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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人书事]尼古拉.莎士比亚序《喧哗与骚动》
作者:潘小松

《博览群书》 2007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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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南方,’谢瑞夫道:‘耶稣啊,南方!’”
       尼古拉·莎士比亚介绍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是这样开头的。在他的记忆里,密西西比那个牛津小镇整洁干净,草坪上落满了树叶。镇子的广场上有一家优雅的书店,此外还有一所大学。“否则,这个地方似乎跟我上过寄宿学校的牛津郡那个牛津遥不相干。”福克纳的牛津在他眼里像是沼泽地上搭起的舞台,那里的人对演戏情有独钟。作家彼时已故去35年,他“仍然是主场戏”。法院的那座四面钟告诉你的是他小说里的时间。塔楼依然记得他在黄色的稿纸上写东西的情形;大学的邮政所也记得他把浸礼会的大事记扔进垃圾堆后去打牌的样子。“想无视牛津人最出名的儿子是不可能的。真丢人,我居然想无视他。事实上,福克纳的书我一行还没有读呢。”
       尼古拉·莎士比亚觉得有些通往大海的路一旦不走也就不再想走了,那路本身没有什么错,只是你选了另一条而已。“可是大海却被排除了。”福克纳是大海,他却“不会召唤”。莎氏说,陡然读《喧哗与骚动》,他有过电的感觉。
       福克纳写《喧哗与骚动》时年甫三十,刚完成第三本小说。出版商的退稿信上附加了一句话:别往他处投了。福克纳自己也觉得他写的东西不再有发表的机会了。巴尔扎克的《克伦威尔》当年被退稿时,人家也说找点别的差事吧,就是别弄文学。“让大家见鬼去吧,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他把600页的《尘土中的旗子》放到一边,开始写一部“疯狂和仇恨”的书,这本书就是《喧哗与骚动》。那些日子,福克纳靠给人写招牌挣钱。他把新作品比作花瓶,制作出来是为了躲进去逃避现实的。1928年,福克纳创作生涯最辉煌的时候,书却是写来自娱的。“不用担心出版商喜不喜欢。”他写得流畅,后来的人读得也流畅。“像是给谁写室内乐。”
       1929年10月7日,《喧哗与骚动》出版。随后17年,书只卖了不到3000册。到1945年,福克纳的所有作品销声匿迹。“从商业的角度上讲,他的出版商并没有看错。”
       二
       《喧哗与骚动》写美国南部的没落。这种套话用起来容易,要想体会并不那么简单。即便是拿乔伊斯的作品来比较,我们中土的人仍然搔不到痒处。尼古拉分析文字的开场白我也只好一带而过了。好在他的文章并不缺乏信息,比如说福克纳5岁起就住在牛津镇了。“你是个乡下孩子。”舍伍德·安德森以师长的口吻对他说:“你所了解的只有密西西比河上巴掌大这块土地。”福克纳不服气。他觉得一个作家到了写自己了解的人的份上,就可悲了。“然而,拯救福克纳的正是这可悲。”他转而发现故乡这邮票大小的地方很有值得写的东西。为了创造自己小说里的宇宙,他开始挖掘内心深处的个人记忆:“我认识到只有个人的东西才能打动人。”
       20年后,世人发现了这位作家。四十来岁的福克纳却决意成为世上最后一个不在场面上亮相的人。“福克纳先生让我告诉你他不在家。”男仆经常对打来电话的人这么说。一个出版商要求他提供简历,他回信说:“告诉他们我是两年前日内瓦和平大会上一条短吻鳄鱼和一个女黑奴所生。”福克纳希望自己的墓志铭上这样写着:“他写过书,后来死了。”
       关于他的作品,故乡的人在他身前讳莫如深。福克纳的父亲否认自己读过儿子的作品。小镇杂货店里买他书的人习惯叫人用纸包裹好,以免过广场时让人看见读这样不堪的书。大家谈起他来总是用手掩住嘴。在密西西比大学的高尔夫球场,某教务长一边打着九洞球,一边对尼古拉说:“我们不谈论他。”福克纳在这球场上卖过饮料。《华盛顿·欧文的世界》的作者亨利·纳什·史密斯因为跟福克纳交谈过,被迫辞去南方卫理公会大学的教职,人家说他居然跟“这么淫秽的作家有联系”。亲友支支吾吾,美国文学界则游弋于无所谓和敌视之间。《泰晤士报》称密西西比的牛津小镇是“英语世界的文学中心”,家乡的《杰克逊每日新闻报》却说福克纳玷污了老家,把它描绘成满是变态、杀人犯和傻子的地方。“他真能鼓吹低级下流,属于‘私处’文学家那一类。”即便是1950年诺贝尔文学奖公布获奖人的名字,《纽约时报》还是说福克纳描写的世界太邪恶腐朽。尼古拉说,福克纳笔下的杰弗逊常有乱伦和强奸的现象,美国实地并不存在这样的地方。
       1945年9月,福克纳得了一本杂志的二等奖。“在法国,我是一场文学运动之父;在欧洲,我被视为当代美国作家的佼佼者;在美国,我靠赢神秘故事竞赛的二等奖挣点电影的小钱。”福克纳抱怨道:“我的祖国为我做的只是侵犯我的隐私,而且不顾我抗议和吁请。”尼古拉说这是他的作品招来的,怪不得人。
       三
       福克纳9岁便“知天命”了:“我要像太爷爷那样成为一个作家。”太爷爷在福克纳出生前8年某日就死了。威廉的名字就是随太爷爷起的,福克纳成长的过程里就没有摆脱过巨人爷爷的影子:太爷爷是奴隶主、种植园主、民兵队长、律师、“铁路王”(“他建了我们郡第一条铁路。”)兼作家。家里人提起他来都叫“老上校”。1842年,福克纳的曾祖父在密苏里用锄头伤了自家兄弟后逃往密西西比,时年17岁。三年后,他写了第一本书讲述监狱里一个杀人犯的故事;挣来的钱与犯人家属平分了。1851年,老福克纳自费出版了《围困蒙特雷》,用不太成熟的诗歌语言讲自己在墨西哥战争中的经历。老福克纳在战争中失去3个手指头。此外,他还自费出版过小说《西班牙女英雄》和剧本《最后一颗钻石》。不过,他最成功的作品是《孟菲斯的白玫瑰》。据尼古拉说,这则浪漫故事缺少幽默,随处引用《圣经》、莎士比亚和司各特。书居然行销了35版,发行了16万册。老福克纳1889年11月5日死于枪杀。福克纳小时候常把玩太爷爷抽过的烟嘴。立普莱小镇有老福克纳的大理石雕像,小福克纳常去祭扫。福克纳是太爷爷精神上的孝子贤孙,他居然死在老福克纳生日7月6日那天。
       在福克纳眼里,父亲默瑞枯燥无味,能力也不大。他喜欢铁路、牛仔书籍和打猎。他在镇子上开了一家灯油店,也卖点日杂用品。福克纳从他身上继承到的是酗酒。生意不成功就喝酒,还给儿子起了外号叫“蛇唇”。福克纳的母亲说《喧哗与骚动》里的杰森说话活像自己的丈夫。“我从没喜欢过他。”母亲临死前坦陈。她希望来世别再与丈夫相遇。福克纳的母亲喜欢去教堂,喜欢文学。丈夫读西部牛仔,她却读莎士比亚、巴尔扎克、康拉德的作品。她的文学品味传给了钟爱的儿子。
       1924年,福克纳自费出版诗集《大理石牧神》。诗学A.E.霍斯曼,人学法国象征派。在大学里混的那一年里,留着小胡子,手持拐杖,袖子上搭一条手绢。“他更像自己笔下的大理石牧神,能观察鼻子底下的生活,却无力冲破石头去享受这生活。像《喧哗与骚动》里的开场白者被动痴呆的孩子班吉,福克纳觉得参与宇宙万物很费力。”在学校里,人家觉得他怪;在祖父的银行里,人家给他起外号叫“公爵”。一个学生在校园里跟踪他后,发现他胡子不刮,衬衫不扣,袜子不穿……“这就是福克纳,他会一事无成的。”
       福克纳在那些日子里只把牛津当“临时的住址”。他想利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机会实现自己追寻先祖荣耀的梦想。可惜不曾真的上战场。他的英雄梦只能在《大理石牧神》里想象着做。据说福克纳与女人的关系也像他的战场“英勇”纪录,从没有过硝烟弥漫的实绩。眼看着自己的初恋在别人怀里跳舞,他却无能为力,只在纸上扮演恋人的角色。1918年,埃斯特尔嫁给一个英俊潇洒的律师兼赌棍,两人私奔到上海。福克纳痛苦嫉妒。多年后也不曾忘怀梦里的情人,却只能以写作派遣。“情场失意别自杀,去写书。”福克纳在《蚊群》里说。
       埃斯特尔的婚姻并没有令人满意的结果。1927年1月,她带着两个孩子回到牛津镇。不久,福克纳成为她府上常造之客。出版商退《尘土中的旗子》的时候,埃斯特尔正忙着离婚。现在,她向福克纳伸出接纳的手。他俩一起让时钟倒转。尽管面对的依然是个酒鬼,她还是要福克纳娶她。埃斯特尔是福克纳的小宁芙,是他小说里可爱女子的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