植水莲,大缸养金鱼,小缸养泥鳅。夏日大雨过后,池水流溢,花影扶疏,院中深沉幽暗,屋内灯火明亮。人影如剪,雨声若梦,李商隐《夜雨寄北》“巴山夜雨涨秋池”大致如此。
       雨,不变的同一事物,变幻出万千不同感觉,“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是哀思亲友;“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是描绘景致;“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是心绪与自然的结合;“夜阑卧听风和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是壮志的抒发。雨,不变;人的心,在变。雨,赋予人们抒情的媒介;人,赋予雨鲜活的生命。
       在自然界的各种声音中,雨声,好像是和人们心境结合得最为紧密的一种。风雨雷中,雷声固不能与雨声相比。即便风声,与人们的情感联系,从深度、广度、力度来说,似乎也比雨声差了一等。为什么?说不清。
       记得二十多年前,有这样一首歌。歌曰:“雨打芭蕉的时候,我总要望一望窗口。”它那忧郁、深沉、有所期待而又终归迷茫的意境,曾深深打动了我。
       时光流逝,如今,我已远离了少年情怀,到了应以波澜不惊的心对待万般红尘的时候。但不知为何,每在夏日长夜,逢到雨打芭蕉,我却还总要从窗口望一望疏阔的庭院。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