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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人茶座]书国漫游草
作者:潘小松

《博览群书》 2006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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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用黄裳先生的话说,二十多年来胡乱买书,颇有些心得,也想学着前人的样子写点关于书的文字。到动笔的时候,才发现连文字的标题也是件费捉摸的事情。在地坛的书市上买到一本英文旧书Joumeys ThrouSh Bookland,觉得这个书名的中文翻译很适合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在旧书堆里讨生活的人对书国这样的字眼并不感觉夸张,反倒比芙蓉国女儿国之类更真实一些。书国里发生的事情是书人的事情,书人的喜怒哀乐都与书相关,有些细枝末节书国以外的人就不一定理解了。比如讲究插图和印刷的精美,书国以外的人都认为是常情。喜欢书以毛边的形式出炉并且不切口,恐怕就是书国人的怪癖了。更不要说对藏书票印花税之类的热衷了。
       喝茶的人讲究茶道,种花的人讲究花道,喜欢藏书玩书的人讲究有别于书法的书道。书道是书国人奉行的潜规则,彼此心照不宣。茶道和花道都可以大肆宣扬,并且被视为高超的技艺,唯独玩书之道为掌握的人不齿。何也?因为历来人以为藏书的人并不读书。藏书家十有八九否认自己是藏书家,古今中洋概莫能外。连大藏书家纽顿在写《藏书之爱》时都否认自己是只藏不读家,可见世俗势力的厉害了。通茶道的人可以公然声称自己不屑于喝多种茶,而懂玩书之道的人轻易不敢说自己大部分书不读。书籍产生伊始看样子就带有霸权的味道。做木工活的叫木匠,打铁的人叫铁匠,唯独写书的人不叫写匠,人家叫家。鞋匠如果一开始就掌握话语霸权,可能我们的词汇里会多出来鞋家或者鞋工艺师之类的东西。我不懂日语,或者日语里真的是这种称谓也未可知。茶有《茶经》,花有《花经》;因为藏书家不敢承认自己是藏书家,所以我们缺少一本有别于另一本书经的《书经》。关于书的形式往往是美术装帧艺术家们的话题,甚至是印刷技术的话题,很少有喜欢书的形式的人正式发表意见。偶尔有人对书发出古董的礼赞,那礼赞也只是文献的稀有所致,并不关乎书籍的艺术。现代人日常生活里对各种消费品十分讲究品质,唯独对书的要求是能够阅读就行。比较富裕的人在古玩市场买假古董成千上万地扔在所不惜,你让他稍微多花一点买一本百年老书,那倒是真古董呢,反而难。这些都是书国里的人的感受。如此,书国里的人不是很寂寞吗?书国里的确有很多孤独的游魂,然书国本身并不冷寂。因为书国贯穿时空,没有国界,五彩纷呈,所以有幸漫游书国的人是经历大热闹的人。我们从小学起就被灌输了太拘谨的读书方法,到书国里一游,才知道书原来还可以这样写还可以这样读。书国漫游不需要太多的指南,正如同现在的度假出游目的不在汲取专门的知识。书国的美食供应只想让游人尝尝味道,并不想让人餍足。周游列国的人也不会愚蠢到吃尽人间食物,偏偏提倡读书的人时常有这样的妄想。即便日读半卷书,连我的私人藏书也不能穷尽,何况书国里的书不计其数。所以,我们只能漫游书国。每一个漫游书国的人看到的好处不尽相同,哪怕他只讲了一片叶子的好处,对足迹未到的人来讲也能感觉新奇。书国漫游记的意义因此显现。书国里的许多地方有我个人的足迹,但因为时间短暂不及深入探索,我也只能说自己是漫游者了。我窥见的也许是书国的堂奥,也许连门径都没有摸着,但我至少看见书国里大概有些什么物事。有兴趣顺着我的路线探宝的人可以告诉我哪些东西是我弄错了方位的。同在书国漫游的人也不妨说说你们的见闻。
       书国不是一个地理的概念,有书的地方都是书国。一个人漂洋过海可能置身书国,偏安一隅也可能置身书国。蒙田的书国在法国某地的一个城堡里,阿英的书国在北京的某个胡同里。他们在书国的游历各异其趣,但他们的书道精神的汲取过程却异曲同工。巴金在塞纳河边淘到的海涅诗集和他托何其芳在北京的旧书店买到的海涅诗集是一家印刷作坊里的产物呢。一本书在大洋彼岸的书国里静静地躺了许久,一个书国的漫游者因为要到此岸来传播上帝的福音,他不声不响地把静躺了许久的那本书从海上带了过来并且当作礼物贡献给了东土上国的皇帝……这样的故事在利玛窦那里不新鲜,在后来的马理逊那里也不新鲜。再早的马可波罗,他自己的游记也成为书国的风景,多少年过去风光依旧,甚而至于到了1926年纽约“花园城市”版的《马可波罗游记》在潘家园旧书市出现本身也成为风景。北京宣武门教堂左近曾经矗立过中国最早的近代意义上的图书馆,那里面的书就是传教的人带来的西洋书籍。研究藏书史的人告诉我,后来这些书被搬到西什库教堂,再后来就不知所终了。我曾经在一个雨天去探访那个昔日的书国。红砖依旧透露着年代的信息,那里现在是一所学校,听说从前也是一所教会学校。校工样子的人听问图书馆的事情,一副茫然的样子。也难怪,到底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八年前燕京神学院从东单迁出,一批发了霉的西文宗教书流落到旧书市。旧书贩子邀我到北郊的库房里看有没有要的东西,说是很可能有三百年前的“古董”。我望着一地的故纸,马上联想到宣武门的那座图书馆。相比之下,上海的徐家汇藏书楼算是幸运的,不管书籍散落了多少,它到底还是一座藏书楼。也就是说,徐家汇的那个书国毕竟还没有湮灭。靠近藏书楼的土山湾就没有那样幸运。这个名字你恐怕只有在搜罗到近代的一些印刷品之后才会看到。我手里有一本火柴盒大小的《圣母日诵》,那是光绪末年上海土山湾印刷的。听说那时候徐家汇的地图俨然是小巴黎的地图。最近孔夫子旧书网上有一位书友发愿写一本关于徐家汇藏书楼的书,他专程前往实地考察,在网上发的数则随记就已经很吸引人了。他的书有一天写成,一定是不错的一本书国志。我翘首以待。另外一个网上的书友说在西单横二条中国书店找到一本西什库教堂当年印的拉丁文词典。我经常去那条横街的旧书店而没有发现这本书,可见书国之大了。书国的位置总是在人间闹市的某个角落,漫游者往往不经意发现而畅游其间,所以他们的故事比较奇特。我自己也是游历书国的人,也很想找机会讲讲书国的故事。假如听故事的人感觉有兴趣,我就有可能这样一五一十地讲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