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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特稿]那个寒风瑟瑟的夜晚
作者:哈 米

《博览群书》 2007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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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5年11月6日那个寒风瑟瑟的夜晚,我下班路过书亭习惯性地浏览。一部刚刚上市、套着硬质书套的厚书吸引了我的目光:《苏联解体亲历记》。买下时我蓦然想起:明天就是十月革命纪念日了。记忆瞬间又回到久远前的那个夏天,父亲的好友从雅加达给我寄来约翰·里德的《震撼世界的十天》,顿时感慨万千:美国人约翰·里德写的,不正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序幕”?而同为美国人的小杰克。F·马特洛克《苏联解体亲历记》写的,竟是74年辉煌后的“闭幕”!
       《震撼世界的十天》写道:“10月25日,星期三,我起床很晚……这是一个潮湿而寒冷的日子。在国家银行关得紧紧的大门对面站着几个士兵,拿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你们是哪一方面的?’我问,‘你们是拥护政府的吗?’‘再也没有政府了!’一个士兵微笑着答道,‘谢天谢地!’”——这是“序幕”。
       而《苏联解体亲历记》是这样描述“闭幕”的——
       1991年12月25日的黄昏,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从他在克里姆林宫的办公室中走出来,进入一间装有褐色木板、淡绿围墙和天鹅绒窗帘的房间。
       当克里姆林宫的大钟敲响7下时,戈尔巴乔夫坐在了正对摄像机的桌前,开始以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总统的身份向全世界发表最后一次电视讲话:“我将要终止我担任苏联总统这一职位所履行的一切行为。”声明的含义清楚,但他所选择的词语听起来似乎苏联总统的职位依然存在,国家并未解体。
       对全国讲了20分钟话之后,戈尔巴乔夫回到办公室,并吃惊地得知苏联的国旗已从克里姆林宫降下。
       从那个寒风瑟瑟夜晚的“序幕”,到另一个寒风瑟瑟夜晚的“闭幕”,苏联大厦的轰然倒塌,至今仍然震荡着我的心灵……
       1998年隆冬的瑟瑟寒风之中,我站在涅瓦河畔,长时间凝视阿芙乐尔号巡洋舰,然后踩着积雪来到皇宫广场,凝视冬宫那两扇合拢来成双头鹰造型的铸铁雕花大门。脑海中涌现出来米·罗姆的《列宁在十月》和谢·爱森斯坦的默片《十月》里的壮观镜头:成千赤卫队和红水兵在震天的呐喊声中蜂拥攀登双头鹰铁门攻入冬宫,摧毁了克伦斯基的临时政府,成立了布尔什维克新政权。
       那个纯属虚构的攀登双头鹰雕花铁宫门的电影镜头,已成为十月革命胜利的历史象征,而在我凝视这铁门时,双头鹰已重新成了俄罗斯的国徽——当今俄罗斯的象征!其实,了解历史就知道那两个寒风瑟瑟的夜晚都并无想象中的轰轰烈烈——“十月革命”从11月4日开始直到7日凌晨,没有一声枪响。克伦斯基于6日整夜在绝望地等待着前线司令部的援兵,然后于上午9点仓惶出逃。路上他看到的一条标语是:“打倒犹太人克伦斯基,托洛茨基万岁!”这之前,仅有几十个哥萨克军人、140名志愿者组成的“妇女敢死队”、一些士官生队伍以及政府卫队守卫着临时政府的最后堡垒——冬宫。11月7日白天,街道安静;商店营业;股市无骚动;百姓生活如常。晚6点30分,军事革命委员会最后通牒临时政府:投降,或者遭炮轰!晚9点,阿芙乐尔号放了一个空炮。两小时后,彼得一保罗要塞朝冬宫发射了几炮,但对冬宫没有多少损伤。
       冬宫不是被攻克的。而是在没有援兵士气低落的守军自动放弃之后,才于11月8日凌晨2点10分被起义者所占领。整个过程没有受到任何抵抗。“真快活!”那夜,列宁用德语对托洛茨基说。后来他又表示:“在俄罗斯发动一场世界革命真是易如反掌。”(尼古拉·丰尔特:《1917年,革命中的俄罗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8月版,第110~120页)
       列宁万万不会想到,74年后,1991年12月25日也是寒风瑟瑟的夜晚,全苏联平静地听着戈尔巴乔夫总统的最后演说;平静地看着镰刀斧头红旗落下,“白蓝红三色旗升起;没有人上街游行,抗议,喊口号,人们照常欢度圣诞之夜……
       这,到底是悲剧还是喜剧?我说不清。我只能向静静安睡着的列宁90度鞠躬。我仰望列宁墓上的检阅台,仿佛看到1941年11月7日,斯大林踩着内高跟皮靴威严地站在那里号召全国军民誓死战胜法西斯。这时,纳粹德国军队已兵临莫斯科城下。三年半后,苏联红军在最高统帅部指挥下攻克了柏林……同样,人们无法否定斯大林以他的铁腕把他的国家打造成世界霸权强国(就连邱吉尔都承认这点)。但斯大林假借基洛夫被刺杀事件,为剪除反对派而大开杀戒,两手沾满了万千忠诚共产党员的鲜血;还有卡廷森林里20857个死不瞑目的波兰军人的冤魂……这一切,无论如何都无法唤起我对他的好感。他个人的这种复杂性无疑也是影响苏联的解体的历史原因之一,其是非只能由历史来评说。
       赫鲁晓夫墓不在克里姆林宫墙下,他生前指定的一个艺术家用黑白两色设计的的墓碑象征着对他正负两面的评价。在苏共二十大上,他严厉批判了斯大林的独裁,为苏联的改革迈出了第一大步。但自己掌权之后仍然离不开原有的模式。
       “敬爱的尼基达·谢尔盖耶维奇:恳请您不要对我采取极端的措施。我生为俄罗斯人,死为俄罗斯鬼。我不想离开我的祖国……我已决定拒绝领取诺贝尔奖……”这封帕斯捷尔纳克向赫鲁晓夫哀哀求告的信,是我从母亲邮寄给我的《世界文学》上读到的,那时,我正在按照苏联模式建造的惩罚性农场里。写信人哀求,是因为他在国外发表了《日瓦戈医生》而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赫鲁晓夫要惩罚他。这位权倾一时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没有想到,他被勃列日涅夫取而代之后,也要偷偷地把自己的回忆录送到国外去出版。这是报应吗?
       勃列日涅夫登上宝座以后,安于守旧,一切似乎都停滞不前。俄罗斯人也许怀念消失掉的苏联,但绝不想返回斯大林年代而愿意重温勃列日涅夫时期,因为,他比较温和。但他对捷克斯洛伐克一点都不温和——他辗碎“布拉格之春”的坦克的隆隆声常在我耳际轰响、他在中苏边境陈兵百万……
       苏联大厦的倒塌,悲耶?喜耶?不同的人恐怕会有不同的看法。
       对此,我想还是普京的评价最客观,最辩证。1999年12月30日他曾说:
       在即将过去的这个世纪里,俄罗斯有四分之三的时间是在为共产主义原理而奋斗的标志下生活的。看不到这点,甚至否认这一时期不容置疑的成就是错误的。然而,如果我们不意识到社会和人民在这一社会试验中付出的那种巨大的代价,那更是大错特错了。主要的错误是:苏维埃政权没有使国家繁荣、社会昌盛、人民自由。(普京:《千年之交的俄罗斯》)
       2000年普京答《共青团真理报》读者热线电话时说得更加凝练:“谁不为苏联解体而惋惜,谁就没有良心;谁想恢复过去的苏联,谁就没有头脑。”(普京之言均转引自2359期《报刊文摘》第2版)
       那么,就让距今已整整90年的那个寒风瑟瑟的夜晚,永存历史的悲怆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