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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时空]读李零文章,如看葛优电影?
作者:江晓原

《博览群书》 2006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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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初接触李零的著作,是二十年前读他的《长沙子弹库战国楚帛书研究》一书。因为此书给我印象很深,三年后我去美国,还专门到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沙克勒翼”探访了这幅帛书的原件,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说来好笑,我当时想当然地认为李零是一个老先生,有点皓首穷经的那种。
       后来我当然知道了他其实只比我长7岁,也是同一辈人了。然而在我的印象里,他又老和房中术联系在一起。先是他译了高罗佩的《中国古代房内考》,记得当时这书还要“内部供应”。而1992年他在中华书局的《文史》上发表的长文“马王堆房中术研究”,让我读后有类似“崔颢题诗在上头”的感觉——因为该文中的许多内容,当时正是我也打算写的,看到李零已经写得这样好,我就此息了念头。
       再往后就不时会读到他的文章,或者他编的书。这本《花间一壶酒》,里面有些重要文章我已经在《读书》《书城》等杂志上读过,当然这里收的是更为完整的版本。
       读李零的文章,经常让我联想到葛优演的电影和电视剧。我不懂“表演艺术”和什么戏剧电影理论,我只是觉得葛优饰演的种种好坏角色,都比较能放松自如,不做作,不“表演”,看着很舒服。李零写《花间一壶酒》里的文字,也是放松自如,不做作,不“表演”的,所以让我联想到葛优。不过我的这种联想,李、葛二人是否乐意,我就不得而知了——倘不乐意,我就先在这里致歉。
       李零1996年的文集《放虎归山》中,有一篇“汉奸发生学”,让我击节叹赏,我经常向朋友和学生推荐。在《花间一壶酒》里,又有一篇“一念之差(吴三桂史料摘录)”,开首就谈到了当年的那篇“汉奸发生学”引起的一些风波——不算太险恶,不过风波总是风波。文中颇多妙语,比如“谁读了我的文章,因而想当汉奸,或不想当汉奸,我都不负责”之类。本文摘录了许多明清之际关于吴三桂的史料,中间也有一些评论,基本上可以视为“汉奸发生学”一文的补充读物。
       《花间一壶酒》所收文章中,最让我读后振奋的,莫过于“学校不是养鸡场”一文,此文原先发表在《书城》杂志,当时我一见到就赶紧去问《书城》要了此文的电子版,放到了我的“科学·历史·文化”网站(www.shc2000.com)上。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两年多了,李零和其他一些著名的大学教授们所反对的“改革”,已经在北大和许多别的高校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有的人“总结经验”,还准备变本加厉;有的人认真反思,说起来痛心疾首。今天如果重温此文,真是别有一番滋味。这次李零在《花间一壶酒》自序中说:“今天的学校,校长多是攻关小姐交际花,负责接轨,内政主要是申请经费,招标立项,分钱分利收租子,盖大楼,吹大牛,争当世界第一流……早晚有一天,大家会像今天看几十年前的笑话:所有人一齐干坏事,坏事就是好事;坏事只有坏到头,才会变成好事……这个逻辑令我耻为知识分子,然而又无可逃遁。”李零于是只能逃进他的书斋里去,所以他将收有此文的单元取名“且教儿诵花间集”,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李零和中国古代的许多文人一样,看来颇好谈兵。“生怕客谈榆塞事”这个单元中的文章,都与战争、军事、反恐、征服等等有关。从“读《剑桥战争史》”一文逐渐过渡到“一念之差(吴三桂史料摘录)”,套用数学上的话头,也是相当“平滑”和“连续”的。其中“中国历史上的恐怖主义”一文我最喜欢。文中将中国古代的行刺、劫持、法律、兵法等等内容与现代战争及恐怖主义活动结合在一起来讨论,尽管有个别地方他的说法我不尽赞同,但全文议论通透,充分显示了“通人”风范。文中谈到中国古代法律中对待劫持人质的一些对策和条文,比如遇到劫持时不许顾虑人质,而是不惜将劫持者和人质一起杀死等等,也许对于法律史专家来说只是常识,但对一般读者来说还是相当新鲜有趣的。我经常联想到1923年的“临城大劫案”,当时中国政府前后对策的改变,就体现了中国应对劫持人质的传统政策和西方观念的冲突,正可以给李零的文章作一脚注。
       至于“酒色财气见人性”这个单元,有几篇文章都和性有关。其中“读《吝啬鬼、泼妇、一夫多妻者》”一文,特别在标题上用括弧标明“不是书评,只是闲谈”,读来舒展自如,很轻松,很随意。文中还提到我在《书城》杂志上为《吝啬鬼、泼妇、一夫多妻者》写的书评。“大营子娃娃小营子狗”一文,以前我就读过,李零戏称为“畜生人类学”,从当年插队时老乡养的狗说起,见微知著,渐渐又说到教育的大题目上去了。
       最近我看到一篇痛贬当下“专栏作家”的文章,将专栏作家们说得非常不堪,估计作者自己是一定不写专栏的,说不定还和报刊杂志的专栏主编或某些专栏作家结下过什么梁子。我因为自己也写专栏(十几年前就开始了),所以看了那篇文章后“三省吾身”,生怕自己也有那篇文章中所说的种种毛病。这时我发现,李零倒是十分“干净”的——他好像不写专栏。《花间一壶酒》中的文章,和《放虎归山》中的一样,都不像是为专栏而写的,因为都比较长,通常专栏文章不能容忍这样的篇幅。
       这几年我一直给我们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系的研究生开“跨文本写作”课程,我将文本分为学术文本、大众阅读文本、中间状态文本三种。前两种很容易区分出来,而且如今都早已经汗牛充栋,甚至泛滥成灾了。只有中间状态文本,要寻找合格的标本,不太容易。以前我经常在《读书》上找,但现在那上面的文章越来越不好看了,尽管它们仍然是中间状态文本,我就不大愿意从那上面找了。
       而《花间一壶酒》中的文章,恰恰就是我所讲的“中间状态文本”的典范——其中好些文章原来就是在《读书》上发表的。这些文章不摆出“学术论文”的腔调(需要的时候,李零当然也会摆这种腔调的,比如他的《长沙子弹库战国楚帛书研究》),其实比许多所谓的“学术论文”更有实质内容,更有思想。文章虽然如行云流水,很放松,但又很有学问,读之可以增长见识,可以启发思维,因此它们还是适合知识分子群体阅读的。
       写到这里,我忽然发现《读书》近年变得不好看的原因了!哈哈,那是因为——李零已经不在上面写文章了。
       (《花间一壶酒》,李零著,同心出版社2005年6月版,29.00元)