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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于丹:我的性格因求学而改变
作者:凤凰卫视《鲁豫有约》栏目组

《中外书摘》 2008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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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人为什么要受大学的教育,是让你逐渐建立起一种人格的觉悟,让你找到自信,然后在一个匆忙旋转的世界里找到一个恒定的点让周围生动起来,让你的生命被激活。
       我小时候很自闭
       于丹:我从来没有上过幼儿园,所以我在六岁半上小学之前基本上看着像一个得自闭症的孩子。从小就是教你读书,所以我其实四五岁的时候就接触《论语》了,然后读很多的小说什么的,都是那几大经典名著,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看。
       鲁豫:你四岁就看《红楼梦》?
       于丹:五岁半吧。
       鲁豫:天哪,那《三国》呢?
       于丹:那个不喜欢,就往后放子。
       鲁豫:《水浒》呢?
       于丹:《水浒》也靠后。最早是《西游记》,然后是《红楼梦》,然后是《水浒》,最后是《三国》。《三国》一直不喜欢。
       鲁豫:不对,你什么时候认的字啊?
       于丹:一两岁的时候就读书,所以也就没有时间说话了,也没有人跟我说话,所以认字多了以后有一个好处就是自己跟自己说话,采取一个特安静的方式。大约是从几岁开始就写日记,然后我一开始一直认为是文字带着我思考的,就是在文字里面要寻求自己的一种确认。我从六七岁时候开始写日记,那时候还是家长说你写一点什么呀,就会有帮助认知那样的一种想法。从十三四岁以后这就成一个习惯,一直写到现在。
       鲁豫:最开始的日记内容是什么样?比如说今天星期天,天晴,我跟小朋友去北海划船了,类似于这样的吗?
       于丹:没有,我的日记都是一些不太靠谱的日记,基本上不记什么具体的事,都是一些心情感受,所以每天自己就在那里面浮想联翩的,基本上属于飘着,活在自己的想象跟思维里。
       鲁豫:那时候在日记里边都想什么?
       于丹:那时候喜欢杨子荣,所以就老想着跟杨子荣小分队能够去到比夹皮沟更远的地方。然后一会儿又会想到《红楼梦》里,一会儿又会想到巴尔扎克《贝姨》里面的那种生活,会想到那里面。因此就会让你觉得自己有许多虚拟的空间,从小就是这种往来穿梭,于是觉得古今的疆界是模糊的,国界也是模糊的,只有你的心智遨游是特别自由的。
       鲁豫:所以你就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话,就自己在那写。
       于丹:这样的情况几乎贯穿整个小学,我都是这种很封闭的状态,中学甚至也还是这样,我发生很大的变化是高中到四中以后。四中有一种特别好的传统,大家一定要会玩儿,所以性格一下子就变得特别地开朗、特别地外向。那时候的四中虽然没有现在这么漂亮,院墙都低低的,我们还在那住校,所以夜里想要跳墙出去的时候,就能够用滑轮把七辆自行车从墙里头吊出去,然后人再爬出去,弄得第二天管宿舍的老师特别好奇说你们给我表演一下,如果真是七辆自行车能够这样吊出去我就不罚你们。然后就当着他面,嗖嗖嗖又现场表演一下。那时候就骑上自行车,唱着《马赛曲》,绕着天安门在那转圈,我们玩儿得特别疯。我记得高考前一两星期,大家还出去郊游,还去看电影,那个时候讨论《苦恋》,大家争鸣。所以,四中对我性格完形确实挺有作用的。
       那时候数理化不及格
       鲁豫:我初中是(北师大)实验(中学)的。
       于丹:实验跟四中挺近的,那你的学校也特别好。
       鲁豫:对,学校很好,但是我成绩一般。
       于丹:那我成绩就应该说很差,因为我除了语文好,数学从小到大就没有算明白过。
       鲁豫:那这更坚定了我的信心,因为我数学也很差。
       于丹:是吗?我觉得差的方面上你能够跟我有一拼,但我一定自信地说:“我比你差!”
       鲁豫:不,我觉得我比你差!
       于丹:试举例说明!
       鲁豫:我数学勉强能及格,但是我理化基本不及格。
       于丹:我从小学一年级算应用题的时候经常算出来张大爷剥削了地主八百多斤粮食。我不仅犯数学错误还犯政治错误!
       鲁豫。那你赢了!
       于丹:我肯定赢了,这一点我很骄傲。我从来没算明白过!
       鲁豫:这个是你的学籍卡对吧。这是我们去四中找来的,看看还有什么,有你的成绩单,中学学生学籍卡:于丹、女、出生年月日、籍贯、家庭出身革命干部,现在还填这种吗?
       于丹:现在应该不填了吧,那个时候好像都让填革命干部,然后家庭关系什么的。
       鲁豫:主要是成绩单,刚才你说数学不好,我看政治是良、优,语文是良+、优,数学及格。
       于丹:及格,谢谢数学老师!当时居然还及格了!
       鲁豫:你的外语也是及格,历史也是及格。
       于丹:所以我告诉你,我当时就敢负责任地说自己是一个很差的学生了。
       鲁豫: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成绩特别优秀的学生,还有一个不及格你们猜是什么?对,体育,握手握手!我体育也不及格!
       于丹:是吗?太好了!
       鲁豫:但是好在我们现在仍然很健康。你八百米最差吧?
       于丹:我好像所有的都很差,八百米经常就是大家跑完了一看居然发现我跑得领先了,大家就是拼命给我加油,然后我心想我比别人差了整一圈了我还领先了!
       于丹的学籍卡上有一项是评语,当时老师给她的评语是:能遵守学校各种规章制度,尊敬老师,团结同学,对人文明有礼貌,为人老实,生活严肃,平时很少言笑,学习刻苦,成绩有显著提高,思想进步;应重视体育,争取达到国家体育锻炼标准。
       大学生涯我开始改变
       鲁豫:你大学时候是什么样?
       于丹:我上大学的时候也是那种还没有真正能够看见自己心的时候。上大学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懵懂的探索,人会受到很多的思想的激荡。因为我自己一直是偏爱古典文学嘛,特别是读研究生的时候学古典诗词,先秦两汉的。但是中国80年代整个大学的思潮,基本上是西学翻译过来的那种文学理论译著。大家都在读格士塔心理学、荣格的心理学这类东西。然而我们又是学中国古典文学的,就会在这两种力量中间来回地撕扯,你就觉得自己不能负载,一个变化的时代有那么多经典需要去膜拜。所以其实我觉得人为什么要受大学的教育,是让你逐渐建立起一种人格的觉悟,让你找到你的自信,然后在一个匆忙旋转的世界里面找到一个恒定的点让周围生动起来,让你生命被激活,也就是应该在这个时候绚烂之极。然后走出校门,你真正去穿越世界的时候可能会逐渐逐渐地归于平淡。一到那时你那种仓皇和忐忑就会隐去,然后内心那种圆熟和自信会在举手投足之间表现出来。所以我觉得小时候的岁月就是一张白纸,然后我们学着画格子、画七等分,圆圆的,涂上红色很灿烂,涂上绿色很灿烂,然后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涂完了。老师说好,中间用铅笔戳住,手一转这个笔,让画完了各种颜色的纸片转起来,说你会看到什么颜色呢?最后其实看到的是
       白色!就是你堆积了所有生命的色彩,但终于要有一个生动的圆心,让你的圆融为一种最透彻的色彩,这个时候它不是一种苍白,而是所有的生动融合起来,这就变成你的生命状态。而上大学的就是一点一点在用蜡笔往纸上涂彩色的一个年纪,所以那时一点都不成熟。
       鲁豫:我觉得真是特别好的一个形容。那你经历高考时特别痛苦吗?
       于丹: (高考)对于像我们这类特别偏科的人来说是特别痛苦的,哈。我高考之前能够支撑我参加高考的心愿就是如果考上大学我就可以一篇一篇一条一条地把数学书给撕了。我一直到现在只要工作压力大了,我会不停地重复做一个梦,就是考试,又考数学了!然后我就在梦里很认真地跟老师说,我记得我上中文系了,我真的不用考数学了!然后就这个噩梦我做了二十多年!
       1982年,十七岁的于丹考入了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能正式成为一名中文系的大学生对于于丹来说是最快活不过的事情。终于可以不学数学了,终于可以捣乱和淘气了!在文学的海洋里,没有束缚的于丹更加率性和洒脱。大学里,于丹的学习成绩很好,她也当过学生会的主席,研究生协会的主席。不过到现在,很多熟知于丹的人回忆起来,于丹名气流传最大最广的头衔还是她学生时代的那个“玩委会主任”的头衔!
       鲁豫:玩委会主任就是玩儿是吧?
       于丹:玩委会主任就是各个系的人想玩儿的时候都说:“去中文系找于丹吧!”
       鲁豫:就是这个时候你爬树爬得比较好,是吗?
       于丹:其实这时就比大学又成熟一点。因为读研究生的时候,我掌管我们那的财权。我可以拿着一年的活动经费。所以我就觉得可以很过瘾地把它一次性花掉,我最豪迈的一次手笔就是拿到了大约三千多块钱。你想啊,在80年代那是一笔巨款呐。然后拿到的当天晚上,我就跟我们的一个师兄从北京坐火车到山西去踩点,包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那个大轿子车,中文系当时有一百二十多位研究生吧,我们给另外一个师兄打电话说:“第二天你带队过来吧。”然后浩浩荡荡地就去了。我们先到大同,然后去看云冈石窟、上五台山,我记得我们当时进入台怀镇的时候,那么多人浩浩荡荡是一对一对跳着华尔兹进去的。
       鲁豫:声势浩大!转着圈?
       于丹:嗯,转着圈。我们事先小规模训练过,我曾经率领着一帮人从北京展览馆冒着雪出来,跳回北师大,一路这样转着圈。后来发现这个体能上还能支撑,尽管我在中学跟大学的时候体育经常不及格,但是玩儿起来一般人的体力不如我。
       鲁豫:早知道你可以转着华尔兹跑八百!
       于丹:是啊,但是当时没有这个规则。所以我后来立志当老师!
       鲁豫:也是为了能改变规则吧?
       于丹:没错,得改变游戏规则,这很重要!
       于丹:我的学生差不多都是十八九岁入学,有时候我问他们,你们这个年纪最想于的都是什么?我会跟他们讲我这个年纪的故事。因为我在读大学的时候不就是那种玩得比较不靠谱的吗?所以每一个假期我都不会闲着。其实说到今天,我觉得对我来讲,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中,行路对我比读书要重要!起码中国现在没有任何一个省份是我没去过的,世界范围里面就非洲还没去过!其他的也去了很多地方,这是积累二十多年才走遍了千山万水呀!所以在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是拿着两百块钱,一个暑假就敢去新疆!那当然要有师兄,就是所谓两个男同学!其实是两个大师兄。你想想从北京要站着去新疆那得站成什么样啊?现在都是不可想象的,但是你就那么点钱啊,但那也要去玩儿啊!
       我们的第一站是在柳园下车,就是到敦煌莫高窟。到了那里我们每天白天就去看洞,因为我一直是喜欢古典文学,那看洞肯定就看得心潮澎湃豪情万丈的,觉得古往今来那些个精髓啊那些个飞天啊全都呈现在你的眼前,每天那样看一直看到当天下午,因为它防潮,大概四点半洞就关了。但是你知道西部一直到晚上十点钟还有自然光,我就会觉得有五六个小时是浪费的。那时除了这些个洞让我激动以外,还有一个更让我激动向往的就是洞外的沙漠,沙鸣山。特别想去闯沙漠,然后每次都说关了洞以后我们去沙漠吧,然后他们俩就懒得跟我解释,说你别闹了,等到哪天不看洞从一早才能去呢!可没人跟我说为什么,他们俩却经常背着摄影包就去创作了,然后给我洗一盆那个大白杏,哄着我说,自己乖乖在家吃杏吧,等着我们回来!我吃了好几天的杏儿,后来就忍无可忍了。最后想想,他们不让我一个人进沙漠无非是觉得天黑怕我走丢了,所以我就去找洞的讲解员,说把你那手电借我用用。好长那种,装好几节电池的大手电,还带一个背带,把这个手电筒背在后面就跟战士背枪一样。我走时给他们留了一个纸条,说你们别担心,我带手电了!当然除了手电以外,我自认装备还是很老到的,我带了一把英吉沙的短刀,裹了一条毛巾,毛巾里面带着一盒火柴,跟手电筒交叉斜挎的还有一壶水,然后戴了一个破草帽穿着牛仔短裤和小背心就这样一个人奔着沙漠就出发了。我走进去的时候确实很激动,下午四点多钟那个沙漠里面大概有三十八九度的高温,烈日炎炎,我记得湿的毛巾往胳膊上一搭那个水蒸气就冒起来了。我觉得我自己就像那个烤焦的烤鸭一样,天气就那么热。看着那个西北的天空啊,深深浅浅的有很多很多种蓝色,浅蓝、水蓝、湛蓝、海蓝、深蓝,交错在一起,不到西北你不知道天空可以有多少种蓝!然后天空上的阳光是金灿灿的,而且你能准确地感受它的质地,好像是一大把一大把的金属墨刷拉刷拉地砸到沙漠里落地成金。而你就穿行在蓝天和沙漠中,那种明艳的蓝和那种耀眼的黄交错在一起,分化出来沙丘的那个痕迹都是那种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的!只有几个棱子,然后你一步一步踩上去,一个脚印深深的就一片流沙。我当时觉得这个沙丘是如此古老,而我自己如此年轻,自己就好像是去赴一个千年之约!然后想着自己就激情澎湃的,基本上是走一步退半步,因为那个沙子总往下滑嘛!但是下坡就容易了,就可以滚下去,就是这样自己荡气回肠。一直走到突然有一个时刻觉得这皮肤凉飕飕的,然后再四下一看,明白了一句诗,什么叫“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跟一口锅似的,看见四面长得一模一样。我本来记着自己是顺着一条干了的河道进来的,但是到这一刻别说河道找不着了,四处的沙丘全是一样。我在那一犹豫,就觉得气温像坐滑梯一样一下就到底了,马上就开始哆嗦了。那个温度肯定零上五六度的样子,跟北京冬天白天温度差不多!哆嗦呀!再一想不能走了,天就黑了!那口锅迅速变成了黑锅,那怎么办呢?就想不能走了!等着天亮吧!第一个反应就是得生火,要不就冻死了,但是沙漠上没有什么植物,只有一种蕨类植物叫骆驼刺,矮塌塌的蕨类,根扎得非常深,它要越过沙漠
       层去吸收地下的那个水分。所以拿我那把英吉沙短刀在那刨,刨不出来差不多了就得扒,十指鲜血淋漓,手背上手腕上全是血,但那时我就知道什么是求生的欲望了!在那扒出来了很多,放在一起,扒一个坑去点,但是点不着,直接引是引不着的,划了半盒火柴以后才想起来把唯一的毛巾垫在下面,把毛巾点着了,用毛巾作引子终于才把骆驼刺烧起来了!我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趴在那烤完前扇烤后扇,转着圈烤,发现烧得差不多了就要接着去扒。就这样一个人在那忙也不太害怕,等到快天亮。大约凌晨的时候,他们哥儿俩还真是看见这堆火把我给找着了,找着以后就是一顿臭骂,说你这个傻,丫头,你知道沙漠有狼吗?我说不知道啊!真是从来不知道!说你知道沙丘会平移吗?不知道!说你知道沙尘暴吗?那时候哪有沙尘暴啊?不懂!说你知道沙漠里面的降温是一下可以降三十多度的么?这个知道了!但也是刚知道,以前也不知道!所以呢两个人就挤对我说:“你带的那手电有用吗?”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带的水是有用的,毛巾是有用的,火柴是有用的,唯独手电是没用的!人家说:“对!你不是说你带手电了所以你就什么都不怕吗?”我就受尽了挤对被人家给领出来了!然后我们就去新疆玩了一圈很高兴地回来了!
       回来以后大家就没什么联系了。后来他们比我先毕业,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很优秀,其中一个去了美国继续读书,另外一个人去了海南创业。多年就这样过去了,我自己后来读研究生,研究生毕业以后正好赶上了大学生带户口下放锻炼,我在一个叫柳村的地方很艰难,所以那个时候人就很沮丧,那已经是我二十四五岁的时候了。结果有一次徐州的一个师兄先来看我,然后去看海南那个师兄,他可能就去跟那个师兄讲了我的情况,说我情绪不是太好。几天以后我就收到了一封海南的来信,我当时很奇怪。因为大家除了逢年过节寄一寄贺卡,平时一般是没有联络的!我打开了一张白纸,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居中写了一句话,他写着“我什么都不怕!我带手电了!”其实那个时刻,我突然明白我生命里面的那个手电筒的作用不是在我进入沙漠的时候给我光明。而是在我穿越成长之后给我勇气!它是人在少年莽撞的时候对于自己梦想那样一种勇敢的行动,你会觉得为了赴一个千年之约,在你不知道沙漠有多少危险,在你不知风险的情况下前往,有些奇迹也就这么诞生了!所以我后来就想,柳村有什么可怕的吗?无非是我自己知道这个社会上冬天会降温,沙漠会有狼,我们会妥协于一些沙丘平移的危险,我们会胆怯,所以我们的心就畏缩下来了,我们自己就知道我是要低头的!其实在这个时候我就知道少年时候带一个手电筒你就可以说我无所畏惧!这种年少时候囤积的勇敢会在岁月里面发酵,最后会酝酿出来一种醇美的滋味,它能让你的生命绽放如花,让你从心里面生长出来一种勇敢和信心!所以其实是七年以后我才知道我的手电其实是有用的!我们什么都不怕,因为我带着手电呢!这个故事是我研究生时候的故事,我很奇怪你们是从什么边边角角找了什么人把这些故事给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